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个不一样呢?
当家的乃是一对夫夫,那小的那个长的别提多美了,简直比临安城最美的姑娘都要美上一百倍去,他也总是面上带着笑的,很善良,很可爱,只要他对人一笑,那客人简直神魂颠倒,别说是掏钱,就是把命给他都心甘情愿啊!然而,他身边总是坐着另一个男子,那男子是他的夫君,长得也极是俊美,但这人脾气不好,每次坐这小公子身边都是拉长了一张脸,阴沉沉的,活像一尊煞神,每次只要有人盯着小公子看,他就一个眼神杀过去,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的眼神特别吓人,所以但凡被他盯着的人,各个都吓得面如土色转身就跑。
临安城的人都觉得可惜:哎呀,这么美这么漂亮的小公子,怎么就嫁了个这么凶恶的夫君呢?
这天,乃是三月三上巳节,河坊街上特别热闹,许多大门小户的姑娘家都出来街上玩,因着想到那布庄里的两位当家的都还未娶妻,因此不少姑娘家都借口买布来布庄看人。
这日是乔戎玉当家,不过但凡是节日的时候,因为客人多,乔家三兄弟一般都是在店里坐镇的。裴容白一早就预见了店里被女孩子少妇挤个水泄不通的场景,因此不许乔松玉出去,只在阁楼帮忙找布匹。乔松玉一边找布,一边怨道:
“我也想出去玩,店里有哥哥们难道还不够吗?咱们来临安城有一阵了,可我都没好好在临安城玩过。”
当日,小皇帝被他们挟持之后,殷千盏不得已,只好回宫下令宣布裴乔两家无罪,小皇帝见木已成舟,只好放裴容白等人离去,只是与他们约定,此生不得再踏入京都一步,裴容白和乔松玉等人根本就对京都毫无留恋,于是立下契约后,携全家渡江到临安安家落户,当彻底的普通人。
“我听说临安城的风景无限好,到处都可玩可观赏呢!”乔松玉满脸的向往。
“你也得想想你出去之后是个什么场景啊……”裴容白无奈地笑道——他家松儿长得实在太好看了,临安城民风淳朴,百姓们看见他出去,就要跟着他,还要送各种礼物给他,以前出门都有侍卫跟着,如今也没侍卫,多不安全。
“唉,可真是闷死了!”乔松玉气鼓鼓地在阁楼的窗边一屁股坐下来,皱着小巧的鼻子道,“我爹我娘也真是,非要给二位哥哥娶妻,搞得全临安城的姑娘都打上了他二人的主意……”
裴容白忍俊不禁:他家岳父岳母天天催乔戎玉和乔泽玉娶妻,但这两位滑得跟泥鳅一样,各种借口各种理由,双方每天都在互相演戏企图说服对方,最后二老出了狠招:临安城哪位姑娘能让自家大儿子二儿子心动看中,就立刻成亲还给一个店面!
这下全临安城未嫁人的姑娘都激动了——别说店面,光是这两位公子的长相,就足够叫人心动了呀!于是姑娘们便使出浑身解数想吸引二位公子的青眼。
结果可想而知,这两人就像不解风情的石头一样,无论什么长相什么脾气的姑娘,没一个能瞧得上的,不过最近不知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出现一个传闻,说二公子看上了一个穿黄裙子的姑娘,但匆匆一面,不知道她的名字,结果全城的姑娘个个都穿上了黄裙子来店里晃悠。
“松儿要真是嫌闷,咱们一起出去便是了。”裴容白起身,温柔地朝他伸出手,笑得神秘道,“我知道有个地方风景很美,人也少,应该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清静。”
“是吗?”乔松玉双眼放光,立刻起身牵住裴容白的手,“那我们快去!”
“走。”
两人牵着手下楼,正要偷偷从后门溜出去,就听前面大厅中传来一阵喧闹声,乔松玉这人好奇心特别强,立刻要求前去看看,裴容白拿他没办法,只好带着他悄悄靠近大厅,掀起一点帘子让他往外看动静:
“是明空大师!”乔松玉低声惊叫起来。
可不是?只见身着灰色僧衣的明空站在大厅中央,僧衣上海打着补丁,很是朴素、穷困的模样,但精神却是极好的,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乔泽玉。
乔泽玉却别开脸去,一副不愿看他的模样,不过很快,他又转过脸来,对明空说:“你不是去灵隐寺了吗?你不是要一辈子都侍奉如来吗?来找我做什么?”
明空却直直地望着他,双眸炽热,紧盯不放:“泽玉,你就是我的如来!”
