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灵茶洒在他手上,一旁伺候着的剑神谷弟子见状,拿着手帕上来想要给合欢掌门擦拭干净,却见着他轻轻挥手,身上的水渍瞬间消失,只是脸色却阴沉的可怕。
北月雪:“掌门莫要担心,他们进去的只是一缕神识,就算是受了再重的伤,出来时神识归于肉体,也是毫发无伤。”
北月雪示意茫然的弟子退下,看向水幕中花无欢受伤的样子,低声宽慰道。
顾锦微微闭上眼睛,不想让眼中的心疼之色被他看见。北月雪说的事情他何尝不知,就算是出来不会有伤,但现在该疼的地方一点也不会马虎。而且刚刚那一尾巴甩到身上,他看着都疼,更何况小徒弟的修为又被压制,储物袋里的东西又不能用,这一次只会是艰难无比。
顾锦甚至生出了让小徒弟捏碎玉符退出的念头,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小徒弟他表面看起来身娇体软,骨子里却是十分倔强与执着,不过才这点程度,小徒弟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长叹一声,再睁开眼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继续看向水幕中的情形。北月雪见状,便不在他身边围着,而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自己峰下弟子的试炼。
石室内,花无欢强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神情凝重的看向绿蜥,这蜥蜴皮糙肉厚,刀枪难入,若是夜归没有被压制力量的话,凭着夜归吹毛立断的锋利,刚刚那一剑绝对不会只有那么一点细小的伤口,至少还能更深几分,但如今只能想别的法子。
不过好在他们此次也没打算和绿蜥硬拼,花无欢强忍着五脏六腑传来的疼痛,在夜辞朝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低声道。
花无欢:“楚烨得手了吗?”
夜辞朝:“得手了,只是这化形术不知能维持多长时间,我们快走!”
花无欢点头,警惕的看着绿蜥的一举一动,用余光看见楚烨抱着两个孩童已经闪到了拱门外,而在绿蜥身后的石台上,却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孩童正躺在上面,双目紧闭,似乎又睡着了一样。
但花无欢知道,这只是用两块碎石布下的障眼法,看着与孩童无异,却撑不了太长时间。
绿蜥步步逼近,在后背强烈的疼痛下,眼中的猩红更加浓郁,他紧盯着花无欢,粗长的尾巴在他身后轻甩着,上面还沾着几点刺目的血迹。
花无欢暗自给楚烨使了个眼色,楚烨心里神会,单手捻决,石台上的两个孩童忽然发出啼哭声,将绿蜥的注意力拉了回去,趁着这个空档,花无欢和夜辞朝连忙闪身出去,与楚烨汇合后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急忙逃离这个地方。
绿蜥疾步走到石台前,刚走到后,两个孩童又同时停下了哭声,重新睡了过去。听着他们均匀的呼吸声,绿蜥伸出手来,快要碰到他们时却又缩了回去。
绿蜥:“不能、不能碰,绾绾会不高兴的,不能碰……”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难听,灰色的妖气再度将他身体包裹起来,显露出他的原型来,后背上一条血痕格外醒目。他绕过熟睡的孩童,走到阳光下,再度趴了下去,并没有出去追击花无欢等人的打算,只是看着两个孩童,缓缓闭上了眼睛。
几人一路逃奔,夜辞朝搀扶着花无欢,楚烨抱着两个孩童,各自跑的飞快,但跑了半晌也不见那绿蜥追上来,花无欢心弦一松,喉咙间的血气再度翻涌,忍不住呕出一大口血来。
夜辞朝立刻停了下来,将灵力渡到花无欢的体内,为他治疗着体内的伤势。
第九十七章 明月在(二十一)
在这温热的灵力下,身上的疼痛终于缓和了几分,花无欢按住夜辞朝的手,摇头道。
花无欢:“这便够了,节省些灵力,防止绿蜥追上来。”
见他脸色缓和了不少,夜辞朝便收回了手。花无欢撑着站起来,拒绝了夜辞朝的搀扶,不想让师尊看见此时自己虚弱不堪的样子,强打精神问道。
花无欢:“这两个小孩怎么样?受伤了吗?”
