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刚才听到东洲军要进驻怒阳,他就在琢磨这件事。说实话,只是怒阳一地的势力也就罢了,但这里依近要道,若是真的想要对南疆发兵,这个地势会对他们非常有利。
龙风镇虽然不大,但重要的是,它的位置离这个进出南疆的咽喉之道也很近,且靠近怒阳,一旦东洲军有什么异动,他立刻就能掌握动向。将这两千人马安排在这里,到时候,就能给冠甲军争取入南疆的先机!
陈晏望着他。
心脏急急地跳了两下。有时他觉得,令他忽然急促的,并不是顾凭的计策,不是因为这一计有多绝妙,有多及时,有多切中所需,只是因为这个人,在替他谋划着。
陈晏垂下长睫。他终究还是避开了与顾凭对视,因为这一刻,眼底里有很多东西,会一览无余!
他抓住顾凭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低声道:“好。”
不知是不是顾凭的错觉,他感到陈晏这一吻,似乎微微有些颤。
他没有出声。
实际上,进驻龙风镇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这两千兵马,从此就可以独立于冠甲军之外,不再一举一动都完全控制在陈晏掌中了。
现在,他还不能确定这么做有没有用,有什么用。但是,这样能一份独立调动兵马的自由,有这样一支完全听命于他的队伍,对他来说,绝对不是坏事!
他抬起眼,迎上陈晏的目光。
……真是俊美啊,这个人,在明明闪烁的晨光中,俊美得仿佛能够动摇人的心魄。顾凭含着笑,懒懒地在他唇角一吻。
这样的人,这一生,所能倾倒的何止万万人。
只是他,不会是其中之一罢了。
第36章
黄昏时分,楼馆伫立在漫天残照里。
赵长起一进来,就看见顾凭半眯着眼,倚在坐塌上,不觉挑了挑眉:“颖安卫指挥使今晚要给郑旸办洗尘宴,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打算去,怎么还没有更衣?”
顾凭:“我不打算去。”
赵长起奇道:“你不是要见见他吗,怎么又不去了?”
他盯着顾凭看了一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郑旸这个人不可小觑。并州郑氏若不是因为有他,陛下也不至于那么看重。说实话,就算放眼整个凤都,权贵子弟里比他出众的也挑不出几个。你可千万别小瞧了他。”
顾凭点点头:“我知道了。”
赵长起看他确实不像心里没数的样子,一笑:“也是,你顾凭满肚子坏水,是用不着操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眼打量着顾凭。
哎,他怎么又开始好奇了。一好奇他就忍不住想凑凑热闹,但这一次,尤其是在郑旸面前,顾凭和秦王一系的联系是万万不能暴露的。所以他再好奇,也只能忍着。
赵长起同顾凭随便扯了几句,就乘上马车往宴会去了。
没办法。这种宴会,他家殿下肯定是不会露面的,但是冠甲军总不能一个高级将领都不去。要不然,岂不是坐实了与东洲军不和?虽然和不和的,他其实也不怎么在意,但这种事若是落人口实,却也不美。所以他这么一个人情练达的就只好出场了。
赵长起到的时候,宴会上已经很是热闹。
塌几上,郑旸垂着眸,慢慢地饮酒。
篝火辉映,灼灼的火光洒落在他的脸上,那双清彻之中又带一丝冰冽的眸子,几乎能够摄人。
虽然这满座的宾客都是为他而来的,虽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但在他身侧,除了那几个亲卫,众人都有意无意地留出了一二十步的距离。
有人想要端着酒盅上去攀谈,但刚一提步,就被身边的好友拉住了。
那人疑惑道:“你做什么?”
好友压低声音:“指挥使不是提醒过吗,他的性子,素来不喜有人近身。你可别横生枝节。”
那人听了,连忙讪讪地转回身:“原来如此。怪不得这满园热闹,唯独他身边最安静。”
……
一个亲卫走到郑旸身边,俯下身轻轻道:“少将军,顾凭他没有到。”
宴席已经过半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到,那多半就是不打算来了。
这话落进旁边一个亲卫耳朵里,他当即就有些不忿,低声道:“这小子好张狂!”
他的不忿倒也不是没有道理。顾凭无论是身份还是职位,比郑旸低得都不止是一星半点。按说这给郑旸接风洗尘的宴会,于情于理,便是出于尊敬,他也应该前来的。
郑旸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静静地思索了一瞬,道:“知道他现居何处吗?”
