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温令宜,郭宥心情便不能平静,他想提出去寻温令宜,但又怕温也觉得他唐突,且时隔半载,也不知佳人在远方是否已寻得良配。
想到这里,郭宥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温也说得累了,自己倒了桌前的茶水来喝,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听见下文,转头去看郭宥,却见他眉宇间隐有愁容,亦有失落。
不知他这愁从何来,悲从何起。
“怎么了?你是怕太子不放人吗?”
郭宥摇摇头,斟酌半晌还是问了,只是语气中明显带着紧张,“温兄,不知如今令宜......可曾婚配?”
温也一噎,默默放下茶水,郭宥看他这神情,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但他不想让温也尴尬,便自己找补道:“没事,我就是随口问......”
“我与令宜时常互通信件,她总在信中问我与你相似的问题。”
郭宥一怔。
温也摇头失笑,“我那傻妹妹总是问:‘郭家少爷如今可曾娶亲?’。”
郭宥心里头钝钝地感到一阵酸涩和暖意,又被一阵剧烈的狂喜冲挞,很奇妙的感觉,他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未说话,眼睛已经先红了。81ZW.m
他起身朝温也行了一礼,“温兄,若是你放心,请将令宜交给我照顾。”
温也淡淡一笑,“这个,我就不做主了,你得亲自去问她。”
郭宥面色一喜,“多谢兄长!”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外头传来一阵轻咳声。
郭宥瞬间警惕,而温也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一个人。
方才他们在房中谈论了这么重大的事,若是被不轨之人听去了如何是好,郭宥正准备起身出门去看,温也却拉住他,“别怕,那是我......我一个朋友,他陪同我一起来的。”
郭宥略感疑惑,“温兄,既是你的朋友,为何不一同请进来坐坐。”
温也尴尬道:“呃,他......”
“郭公子都如此说了,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眨眼间,却见房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
饶是郭宥已经经过了温也两兄弟尚在人世这样让人难以相信的现实,可当他再看过去时,仍是惊得合不拢嘴。
钟卿风轻云淡地走过来,仿佛并不知道他给郭宥所造成的震惊有多大。
他眉目绻舒、笑意盈盈,面上寻不见半点病态之气,举止灼灼风雅,抬手朝郭宥一礼,“郭公子,钟卿叨扰了。”
郭宥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你是宣王妃......”
“怎么可能......”
宣王妃钟卿身中剧毒,常年卧病在榻、不良于行,后因与朝国大臣比试中毒发,棺桲在祠堂停放三日,他那时也是去祭拜了的,他能确定,那棺桲中脸色乌青,毫无人息的人,正是钟卿无意。
可是现在......
若不是现在是大白天,郭宥真的会以为他见鬼了。
温也看他走过来,眉头轻拧,有些不太乐意地低声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别现身吗?”
这么多人想让钟卿死,他蛰伏这么久才等来如此一招瞒天过海,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可现在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郭宥眼前,温也自然担心。
钟卿倾身低语,“来看看我妹夫。”
“再说你谈了这么久,却把我晾在一边,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欸,你别闹了。”温也赧然地觑了郭宥一眼,害怕他听见了。
虽说自己并不怕被人知道自己和钟卿的关系,但郭宥可是他未来妹夫,又知道自己和钟卿曾经都是宣王的后院,若是他无法接受自己和钟卿的关系,从而影响到他对妹妹的看法,温也觉得自己简直罪过了。
郭宥一直处在震惊中,他们又说得小声,因此他并未听见两人的对话。
但是两人之间对视的眼神和相处的小动作,让他感到很是奇怪。
不像是朋友,倒像是——一对小夫妻。
郭宥深吸一口气,不可、不可,怎么能将温兄和宣王妃想成那种关系呢。
罪过罪过。
不过他倒是恍惚想起一件事来。
当初父亲因太子一事困扰,有人曾找到他,说可以助他去官府自首,保他父亲清誉,他记得当时那人掏出的玉佩上,便留着一个“钟”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宣王的帽子
郭宥回神,连忙行礼,“您......宣王妃,您真的没死?”
