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有吃食?”
王德忠点头,“有的,有的,小厨房里备着饭菜,还有顾丞的药,也煎好了温着呢。”
“嗯,端来吧。”顾潋裹紧外袍,压不住喉间痒意,跑去外间咳嗽了一阵,咳完了,他瞅了眼院子里的梅树,这几日天气渐渐转暖,积雪消融,梅花也要开过头了。
吃了些东西垫过肚子,顾潋把药一口气喝下,想着今晚再回梧华宫少不了一顿折腾,于是决定干脆住在招英殿。
“王总管,还有干净褥子么,给我拿一条吧。”
王德忠眨眨眼,不明所以问道:“顾丞要干净褥子做什么?今早刚换的,头一回睡,干净着呢。”
顾潋答:“还是拿一条吧,皇上……皇上夜里有些精神。”
“哎呦!您说说这!”王德忠吩咐小太监赶紧去拿褥子,转过头来又开始忧虑,“顾丞,您说,这不举是病,这老是举,它是不是也不行啊,这总得想想办法不是?”
听出王德忠话里的意思,顾潋含糊“嗯”了一声,抱着褥子转身进殿。
赵赫还睡着,顾潋躺在外侧,开始想办法。
能想到的办法无非只有那一个。
他转向赵赫那边,伸出右手,挑开赵赫被褥的边缝,慢慢朝里伸。
被子下充斥着一具健康身躯散发的热气,顾潋冰凉的手先停在被褥上温了会儿才敢贴过去,饶是这样,还是把赵赫给冰醒了。
“嘶——”赵赫翻身起来,裹紧衣裳瞪着顾潋,一脸惊恐,“你、你要对朕做什么?”
顾潋目光下移,看见赵赫那里已经下去了,他又仔细看了片刻,裤子还是干的。
他缓缓收回手,撒了个谎,“臣想暖手来着……”
闻言,赵赫瞅了眼顾潋那头单薄的被子,把自己的被子往那边一丢,两个人同盖一床。
紧接着,顾潋双手落入一处温暖的地方,他定睛一瞧,赵赫正捧着他的手往自己怀里塞去。
顾潋抽动一下,又被死死拽回去,赵赫不悦道:“不是说冷吗?动什么动,朕都要冰死了,今日你喝醉了沉得像只猪,还是朕把你抱回来的,明日你若是还要朕背书,那就太对不起朕了。”
顾潋:“……”
“那明日不用背了,将赋华录读熟吧。”
赵赫撇嘴,却也不敢说什么。
顾潋精神差,又刚刚喝了药,沾了枕头就睡,双手一直窝在赵赫怀里没拿出来过。
刚过三更,床头传来一声猫叫,赵赫睁眼看去,一只胖乎乎的黄花白轻巧跳上床,踩着两人的被子来回走了两圈。
赵赫把猫赶到床尾,低声警告:“莫出声,把人吵醒了怎么办?”
黄花白像是听懂了,在床尾找了个好位置,把自己团成一团睡去。
赵赫重新躺回去,下意识摸了摸顾潋的额头,手收至一半时,又起了旁的心思,转手捏了捏顾潋的耳垂,小声嘟囔了一句。
“竟敢怀疑朕不举,还敢叫太医来,不叫你瞧瞧,你都不知道朕有多厉害。”
转天,招英殿外,七八个小太监齐齐跪在地上,死死低着脑袋,愣是不敢直视天颜。
他们的天颜也跪坐在地上,抱着顾潋的大腿不撒手。
“顾潋!朕也要出去玩!”
收不回腿,顾潋只好去掰赵赫的手指头,“皇上,今日绝不能再随臣出宫了,皇上放手。”
“朕要出去玩!为什么你能出去玩,不叫朕出去?”赵赫开始撒泼耍赖,“你不叫朕出去玩,朕就不背书不抄字不学习了!”
顾潋挣累了,任由他抓着,重重叹了口气,“臣出宫是有事要做,带着皇上并不方便,而且皇上昨日答应臣的,今日要将赋华录熟读。”
“朕出去也能读!你去做事就好,朕就看看!”
