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没有什么把握能让夜辞朝答应他的要求,他既没有什么能打动对方的条件,又没有极深的交情,不过是见了几次面,说过几次话而已,以合欢派与剑神谷之间互看不顺眼的态度来说,花无欢委实没抱希望,只要自己不被暴露行踪就是最好的结果。
但夜辞朝答应的这么干脆,花无欢惊喜之余又不自觉的想着他答应的原因是什么。
夜辞朝对上他既惊喜又好奇的视线,想了想斟酌着道。
夜辞朝:“合欢掌门不会想你有事的。”
花无欢听了后,忽而笑了起来,殷红的唇勾起一个精致的弧度,眼角带着的红晕仿佛被桃花染了色,微微眯起的眼睛在明珠的光辉下流淌着细碎的光,如同红莲上的朝露,清澈而美好。
花无欢:“是啊,师尊最疼我了。”
花无欢意有所指,夜辞朝似听出来了,眉头微微皱紧,似乎想说什么,但几番纠结后到底没说出来,只好叹了一声。
夜辞朝:“罢了,你在屋里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叫我。”
说罢,就要转身离去,花无欢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的却是这人果然对师尊有所幻想,虽然是朋友,但是还是早点戳破他的幻想比较好,毕竟师尊只能是他的。
以上都是花无欢的臆想,胡思乱想之际,夜辞朝忽然转过身,把他吓了一跳,差点没崩住表情。
花无欢:“怎、怎么了?”
花无欢强装镇定的问道。
夜辞朝:“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夜辞朝好似没注意到花无欢的异样,而是缓声道出心中的疑惑。
夜辞朝:“且不说两个飞行器间的距离,单是飞行器上都设有结界,除非从内部或者用一些激烈手段,否则无法进入,可你不但进来了,甚至还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人发现,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办到的。”
夜辞朝是真的想不通,熬煮姜汤的时候就在想,可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潜伏到另一个飞行器上,只好问一问花无欢,以求一个答案。
花无欢没料到他忽然转身是为了问这个问题,想了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解释道。
花无欢:“师尊是将我打晕送离残乌的,但其实在我们上飞行器不久我就已经醒了,但不想被发现就一直在装睡,后来听到外面有动静,就偷偷起来一看发现你也在,而且也是要去残乌,所以就想跑到你们的飞行器上,偷渡到残乌。”
花无欢说着,耸耸肩一脸庆幸。
花无欢:“不过也是运气好,那时你们的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没人注意到我,我便收敛了灵力,用师尊以前留给我的法器打开两个飞行器上的结界,趁这机会跳了过去,找了个屋子躲了进去。”
花无欢平静的说着,所有的步骤都说的简略,但不难想到每个字中包含着怎样的惊心动魄,两个飞行器间相隔数十丈,而底下就是万丈深渊,而且天气又是极为恶劣,雨水让飞行器的外壁又湿又滑,稍有不慎便会一脚踩空坠下,就如花无欢所说,他们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对面,根本无人分心,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晚了。
他的每一步都是在赌,拿自己的命做赌注,赌这虚无缥缈的运气,为了去残乌,为了见到师尊,他连命都可以不顾。
合欢掌门对他就这般重要?
夜辞朝没问出这个明知道答案的问题,而是问他。
夜辞朝:“你可想过若是你中途出了什么事该如何?”
花无欢歪了歪头,似乎在细细回忆着那个时候的心情。
花无欢:“想过啊,要是我有一步错了,那可真的是粉身碎骨,但是我有感觉,我不会出事。”
夜辞朝:“为何?”
