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出发,到达京里已经正月底了。
年都过完了。
来拜年的黎南珠:……
“主子不然您装病,说路上发寒耽搁了?”擒娇给主子出主意。
黎南珠把绝望打在脸上,痛苦说:“我一路招摇,吃喝玩乐,小郡王名声留了一路,现在装病,这就是骗人。”
“算了,我自己硬着头皮上吧。”
但一想到一路所吃地方美食,也没什么后悔的。
黎小郡王车架离京门口还有十里路,皇城里就有人耳闻知道了,车马刚到大门,有人来接,一是京里黎家人,二是黎王府驻京王府的管家。
京都黎家与昭州黎家同祖同宗的,只是树大分支,人也是一样。祖上是双生子,长子性子玲珑,长袖善舞,后科举留在官场,走了仕途。弟弟沉静,淡薄世俗,看着瘦弱却天生大力,听说是像务农的曾祖,人到中年孑然一身,去了趟昭州,安了家。
后来受封异姓王,也是子孙护国有功。
京都黎家就是长子这支。
“侄儿问阿叔安。”
来接人的叫黎暮泽,年近四十,现户部尚书,正二品。人清瘦高挑,白面留着修剪过的短短胡须,上了年纪也不掩样貌俊逸,周身气质儒雅。
但辈分来说,还比黎南珠小一辈——
没办法,黎南珠祖上就晚婚晚育,他大哥倒是结婚早生子也早,轮到他十九岁摆烂相亲,大哥长吁短叹,说他随了祖上了。
过去两家一直有来往,过年送送年礼什么的,看着不亲不厚客客气气,不过大哥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黎字,一家人。
“别客气大侄子。”黎南珠听了来意当即就没客气,让祝灵带队和管家先回王府安顿,他去京都黎家见见人。
祝灵应是,车马队伍要分开。
黎南珠嫌他车架太大,干脆让祝灵都带到王府去,说要骑马透透风,正好看京都景致了。
“那我同阿叔一道。”黎暮泽让阿叔骑他的马。
黎南珠利落潇洒上马,说:“你和黎暮珂不愧都是大侄子,真是一个味。”
“什么味?”黎暮泽好奇,他昨日沐休洗过澡了。
黎南珠挑了下眉,说:“嘴上叫我阿叔,都把我当你们家孩子哄。”有可能还是孙子。
“我大哥指定在信里说我娇气包了。”
黎暮泽闻言抚着胡须眼带笑意。
阿叔果然跟信上说的一般,直爽活泼。
以前黎家鼎盛时,有一说法,南王爷北阁老,北说的就是京都黎家出首辅,可见黎家底子厚实,所以黎南珠说黎家太盛也不是空口吹牛。
只是盛平末年,盛平帝取消了内阁制,没了首辅这一缺。
京都黎家现在是户部尚书黎府。其实按祖上国公袭爵,如今延顺下来也有个男爵府的,但京都黎家子孙仕途好,个顶个的才干,不在意这些虚名,再说男爵最末等了,不如靠本身才能。
不像黎南珠是个吃祖上软饭的。
黎南珠年纪不大辈分高,尚书黎家年纪最大最高的辈分,黎南珠叫伯娘,也就是黎暮泽的祖母了。
一团寒暄后,坐定。
“可算是来了,盼着天呢,他老子说去接你,我说你那老胳膊老腿的,天寒地冻,可别逞强,别摔坏了,暮泽孝顺说他亲自去接。”
伯娘是位面慈和善的老太太,说话也逗趣近人。
就是黎暮泽他爹,好大一把年纪了还被打趣。
黎南珠立马拉着老爷子的手,热情说:“大哥哥心意弟弟领了,暮泽接我一样的,我俩还骑马回来,京都可热闹了。”
要是大堂哥来接,那指定不能骑马了。
“你俩骑马回来的?”
“是啊有些冷不过一会就到了。”
殊不知皇城内排的上号的府邸都说这个。
黎南珠进京也算是稀罕大事了。
六皇子府。
“没看错?真是黎尚书?”
