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凡。”
楼江在青云殿山下等候许久才见谢一凡下山,瞧见谢一凡腰间佩剑不见,抓起他手腕问道:“你的剑去哪了?”
“还给仙尊了。”谢一凡一开口,楼江便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叹一口气,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道:“此去凶险,你就待在此处安心闭关修炼吧。”
“师叔,我想去见那些宗门的掌门。”谢一凡道。
楼江皱起眉道:“去找那些做什么?”
“师……仙尊说我可以去试一试,他说,看我能说服谁,我想我定要去做一做,才知道有没有转机。”
“此去妖界若是能有幸得到几只妖兽,心肝泡酒,四肢炼材,血液做药,定然是极妙啊。”一道袍老者捋捋花白的胡须,雪白眉须长长垂落。
他身旁一中年模样男子朗笑几声,应和道:“听闻蔡真人泡制补酒了得,待到满载而归,可要替小弟帮衬帮衬,也让我那山头的崽子们喝上几口龙肝凤脑的好酒。”
“自然自然。”其乐融融,和谐一片。
“涂炭生灵,也称妙景,茹毛饮血,也叫风雅?”少年清冷的声音凌冽得像寒冬的风,清脆得刻薄,不留情划花众人的脸。
“你是哪里来的黄毛小儿,也敢在此大放厥词!”一男子拍案怒骂,身侧连忙有人贴耳相告此人乃是苍羽仙尊唯一的弟子谢一凡,那男子当时噤声,后撤几步躲入人群里。
倒是那说要拿心肝泡酒的蔡真人仍旧一脸慈祥,笑呵呵道:“小道友有所不知,这妖界自来为祸人间,此间一国京城便有狐妖霍乱,害得百姓苦不堪言,如此仙尊才会叫我等一起讨伐妖界,叫他们再不敢来犯我人族疆界。”
“不必虚与委蛇,”谢一凡视线扫过在座的所有人,“心知肚明为了什么,何必假惺惺,不若一同痛快坦白,好过彼此内心作呕面上带笑演戏。”
“可我们杀向妖界,是为了开天梯,”终有人不服气道,“妖族残忍凶悍,本就该杀。”
“我知在座掌门中,有八大灵脉的拥有者,”此话一出一些人脸色乍变,谢一凡心下了然,“看来你们分明知晓能用灵脉打开天梯,还要装模作样说自己是无可奈何的,真是牛鬼蛇神,沆瀣一气!”
谢一凡冷哼一声转身要离开,那蔡真人一直暗中死死盯着他,忽的发出一声尖锐叫喊:“抓住他,他在眼睛里藏了留影石!”
众人本还未反应过来,眼见那身影极快的逃出几丈远才恍然大悟,个个冲上前去拦住谢一凡的去路。
如若方才的景象公之于众,所有一流门派的名声都会尽数扫地。
“抓住他!”慌乱的怒吼震耳欲聋,要被掀开遮羞布的危机逼得所有人默契起来,三五成墙围住去路,瞬移疾走强追不舍,飞镖箭矢偷袭不断。
眼看那少年快要逃出殿内,一支箭如俯冲捕捉猎物的鹰飞来。
一箭穿心,在那洁白的道袍上刺开红色的花。
要把留影石传出去,谢一凡咬牙坚持往前走,还差几步就要跨越殿外的围墙。
墙外的细语已经能传进耳朵。
像是有东西坠落的声音先在谢一凡耳畔响起,而后才两眼一黑。
真可惜,他最后意识模糊时想。
他还没能长大,没能成为一个让人敬仰的强者,也还没能强大到能去赴那狼妖一战之约。
四肢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真是险,”一人将那尸体拖回殿内,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拔出穿心的箭,见那箭上的倒刺不由得咋舌,“乖乖,下毒就算了,还做成这么磨人的样式。”
“这下可怎么办,这可是苍羽仙尊的徒弟啊。”有人彷徨道。
“慌什么,”蔡真人蹲下身,一手将谢一凡的眼皮掰开,手指插入眼眶里将那眼球拔出,他笑了一声,捏住那流血不止的眼眶里藏着的石头用灵力瞬间碾碎,“还好老夫见多识广,不然今日诸公的名誉可都要毁于一旦了。”
“整个沧海派都在苍羽的眼皮子底下,他三界第一人,能察觉不到我们的动作?”那昏黄的眼睛里精光微闪,“如若苍羽不肯,我们定然动不了这小子分毫。”
