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就能睡着了呢!”楚九歌有些懊恼,锤了锤自己的脑袋,“你昨晚干嘛不叫醒我?”
纪肇渊连一个眼神都欠奉,扔下无理取闹的楚九歌,起床洗漱去了。
他们从莫哈维出发,一路往南已经开过了洛杉矶,却还没到目的地。楚九歌看着逐渐远去的繁华都市,越来越好奇纪肇渊到底会带他去哪里。
现在正处于NBA的休赛季,篮球圣殿洛克公园也不可能在这样静谧的小镇上,可纪肇渊却说要带他去看一场真正的篮球,然后把车停在一个有些年头的篮球馆门口。
纪肇渊看看手表,抬头说:“还有半个小时,先进去找位置吧。”
楚九歌怀着满肚子的疑惑随他在前排的座椅上坐下。篮球馆不大,观众席的座椅很多已经年久失修,隔几排就会空出一大片,篮网也有些破旧,摇摇欲坠地悬挂在篮筐底下。
楚九歌更加困惑,他问纪肇渊:“这种地方会有什么比赛?”
纪肇渊没解释,朝门口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楚九歌顺势看过去,有些不可置信。
门口勾肩搭背走进来十几个穿着篮球服的中年男人,是标准意义上最普通的那一类,其中有几个秃了顶,甚至还有两个挺着啤酒肚,大腹便便的样子看起来根本就打不了篮球。
“真正的篮球?”楚九歌吃惊地扭头看着纪肇渊,“这些人?“
纪肇渊点点头:“从我初中开始,他们每周六的这个时间段都会在这里打篮球。这些年人来来回回换了不少,但比赛从来没间断过。”
纪肇渊说话的时候,男人们已经分为两队,站在中线两侧摩拳擦掌。紧接着球被高高抛了起来,男人们蓄势待发,膝盖微弯半蹲下去。
楚九歌看着他们,心里有些不屑,他甚至觉得这些人连快速地奔跑都很艰难,更遑论去打篮球。
个子最高的白人抢到了球,空投传给穿蓝衣服的胖子,楚九歌看着他肚子上震颤的肉,冷哼了一声。胖子是这一队的控卫,他带着球硬闯过前面两人组成的人墙,在快攻当中急停投篮,进了一个完美的三分。
楚九歌倒吸了一口气,不禁坐直身体,目光也认真起来。纪肇渊瞥了他一眼,了然地笑了笑。
先前不断失误的男人们越打越顺手,每个人都很拼命,将防守动作竭尽全力做到最大化。核心球员一旦受到围堵,外线空档的人就会立马进攻补上,攻防节奏在双方控卫的带领下卡在一个令人揪心的点上。
事实上,这是一场从技巧到气势上都输了NBA决赛十条街的比赛,甚至在第四节的时候大部分人的步伐已经开始拖沓,从拿到球权到尝试投篮的时间早就超过了24秒。
楚九歌却心领神会到了纪肇渊的意思。
NBA一共只有三十支球队,每支球队的首发位置也不过那么几个,可是在这世界上却有2.5亿的人还在打篮球,有20亿的人曾经打过篮球。他们良莠不齐有的高有的矮,就算他们打一辈子也打不出职业球员的水平,就像面前这群最平凡最不起眼的中年男人们一样。
可这又怎么样?蓝衣服的胖子可能昨晚应酬的时候喝到吐,高个子白人可能前天还低头哈腰地在客户面前装孙子,可当他们站在这片球场上,就依然是最开始那个十几岁的少年。
那么篮球是什么?人活着的意义到底又是什么?楚九歌问自己。
他看了看旁边安静得像一件装饰品的纪肇渊,心里丝丝缕缕涌上些不成句的答案。他想把这当成一个契机,学会全心全意去做一件事,去爱一个人。
男人们已经开始散场,纪肇渊拍拍他,指着其中一个背影正打算说话:“那个是……”
楚九歌制止住他:“能让我先说句话吗?”
