“他是宁王的侍卫,也是我表弟。”
正在查看伤处的吴相歪头看了凌云聪一眼:“那个王爷?”
“……嗯。”
“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周边都围得水泄不通,连张澜都到了斜源!我就算有心放,他也离不开益州!”凌云聪说着又烦躁地挥起了手。
“……有办法的。”被吴相折腾醒的李章低声说道。
“什么办法?”
“穆统领……已经…赶到了。”
“……”
“只要见到他,就能离开!”
吴相这时直起腰来,在医箱里找出药膏,厚厚地涂在李章红肿的伤处,再用布条紧紧绑住。又自去衣箱找出件凌云聪的干净衣裳,替李章换了。手下不停,边做边说道:“还好,骨头没断,只是反复得多了,伤了骨膜,须得好好将养一阵。我这就去让人煎药,这热度,再拖可就麻烦了。”
吴相说完已站起身,顿了顿,又问凌云聪:“那位王爷在哪?看你这表弟的情况,王爷只怕也是困顿。”
“……西厢。”
吴相点头,走出两步又回身道:“主意得早拿。虽说这里是你说了算,张大人也不是吃素的主。夜长梦多啊!”
“知道了!”
凌云聪不耐烦地挥走了吴相,回头看见李章挣扎着要起来,连忙制止住他:“别乱动!你这样子……怎么就病成了这个样子!让我如何放你们走!”
“无碍的……那医师说得不错,我们……不能久留。”
“……王爷也吃了许多苦?”
“嗯。昨日吃野果又伤了肠胃,白姑娘才……白姑娘在哪?”
“哪个白姑娘?”
“你没见过她?那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邙山姚太青来告诉的。你认识他?”
李章茫然摇头。
“他刚才向我要你。”
“要我?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李章思索了一会,向凌云聪要来自己的行囊,摸出瓷瓶倒出粒回还丹吃了,对凌云聪说:“穆统领今日内就能赶到,表哥只管假意押解,穆统领不会让表哥为难的。”
“你这么确定?”
李章点头。
凌云聪忽然有些赌气道:“你又如何肯定我会放你们走?”
李章定定地看着凌云聪:“你真会不愿意?”
“我……太子比他更适合做皇帝。”
“那是他们的事。”
“……那你如何这般拼命?他,他过去又是那样地待你!”
“他如何待我也只是他的事,我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而已。”
“小章!我……对不起!”
“算了,都过去了。娘已经知道,她仍安好就好。”
凌云聪不敢再说。
顾绣年前去探望顾纹时,见她病着。年后她和凌峰离京时,听说李家竟把病中的顾纹赶去了报恩寺。顾绣后来在给凌云聪的信中说起时,很是唏嘘伤感。凌云聪这一年伤神感怀,无心外物,自然也不曾再去打听过顾纹的后况。此时见李章说起,他才再次感到了深深的愧疚。
李章不肯留在凌云聪的住所休息,喝过吴相拿来的药后,就坚持回去了西厢。
吴相看过司马逸和王项的情况后,为司马逸开了药,又让人送去饮食衣物,司马逸这才觉得又找回了自己的感觉。
李章回去时,司马逸正在喝药,桌上的饮食已去了大半。他空腹喝了药正有些难受,就走过去坐下,拿个面饼慢慢地吃。
“怎么,凌云聪竟没管你的饭?”
“顾着说话,忘了。”
“那小子,不敢来见本王了?”
李章没应,拾起筷子挟了口菜吃。
司马逸重重地放下空碗,瞪着李章语气不善:“你和他都说了些什么?”
李章微微皱眉,抬起眼睛看着司马逸,说:“属下告诉表兄穆统领今日就能赶到,让他不必忧心。”
司马逸面色稍霁:“他还知道担心本王!哼!”
李章又没接话,司马逸再次不耐烦地瞪他:“说清楚点!去了这么久,才说这么一句话?”
李章无奈地放下吃了一半的面饼,眼睛盯着桌子,说:“表兄说,他现在是太子殿下的属下。”
司马逸一听就跳了起来,几步冲到门边扯着喉咙就叫:“凌云聪!凌云聪你给本王出来!”
屋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司马逸满意地等着,脚步声却又归于沉寂。
司马逸更生气了,用力踢了木门一脚,继续大叫:“凌云聪!为什么不敢来见本王?本王一片真心待你,你,你竟然如此对待本王……凌云聪!”
司马逸说着说着就有些难过,死力捶着门。王项怎么劝也劝不住,为难地看向李章。
李章自昨夜到这里后不久就开始滚着烧,吃了回还丹后非但没有压下热度,反倒煎熬得连心口都似要冒出火来。他勉强吃了点东西就再也忍耐不住浑身的酸痛沉重,迷迷糊糊地想着是不是不该吃回还丹,挨到昨夜躺着的地方,就慢慢软了下去。
王项一眼看到吓了一跳,几步跑到李章跟前,伸手一摸浑身滚烫,连忙大叫了一声:“王爷!”
