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阿叔。”
“晚安年年。”
床帏帐子换成了透光轻薄的纱,寝殿窗户半开,有纱窗防蚊虫,因此外头月光透进来,隐约能看到床帐内,太孙妃痛痛快快解了上衣,四仰八叉的睡成了一个大字,只用丝绸被子盖住肚皮,就这么睡。
海棠榻上太孙默默望着那道背影,心里念着清心寡欲的佛经。
最初天气热的时候,两人一张床,黎南珠夜里还穿睡衣的——丝绸质地的短袖中裤,可天一日热过一日,黎南珠睡姿霸道惯了,是露出了肚皮细腰,短袖边都快涌到了胸口,还紧贴着历延年。
谁让历延年身上温度低。
那一晚,太孙整宿都没睡着,第二天就上了火。当日就定了海棠榻来,让内务院赶出来的,对外只说太孙殿下想同太孙妃夏日纳凉赏月用的。
因此也没人会怀疑太孙和太孙妃分床睡,流传出去那都是小夫夫二人恩爱。
榻赶得及但做工半点不含糊,谁让太孙妃爱奢华名声在外,整个榻是以海棠花为元素,雕刻镂空上漆,如此做了十天才送来的。
至于那十天,太孙殿下夜里日子如何过的,外人就不知道了。
七八两月是这么熬了过去,黎南珠白天没什么胃口,吃得少,夜里加宵夜一半也到了历延年碗里,因此人清减几分,历延年倒是骨架结实了些。
圣上有日见了,恍然觉得孙儿真长大了,像泽秋。
还是成亲好,成亲了有担当了,身体也好了。
九月七日下了两天雨,火热热的天一下子凉快不少,黎王府收拾行囊半个多月,又等了两日,天晴了,路上好走,这才出发回昭州。
那两日,黎南珠舍不得,历延年见状向太师请了假,陪着阿叔在王府住了两日。前一日晚上阿叔同大哥涮着锅子喝着酒,大哥先哭了起来。
大嫂见怪不怪说:“没事,由着他俩兄弟去吧。”
最后是黎暮珂架着老父亲回正院的。黎王爷喝的醉了过去,嘴里还喊弟弟喊爹喊阿娘。黎南珠也好不到哪里去,脸红红的,挂在历延年身上,双眼朦胧,一股酒味,冲着大哥背影呜呜喊:“我还回去呢。”
“哥,我好着,你别牵挂了。”
什么对不住爹和阿娘的。
“对得住对得住。”
黎南珠被扶着回到屋子,乖乖坐在床上,历延年亲自倒了热茶,端过来只看阿叔默默流眼泪,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说:“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和我哥嫂分别这么久。”
“他们是我哥嫂,也跟我爹娘差不多。”
历延年望着阿叔的眼泪,心如刀绞,葱白的指腹,轻轻的擦拭掉阿叔脸上的泪,回想着大哥在时,抬手轻轻地又郑重的搭在阿叔背后,一下下,慢慢的抚着阿叔的背脊。
“阿叔有年年在。”
“日后若是想哥嫂了,年年陪阿叔回去。”
黎南珠喝的迷糊,脑子还有一二分理智,想不对啊,年年日后要做皇帝,皇帝怎么能陪他回昭州呢,还不如他自己回去的快。
对哦,他还要回昭州的。
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明明前一晚宿醉了,可第二天一大早黎南珠就醒来了,顶着头痛,喝了一杯浓茶,问擒娇祝灵正院如何了。
“主子,行李已经装车了,王爷刚派人来说,您要是睡着不许叫醒你。”
“我去瞧瞧。”
历延年也跟了过去。
昨日晚上兄弟俩抱头痛哭过,今日送别那都是欢声笑语,黎南珠逗着大郎,抱着二娘,送俩孩子先上马车,二娘知道二爷爷不同他们一道回去,还哭过,这会也舍不得。
“等我们家二娘长大了,二爷爷还记得给二娘陪新嫁衣呢。”黎南珠捏二娘发辫,“我家二娘长得漂亮,人又机灵,黎暮珂你可得看紧了。”