大厅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女子的尖叫。
连乔松玉都看得想尖叫,激动地转头对裴容白说:“哎呀娘耶,二嫂这么会讲情话的吗!我听得都要腿软……”
“嗯?”裴容白挑眉。
“哈哈,没有没有,我夸张而已。”乔松玉从善如流。
“看完了,咱们走吧。”裴容白一把拉着乔松玉往后门走去,一边小声道,“更何况……那到底是二嫂还是二哥夫,还不一定呢!”
“啊?你说什么?”乔松玉一边跟他往外走,一边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裴容白说着,在院子里牵了一匹马,带着一人一马出门,然后翻身上马,对着乔松玉伸出手,笑得温柔,“来,松儿,把手给我。”
乔松玉仰头望着这俊美至极、温柔至极的男子,弯起了唇角:“我们去哪儿?”
“临安城外西溪附近有片桃花林,我们去那儿!”
乔松玉一愣,忽然明白裴容白要做什么了——他们相识于上巳节的桃花林,如今,裴容白这是要带他重温“初见”呢!他立刻笑意盎然地伸出手:“好!”
裴容白伸手一拉,便将他带上了马,抱在自己怀中,一夹马肚子,便带着他绝尘而去。
金翅华衫再好,也不如与你策马江南,毕竟那里,桃花灼灼,风光正好。
第一百四十三章番外一引得佛陀入红尘
乔泽玉从未想过自己会心悦何人。
他从小就对经商没兴趣,不喜欢算账,独喜欢四书五经诗文词曲。好在他父亲开明,不曾强迫他学经商,也或者是因为他大哥是块经商的料子,总之他就被特许不必学经营看账,只管一心读圣贤书了。他天资聪颖,家塾先生对他很是赞口不绝,认为他他日必定成材,名列皇榜。他也心向往之,想当官入仕,出人头地,做一名为民请命的好官。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
只可惜小皇帝慕千胤的城府和算计让他对从政很失望,他明白,这江山总归还是帝王的江山,他为民请的命,最终还是为帝王史书做注脚罢了。他年纪轻轻,就已然明白古人归隐山林自绝于庙堂是何原因了。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问心无愧就好,没什么能让他难过的。
只是一件事,出乎他的意料,也叫他心中泛苦——他竟喜欢上了那个相国寺的年轻和尚。
在阳城的时候,他便与明空颇多接触,明空是个话不多,但对禅理和佛性悟性极高的人,他虽饱读诗书但也很难辩过他。而且他武功很好,据说经常和裴容白切磋武艺和棋艺,想拿裴容白是何等人,便知他是何等人了。
他很欣赏明空。
两人乘车一同回京都,有一回,他想起什么,问正在马车中盘坐打禅的明空:“不知法师是怎么出的家?”他只知道,明空是与佛有缘才出的家,但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出的家,如何与佛结了缘。
明空睁开那一双澄澈空净的双眼,望着他:“小僧曾是富贵子弟,承父训,读书考试做官,只是觉得向来不得意,如鱼离水,云遮月,夜无星,春无雨。”
他的嗓音低沉,连取四喻,大约是想表示他有多么的烦心读书。
又言:“后来十六岁那年的一日,我随我母亲一同去相国寺进香,我在泉眼边听到有人诵经,念的正是‘往昔所造诸业障,皆由无始贪嗔痴……’大约有善男信女在忏悔,可我却一下如醍醐灌顶,只觉法喜充满,清凉顿生。于是我便要留在寺里出家,我母亲舍不得我,但主持说我与佛有缘,若是不舍了我,恐怕人间也留不住我,于是她便放我归来。”
乔泽玉静静听着,双眼望着他,只觉他法相庄严:剑眉隐隐入鞘,双目似佛前明珠,鼻梁挺而不险,莲口微抿,端的是佛陀菩萨之相。
原本这样子是断断不能亵渎的,可偏偏乔泽玉在此时想道,若是此人到红尘中来,该是如何光景?这种奇妙的想法在他心中生根后,就渐渐发芽,茁壮成长。
于是在讨论禅理、论佛之时便有了几分有意的撩拨,如蝴蝶飞过一潭碧水,想以五彩的翅膀掠起一丝涟漪,只可惜他不知道,蝴蝶的翅膀太小,搅不乱那一谭碧水,哪怕撩起了涟漪,须臾之间,也终将归于平静。
风是永远吹不乱碧水的,如同那一方明镜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该?