楚烨摇摇头。
楚烨:“只是受到了些惊吓,我怕他们在路上会哭出声来,所以用了安神咒让他们睡下,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后,再将咒术解开就行。”
花无欢点头,在原地歇了会后,感觉又恢复了些许力气,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渐渐西移,快到了与何兴约着碰头的时间,又担心这化形术被发现,于是催着两人赶快离开这里。
夜辞朝知道他心中所想,却还是不顾他的反对,强硬的将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肩上。
夜辞朝:“别逞强,你这样的话合欢掌门见了只会更加心疼。”
这话说的小声,顾锦一句也没听见,就见两人的脸挨得很近,心中的醋坛子再度打翻。
花无欢一怔,他知道师尊此时正在外面看着他,他不想让师尊担心,便撑着站起来道。
花无欢:“我自己可以走。”
夜辞朝不再坚持,几人挑了条不引人注意的小路,赶在日落之前来到了树下,但却没在树下寻到何兴和非漓的身影,等了一会后才见两人鬼鬼祟祟的从远处过来。
何兴:“嚯,你们这一趟看来是吃了不少苦啊。”
三人都是衣衫褴褛的模样,但其中花无欢受伤最重,嘴角还残留着一点干涸的血迹,闻言连眉毛都懒得动,只是布下结界后,开始打坐为自己疗伤。
何兴也是识趣,看到楚烨抱着的两个孩童后,笑了。
何兴:“还真救回来了,那个妖怪呢?死了吗?”
楚烨:“没有,我们用化形术替换了这两个小孩,趁妖怪分神的时候,才能逃得出来。”
两个孩童在他怀里睡得香甜,在安神咒的作用下,之前的恐怖记忆都被藏了起来,为他们编织了一场温暖的梦境。
楚烨看着非漓身上都是尘土,心想他在这应该也吃了不少苦,便道。
楚烨:“趁天还没黑,还是赶紧把孩子送回去吧,免得夜长梦多。”
非漓:“不行不行,不能送回去!”
非漓把手摆的飞快,眉眼间还残留着一丝怒意。
楚烨:“为何?”
非漓捏紧了衣角,咬牙愤愤道。
非漓:“那些村民,简直都不是人!”
两个时辰前,等花无欢他们走了后,何兴和非漓便开始动身,往村子走去。
何兴:“你要记得,咱俩是一起搭伙做生意的亲兄弟,不过在路上运送货物的马车被一伙强盗抢走了,身无分文,走了半天才见到这么一个小村子,想讨点东西吃,最好能借宿一晚。”
何兴说着的时候,非漓看着自己身上略显破旧的衣衫,以及被何兴抹在身上的灰尘,叹气道。
非漓:“我现在也觉得自己像个逃难来的人,也不知道一会能不能洗个澡。”
何兴:“你这穷乡僻壤的小宗门里出来的,怎么比我还矫情?”
非漓闻言,斜眼看着他。
非漓:“师父和师兄们都疼爱的很,所以就养出了一身的毛病,你有什么意见?”
何兴:“没意见,当然没意见,有人疼就是好啊,撒起娇来都是理直气壮的,”
何兴摇头晃脑的说着,嘴里还啧啧个不停。
非漓:“你可是震天府的府主的儿子,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不比我们这穷苦中长大的人幸福?”
非漓懒洋洋的说着,但身旁的何兴却没了动静,他好奇的抬起头来,正对上何兴的视线,他的眸子很黑,深不可见底。他停下脚步,非漓也下意识的停了下来,明明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可非漓却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危险。
何兴:“这次就算了,以后你再敢说出这种话,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声音也是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但语气中的威胁之意让非漓收起了自己还想再皮一下的念头。
非漓:“好嘛,不说就不说喽,对不起嘛,我不是有意的。”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戳到他的痛点了,但非漓还是决定先诚恳的道个歉,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
见非漓一副委屈却又不得不道歉的样子,何兴又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自己可能是脑子抽了,为什么要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这些,他又不是故意的。
但碍于面子,道歉的话他又说不出口,只好移开视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易近人一些。
何兴:“一会到了村子里后,能安顿下来的话就找个地方让你洗个澡,不然脏兮兮的在本少爷身边,有损我的面子。”
非漓心想我能和你待多久啊,等“寻道”结束了,大家各回各家,接下来再遇到的话也是在赛场上兵戈相向,都是灰头土脸的,还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对方是谁。
非漓:“好,有劳了。”
但心里想的再多,非漓也不想说出半个字来,他们现在的修为虽然都是一样,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青云观中养病,也是最近两年身体好些了后,才开始认真修行,要是真把他惹毛了,打起来的话,没有师兄在身边,他并不能保证师兄回来后,看见自己鼻青脸肿的样子还能认得出来。