纪肇渊点点头,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楚九歌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手足无措地笑了。他搓搓微微出汗的手心,问纪肇渊:“我有些紧张,我能吸根烟吗?”
纪肇渊皱了皱眉,却没有反驳。
楚九歌指尖有些颤抖,打了好几次火才顺利点燃。他吸了两口,心跳却越来越快,他又紧张又激动,几乎快要窒息。
楚九歌有些烦躁,他掐熄了烟,手捂住胸口对纪肇渊说:“我心跳好快。”
“Palpitation,心悸。如果心脏本身无器质性病变,有可能是由于自主神经功能紊乱而引起的。”纪肇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烟,“尼古丁是一大诱因。”
楚九歌无奈地喊他:“纪肇渊。”
楚九歌俯下`身按着他的肩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纪肇渊眉头皱成了山尖,有些讨厌甜橙的味道被辛辣的烟草覆盖掉。
楚九歌又往前倾了一些,不容拒绝地吻住纪肇渊偏薄的嘴唇,然后说:“我喜欢你。”
☆、第 19 章
019
楚九歌在亲吻纪肇渊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推开的心理准备。
但是纪肇渊没有,他只是有些慌张地往后退,脚跟被座椅下的铁架绊了一下,险些跌倒。楚九歌心里有些酸涩的疼,不只是因为自己被拒绝。
Aspie在体验到超过预期的爱意表达时会变得困惑并感到负荷过度无法承受,在他们眼中拥抱和亲吻很可能是一种身体被挤压的不舒服的体验。纪肇渊惊慌失措的样子,让楚九歌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不小心捅了他一刀。
纪肇渊身体僵硬,背部扭曲出一个有些痛苦的弧度。他捂着自己的嘴唇,站在离楚九歌一臂之遥的地方。
楚九歌觉得有一条细而韧的红线缠绕上他的心脏,一寸一寸逐渐收紧,如同凌迟一般的绞痛感。他用力咬着下唇,直到那种痛到窒息的感觉过去才松开。他若无其事地笑起来,表面上看着比以往还要没心没肺:“你是接受不了我的喜欢,还是接受不了这个吻?”
纪肇渊站着没动也没说话。他有一个自己的工具箱,是在他十岁时候亚当医生帮他建立的,其中每一种工具代表着一种能量管理策略。随着他长大遇到越来越多的人,工具箱里的工具也不断增加,让他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一些社交问题。但现在他翻遍了他的工具箱,都找不到答案。
纪肇渊说:“我不懂。”
楚九歌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抬头认真地望进他有些困惑的眼睛:“你不懂什么?”
“你说的喜欢,”纪肇渊微微皱起眉头,“我不知道它具体指什么。”
楚九歌笑起来,他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纪肇渊握成拳的手,“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能完完全全感受到活着的自己,我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楚九歌看他这次没有躲闪,掰开他的拳头死皮赖脸地来了个十指相扣。
“你不要紧张啊,我又没逼着你回应我。”楚九歌凑过去笑得轻松了一些,“你要知道我才是最懵逼的那个,我做梦都没想过我会喜欢上一个男的,还是这种学神级的人物!”
楚九歌像接近小动物一样一点点蹭到他身边,“我能说的都说了,纪先生讲一下自己的‘获奖感言’呗。”
纪肇渊看了眼几乎快贴在自己身上的楚九歌,方才的惊慌感散了大半,只剩下另一具肉`体在夏日里带来的炎炎灼热感。他沉声问:“说什么?”
