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腰牌翻过去,倒扣在桌面上,盯着看了好几眼,登时想明白了!
当时他们发现那几个疯了的人身上都有伤疤,沈青阳还把伤疤给画下来了,但最初他们并没能立刻认出这是什么图案。
后来还是他把沈青阳画下来的图案翻了个面,从背面透着光看过去,段忌尘这才看出来那是镇魂符的符面。
也就是说,人身体上的伤疤,实际上和镇魂符是反着的。
伤疤绝不会反,那只能说明,当初贴符施咒时,要么符纸就是反着贴的,要么干脆就是反着画的符。
不管是何种情况,反过来的镇魂符,这能推断出什么来?
离……离魂?
邵凡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他抱着脑袋想了又想,忽地激灵了一下,背后汗毛都立起来了。
关键他想起一件事来。
就前几天,他和丁小语都在伙房做饭,他出去了一趟,回来时,丁小语“睡着”了。
这是事后丁小语自己说的,说“太累所以睡着了”。但他那时的那个反应,身体软塌塌的,一点劲儿都没有,真的不太像睡着了。
而且邵凡安那会儿还注意到了,丁小语的胸口还有个伤疤。
他一开始以为那个疤是丁小语以前受伤留下的,但换个思路想,会不会恰好说明,丁小语也曾经接受过那个施咒的仪式……
难道丁小语中了离魂咒,他壳子里究竟住的并不是真正的丁小语?!
丁小语接受过完整的仪式,所以在胸口留下了疤,但他对所有人隐瞒了此事,他说自己失忆了,无处可去,所以便顺理成章的一路跟着队伍来了南疆。
邵凡安一下子站起身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但按着这个逻辑走,好些零碎的细节便都串成一串了。
重点是,他和段忌尘当时在村子里遇袭时,鸟面人居然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布出传送阵来。要知道那周围可都是重华派的弟子,谁能悄无声息的在村子里布出那么复杂的阵法?
除非……
除非他们队伍里有暗鬼。
如此一来,丁小语真正的身份便更加可疑了。邵凡安起了疑心,立刻起身,拿起腰牌,想召出传音的狼影,将此事尽快告诉段忌尘。
他口诀都念到一半了,稍一犹豫,想起鸟面人之前的目标似乎就是段忌尘,便又临时改了主意,摸了张黄符出来,欻欻撕出个纸做的鸟来,掏笔写了两个大字“速回”,然后就撑开竹窗,将纸飞鸟放了出去。
他撕纸时撕得急,鸟翅膀一大一小的,飞起来也一高一低。
这个纸飞鸟能找到他师父江五,距离越短飞得越快,反之亦然。从竹楼到湿林可不算近,他在屋里兜了两圈,心中正掐算着江五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收到这个信儿呢,门外忽地响起两声敲门声。
他转过头,丁小语端着茶壶推门进来,进门甜甜一笑:“恩公,你喝茶。”
说实话,刚刚也只是推测,邵凡安根本无法确认他到底是不是敌人藏匿在这边的一枚暗棋,一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二是不可打草惊蛇,他便装作寻常的模样答了话:“多谢。”
丁小语进屋给他茶杯里倒了茶,他和对方聊了几句闲话,丁小语将茶杯往他手里推了推,说:“趁热。”然后看着他眨了眨圆圆的眼睛,“恩公,你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邵凡安接过茶,在嘴边吹了吹,但心中存了戒备,没有入口,此时便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丁小语歪了歪头:“不然怎么这么急着要传消息呢?”
说话间,他举起左手来,摊开手掌。
手心里,静静躺着那只已成碎片的纸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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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超长的一章呜呜
第七十五章
哪怕早有准备,邵凡安的心脏还是猛地紧缩了一下。
情况紧急,他没工夫多想,迅速展开攻势,想抢个先手,打对方个措手不及,试试看能不能一招制敌。
邵凡安拉开架势,横出一掌,直击丁小语面门。
丁小语不见慌乱,后撤半步,轻巧闪过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而后将垂着的那只手臂微微一抬。
就抬手那一下子,丁小语的衣袖倏地蓬起,仿佛有风在里面鼓动着,一整截儿袖子鼓鼓涨涨。方才被他捧在手心的那些碎符纸片,刹那之间被扬了满屋,还未落下,又尽数朝着邵凡安的方向涌来。
邵凡安反应极快,立刻矮身避开,在地上利落滚了一圈,擦着竹帘,直接一跟头翻出了房门。
暂时脱身的一瞬间,他立刻大吼出声:“贺白珏!跑!!”