两人沉默着走到村庄,已经是正午了,但这里还是和之前一样,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听不见半点人声,只有靠近了,才能听得清里面传来的窃窃私语。
何兴和非漓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蹲在墙角,听着屋里的人究竟在说什么,但隔着一堵墙,总觉得听的不真切,干脆就摸到窗户边将窗纸捅出个小洞来,偷看着里面的动静。
房子内的装潢如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一家般奢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对夫妻坐在桌子前,桌子上摆满了各种佳肴,比普通人家逢年过节时的菜色都要丰盛十倍不止。
但两人都没有动筷子,一旁坐着的孩子也不敢先吃,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一桌子美味,不停的咽着口水。
第九十八章 明月在(二十二)
夫妻俩头抵着头,看着分到手里的那一锭金子,高兴的合不拢嘴。
男:“好啊,有这么个宝贝在,咱们今年的吃喝都不用发愁了。”
女:“可不是,幸好圣女没有心软,没让那婆娘把孩子要回去,不然绿蜥大仙会发怒不说,这些金子可就没有。”
夫妻俩说的欢快,视线都落在金子上,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饿的眼睛都快冒绿光的孩子。
孩子:“爹,娘,我饿了……”
小孩子怯怯的开口,声音又细又小,手不安的拽着衣角,看着两人道。
男:“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男人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都颤了一瞬,吓的孩子一抖,眼泪瞬间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哭出声来。
男:“你看看对面那家,今年可是上贡了两个人上去,一家就分到了一锭金子,再加上圣女给的,足足有两锭金,够他家吃喝多少时间!你再看看你,去年没选上你,今年也没有,除了吃你还能干什么!”
男子气的脸色铁青,双目怒瞪,像是从画中跑出的恶鬼一样,看他的视线没有半分怜爱,只有厌恶和嫌弃。
孩子哭着往后躲去,胳膊抬起时,袖子滑了上去,露出他干瘦的手臂以及一大块青紫的皮肤。
妇人并没有要拦的意思,而是不慌不忙的把金子收起来,随后看到孩子身上的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疤,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女:“行了当家的,今天也算个好日子,犯不着生气。”
妇人给男子倒了杯酒,又劝了他几句,等他气顺了后,对小孩招招手道。
女:“以后你就不用在柴房睡了,我把偏房收拾收拾,你就住那里,吃喝也和我们一起,不过该干的活你一点也不能少干,要是被我发现你偷懒,你就等着挨打……不对,等着饿肚子吧!”
男子听到妇人擅自做决定,眉毛一竖,正要发火时,却被妇人按了下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后,男子的眉头渐渐舒缓,态度也缓和了许多。
小孩不知道爹娘在说什么,只是瑟瑟发抖的躲在一旁,怕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惹来一顿毒打。
男:“过来,坐这吃饭。”
男子指了指旁边空着的座位,又夹了一块最大最肥的红烧肉放进他的碗里,见小孩没动静,又有些发怒。
男:“叫你过来就快点,别磨蹭,一会饭该凉了。”
怕男子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妇人连忙招手让小孩过来。小孩怯怯的走过来,只敢坐一个角,扒着白饭小口的吃了点后,抬起眼悄悄的看了看爹娘的脸色,见他们神情无异后,才敢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男:“一会记得去买些药膏回来,有什么重活的话也少让他干,手要是磨的粗糙了,又该选不上他了。”
女:“知道知道,你就放心吧。”
妇人又给他夹了菜放进碗里,全都是挑的桌上最肥腻的菜,好让他长出肉来。
妇人和男子吃得少,只是看着小孩在吃,眼中都无半分慈爱,而是充满了贪婪与欲望,仿佛面前的不是他们的骨肉,而是一只随时待宰的家畜。
正午的阳光暴晒着,却仍有彻骨的寒意后脊椎蔓延至全身。夫妻俩说的小声,小孩没有听见,但他们的耳力异于常人,隐约还是听清了妇人在男子耳边耳语了什么。
她说,让孩子再好生养上一年,等身上的淤青消失,再多长出些肉来,说不定明年上贡的孩子就有他的一份,到时我们就能多拿一锭金子。
何兴:“这些人……都是疯子!”
何兴的脸色有些难看,却不敢去别的窗户下继续偷听,每家聊天的内容都是一样,都是这么扭曲和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