“小的哪敢胡乱说,亲眼所见,人人都说铁面无私的黎尚书,今个一大早没去衙门,往城门去了,晌午不到接到了黎小郡王,小郡王要骑马,黎尚书连个磕绊都没有,还给小郡王牵马绳,小郡王放着三驾车马不坐,冷嚯嚯一匹马就回去了……”
下人见主子脸色学嘴,只是越往后说,见主子脸色不好,便讪讪闭嘴,他还以为主子想多知道郡王爷的事。
“本皇子至今没封爵,他一个外姓哥儿倒是早有了,当年封爵上,封个郡主拉拢黎家也没什么,父皇本是应允了,就先太子多嘴插了一手,黎南珠硬是从郡主成了郡王。”
六皇子本来说着带冷意,这会又一笑,“他想给黎家示好,可惜命不长啊。”
事关先太子,下人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听。
宫里十二皇子苑。
“哈哈哈哈哈,黎暮泽那老家伙真骑马了?还给黎南珠牵马绳?”十二皇子笑的肚子疼。
太监见主子高兴,故意学的逗趣说:“主子您是没瞧见,今个黎大人穿的靴子底儿厚了些,第一次上马没上去滑了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父皇那会抽查我背书,他吓我一跳,我袖子里无敌将军掉出来了,被父皇骂惨了,罚了三百张大字——现在轮到他丢脸了,该!”
“你接着说。”
无敌将军是主子花重金从民间买来的蟋蟀。这仇主子一直记着,小太监忙不迭的弯腰,口灿莲花说了好一通黎大人接黎郡王的事。
最后宫里元和帝也听到了。
七皇子九皇子请安去,俩兄弟撞上,一道进去,说了会话,九皇子先提了黎南珠今个到京里,黎大人亲自去接的,重点说一道骑马回去的。
元和帝笑说:“霖之年轻时骑术好,私下里也是个随性不拘,只是年纪上去了开始学老古板,你们是没见他以前,现在骑个马而已。”霖之是黎暮泽的字。
可见君臣关系亲近。
九皇子心里撇嘴,父皇可真是器重黎家,面上不显,想到来时碰到七哥说起的事,这会就说:“儿臣是没见过黎大人随和样子,不过今个接的郡王也是黎家人,难怪亲厚。”
“听说黎郡王是来给父皇拜年的,这年都过完了……”
元和帝看了眼九子。
九皇子讪讪,眼药上不下去了,不过他也不怕,本来就是事实,父皇信任黎家,小小一哥儿郡王赴京拜年都敢来迟。
今日父皇无芥蒂,他就不信次数多了,父皇能不起疑?
七皇子见父皇脸上笑沉了几分,忙说起旁的,元和帝脸上又挂着笑,没一会大太监刘禄宝进来了,手里捧着奏折,说:“圣上,黎王府送来的帖子。”
元和帝接了奏折一看,脸上笑意是更浓了几分。
“南珠刚到京就想着进宫给朕拜年,你瞧瞧这帖子,一路见闻都要说给朕听,就是这字——”元和帝看奏折上的字摇摇头笑的慈爱,“他哥也不管管。”
刘禄宝躬腰笑说:“黎王爷哪能管住小郡王呀。”
“哈哈哈哈。”元和帝大笑,抚着奏章吩咐说:“你亲自跑一趟,就说朕说了不着急,他一个小孩千里迢迢才过来,先缓缓再来看朕。”
刘禄宝笑笑应喏,退步下去办事了。
上眼药的九皇子:……
白上!
黎府中。
“圣上如今一共五子,潜府时活下来的就四皇子,如今封了嘉郡王。之后就是六七九十二,六皇子贤能大度,其中七皇子乃是中宫所出,嫡子,十二皇子是皇贵妃所出,圣上最为宠爱。”
黎南珠啃着冻梨咔擦一口,跟大侄儿说:“暮泽,我是你亲阿叔不?”
“自然。”黎暮泽颔首。
黎南珠忽略大侄子看儿子目光看他,说:“那你别跟我客气说这个。”
“阿叔具体想知道什么?”
黎南珠把梨放下,帕子擦嘴,饶有兴致说:“我听我哥说了,这次进京想给我看对象,那几个皇子里没成亲的谁长得最俊?”
“?”黎暮泽愣了。
黎南珠见大侄子噎住了,快快乐乐继续咔擦啃梨,笑嘻嘻没个正形说:“先说好了,长得太丑的我不要。”
“年龄大的我也不要。”
“脾气大男子的不成,最好小媳妇点。”
一通发言,黎暮泽听明白了,阿叔这是逗他玩,捧场一一解答:“其中嘉郡王、六皇子皆已经成亲,不过嘉郡王儿子年纪倒是符合阿叔要求,如今十二岁,养几年也行。”
“咳咳咳咳!”黎南珠瞪眼:“我又不是畜生!”
黎暮泽笑意,说了正经,“七九十二皇子皆未成婚,若说起相貌来,各个龙章凤姿,各有不凡,七皇子嫡子尊贵,九皇子心直口快,十二皇子纯善耿直。”
黎南珠翻译大侄子话:“七皇子除了出身没什么好夸的,九皇子是个碎嘴子,十二皇子是个缺心眼的。”
“……”黎暮泽大人沉默。
阿叔机敏。
“那历延年呢?”黎南珠继续啃梨,装作不经意样子,含糊不清问:“我不是说婚事,我是说他日子过得好不好?”