大堂里空空荡荡,贺白珏在哪儿他并未瞧见,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是想着赶紧带人跑路——方才他和丁小语过上一招,对方竟能打出掌风。
别说他自己了,若是没有足够深厚的内力,就算是段忌尘那身修为,也不一定能随随便便击出掌风。
丁小语确是反派,这邵凡安想到了,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少年并不是被随意安插在队伍里通风报信的小喽啰,而是一个厉害角色。
打得过打,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邵凡安直接从西二楼上翻身跃下,竹楼里静悄悄的,没个动静,他刚才吼完那一声,贺白珏并未有所回应。他心里顿时更加紧张,朝着贺白珏房间的方向多望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呢,忽地觉得背后一毛。
他没回头,凭着经验侧身一躲,却仍是晚了一步,一道阴寒至极的压迫感眨眼间包裹住他全身。他眼前一阵模糊,身子没稳住,往前跌了一下。只那一下,他就像是坠入了千尺深潭一般,意识渐渐消散,恍如溺于黑水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邵凡安才缓缓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视线却是朦胧的,他闭上眼再睁开,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开始逐渐恢复意识。他脑壳昏昏沉沉,头是垂着的,手跟脚都动不了,像是都被凭空固定住了一般。他试着挣了一下,挣不脱。
一道声音从他身侧传来:“你醒了。”
邵凡安身上几乎都没法动弹,只能勉强转转脑袋。他偏过脸,一眼就看到丁小语坐在他身旁的台阶上,两手交握,手心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小臂架在膝盖上,也正在看着他。
两人的视线一对接,邵凡安心中暗暗一沉——现在的丁小语,不论是神态还是口气,都像是变了一个人,完全不似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最关键的还有那身诡异的修为……
看来他之前推断的没有错,原本的丁小语的确是被“离魂”了,那现在这具身体里到底是谁的“魂”?
目前这个情形简直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邵凡安浑身都绷着,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抬头试着打量了一下四周。
“丁小语”没把他带到别处去,他仍在竹楼的大堂里,背后紧贴着廊柱,手脚明明没有东西绑着,却有很明显的束缚感,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他转了转眼睛,余光扫见另一头的廊柱上“绑”着贺白珏。
贺白珏同样被抓住了,脖颈软软地低垂着,看样子还昏迷着没有醒。
这下子邵凡安心里更乱了,他看了看“丁小语”,脑子里狂转,寻思着得想办法拖延点时间,便斟酌着开口:“你不是丁小语,你到底是谁……”
“丁小语”一撩衣袍下摆,站起身来,走到邵凡安身前,看了他片刻,忽然微微一笑,开口道:“江五把你养育得很好。”
“丁小语”原先说话总爱带笑,笑起来会显得有些怯怯的。现在他说话也在笑,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谈吐间神态自若,面容沉稳,邵凡安甚至能从他的笑意里品出几分儒雅来。
那感觉很奇怪,明明是个少年的模样,可言谈举止却又像个长辈。
他甚至还以那一副熟稔的口吻提到了江五。
邵凡安紧盯着“丁小语”,心里忽然闪过一个有些惊悚的想法。过了半天,他才带着不大确定地语气道:“……苏绮生?”
“丁小语”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动,称赞道:“聪明的孩子,脑子转得很快。”他顿了一顿,又道,“很好,比你师父强得多。”
邵凡安心中大骇,竟然真是那位传闻中的苏道长!
竟会如此,当年的苏绮生原来真的只是诈死,玄清前辈怀疑得果真没错!这人不光没死,还在十七年后,又在江湖上掀起波澜,甚至很有可能就是这所有事情的背后推手!
这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一直随队出行的丁小语,居然会是当年的苏绮生!