“既不出手相助,就是默许的意思。”
谢一凡的神魂被神剑吸引想要融为一体,幸好楼江及时将它拽了出来,他的目光复杂,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不听话的师侄。
“师兄。”他低声道。
已然表明了哀求之意。
“送他去轮回吧,区区元婴,也无什么大用。”苍羽收回目光道。
“是。”楼江欣喜点头,将那长剑交由苍羽便带着那神魂离退。
春末花残,正是乱风急雨要起时。
昆仑玉上的厮杀整整持续半月,姬眠欢来后虎族倒戈,白龙身死,剩下残兵败将已然不足为惧。
“哥哥还疼不疼?”姬眠欢用热水浸湿的帕子将呼那策脸侧的血污擦干净,解开那血液凝固后衣料变得发硬的衣衫,手探入其中轻轻擦拭。
他白衣银发,手都羊脂玉一样白,在满身血腥气的呼那策面前干净得不像话,呼那策只侧头略微一闻,甚至觉得这狐狸身上有一股香气。
“不疼。”呼那策摇摇头。
“那些将士的遗体我来处理,哥哥安心休息,龙虎既平,下刻便是修真界之战了,”姬眠欢想亲一亲呼那策的唇,可刚一靠近就被躲开,他唇边的笑一滞,而后似嗔似喜看向呼那策,“连让我亲一口也不肯了,我不在的日子谁把哥哥的心换了不成。”
他擦拭血污的手指隔着帕子按压过呼那策心口,眼眸低垂看过来,“哥哥总对我这样绝情。”
“只是不舍得把你弄脏了。”呼那策无奈主动凑近,幸而脸上已洗净,唇瓣尚可一尝。
姬眠欢满足地咬舔过那唇瓣一口,弯起眼睛笑道:“只有我把哥哥弄脏的份。”
“你可有受伤,让你一人去龙潭虎穴,我总是不安心。”呼那策细细打量过姬眠欢,从头发丝到手指尖都捏起来看过,忽被姬眠欢反握住手,那双蓝眸热切盯住他,呼那策轻咳一声转过头,又觉这般怠慢不诚,便强迫自己移目对上姬眠欢的视线。
人说小别胜新欢,他们分别时各自都过得匆忙,恐怕是来不及想彼此的,如今短暂共处一室,才猛然察觉彼此不在的那些岁月里的相思,点滴汹涌。
其实也并非小别胜新欢。
他们彼此之间只要多见一面,便多一分心欢,多小处一刻,便多一分心安。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可姬眠欢既要两情长久,又要朝朝暮暮。
第93章
夜深人静时,林知落和师弟李烨连拖着几个娃娃偷摸下山。
“师兄,那姑娘的卦真如此灵验吗?”李烨问。
林知落被这冷不丁冒出的话吓得一哆嗦,连忙捂住李烨的嘴,急得额头直冒汗,“嘘。”
“掌门,嘘!”童童学着他的模样笑呵呵道。
“好了好了,”林知落压低声音道,“不要吵,不要闹,安安静静的走。”见几个娃娃和师弟都懂事点点头,林知落才放心。
他修为最高,便走在最前,若是有什么暗器和陷阱也有一拼之力,遥见一点光在远方亮起,林知落霎时屏住呼吸,对着身后的几个人挥手摇头,示意他们往反方向走。
可惜李烨看不清林知落的动作,拖着三个娃娃就更费力,突地脚下踏空,下意识惊呼出声。
“谁在那!”那挑灯的童子快步跑来。
林知落暗道不妙便主动迎上去,那挑灯人察觉他身影立刻跟上,林知落运起灵力加速逃窜,只望李烨和几个娃娃能趁此机会快些逃走。
过了一刻身后的脚步声好像微弱了,他趴在墙后耳朵贴着墙壁,想许是将人甩掉了,便放心呼出一口气,迈出一步。
“来者是客,何故离席呢。”一声轻笑突地响在林知落身后,叫他一时心跳一滞。
完了。
林知落被推搡着塞入一片白光,他转身手掌摸过那白光,才发觉是一层坚硬屏障,回过头又愣了一刻,这里头竟有有不少熟面孔,甚至还有兰家兄妹。
三人大眼瞪小眼,都是一阵无语。
“道友,你们怎么被抓了。”林知落问。
“他妈的,”兰拾郁闷道,“不知哪个龟孙偷听老子们讲话,把消息传给那些小门派,如今厢房大空,沧海派察觉不对严加防守,将老子们一起抓起来了。”
他的眼神突然凶恶看向林知落,“妈的,不会是你这个狗东西吧。”
“不是,不是我。”林知落赶忙摇摇头,便见又有几人被送了进来,李烨拖着三个还在吃手的娃娃,惊喜道:“师兄!”