“知道了阿叔。”黎暮珂应了下来,“她的婚事,以后定要问你做主。”
黎南珠:“……好你的,把你们活赖在我身上了。”
又温声细语哄二娘,“谁让二爷爷同二娘亲呢,咱俩都是二字辈,二爷爷当然要给二娘拿拿主意了。”
可把二娘逗得开心,也没了分别愁云。
嫂子侄媳妇儿孩子都上了车里,男儿郎骑马,黎南珠历延年上马相送。
来时黎王爷带着六个侍卫日夜兼程到了京里,唯恐弟弟被人欺负,赶来给弟弟撑腰的。如今回去时,车马队伍漫长,比来时带的东西多,有圣上赏的,有黎南珠给塞他觉得稀奇好玩的,反正一大堆。
一路送到了京城门外,黎南珠又送了十里,黎王爷蒲扇的大手拍拍弟弟肩膀,“同延年回去吧,天气热了起来,别晒着了。”
“去吧。”
黎南珠嗯了声,笑说:“知道了哥,你和嫂子们路上顺顺当当的,想我了也别捶黎暮珂了,对他不好,你想我了,就摸摸我的旺财,见它如见我。”
“哈哈哈哈好。”黎南漳爽朗笑说。
黎南珠没什么说的了,就上了马,他哥也上了马,挥了挥手,便不再多留,打了鞭子赶上了队伍。黎南珠勒着马,跟年年说回吧。
两放身影是背道而驰,背影越来越远了。
黎王爷才回头看了眼。邹氏掀开帘子往后头看,黎南漳见了说:“没事,都好着,我看太孙很护着南珠,都好着呢。”
不知道是安慰妻子还是安慰自己。
邹氏说:“南珠长大了,成了家,有咱们在,总是好的。”
“是了,只要有南昭王在,谁敢欺负他。”
黎南珠骑了会也回头看,队伍影子看不见了,这才收了心,早起热热闹闹的笑脸,这下就垂了会。历延年看的揪心。
“唉,还说我哥是弟控,我也是哥宝弟。”黎南珠吐槽了句,转头就给自己找了注意力,“走了走了,天气凉爽,回头我得给苏小姐找对象,这事拖了两个月了。”
“信四!怎么样了?”
历延年见阿叔又活了起来,精神奕奕的,是一错不错的望着。
阿叔,真的很好。
两人赶马回京城,回宫里就要错过午饭,黎南珠还在酒楼拉着年年搓了一顿饭,也没清铺子,不过酒楼位置比较好,去的都是达官显贵。
幸好是去的包厢,走的时候有大人认出来了,作揖行礼问安,历延年神色温和叫了起,同这位大人客气一句,便和阿叔离开了。
“阿叔为何这般看我?”
黎南珠收回惊讶目光,说:“刚瞧你很有太孙风度。”虽然小孩还是很温和,但同那位李大人说话时,真的是上位者的气势。
不是装的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威压。
“挺帅啊。”黎南珠夸了句,真挺帅,从小孩子变成了大人了。
历延年坐在马背上,被夸完,背脊都挺笔直了。
回到东宫,各忙各的事,这几日为了送黎王爷,太孙功课也耽误下来了,这会到了就进书房。黎南珠则是问信四苏芝的事。
“苏家就没给苏芝找吗?”
黎南珠觉得怪异,苏芝今年十八,这都九月份了,过了年十九。在昭州女孩子十八、九,更甚者二十都不算年长,但京里风俗不一样,贵女们那都是十四五挑人家的。
“苏家我看挺爱脸面的,能留苏芝到这会?”
信四这两个月查的清楚,说:“七皇子年龄长,当时皇后有意留苏小姐,本来十六七成婚正合适,苏家就把同苏小姐一般年龄的适婚少爷全推了。”
也不能说推,皇后在贵妇圈发了话暗示了,人家能不明白吗?皇后有意苏芝为儿媳,那家里适婚有儿子的别打主意死心了,赶紧另谋好女。
京里有门户的又年龄合适未娶妻的人家就那些。从去年到今年,京里吹吹打打就好些。
苏家原先给苏芝相看的都成亲了。
“再有就是一些年纪小的。”信四把名单拿了出来。
黎南珠看都没看,先说:“年龄小怕什么,相公小三岁,发财又富贵,主要是人品正直——”
“我都懂的道理,苏夫人不会不懂吧。”
“这么久没给留心?”