司马逸难得聚起的一点力气很快就在大喊大叫中消耗殆尽,听见王项语气惊惶,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见他少有的惊慌失措,一愣,狠狠又砸了木门一拳,才向他们走去。
“怎么这么烫!快扶他上床!”
司马逸看着王项把李章抱上床,解开衣裳绞了冷水巾子慢慢擦拭。他有些愣怔地看着李章瘦得厉害的身子,新的刀疤剑伤下,满是细碎凌乱的旧疤痕,多得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来处了。
王项替李章整好衣襟,踌躇地提醒司马逸:“叫刚才那位军医来看看吧?”
司马逸摇头:“他的伤处上过药,应是看过了。”
王项想起初离宁州时的情状,苦着脸道:“莫非又得金神医才能治?那可如何是好!”
司马逸沉默地看着李章,久久没有出声。
第38章:交易
回还丹起了作用,李章在床上睡了一觉后热度就退了。他心里挂着事,热度一退就睁开了眼睛,看见王项伏在床边,司马逸坐在桌边撑着头打盹,便有些歉意地坐起身来。
他一动,王项也醒了,连忙起身扶住他,见热度已退,欣喜非常。
“李副统领,你好了?”
“嗯。”
“这可太好了!王爷让你尽量歇着,夜鸮又有消息来,穆统领傍晚就能到梁家山。”
“师傅怎么说?”
“穆统领说……”
李章听完王项的解说,又仔细想过问题所在,一番推演后觉得穆严的办法可行,起身下床。回还丹虽是保命护心的圣药,性却极热,他高热中服用,便如以毒攻毒一般,虽然起了效,却也抽尽了所有的体力。他虚软得只能勉强站住,想要凝神运气,都无以为力。
王项见他颤悠悠地站在床边半天不动,小心地扶住他,问:“怎么?”
李章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软得厉害。我先调息一会。”
王项便扶着李章盘腿坐好,看他专心调息。
司马逸坐在桌边默默地看到现在,这时起身走过去,在李章身后同样地盘腿坐好,双手抵上了他的后背。
李章睁开眼睛,推拒道:“属下只是倦怠无力,稍加周转就好。王爷无需为属下耗费真气。”
“本王觉得需要就是需要!”
李章不再多说,顺着司马逸渡来的真气,缓缓走了一大周天。李章正想收功,司马逸又渡过来一股真气,李章只好继续跟着它缓缓周转。收功后,李章感觉到司马逸抵在身后的双手传来的疑问,说:“谢王爷相助,属下好多了。”
司马逸这才收回双手,看着李章起身落地,沉声道:“这一路跌宕诡谲,艰险苦厄,本王自当铭记在心。”
李章停下脚步,背对着司马逸,说:“属下只是尽心尽责,所历种种,不敢居功。”
司马逸无声点头。
李章走到门边,扬声向外喊道:“李章求见凌将军!”
日跌时分,青石坪中凌云聪所属小队尽数开拔,前军后队押着司马逸和王项向坪外走去。司马逸和王项都被堵着嘴,捆在粮草车上,被粮食袋子挡得结实。凌云聪黑着脸走在队伍前面,完全不看身后的马车。司马逸不住挣扎着,被兵士狠狠砸了几拳——这些兵都是凌云聪亲自带出来的,自然看不得司马逸骂凌云聪。
李章不在。
他去找凌云聪后就再没回去西厢。
凌云聪拒绝回答司马逸的问题,司马逸终于忍不住骂了他一句“白眼狼”,然后就被凌云聪下令堵住了嘴。
司马逸心里怄死了!
他不信凌云聪会卖了自己,也就更恨他有话不肯对自己好好说。李章不过是个侍卫,又能替他担下什么?穆严都已经到了,凌云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总之想不通,也就赌着气地没完没了。
他们出坪后一直向东,走了一个多时辰后就转而向北。凌云聪始终走在队伍前面,一次也没有向后回顾。
他心里也怄得很!
他从见到司马逸起就想着怎样才能帮到他,可司马逸竟然以为自己是用李章做交易!李章是他表弟啊唯一一个亲表弟啊!他凭什么认为是自己卖了李章?!
凌云聪想起之前的事就忍不住生气,想到姚太青更是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可自己偏偏就被他捏住了,只能留下李章带着司马逸走,却要被司马逸一口一个白眼狼地骂!他心里实在是委屈死了!