“你没死……那当年……”邵凡安简直心神大震,“当年偷了秘籍的人……难道就是你??南陵派的灭门定也与你跑不脱干系!我师父他——”
邵凡安心绪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这时另一头的贺白珏低吟了一声,脑袋晃了晃,也慢慢醒了过来。
“丁小语”,亦或者说是苏绮生,转头往贺白珏那边望了一眼,淡淡地道:“这场叙旧便到此为止吧。”他将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这一台戏终是就要开锣了,可惜还差一位角儿没到场。”
邵凡安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苏绮生手里拿着的那个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他之前一直带在身上的重华腰牌。
苏绮生拧开腰牌上拴着的小竹筒,从里头抽出一张叠着的符纸来,反手一甩,那符纸顷刻间被烧了个精光。
小竹筒里的符是张定位符,重华弟子关键时刻拿来救命用的,一般的符都是发给师门的,但邵凡安这个要特殊一点,当初被段忌尘改过符面,这张符会直接将求救的消息发给他自己。
这一下,邵凡安心脏立刻提了起来。鸟面人,或是苏绮生,他们的最终目标果真是段忌尘!
邵凡安紧张得手指尖儿直发麻,可他现在除了嘴巴能用,别的地方都动不了,他做不了别的,只能选择继续说话:“苏绮生,我师父和玄清前辈当年待你如挚友,你竟连玄清前辈唯一的徒弟也不肯放过。”
苏绮生道:“他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
这话听得邵凡安眉头一皱,他试着套话:“你想要他做什么?”
苏绮生侧眼望了邵凡安一眼,清浅地笑了笑,道:“猜猜看。”
邵凡安还以为他要自己猜他想对段忌尘做什么,脑袋里一阵琢磨,正掂量着这话要如何接呢,他语焉不详地继续说道:“我也很好奇,他的选择。”
邵凡安愣了愣,大堂另一侧的贺白珏虚弱地唤道:“邵大哥……”
邵凡安的注意力刚被贺白珏吸引过去,还未答话,竹楼的大门忽然被砰的一声撞了个大开。
段忌尘急匆匆赶到,飞身一跃跳进门来,一眼看到看到被束缚在两头廊柱上的邵凡安和贺白珏,又见到丁小语,神情瞬间变得十分错愕。
邵凡安立刻提醒道:“别过来!他被墓下那个人附身了!你——”
话音未落,段忌尘已然出招。
苏绮生并不与他交手,左躲右闪两下,忽然退至最大堂里侧,紧接着两袖一卷,向着左右各击出一掌掌风。
那掌风的去向不是段忌尘,而是无法躲避的邵贺二人。
这一击袭出得太过突然,段忌尘动作一滞,有一刹那的无措。
两个人都抬头看着他,贺白珏脸色苍白,唤道:“忌尘……”
段忌尘恍如惊醒一般,立刻跃身而起,飞身向贺白珏的方向扑去,同时放符召出狼影。
狼影前爪落地,即刻朝着邵凡安这边飞奔而来。
就在这危机的一刻间,仿佛时间都被拉长了,可选择只是瞬息之间。
贺白珏身前有结界阻碍,段忌尘一掌破除结界,揽住贺白珏的腰将他救下。
邵凡安那边亦然,疾奔过来的狼影被结界拦了一步,苏绮生的掌风随后而至,直接穿透了挡在中间的狼影。
黑色的灵体被掌风击穿了,如狂风破雾般瞬间消退。邵凡安透过散开的余雾,只来得及见到段忌尘放开贺白珏,旋即回身要赶来,但为时已晚,那遒劲狠厉的掌风紧接着击中了邵凡安。
身体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感,邵凡安紧紧闭上眼睛,耳膜鼓动,一时间只能听见自己血液随着心脉流动的声音。
砰砰、砰砰。
然后一切重新归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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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小狗从今天起就是段狗了……呜呜骂狗别骂我
PS.下一更估计得大后天更
第七十六章
邵凡安闭着眼,在一片浮沉之中,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飞着鹅毛大的雪花,到处都是白皑皑的,街边的老树承不住厚厚的积雪,枯瘦的矮枝时不时便会发出簌簌的落雪声。邵凡安把头埋得低低的,顺着眼前两排脚印小步小步往前走。可雪势终究是太大了,没过多久那印记就全被盖掉了。他抬起脑袋,眼前是陌生的街,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在赶自己的路。他回过头,身后只有自己留下的一串由浅及深的小脚印。
他记得这个冬天,过得特别漫长,他应该很冷,但他感受不到冷。
他也应该很饿,兜里有两个冻得很硬的馒头,但他也并不觉得饿。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梦到了旧时候,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可他被梦魇住了,怎么都醒不过来。
雪还在慢慢地落,邵凡安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呼了出来。
呼气在寒冬中变成了一团白色的雾,他闭上眼再睁开,眼前变成了另一幅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