这时王德忠突然抹了眼泪,冲顾潋劝道:“顾丞,咱们皇上自小养在宫里,从未出去过,这宫城虽大,却不及外头万分之一缭眼,不如就带皇上出去瞧瞧,就只是瞧瞧也好。”
顾潋没办法,只好妥协,“王总管,还是叫御骑军暗中跟着吧。”
赵赫一骨碌爬起来,自己拍去腿上滚的尘土,来不及回去换衣服,一头钻进马车里,生怕顾潋丢下他。
“顾洋,去取一件皇上的常服来。”
顾潋吩咐道,也跟着钻进马车,却见赵赫已经把自己脱得只剩一身中衣。
“皇上,天气凉,不要在外头随便脱衣裳。”
“你以为朕是你?朕才不冷。”
顾潋看了眼赵赫,又看了眼自己还穿着的兔毛披风,心道这一天两碗药全白喝了。
今日顾潋去的是军器监,甫一进门,便瞧见他要找的人正赤着上身在院子里操练。
“哈!”荣英振臂一喝,“啪啪”往自己胸膛上拍了两下,俯身一挺,百斤重的铁疙瘩就被轻而易举抬了起来。
如此抬了几下,荣英出了一身汗,他毫不在意,取了块布巾擦拭身子,这才瞧见在角落站了许久的顾潋和赵赫。
“顾丞!”
荣英生得虎背熊腰一脸周正,一个抱拳,顾潋甚至能感受到一阵拳风扑面而来。
“荣大人。”顾潋点点头,走到陈列的兵器架前,挨个看去,最后抽出一把打了络子的软剑。
荣英跟过来,瞧了一眼,道:“顾丞是来选兵器的?这把剑打了络子,已经有主了,不如我给顾丞再打一把新的。”
“不必,我只是太久未练剑,有些怀念。”说罢,顾潋将外袍一解,反手挽了一道剑花,薄刃劈开空气发出“嗡嗡”声鸣。
“好剑。”
荣英双目一亮,从旁抓了一把黄豆朝半空中一撒,说时迟那时快,顾潋匆匆转身,紧跟几步,软剑疾速飞舞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好!”荣英高喝一声,“果然是虎父无犬子!顾将军一手长剑使得出神入化,顾丞这剑舞得颇有顾将军风姿。”
顾家一朝三将,偏留了个娘胎里带病的顾潋,只能跟着顾家大哥练些花把式,而自从顾霄去世,顾潋也很久没练过了。
就是这几步,便叫顾潋出了一身冷汗,他右手无力垂下,闷声咳嗽片刻才转身。
“荣大人谬赞,虽未见过家父英姿,却也知道我这半吊子水平不及一二。”
他将软剑放回兵器架中,余光一瞥,赵赫正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他看,眼中带些艳羡,还有些跃跃欲试,让他又想起了先帝。
大齐尚武,先帝本就是武夫出身,赵赫随了先帝,生就一副高大结实的骨相,说不定……说不定赵赫背书不行,在练武上却有极大天赋呢?
这样想着,顾潋取了一把先帝常使的长枪递过去。
“试试?”
赵赫异常兴奋,接过长枪抓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学着方才顾潋的动作朝后一挽。
而长枪不比软剑灵活,枪身又长,这一挽,枪头直直插入赵赫身后的墙中,枪尾一弹,只听“砰”的一声,赵赫连哼都没哼一下,直接摔到在顾潋脚边。
顾潋:“……”
他一掀长袍,赶紧蹲下身子查看赵赫的情况,“打到何处了?”
赵赫抬起头,尘土沾了满脸,随着两条清泪滑过,在脸上留下两道脏兮兮的印子。
“顾潋——”赵赫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喊道:“它打我!”
--------------------
顾潋:得给赵赫找两个忠臣
赵赫:老婆给找的两个跟班,一个靠谱的都没有
第9章 顾潋,这章朕没出场
事情以顾潋打了长枪一巴掌作为结尾。
顾潋下手时一脸严肃,打完小声道:“臣替皇上打它了。”
赵赫这才勉强止住泪,从地上爬起来,顺便踹了一脚长枪。
荣英脑子也是一根筋,若是旁人早就发觉赵赫的不对劲,而他只是摸了摸后脑勺,不明白怎么还有人笨到如此地步。
“荣大人,能否找个幽静的地方说话?”
三人进了内室坐定,顾潋说了此番来的目的。
“我想让荣大人补缺监察御史一职。”
荣英倒吸一口凉气,“监察御史?”
“是。”顾潋说话间隙,抽出手帕沾了些水,细细擦去赵赫脸上的灰土,“监察御史虽为从七品官,但可监察百官,连丞相都可弹劾,荣大人刚正不阿无偏无党,正合适。”
荣英性子直,不懂什么叫八面玲珑看人眼色,也不会什么人情世故逢场作戏,任监察御史一职最合适不过。
顾潋继续道:“但监察御史自建立以来就是百官眼中钉,若荣大人不愿——”
荣英一拍桌子站起来,“眼中钉又如何?臣自当竭尽心力,为皇上捉拿朝中蛀虫之辈!”