钟卿莞尔,“如假包换。”
接下来,郭宥又用了好长时间去消化钟卿没死的事实。
他不仅没死,就连身上的毒也解了。
钟卿现在也不是宣王妃,在外头当个闲散人很是逍遥快活。
天色不早了,碍于他们的身份,郭宥也不好留他们吃饭,便叫下人送来些糕点为他们打包了路上吃。
钟卿的马车上倒是不缺吃的,但郭宥一番好意他们也没拒绝,收下糕点,再叮嘱一番便动身离开了。
郭宥浑浑噩噩地送他们从后门出去,还没松口气,却见巷子尽头,钟卿搂住温也的腰,将人抵在墙上,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黄昏夕照下,他看到温也的脸渐渐红了。
再然后,钟卿便低头吻了下去。
曛暗橙红的天光下,古旧的方砖石墙上,一对璧人相依相融的影子久久不曾分离。
站在门后的郭宥:“......”
他怀疑自己眼花了。
很奇怪,不确定,揉揉眼再看看。
只见他那未来大舅子靠在男人怀里,软成了一滩水,眼波潋潋,柔情缱绻。
钟卿小心扶住他,替他戴上人皮面具,随后两人走出巷子,扬长而去。
独留郭宥一人站在后门凝望、沉思、风中凌乱......
他今天是撞邪了?
还是没睡醒?
温也没死,温令宜没死,钟卿也没死,然后,钟卿吻了温也,宣王妃吻了宣王庶妃。
宣王的帽子......
不对,宣王妃“死了”,温庶妃也“死了”,所以他们应该就不算是给宣王戴绿帽子了吧。
不对不对,看宣王妃恨不得把温庶妃拆入腹中这劲儿,怕是在王府时便私定终身了,所以宣王还是......
嗯,很绿。
郭宥关上门,敲敲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他饱读诗书,竟不知世间怎会有如斯离奇诡谲之事?!
走到回廊,小厮看他不停敲着脑袋,问道:“公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郭宥一顿,烦心事?
倒是没有。
不过,喜事倒是不少。
郭宥心中豁然开朗,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有恩于自己,且大家都没死,岂不是皆大欢喜,何必去纠结这么多?
当然还有......温也说,令宜在江南。
郭宥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脚步轻快,不忘对小厮说:“将我房中那些书给收起来。”
小厮应下,看着郭宥从方才的迷惑愁苦,到现在的满面春风,心头纳罕。
不日,郭宥便呈上奏折,因其母亲年迈体弱,平生夙愿便是落叶归根,郭宥为照顾母亲,请求一同辞官回乡。
太子那里自然好说,就是因着郭严信一事,也不会对郭宥回乡有所阻挠。
当然也有人说,郭宥连父亲的丧期都未满便想离京,实属大不孝。
而这时也有以前同郭严信交好的大臣忍不住了,站出来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大意是说:人家老子都没了,就剩个老母亲,现在母亲也病了,想回老家,你若是要他守着死人坟却不顾亲娘,那还是人么?
于是乎,郭宥辞官一事在朝堂倒也没激起什么水花。
临走前,郭宥带着母亲去城外的山上去给父亲上香,郭宥时刻谨记着钟卿和温也的话,即使是对郭母,亦或是在郭严信的坟前,也没有乱说话,只是寻常同父亲道个别。
回去后,郭宥便遣散了府中下人,带上盘缠和一些珍爱之物,和母亲一起上路了。
蒲格一行人见大月国内情势不妙,继续留在这里恐怕会殃及池鱼。
为防不测,原本还有一些事谊未曾商定下来的,譬如和大月国边境开通商道一事,太子认为应当开拓商路,两国能更加友好往来,而朝中有部分大臣却认为大月乃天朝上国,跟小国结盟已是自降身份,岂能再牵扯上经济来往?
且大月地大物博,朝国物资贫乏,大月若是同朝国开通商道,对自己没有好处不说,等日后将朝国养得兵强马肥了,那边疆不是岌岌可危?