一旁一个被兰拾打得鼻青脸肿严刑逼供的人见李烨来了,慌忙指向他开口,“大哥,就是他,就是他说的啊,真的,不要再打我了,不是我传出来的消息。”
“你奶奶的。”兰拾阴沉下脸,摩拳擦掌向靠得最近的林知落。
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停下动作仰头看去,只是什么也看不见,只好安静下来倾听。
“杀妖族你不肯,杀修真界的人你也不肯么?”苍羽道。
苍北持剑挡在白光之前,蹙眉道:“不要执迷不悟了。”
“若我非要如此。”
一道剑光劈向那白色的牢笼,苍北上去要将其斩落,熟料那剑光化作一缕白光缠绕住他的四肢,白色牢笼骤然扩大,一口将他吞并其中。
“你一旦破笼而出,这其下的阵法就会生效,你能救一人,十人,可是。”
随着苍羽的话这白笼又急剧扩大,林知落的视线陡然拉长,眼前变得辽阔,竟凭空出现不少山头房屋。
童童拉过林知落的衣摆,惊道:“掌门,那是大阳山啊,你看那座破屋,以前你和大长老还一起修过呢!”
这童音叫无数人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抬头而望,居然真的有不少人发觉自己的门派被连山带人一起被掳来。
“千千万人,你要如何救呢。”
这声音回荡在整个结界中,叫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无数目光都不安地看向那挺直的身影,心知自己的命运就在这仙君一念之间。
他们不少人还并未筑基,模样稚嫩得很,而在那房屋之中,最小的乃至仍在襁褓中。
一双双稚嫩无辜的眼睛也跟着身旁人的目光看向苍北,却并不知道这目光的意义。
握着剑的手紧了又松。
终究是归鞘。
昆仑玉的宫殿里,栖愿同拓跋斩雪一起搓着药丸,见栖愿皱着鼻子将指尖的血滴进去,红环金瞳里泪眼汪汪,拓跋斩雪凑近对着那伤口吹了吹,“还痛不痛啊。”
“不痛,哭是没有用的,”栖愿哽咽道,“要坚强。”
他吸了吸鼻子,垮着脸抬起没有割破手指的手揉了揉眼睛,见拓跋斩雪听他说不痛果真就不再过问而是专心搓药丸时,不由得觉得有些委屈,又道:“我感觉还是,有点痛。”
“哎呀,那你别弄了,我帮你扎好,”拓跋斩雪取出一截纱布将那手指包好,“好了,你去休息吧!”
栖愿从地上爬起来,又端了个小凳子坐在拓跋斩雪旁边,忧愁道:“见了爹爹,爹爹也不让我出去,只能在这里。”
“能见就很好啦!”拓跋斩雪埋头搓着药丸。
“唉!”栖愿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一声,感觉拓跋斩雪与从前那个傻乎乎的狼十六还是一样,不如他这麒麟一样想得多,沉稳得多。
可爹爹也是狼,就不像狼十六一样傻。
“栖愿,斩雪,”门突然被推开,凌伊山脸色凝重道,“快走!”
一股有别于妖力的威压席卷进来,激起栖愿内心深处的记忆。
这是修真者的灵力。
桑泽连夜操控灵器,他的妖力耗尽得很快,但又有源源不断的丹药替他补充好,强大的精神力叫姬眠欢都有些惊讶。
毕竟与这孱弱的身形不太符合。
魇兽瞳可镇压契约者实力之下的百兽,百兽一旦肉身消亡,神魂无所依托不能反抗,便只能任由魇兽瞳摄住,这战场上的亡灵不断被一阵生人察觉不到的旋风卷起融合成一团。
别人看不见,只有桑泽知晓,那些神魂尽数落入了姬眠欢口中。
那声色柔和,巧笑惑人的狐君,神魂上金光和黑雾交错,头顶隐隐约约显露出半成型的神格。
只是乌云压顶,黑色咒文缠绕,不用想也知道飞升时那雷劫来的有多么凶多吉少。
“他来了。”姬眠欢轻轻一句,桑泽并不知晓指的是谁,只是眼前无端多出无数的光点,从遥远的边界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大军压境,气势汹汹。
“哥哥,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姬眠欢望向呼那策,眼眸直勾勾得几近渗人。
“是。”呼那策道。
“哥哥从来不骗我,”姬眠欢放松下来,低声道,“我信哥哥。”
无数只凤凰率先从昆仑玉上起飞,盘旋于天空之上降下火焰,神火昭昭,自然不会让这群修真界之人讨巧。
千百头狼直冲向战场,所过之处厮杀出一场血雾。
“你还敢来修真界,不怕死的东西。”
骨节鞭噼啪作响,连带着身体里原本冷却的血都沸腾起来,姜尧于万军之中一眼盯住楼江,冲身上去与之纠缠。
“我说过刚长出角的龙是打不过我的,你还敢来送死。”楼江拔出长剑,也毫无退让之意上前与姜尧针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