“打听到了。”
顾凭和前来剿匪的将领的住所,在颖安当地的世家之中不是秘密,想打听到这个并不难。
“好。”郑旸站起身,”走吧,随我去会一会他。“
亲卫怔了怔:“那这宴会……”
郑旸扯了扯嘴角,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面已经露了,再待下去也无益。”
“是。”
马车停在楼馆前面。
这里本是颖安用来安置陈晏和几个高级将领的,后来陈晏为了议事方便,另择了一处府邸,其他几个将领也都随之搬了出去。这方院落就变成了顾凭一人独居。
郑旸下了马车,走到屋院门口。
亲卫走上前,伸手想要敲门,但他的手刚一碰到门扇,还未及用力,那门就开了一道缝。
亲卫一凛。
他退后了一步,低声对郑旸道:“少将军,这门没有上锁。”
这时,一阵风卷过,将那开了一道缝的门又吹掩回去。
郑旸盯着那扇在夜风中微微摇动的门,忽然抬起手,将门一把推开。
院门大敞。顾凭就在院中。
他倚在榻上,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在他对面,还摆放着塌和几。那几上还有酒。郑旸抿了抿唇,走上前,试了试那酒盅的温度。
还是温热的。
温好了酒,摆好了塌几,顾凭在这院中坐着,明显是在等待什么人。
似乎被他们的动静给弄醒了,顾凭动了动,眼慢慢张开。见到面前突然多了这两个不速之客,他眼中却连半点意外都没有,连那懒洋洋勾起的眼尾都没有变化。
他站起身,施施然朝郑旸一礼,含笑道:“郑少将军,久仰了。”
无边的月华洒落在他的眼底,那一笑,那一睨,真是说不出的俊逸,说不出的风流出尘。
郑旸慢慢拿起酒盅,抿了一口。
他不紧不慢地道:“你知道我要来。”
这句话,他用的是肯定的口气。
顾凭也端起酒盅抿了一口。吹着风,喝着温酒,还真是挺惬意的。他舒服地眯起眼,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其实也就是没有否认。
郑旸望着他。
不去宴会,是为了引他过来,而且也算准了他会过来,于是在自家的院子里备好塌几和酒水,甚至连门都敞开着,等他推开……从来,能够洞察人心的,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况且人心多狡,许多人即使有那个判断,也难有那个自信和底气。
这个人做的每一步,似乎都是在向他表示:他有才华,这才华还颇为难得。
这样做,按说是刻意了些,但就连这份刻意,他也展示得坦坦荡荡。因此,郑旸心里倒也生不出厌恶。他在塌上坐下,淡淡道:“为什么?”
这是在问他,这样费心地展示,是想要什么。
顾凭道:“怒阳以西,就是吞银谷。若想控制南疆,吞银谷是一定要控于掌中的。南疆王应当也知道此地紧要,所以派了他的大儿子伏迎镇守。”
郑旸的亲卫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他们下一步的计划,还真是针对这个吞银谷。换句话说,谁先拿到了这个地方,谁就掌握有挺进南疆的先机。但是这个打算,便是他们内部也还保密着。毕竟,陈晏刚刚收拢了颖安三镇,在冠甲军的地盘上,若是真要与他们争这一地由谁来取,那会是不小的麻烦。
顾凭微微一笑,朝郑旸晃了晃酒盅,然后一饮而尽。
他轻声道:“少将军,不知道我够不够资格跟你合作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好…短…
有点卡,让我顺一顺大纲
第37章
郑旸看了他一瞬,忽然,他开口道:“我确实要取吞银谷。”
一旁,亲卫瞪大了眼。
这可是在颖安城,甚至这座院落,陈晏还曾经住过。哪怕他已经搬出去了,也大可以留下一两个耳目。在这种地方,少将军怎么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将他们下一步的计划给说出来了?
郑旸却知道,顾凭既然敢敞开着门等他进来,那就说明这里在他眼中是绝对安全的。再者,刚才他一进来便注意过,除了他们之外,这座屋院里确实没有第四个人的呼吸。
……其实,他夤夜而来,对方却好整以暇地相待,这第一步,他已是失了先机了。
郑旸淡淡道:“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顾凭答道:“从吞银谷向北出兵,可以切断怒阳与颖安的联系。少将军虽然驻守在怒阳,但粮秣还是要从颖安出的。也就是说,吞银谷的南疆兵如果有意,便可以断绝东洲军的粮道。这样的隐患,少将军不会置之不理。”
郑旸沉静如水的声音传来:“还有吗?”