朝中分立两派,争论不休,而今靖文帝在位,也是主张闭塞商路,太子是万万不能绕过靖文帝擅作主张。
因此即使蒲格憋了一肚子火,也没有办法再耗下去。
党派之争势如水火,他深知不能再等了,便早早向太子提出辞行。
双方交换了议和文书和信物,收拾整顿一番后使臣团便在大月官员的护送中离开了。
半月后,大月国边境。
天黑前,使臣团赶到了下一处驿站,下人将马儿牵去马棚喂草料,刻丹去后面的井里打了一瓢清凉的水,自己喝了一口,没觉察出有什么问题,又拿去给蒲格。
“大王子,喝点水吧。”
蒲格点点头,接过水饮了一大口,擦擦脸上的汗。
清猱猿啼,灼昼渐长。
残阳没入天边,天色擦黑,却仍是闷热。
“吩咐下去,我们明日天不亮便动身。”
护送的官员在上一个城池已经返回了,这一路他们都在着急赶路,也没休息好,按理说他们已经到了大月边境,不应该再如此仓促,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且蒲格近来内心总是有些不安。
可这些他都未曾跟刻丹说,换做平日里,刻丹定是要问一句为什么,再嚷嚷抱怨几句,但自那件事以后,他的脾性便收敛了许多,晒得黝黑的皮肤下,一双黑亮的眸子如鹰隼般锐利,刚毅沉稳。
他只是低头道了一声,“是。”
随后便准备离开。
“刻丹。”
刻丹转身,看着大王子,“大王子还有什么吩咐?”
蒲格从前总觉得他行为鲁莽,言语无状,现在见他这么中规中矩,反倒是不习惯。
他问:“你可是还怨我?”
刻丹道:“不怨。”
“大月京中之事,是因我与大王子都有错,我错在太相信您的一切,而您错在,不信我。”
朝国人说话做事直来直往,就算是君臣之间,也没有那么多严苛的尊卑观念,因此刻丹想说什么便直说了。
蒲格攥紧了拳头,“你是觉得你不该相信我?”
“不,”刻丹说,“不是不该信你,而是不该未找你亲自求证便轻信了小人的话。”
“说到底,这都是我的愚蠢造成的。”
蒲格愣了愣,又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索奇当年害死了我阿母,我对他恨之入骨,因此当时耶库坦一提到他,我感到很愤怒。”
“这次确实是我不对,让你受苦了。”
“对不起,刻丹。”
蒲格颔首,语气诚恳。
刻丹摇摇头,“刻丹是蒲格的臣民,臣民是不会埋怨王子的。”
“且这次大月之行也给了我一个教训,”刻丹说,“我以后定当明辨是非,谨言慎行。”
蒲格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他沉默半晌,对刻丹说:“刻丹,我不仅把你当臣子,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我的老师,也是我最珍惜的朋友。”
刻丹行了一个朝国的礼,“大王子,您不必如此,无论如何,我都会永远忠于您。”
刻丹转身离开了。
再往西北,越发荒凉,也越靠近边境,他们在驿站中补好粮食和水,天色未明时,又再次上路。
天将蒙蒙亮,视野寂黑,一行人走过一道狭窄的一线天,峭壁上山石嶙峋,孤峰奇险,不见天日。
因着通路狭窄,御马不能,使臣团只能牵着马,打着火把排成一字长列走过。
只要走过这道一线天,翻过对面那座山,便到朝国了。
壁立千仞的峰顶上,偶有乌鸦飞过,嘲哳嘶哑,几粒小石子顺着山壁滚落而下,在空寂的峡谷中显得异常清晰。
蒲格脚步一顿,回头和刻丹对视一眼,他不动声色地抬头,天色依旧深黑,只是那半遮在云雾中的蟾宫洒下浅浅清辉,隐隐照亮了峰顶的团团黑影。
蒲格和刻丹都精通骑射,目力极佳,一眼便看出不对劲。
来不及细想,蒲格便低声道:“灭火把,弃马前行,快!”
使臣团察觉有意,纷纷放开马儿,正准备灭掉火把,头顶却传来了隆隆的巨响。
蒲格抬头,瞳孔猛地骤缩,无数山石笼罩着庞大阴影,从头顶砸下。
刻丹右手已断,只能用左手拉住他,大喝道:“大王子,快走!”
不一会儿,巨石滚落之声,和接连起伏的惨叫和厮杀声响起,响彻整个山谷。
就在使臣团走后不久,皇帝一直昏迷不醒未醒,而宣王却突然被查出之前设计诬陷郭宥、意图谋害太子以及联合各地官员勾结匪患侵吞官盐,致使私盐泛滥成灾,从中牟取暴利等种种罪证。
随后,宣王府被查了个底朝天,发现在其书房内果然有他与外地官员联络的证据,以及黄金白银不计其数。
此事一出,满朝哗然。
一夕之间,风光无限的宣王锒铛入狱,好容易积攒起来的威望和名声,顷刻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