黎暮泽没回答,而是说:“阿叔好奇,进宫后自己看看,我说不来好坏。”
“历延年住宫里?”
“是。”
三日后。
昭州小郡王黎南珠进宫。
黎南珠身着郡王冕服,出行前,问祝灵,“土仪都送进宫了?”
“是啊,按主子说的,刚一到就备好了东西,咱们昭州的土仪连着一路过来,主子你随手买的,我亲自挑着,问了长史,没问题才送入宫中。”祝灵细细回话。
黎南珠:“还有没?”不等祝灵回话,说:“算了,你把我的奶茶装一盒子。”
奶茶是昭州特饮,黎南珠冬天爱喝这个,为了方便带,厨房李师傅特意做成了奶茶粉,一路从昭州到京都,北方天寒地冻的,热奶茶必不可少。
祝灵立马装了一盒子主子用的奶茶。
黎小郡王带着奶茶高高兴兴进宫了。
宫中。
昭州郡王黎南珠今日进宫,昨个元和帝就下了令,让刘禄宝后宫传话,说是要办一场小家宴给南珠接风洗尘。能到场的都是有身份封号的。
元和帝如今后宫,一后,一贵妃,两妃,三嫔,都是有生育过才封的。
在封号上,元和帝是出了名的抠。对外大臣什么的还好,对内,他那几个儿子,四皇子出宫建府一晃三十七八了,才封了个郡王。
皇后永乐宫。
“父皇可真是看重黎家,一个哥儿,办家宴,还劳累母后亲自去,也是给他脸面了。”七皇子说。
皇后看了眼儿子,“既是知道你父皇看重黎南珠,这些话以后别提了,连面上也不许露。”
“母后,儿子知道,就是在您跟前念叨两句,我实在是看不惯。”
“你看不惯他一个哥儿,可他背后代表的是黎家,满朝入眼看去,谁能比得上黎家贵重?”皇后见儿子对黎南珠有偏见,想了下还是决定透些来,说:“圣上此次招黎南珠进京,拜年是假,想给黎南珠招个亲事是真。”
七皇子反应快,不快说:“给延年?他才多大——”
是了,历延年刚过完年已经十六了。
皇后表情有些微动,叹了口气,“你阿哥去的早,延年是我孙儿,我何尝不疼爱他,只是他那身子骨,现在住宫里,得你父皇诸多疼爱已经很显眼招摇,若是再和黎家结了亲,你是延年亲叔叔,那其他人,恨不得先拆骨入腹吞他一干二净。”
“不如是你。”皇后看向儿子,似是寻求许诺。
母子二人话没明说,但彼此知晓。
七皇子心里其实有些嫉妒,父皇为了他那侄儿,竟然真用心如此,让黎家给延年铺路,可面对母后目光,只能点头答应下来,“延年是我亲侄儿,母后您看着呢,自是长长久久。”
若是他来日登上大宝,他那侄儿废物身板,抬抬手保平安罢了。
只要历延年不跟他争。
皇后得了许诺,松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不喜哥儿,先且忍一忍,以后事成,黎家在慢慢料理吧。”
鸟尽弓藏,卸磨杀驴。
“母后,这道理孩儿懂得,只是您之前相看了表妹,还跟舅母说好了,开春后想请父皇下旨的,这?”七皇子还记着这事。他要是求娶黎南珠,自然不会脸大认为给黎南珠一个侧室。
这哪是拉拢黎家,这是打黎家的脸。
皇后先是蹙眉,而后说:“你父皇招黎南珠这事捂得太严,我后头才晓得,我就说之前提给你定苏家,你父皇一直不点头,如今却答应爽快,原来是给延年找了这么一门好亲事,但黎南珠我听过,脾性不好,被黎王爷骄纵的厉害,若是黎南珠不点头答应,你父皇也不会硬逼。”
“至于你舅母那儿,若是你成了,只能委屈自家了。”
“若是不成。”皇后做了最坏打算,“也不能便宜了其他人。”
七皇子信誓旦旦,“母后尽管放心,此事必成。”
要是黎南珠见了,肯定熟悉七皇子脸上写的七个大字:男人,我手到擒来!
呸!
但黎南珠不知道,黎南珠来得早,这会在圣上寝殿内。
年才过完,天还冷,加上元和帝年事已高,今年五十七了,怕冷,永双殿内火龙还烧着,里头暖烘烘的。
长辈姿态黎南珠时隔多年乍见历延年,那是热情的拉着小孩手,口喊:“年年,还记得阿叔不?就是带你上树掏鸟蛋的南珠阿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