花无欢指了指头顶,上面是用最好的松木搭建的房顶,房梁上还雕刻着精细的花纹,随着光线的变化花纹的图案也在不停的变化着,呼之欲出。
花无欢:“老天爷不会让我死的……至少现在不会。”
屋顶之外就是阴沉沉的天,乌云遮蔽,不见天日,仿佛随时都会踏下来,将一切都淹没在这灰色的铅云下,唯有雨在不停歇的下着,片刻不停。
夜辞朝:“说不定合欢掌门解决了手上的事情,过几日就会回去了。”
花无欢:“我也这么想过,但心里总是不安。”
花无欢:“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到师尊受了伤,很重的上,被一个人用剑刺穿了胸口,师尊还吐了血,吐了很多血,都快将身上的衣服染成了红色……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梦,但是我做不到只把他当成一个梦,我必须要去残乌,去找师尊,我要亲眼见证师尊的安危,否则我不会安心的。”
因为一个似假非真的梦,他愿意费尽周折,只为了再见一眼他的师尊。
夜辞朝说不出来梦都是假的这种徒劳无用的话,花无欢需要的也不是这些。
夜辞朝:“我知道了,你且等着,我会想办法让你安全的到残乌。”
花无欢:“谢谢。”
花无欢真心实意的感谢他,夜辞朝点了点头,开门走了出去。
门再次紧闭上,屋内只剩下他一人,花无欢弯下腰,将脸埋在手掌中。
梦中伤了师尊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是他用这双手刺穿了师尊的胸膛,鲜血温热的感觉甚至还残留在手上,让他止不住的打冷噤。
第二百三十九章 永远
夜辞朝出去了很长一段时间,除了准备些东西外,还在外面站了一会,直到心中某些翻涌不息的情绪在寒风中渐渐冷却后,才转身躲过弟子的视线轻手轻脚的往屋子里走去。
他推门的时候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将趴在桌上小憩的花无欢吵醒,也可能是他太累了,只是眼皮动了动,没有醒来的迹象。
屋内的光有些太明亮了,少年白皙且轮廓分明的下颌在乳白色的光辉下有着玉一样的光,睫毛纤长乌黑,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像寒鸦振翅,勾勒出眼角微微上挑的弧度。
夜辞朝站在他身边,屋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只剩下昏暗的一点,勉强能看清周围。
光线朦胧下来,将少年的轮廓勾勒的更加深邃,皮肤上像是蒙上一层薄纱,隐隐绰绰看不清晰,但眼角的红晕却是猝不及防的闯入眼帘,他半边脸都埋在臂弯中,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和半边抿起的嘴角,哪怕现在是在睡着,唇线依然是紧抿成细细的一条,露出浓浓的戒备。
有一缕发丝落在他的鼻尖上,随着他浅浅的呼吸而一起一落,夜辞朝的手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将这缕发丝归于原位,而是慢吞吞的将几件叠好的衣服放在桌子上,随后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轻,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甚至连呼吸声都刻意压的很浅,仿佛屋内就没有这个人一般。
花无欢是真的累了,这一觉就睡了接近两个时辰,但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到的都是些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片段,无数的黑影从各个角落冒出,如蛇一般阴冷粘腻,紧紧地缠在他的身上,将他拖往不见天日的深渊,天空仿佛被血泡过一样,红的几乎发黑,他被困在天空的尽头,黑影桀桀怪笑,枯骨从土中转出,抓住他的脚腕,一点一点将他拉入堕落的深渊。
没有人会来救他,他甚至连挣扎都没有,甚至还有解脱的快意,反正去哪里都一样,不会有人在意他的死活,也不会有人想让他活着。
枯骨已经攀上了他的腰,他半截身子已经没入了污泥中,黑影缠绕着他的身体,捆住他的四肢,防止他逃跑。
其实不用捆,他没有逃跑的念头,除了这里他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甚至可以说是求之不得。
他越陷越深,转眼间污泥就已经到了他的下颚,鼻腔中充斥着腥臭的味道,那是鲜血经年累月而成的味道,血腥而不详。
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甚至于嘴角还带着一抹惬意的笑,仿佛不是要坠入无间地狱,而是欣然去赴一场盛大的约会。
沙沙声在耳边回想着,如同恶魔的低语,乌黑的泥土不断吞噬着他,不消多久将能将他全部吞噬,什么也不剩。
顾锦:“无欢!”
一个清冷的声线忽然响起,像是穿破厚重乌云的一柄利剑,在这血色天空下骤然投下一道明亮的光。
花无欢猛然睁开眼,那声音已经失了平日里的温柔,只有慌乱和着急,却不影响他听出这个人是谁。
师尊?