楚九歌挑挑眉毛:“就说说你对我的感觉呗,比如说你觉得我身上有什么优点之类的。”
纪肇渊想了一下,然后一针见血地说:“头脑简单,单细胞生物。听得懂人话,孺子可教。”
楚九歌眼睛弯成了一道深黑色的圆弧,睫毛层层叠叠扫在眼睑上。他点点头,拉过纪肇渊的手,臭不要脸地在纪肇渊手背上亲了一下,“知道你夸我表里如一,性格直率,好学上进,前途无限。我理解的没错吧~”
纪肇渊侧过头递给他一个“脸真大”的眼神。
楚九歌装作没看见,清了清嗓子:“好了,该我了。纪先生知识渊博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器大活好……呸!”楚九歌偷偷看了一眼黑着脸的纪肇渊,然后行所无事地继续说:“总之呢,你在我眼中好到无可挑剔,连你那点小别扭我都喜欢得要命,有人胆敢说你一句不好我肯定第一个冲上去跟他拼命。如果能给我一台时光机,我只想回去抱一抱八岁的你。这就是我的喜欢,你听懂了吗?”
楚九歌给出了这么多组试验数据让纪肇渊去比照对应,他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平摊在地上,捡起每一组起伏不定的情绪,一一测量它们的情感强度。他喜欢楚九歌的靠近所带来的甜橙味,喜欢他细软卷发上阳光一般的触感,喜欢他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情绪化,喜欢他很多地方。但纪肇渊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感受和体验过这种需要亲吻甚至性`爱的喜欢,他的喜欢纯粹到像是喜欢一个创新性实验。
纪肇渊拿不准自己现在的情绪是否满足楚九歌的期待,也担心造成他的失望。纪肇渊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喜欢、感动、崇敬、感激等积极情感之间的界线并不明显,非常容易混淆。有可能是我在一定程度上投射出了你的理想自我,并且灌输给你一些你缺失的信念,所以造成了你情绪上的误解。”
“你真是太没劲儿了,照你这么说我干脆去找个成功学毒鸡汤好了。”楚九歌叹了口气,“我又不是傻子。”
纪肇渊没理解他前面那句话,只用一个否认的眼神回答他后面那句。
楚九歌对他这种时不时就开启的嘲讽技能已经有了免疫。楚九歌松开他的手,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空白笔记本和一支笔。他趴在观众席的座椅上,快速地在纸上打了个垂直坐标系,然后在最上方画了一条加粗的平行于横轴的线段。
“这样吧,”楚九歌把本子拿给纪肇渊看,“横轴是时间,纵轴是喜欢的程度,上面这条满级的线就是我的喜欢。我就停在这里,等你追上来那一天你就会知道我对你到底是哪种喜欢了。”然后他在原点处圈了个圈,“这个就是你的位置。你如果哪天觉得好像对我多了那么一点点喜欢,就告诉我,我把你的坐标往上提一格。”
纪肇渊低头很认真地看着这张仓促又诚恳的表。他想了一阵,拿过楚九歌手中的笔把原点的那个圈抹掉,然后在(0,1)的位置郑重其事地重新画了一个圈。
纪肇渊真是太别扭了!楚九歌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他抢过自己的小本子,背过身偷偷地把那个圈涂成心形,然后小心翼翼地塞回他的书包里。
楚九歌背好书包,雀跃地跳到纪肇渊面前:“好了,我的事情解决了!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纪肇渊摇摇头,然后扭头看向其他地方。
“哎!”楚九歌掰着他的脑袋逼着他和自己对视,“就是我吻你之前,你指着那个高个子的大叔时候,到底想说什么?”
纪肇渊挣脱开他的桎梏,看了看时间,生硬地换了话题:“该走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出走,楚九歌赶紧拉住他:“那个是你继父吧,你说你初中时候常来这里看球我就猜到了,这里绝对就是你长大的地方!”
纪肇渊坚持不转过来,一言不发地任他拉着。
楚九歌笑嘻嘻地凑上去:“你刚才是不是想带我去见家长啊?别别扭了,赶紧带路呗。”
纪肇渊身影僵了一下,他奋力甩开楚九歌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楚九歌在后面笑弯了腰。他摸着自己的心口,边笑边说:“哈哈哈哈……我,我们纪先生怎么会这么可爱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出场我最喜欢的女性角色惹
☆、第 20 章
020
纪肇渊臭着脸把车开到了一栋纯白色的别墅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