乔泽玉到底是红尘中人,动了情,心中就有执念,有了执念,便放不下。于是回了京都之后,便也常常跑去相国寺找明空,他长得温润、聪慧,又是出了名的清正言官,连相国寺的大和尚见了也对他心生好感,更不会去想他对自家后辈存的是什么心思。
明空刚开始不知道,哪怕察觉了也不往那一处想,只以为乔泽玉喜欢与自己谈论佛理和对弈,乔泽玉是个很聪明的人,与他对弈伦佛都趣味良多,算是裴容白之后的又一可交之友。然而时间久了,乔泽玉那眼神就藏不住了,每每望向他,眼底都蓄满了春日溪水一般温柔多情的目光,明空毕竟未经人事,一开始脸红心跳、心如擂鼓,只是时间一长,便也平静下来,又成那一方无波的碧水了。
他善意地提醒乔泽玉说,乔御史,你我毕竟身份有别,还是不要交往过密,免得耽搁御史的公务。
乔泽玉却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难道我耽误法师清修了吗?”
明空哑然,他若说没有,乔泽玉便可以继续来,他若说有,不就承认自己受了乔泽玉的影响吗?他知道乔泽玉的辩论是很厉害的,他无论怎么说都是错的。
他只好从此闭门谢客,谁来都不见。
乔泽玉也很识趣,再也不去了。当然,另一方面是景王谋反,形势危急,他也无心再谈风月。等再见到明空时,竟是来救他于狱中,这和尚还第一次搂了他的腰,他自然十分惊喜。后来,见他与自己一道离开京都,同往临安,便愈发狂喜不已——这和尚还俗,此生有望么!
可明空却说,他虽不回京都,却要去灵隐寺了。
乔泽玉失望至极,但想想也是——从佛祖那里抢人,哪里抢得过?
一路上,乔泽玉一直跟着他,走到哪里都跟着,反正彼此都知道这回事,他还矜持什么?他尤其喜欢看和尚英气而沉静的眉眼,常说一通歪理之后伸手摸他的眉眼,然后感慨说:
“唉,幸好你真不会降妖,否则那些女妖精见了你,不把你生吞活剥采阳补阴才怪呢!”
明空只是微笑,心如止水。
然后乔泽玉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这男妖精要采阳补阳,和尚你愿不愿意?”
他亲眼看见明空红了耳朵。
这是他俩最暧昧的时刻,此后桥归桥路归路,山门俗世,两重世界。
直到临安城中莫名其妙传出他喜欢上一黄裙女子的谣言,这个号称要皈依我佛、一生侍奉佛祖的和尚竟然坐不住了,跑来他面前,炽热地、虔诚凝望他,就像日日年年跪拜他的佛祖一般,对他说:
“泽玉,你就是我的佛祖!”
“这大不敬的话你也敢说!”乔泽玉一边骂道,一边唇角飞扬。
明空亦笑起来,笑容中带着一丝烟火气:“灵隐寺主持师父说我红尘未了,将我赶出来了,不知乔公子可否收留我?”
乔泽玉怔怔看他,眼中带着狂喜。
“在下名叫赵嘉陵,还请乔公子余生多多指教。”
乔泽玉便回过神来,这和尚,亏得以前做和尚去了,要不然得撩多少姑娘来!还好现在是他的人了,真是万幸,万幸!
第一百四十三章番外二此恨无关风与月
番外二
团圆节这一日,天上的月格外皎洁,连夜空也晴朗无云,望之一片深蓝,无端使人心胸爽朗。
今日布庄闭门一日,因着裴家和乔家要准备过团圆节了。裴家和乔家都是钟鸣鼎食之家,很少有这种简单朴素的团圆节,但众人其乐融融地团聚在一起,便不觉得宴席有什么简陋的了。
等到众人都酒酣耳热的时候,乔戎玉却一人静悄悄地走了出来。
此时夜凉如水,蟾宫如冰盘一般高高地挂在天空。乔戎玉忘着它,不免叹了口气:此时是团圆的时候,屋里桌畔,他的弟弟们都团团圆圆的、成双成对的,唯独他形单影只,别的时候倒也算了,偏偏是团圆节这种日子……
他恨过慕千胤,但也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想念的,还是他。
在离开京都这么久的日子里,他忽然明白了千千万万首写男女风月的诗,从前不屑一顾的诗,如今好像一首一首都成了拟写他心事的真情之歌,他忽然就理解了什么叫“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什么叫“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什么叫“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他对慕千胤的感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他爱过他,也恨过他,但到后来,越是爱他,就越是恨他,越是恨他,就越是对之念念不忘,便越是爱他……以至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了,也许情人间的感情本就复杂难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