“吞银谷以西,以南有两大要塞。芒川,还有奇粟。一旦这两处到手,就能直取南疆王的王都。”
顾凭笑道:“所以我想,无论如何,少将军对吞银谷应当都是势在必得。”
夜光清彻地铺落在他身上,这淡淡一笑,真有一种月华流照之感。
郑旸从他身上收回目光,道:“不错。”
他第一次听到顾凭这个名字,还是冠甲军的捷报传回凤都的时候。
说实话,无论是他还是陈晏,或者是朝中的一些重将,他们每个人经历过的战役,大大小小的都数不胜数。顾凭大破十八寨的这一仗,既不是绝顶惊险的破局,也不是扭转战局,一锤定音的绝杀,原本这样的仗,便是胜了,也不至于令他另眼相待。
但是,在他令人弄清了顾凭在这一战中的种种筹谋之后,这个想法起了一点变化。
如果那些计策真是出自顾凭一人之手,那这个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将才。
且在这一战之前,这个人,似乎还是个没有碰过兵家事的!
不过,之前与顾凭共同作战的是冠甲军。以他对冠甲军的了解,那些人便是不服顾凭,也不会真的置战局于不顾。所以,这些计策到底有多少是顾凭想的,有多少是冠甲军内通晓军事的将领或幕僚所出,还真不能确定。因此这一次来颖安城,他才会想来见一见顾凭。
这一见,真是令人颇感意外啊。
郑旸将酒盅放回几案。
“你想跟我合作。”他冷冽道,“你的要求是什么?”
这话问得真直接。
说实在的,顾凭知道郑旸不能小觑,但是这个人身上的这份锐利和果断,还真让他有点刮目相看了。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起了替陈晏招揽的心思。
但是,想想便知道,比之豫王,郑旸是肯定不可能选择陈晏的。
陈晏手下的冠甲军人才济济,无论是谋臣还是猛将都如云如雨,何况陈晏自己本身就是不世出的将才。相比之下,豫王至今都没有一支足够强势的队伍。他与陈晏最大的差距,也就是在战力上。郑旸在他的手下能得到的地位,远不是他跟着陈晏可以比的。
大约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个,郑氏一族才会那么坚定地选择跟豫王结盟吧。
夜凉如水,明月如水,那光按说是不刺眼的,但顾凭还是微微眨了眨。
他直视着郑旸的眼,缓缓道:“我想请将军开口,让秦王允许我出兵驻守龙风镇。”
虽然,这龙风镇他原本就打算要去,但是他去,和他在郑旸的默许下去,那却是截然不同的。
郑旸:“为什么?”
顾凭微微笑道:“留在秦王手底下,这一战,我恐怕连尺寸之功都建不了。”
郑旸垂眸打量着顾凭。
他是知道的,这一次,皇帝虽然给了顾凭将兵之权,但是敕令也明说了,是让他协助陈晏,也就是这最高决策之权,其实还是在陈晏手里的。如果陈晏有意想压制他,那他会活得非常难受。
这种情况下,他想要从陈晏掌中摆脱出来,那确实是说得通的。
郑旸扯了扯唇角:“这就是你的要求?”
“对。”
“好。”他就这么淡淡一应,随即转过身,带着亲卫径直离开了。
第二日,郑旸和陈晏会了一面,就准备率军向怒阳开拔。
临行前,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陈晏道:“殿下手下的顾司丞,不知可否接我一用?”
他的声音冰冽,是极动听的,但这话却令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怔。
因为索要的那个人,也是因为被索要的那个人。
陈晏的眼微微一深,:“顾凭?”
他像是觉得有些意思,慢慢地勾了勾唇:“哦?少将军想要他做什么?”
“我听说他新收整了一批本地的匪兵。东洲军初入南疆,多有不惯之处。是以,想请他一助。”
这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但真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在战场上,有时候便是孤军奋战,也好过跟毫不熟悉的人合作抗敌。但是之前,也没听说过顾凭和这位郑少将军有什么交情啊,怎么他竟然会直接开口跟陈晏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