花无欢想要出声,但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黑影紧紧地锢住他的喉咙,将他所有想要宣泄而出的话全都截断。
白色的身影宛如一抹雪光,在这血色的光幕下飞快的穿梭,所经之处黑影退散,云层消散,身后是一片湛蓝无垠的天际,地上是盛开遍野的花,甚至还有清风徐徐,将经年弥漫的血腥气全部吹散,风中带着醉人的花香,和掩盖不住的冰消雪霁的清冽气息。
白色的身影笔直无误的朝着他这边而来,清冽的气息逐渐接近,萦绕在鼻尖腥臭的血腥气渐渐变淡,禁锢着喉咙的黑影尖叫一声松开了手,所有的枯骨已经化成了灰烬,被风卷吹到尽头,天地间骤然变了幅样子,万物明媚,欣欣向荣。
他迎着光而来,白衣仿佛与天上最轻柔的云融在了一起,他来到花无欢面前,对着他伸出手,那是一双骨节分明而纤尘不染的手,是一双让他魂牵梦萦的手,只是看一眼都让花无欢全身的血液都为之燃烧。
泥土将他的四肢固定住,本是动不了的,但看见那张清冷疏离却又对他露出温柔到极致笑颜的脸是,心底忽然涌出莫名的力量,竟从中挣脱出一只手来,放在顾锦的掌心上。
只要你来找我,不论天堂亦或是地狱,我都愿意相随,至死不渝。
微风扬起他们的衣袖和乌发,白色的花瓣在空中打折卷落在他们的发梢,阳光和煦,春风不燥,两只手紧握着,交换着彼此的温度。
花无欢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对面的人却先一步开口,带着无尽的悲呛与爱恋,视线贪婪的扫过他身上每一处,描绘着他每一处轮廓,说出的话语却是拒绝。
顾锦:“不要来。”
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到这个地方。
我只想要你好好的,你什么都不要想,一切都有师尊在,师尊会为你铺好路,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怕,师尊会永远陪着你,早起的第一缕光是我,初春的风是我,落在你唇角的第一滴雨是我,一切都是我,我会永远的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所有未能言说的话语从他们相连的掌心沿着手臂传了过来,带着灼热的温度,却让花无欢的心一点点的寒了下去。
花无欢再一次张口,但声音仿佛被剥夺了一般,只有哈哈的嘶气声,不成调也不成字,顾锦慢慢揉着他的头,温柔而眷恋,随后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微凉的唇相碰,带着一点咸湿的味道,长的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顾锦不舍的松开,嘴角的笑像是强撑又像是发自肺腑,眼中只倒映着他一人的身影,别无他物。
顾锦:“回去以后要好好的。”
顾锦笑着说道,缓缓地松开手,天地骤然崩塌,像是搭起的积木被人抽下一块,四分五裂的崩坏开来,脚下的地分裂开来,花无欢瞬间失去重心,掉了进去。
手徒劳的伸在半空,摸到的只有黑暗,白色的黑影在不断崩溃的世界中温柔的看着他,无声的说着。
顾锦:“我爱你。”
永远。
第二百四十章 易容
花无欢醒的时候,昏暗的光线一下涌入眼帘,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已经回到了现实亦或是还在梦中。
直到一杯冒着氤氲热气的清茶被一双冷白的手推到面前的时候,思绪才从血光漫天的记忆中回到了现实。
花无欢低声道了谢,房间内温暖如春,偏偏脸上有几分凉意,抬手一摸,入手却是一片湿意,梦与现实分不清,竟怔怔的落下两行清泪。
屋内的光线昏暗如夜,反倒显得他脸上的泪痕格外显眼,夜辞朝静默的注视着他,眼神冷静而锐利,仿佛看破了一切,却不言说,只是轻声道。
夜辞朝:“喝杯茶吧。”
花无欢握住茶盏,苍白到有几分透明的手指被这微烫的热气熏出了漂亮的粉色,像是冰雪覆盖下露出的花苞,美矣怜矣。
光线渐渐明朗起来,照亮对面那人消瘦的下颚,脸上的泪痕不知何时被他擦去,力气太大,脸都被擦红了。
花无欢:“这是什么?”
清茶的热气缓缓消散,好半天后花无欢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问道。
夜辞朝:“是剑神谷弟子的衣服,再过半个时辰左右就该到残乌了,到时候你便穿上这身衣服跟在我身边,我会将你带到合欢掌门身边。”
那衣服叠的整整齐齐,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不像是有人穿过的样子,衣服旁边还放了一柄长剑,没有什么特色,就是剑神谷弟子人手一把的标配。
夜辞朝:“你的夜归太显眼了,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先暂用此剑罢。”
夜归天下间仅有一柄,之前在论剑大会上才亮过相,以防暴露的风险,还是少用为妙。
花无欢一边感慨着夜辞朝的心细如发,一边好奇的问道。
花无欢:“我见你们这一行人数不过十余人,若是发现多出一个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