“只不过……”他话头一转,挠了挠头顶,“我一介武夫,不会写那些弹劾的折子。”
“无事,荣大人若实在写不出,递折子前可向修国史姚永昶请教一番。”
顾潋说完,站起来跟荣英告辞,“荣大人,如此,我便先回宫了。”
他牵着赵赫的手往外走,两个人并肩前行,一高一矮,单是看背影,谁人见了不得称赞一双壁人好姻缘,就连身后的荣英都看呆了。
于是隔天,新上任的监察御史荣大人递出了第一张弹劾折子,密密麻麻整张纸,只表达了一件事。
他要弹劾顾潋不守夫道罔顾圣颜,同旁的男子拉拉扯扯卿卿我我。
顾潋:“……”
他拿着折子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词藻之华丽,句式之缱绻,一瞧就知道出自姚永昶之手。
顾潋毫不留情将折子打回去,并附赠一句话。
——朕已知悉。
又过几日,薛良返乡,顾潋特意将赵赫安排去看皮影戏,自己则偷偷出了宫。
西郊城外,顾潋将手里的木匣子递上,“这匣子里是先帝手书《进忠歌》,太傅留个念想,此去山河阻障,再难见期,望珍重。”
薛良蓦然红了眼眶,郑重接过,同顾潋致礼告别。
“顾丞,珍重!”
顾潋在原地站定,目送长队离开,直至最后一辆马车出了视线才转过身来。
顾洋将轿帘掀起,“少爷?回宫?”
“嗯,回吧。”
走至半路,顾潋闻到一阵芝麻香气,突然出声喊顾洋:“可是到了状元楼?”
“是,少爷,要买些烧饼带回去吗?”
“不必,我下去吃吧,好久没听百晓生说书了。”
两人上了二层雅间坐定,店小二上了顾潋爱吃的芝麻烧饼,又添了一壶热茶,顾潋刚啜一口,便听见楼下一声拍板。
“今日我们就来讲讲,这江湖中最神秘的凌霄阁主——万凌霄!”
顾潋端茶的手一顿,心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百晓生今日居然拿万凌霄当下酒菜。
“京城有言——‘潋滟别帆去,莫乘岚风追’,人人皆知这句诗赞的是顾潋顾丞相,而鲜少有人知道这诗还有后半句,‘纵有千重隘,凌霄可成蔚’,其中凌霄二字,指的便是凌霄阁主,万凌霄。”
“传闻凌霄阁建于雪山之巅,传闻阁中人人以凌霄花蒙面,互不袒露身份,又传闻这万凌霄来无影去无踪,连见过他的人都少之又少……”
顾潋听得津津有味,茶盏一直举在手里,连顾洋出去都没察觉到。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阴风,顾潋反应极快,将茶盏朝那处一丢,立马站至墙边,袖中的指刀还未掏出,便被一只手死死按在墙上。
来人从顾潋身后附上,凑至他耳边。
“顾潋,本世子回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顾潋卸了浑身力气,任由来人将他制住。
“宁世子,未有进京文书,私自进京乃是大罪。”
“什么大罪?”赵宁嗤笑一声,“谁能管得了本世子?本世子就要回来,本世子不光回来了,还要干些别的。”
“赵宁……”顾潋喊了他大名,“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赵宁自问自答,“我想做什么早就告诉过你了,你不应,说什么阴阳交合才是正统,结果呢?你转头就嫁给那个傻子,我马不停蹄日夜不歇从南疆跑回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他似乎是气急了,说出口的话越来越过分。
“那傻子碰过你没有?他碰了你何处?他知道什么叫鱼水之欢床笫之乐吗?他知道怎么让你快活吗?”
顾潋攒了些力气,猛地挣开赵宁的桎梏,转身盯着他。
而赵宁闷哼一声,在顾潋的注视中缓缓拉开衣襟,露出浸着血迹的绷带。
“顾潋,你当真舍得?竟然找人在半路对我下死手。”
顾潋看着赵宁胸口上的伤,眼神忽闪片刻。
他并未派人半路上拦截刺杀赵宁,对赵宁出手的人是谁,与在大婚那天出手的是同一伙人吗?
赵宁突然凑近,眼睛跗骨般沿着他的脖颈打量一遍。
“很好,我最讨厌我喜欢的东西上留下别人的印子。”
顾潋忽视赵宁的话,朝旁边走了两步,拉开同赵宁的距离,“宁世子若想进京,最好现在退至城外,先递张折子进宫,得允了再来。”
“顾潋,该走的折子本世子会走……”赵宁把衣服整理好,恢复了人模狗样,“只是一别多年未见你,本世子实在是想得心痒难耐,你送的玉佩都快叫本世子捻薄了。”
顾潋垂眸,刚好看见赵宁腰间挂着的玉佩。
他同赵宁同岁,年少时算作比较要好的同窗,两人脾性相投谈得来,很是互相欣赏过一阵,也互赠过不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