李章去找凌云聪商量时姚太青又跑了过来,开口就以上报张澜相威胁。他是邙山弟子,有许多旁门左道,凌云聪知道自己禁不住他,顿时动了杀机。谁知姚太青竟早有准备,凌云聪杀意甫现他已撒针为阵,困住凌云聪之余,还有直取性命之意。
一旁的李章连忙出手,因身边无剑,扯下腰带就与姚太青战作了一处。凌云聪立刻仗剑相助。姚太青的一把芒针千丝万缕,随着他的移动更是无孔不入。凌云聪只见他步法诡异,漫天针芒更是防不胜防,虽有李章从旁维护,仍是红染衣衫,数次几乎被芒针银丝禁制住要穴,一时间兀自胆寒。
李章不惯使软鞭类的兵器,又因病后脱力,一条腰带始终无法得心应手。姚太青的阵势变化他虽然看得明白,手下却总是差上数分,仅仅只能护住自己和凌云聪,想要取胜却是无能为力。
姚太青冷笑数声,手中芒针更加繁密狠辣,李章一下子没跟上,凌云聪身上顿时又爆出几点血花。李章无奈,力竭之下再也跟不上姚太青的变化,想要围魏救赵,无力之余攻出去的腰带也没有多少威慑力,姚太青根本理都不理。他只好护在凌云聪身前,手中腰带回旋往复只管替凌云聪遮挡,在缠住身后数枚刁钻芒针后,便觉得胸口一滞,芒针没入自己的檀中穴,顿时动弹不得。
凌云聪见状气急大叫:“住手!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说过了,我就要他!”
“为什么?!”
“呵呵,告诉你也无妨。他是刘慕言的后人,我要他自然有用。”
“……他也是张大人要的钦犯!”
“是不是钦犯,你自己心中有数。我只要他,否则,谁也别想如意!”
凌云聪气结,拼命想着其他办法时,李章轻轻地说:“表哥,我跟他去就是。”说完,他看着姚太青,又说:“白姑娘在你手上吧,把她放了。”
姚太青笑道:“凭什么?那小丫头也很不错。”
“她学的不过是师门的一点末技,你若不放她,我就自绝经脉!”
“你!……我可以放了她,但你若是敢耍花招,我自有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要见见白姑娘!”
姚太青死瞪着李章一会,气哼哼地收针走了。凌云聪急忙扶住软到的李章,问:“伤哪了?”
李章摇头:“脱力而已。”
“你真要跟他走?他肯定没按什么好心思!”
“我知道,不过是觊觎师祖的东西罢了。”
“那你……?”
“我会找机会逃跑的。倒是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吧。斜源离此过于接近,迟了恐怕难保周全。”
“那就一起走!”
“我在这里还能拖上一阵,若是跟着走了,张澜立刻就会挥军围堵,到时候连表哥也没法脱身了!”
“你……不想我跟着王爷去?”
“王爷此时四面楚歌,你若跟着走,他自然是高兴的。但是,姨妈和姨夫怎么办?表哥你就不管他们了吗?”
“……”
“你和我不同,我怎么做,太子殿下都不会为难娘亲。你却是太子殿下的属下,这时候跟着王爷走,只会让太子殿下迁怒于他们,表哥你真的忍心?”
凌云聪长叹一声,不说话了。
很快,姚太青把白鹿带了过来。李章见她眼神空泛茫然,见了自己也全无反应,瞪着姚太青问:“你把她怎么了?”
姚太青撇着嘴:“技不如人受了反制,结果自我放逐不肯回来了。女人家到底意志薄弱,学这东西太过危险。”他边说边啧啧摇头,竟是一副极为惋惜的样子。
李章不再理他,取出回还丹喂进白鹿口中,以内力助药力走开后,伸手按了会百会、神庭等穴位,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白姑娘,王爷没事,我们都没事,你快醒来吧!”
白鹿微微动了一下,眼神凝聚了几分。李章继续在她耳边说:“王爷知你一路辛劳,他说会铭记在心呢,靳大人也会以你为傲的!”
李章反复在白鹿耳边轻轻地说着,一边不断刺激她的神识穴位。白鹿的眼泪流了下来,身子控制不住地越颤越厉害,渐渐抑制不住哽咽,嘶声痛哭。她像只受伤的小兽般哭声中带着长长的悲鸣,像要哭穿天地般哀绝悲恸,听得李章止不住深深叹息。他知道,每一个暗卫,不论靳白如何想让他们重视自己,保护,已是刻进灵魂的意念。白司为这牺牲了生命,白鹿又怎能原谅自己的背叛!可他还是希望,白鹿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李章跟着姚太青离开后,凌云聪也迅速整好队伍离开了青石坪。
白鹿的状态依然不稳定,回还丹激出了她身体的潜能帮助李章唤醒了她,精神被反制后对神元的伤害却不是一颗丹药能治好的,精神恍惚和情绪失控使她难得有清楚明白的时候。
李章思前想后,让凌云聪派人把她送回最初靳白训练他们的地方,让她暂时远离这场争斗,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休养好身体和精神再说。
第39章:逃与追
凌云聪转道梁家山后就把司马逸和王项放了出来,松了绑,交还了兵器和行囊。司马逸掂着李章的龙渊剑,久久没有放手。
他已经消了气。
他对凌云聪永远都没法真正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