“留心了,苏家过去几个月也忙,苏夫人一直赴宴——”信四踌躇了下。
黎南珠瞪眼,意思你在我这儿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别装赶紧说。信四道:“我猜的,皇后在其中调和,想把苏芝给七皇子做侧妃。”
“她脑子有水吗?怎么敢想的。”黎南珠是不可思议。
难怪信四踌躇,这事传出去谁都不会信的。
七皇子同苏芝那是亲表哥妹的关系,皇后是苏家女,先后也是苏家女,尽管苏家这些年有些颓势,但连出两任皇后,那也是显赫富贵人家。
苏家女嫁七皇子从身份上来说很是般配,可要是做侧,那就是奇耻大辱了。苏家肯定不同意不答应。
难怪六月时,给孟定眩说亲,苏夫人很高兴,有些迫不及待了。苏家是把苏芝当棋子用,可也不能随便就折了,当然是嫁给高门大户的好。
孟定眩这事不成——
黎南珠一时不知道苏芝知不知道,若是洞悉了,还能推了孟定眩,这妹子是个好妹子,观大局,又心善,不忍拉孟家淌浑水,宁愿自己苦一些。
“那不能让她入了火坑。”黎南珠气势强硬了些。
这事他管。
“主子你先别上火,苏家不答应,哪怕皇后娘娘说日后慎郡王会成亲王,亲王侧妃是辱没了些自家女,但若是有朝一日,苏小姐生了孩子,世子之位——”
黎南珠听不下去了,“净他妈画大饼了。”
是为了亲儿子,专坑娘家女了。
也是,要是别家有身份的贵女,皇后娘娘敢这么想,第二天御史大夫就要谏言,先喷你一嘴!
这是皇后嫌目前儿媳妇出身低,不死心还想给儿子留个好的,也知道自己主意理亏荒唐,算准了苏家同她一个苏字,一荣俱荣,不敢抖出来,想让苏家吃闷亏。
反正七皇子当不了皇帝,反正太孙是她孙儿,左右她都是高高在上的,左右苏家以后都要依赖她和她亲孙儿,怕什么得罪娘家。
不怕的。
就这么有恃无恐的算计娘家外甥女。
黎南珠面冷了些,“正好天凉了,昭州小郡王爱热闹,摆宴玩呗。”?
第四十章 看看舌尖
京中比苏芝小两三岁的男儿郎有, 还不少,但跟苏芝家世般配的,那就得层层筛选了, 不能太低了。
苏家要面子, 太低了,苏家那边得拦着。
如此再过一遍, 名单就少了——
“二十八个人了。”太孙妃仔细看了眼名单, 几位公主的嫡子,他想到之前去吃七皇子喜酒,有个公主比他还跋扈,“脾气太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妈宝男。”
“不管了,先邀来看看。”太孙妃拿著名单去了书房。
擒娇磨墨,祝灵取毛笔递给主子。
这副架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大师要写字。黎南珠接了毛笔, 往白纸上下笔, 一边说:“先定三日后,这个人叫——”
“主子, 太常长公主府嫡三子, 年十五。”祝灵提醒。
黎南珠下笔了一封帖子, 仔细看了下,皱着眉,最后说:“算了不写了, 回头再说吧。”丢了毛笔背手出去了。
擒娇好奇凑过去一瞧,当即是笑说:“阿姐你看主子的帖子, 大白话。”
帖子上:太常长公主三日后, 九月二十八日, 请你到东宫看戏, 有时间的话记得带上孩子来玩。落款黎南珠。
祝灵也笑,轻声说:“收起来吧。”要是被外头人瞧见了,就不好了。
擒娇将这帖子收在盒子里,都是平日里主子写的玩,有写废、画废的,等问过主子之后,再毁了。
这日太孙下学,进了东宫门,就看到阿叔在等他。
“年年你放学回来了?今天功课多不多累不累呀?”贤惠太孙妃还贴心给太孙拿书包。
历延年怔愣了下,见阿叔兜著书袋沉甸甸的,又接了过去,笑说:“不累,今日功课不多。”
“那太好了。我有事找你帮忙。”黎南珠拉着年年往书房去,“我最近不是要请京中贵妇看戏么,太久没写东西了,有些手生,你帮我琢磨琢磨。”
“好。”
两人进了书房。
祝灵吩咐下去,说今日膳食不急,晚半个时辰再送。底下小太监便去跑腿了。
书房里,黎南珠把他今日写的那片拿出来,给年年打个样,说:“就是二十八号,你说我是请看戏,还是请看说书?正好王府里俩说书先生闲了,也能叫过来,不过男的宫里好进吗?”
“这宫里规矩多,防的也多。”
黎南珠吐槽。
历延年先说好进,“后宫里有戏班,要是请外头的戏班要费一些手续,不过东宫里,阿叔喜欢都可以请进来,这个无碍。”
“那太好了,我想着听戏的听书的都先请进来,我不爱听戏,但谁让这次客人都是上了年纪的长辈,混着来吧。”黎南珠拿捏。
太孙下笔写帖子,黎南珠看完,直夸好。
因为年年写的画风特别像他——就是半文半白比较直接简单,但又修饰过,所以很真诚,是特别诚意邀人来做客的。
这事一忙就是大半个小时,外头天都黑了,廊檐点了灯。
“吃饭吧,剩下的过几天再发不着急。”黎南珠说。见小孩一回来就被他拉过来干活,还捏了捏年年手,“我给你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