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一抱拳:“是!”
顾凭:“你们跟郑旸交接得怎么样?”
“董敬我们已经转移出去了。其余一应涉案人等,都关在府衙,府衙也移交给郑旸的人了。”护卫道,“这些日子,不管我们怎么问,问什么,王显明都不肯开口。他应当也知道,他落在殿下手中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朝中必定会有人出手设法转圜。”
他这最后一句话,终是透出了些郁恨。
顾凭道:“其实来的是郑旸,倒也不是完全的坏事。”
正说到这儿,一个护卫从外进来,道:“大人,郑旸少将军遣人过来,说有事要见你。”
顾凭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出去。
来替郑旸传话的是他身边的一个亲卫,那人带着顾凭到了一家酒楼。
走到阁间门口时,他示意顾凭进去,自己则停住步,守在门外。
郑旸站在窗边。
见顾凭进来,他目光微转,瞥了过来。
不知为何,顾凭觉得,郑旸打量他的目光,似乎比平常要更深一点。
他朝郑旸一礼,含笑道:“之前的事,还没来得及谢过将军。”
他指的是远西城下,青君以他威胁陈晏退军的时候,郑旸带着东洲军也跟着退了下去。
其实郑旸本来可以不动的,或者也可以拿退军跟陈晏做些交易。
但他什么也没说,就那样干净利落地退了。
顾凭认真道:“多谢少将军义举!”
郑旸摇了摇头:“那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
顾凭问:“这事之后,豫王可有怪你?”
郑旸本垂眸饮着茶,听到这话,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不曾。”
顿了顿,他平静地道:“当时陈晏已经下了撤退之令,我从令而行,不算做错。至于家族里,我跟他们说,虽然郑氏一族如今属于豫王一派,但是在秦王眼里也不过是派系之别而已,但如果我此番非要逆着他行事,依秦王的杀伐心性,后面必然难逃他的报复……这样做实在没什么好处。”
他说到这儿,唇角扯了扯,似是微微笑了笑:“族中长者仔细想想,似乎觉得也是有道理。所以虽然斥责了我,但也不曾真的狠罚。”
顾凭也笑了,给他和自己各倒了杯酒:“嗯,这说得确实有理。”
说话间,一缕斜风从窗口吹过,撩起顾凭的发丝。令那一缕青丝,轻轻地抚过他垂落的长睫。仿佛在那双澄澈的瞳孔上,也投落了一丝稍纵即逝的影子。
郑旸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他忽然道:“你好男色?”
顾凭本来正在喝酒,听到他这句话,差点就一口呛了出来。
郑旸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了一瞬,随即淡淡移开:“府衙里的那些案犯,都由我接手了。他们中有人说,你曾带着一个男宠去过萧兰坊……也是在那里,王显明第一次盯上了你。”
也不知为什么,郑旸自听到这事之后,就想要亲口问过顾凭。
顾凭没有说话。
他心念飞转,想:听郑旸这意思,似乎还不知道那个“男宠”就是陈晏?
想到这儿,他又放松了下来。
比起和陈晏的关系被曝光,仅仅是他好男色这事,那真是不值一提。
世家权贵中,好男色的比比皆是,多数人听到这种事,那就是一笑而过了。只要不闹到大庭广众之下,或者出什么荒唐丑事,这私下里渔好些男色,其实真没什么。
他的但笑不语,就是回答了。
郑旸放下酒杯。
他低声道:“竟是真的?”
顾凭想,他确实是在萧兰坊里被王显明给注意到的,当时也确实跟陈晏举止亲密。如今一干人证都在郑旸手里握着,赖也赖不掉。何况,这种无关要害的事,何必瞒着?反而可疑。
他摇了摇酒盏,笑道:“这点事……郑少将军叫我来此,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个吧?”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承认了。
郑旸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顾凭倒是给愣住了。
——还真是?
他端着酒盏,忽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喝下去。
郑旸:“我听说你那侍宠,生得俊美冷峻,性烈如刀,有百战之血气。你喜欢这样的?”
顾凭:……
这个形容,好像倒也没错。
他忽然想,也不知道陈晏听到这话,会是什么表情。
他忍不住觉得好笑,煞有介事地道:“嗯,是还挺喜欢的。”
郑旸瞥了他一眼,手腕一翻,将酒盏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酒盏被他放在案上,磕出一声轻响。
他忽然道:“你观我如何?”
那声音,清彻如冰刃相击。
第62章
阁间中,是无比的安静。
顾凭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道:“少将军在说笑吧?”
说罢,也不等郑旸回复,他将手中的酒盏往桌上一放,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得走了。”
郑旸抬起眼,目光幽深地朝他一瞥,随即,长睫又缓缓地垂落下来。
他自顾自给自己斟了杯酒,慢慢地饮着。
直到房门发出一声轻响,顾凭的脚步声消失在阁楼尽头,他才用低得不能更低,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声音道:“……确实是玩笑。”
顾凭坐上了马车。
郑旸刚才的话,他并没有多放在心上。
顾凭这个人,对七情六欲,从来就比别人看得淡。想当初还跟在陈晏身边做幕僚时,开始还一切正常,只是渐渐的,他发觉陈晏对他的态度,越来越不像是对着一个普通的下属。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以陈晏的身份地位,被这种人盯上,那可真是不太妙。
至于心里其他的波动,那真是几乎没有。
……想想,如果不是因为陈晏性子中那异于常人的执着,他们可能早就没有后话了。
郑旸这个人,其实跟他的性子有点像。他们都是习惯于将权衡凌驾在情感之上的人。再者,郑旸心里,家族的位置被摆得很重,就凭这一点,他行事起来,也永远都不会无所顾忌。
所以,无论他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都没有必要太过在意。
回到客栈,顾凭刚一进去,就感觉四下有点安静。
他朝屋内一看,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书桌前批写着什么。
陈晏回来了?
自从萧兰坊大火后,为了赶在朝廷派人插手之前,尽可能查出一点孟氏旧案的线索,事务繁忙,陈晏这些天几乎没有片刻空闲,连客栈也有许多日没有回了。
顾凭走进屋内,笑吟吟地道:“殿下。”
这时,他也看清了陈晏的神情。
……奇怪,怎么这人的心情好像不是太好?
朝廷会派人过来接受孟氏汀兰园的案子,他们之前早有预料,陈晏应当不是为了这个烦心。
那是因为什么?
顾凭走到他身边,在陈晏那微微拧着的眉心上轻轻摁了摁:“怎么了,是查孟氏旧案有问题?”
陈晏盯着他。
他都有点恨了。明明在这里等着顾凭回来时,他心里还是很郁恼的,但是刚一看到顾凭浅笑着出现在面前,手指在他的眉心拂过,忽然之间,所有的恼与郁都散得一干二净了。
而他这时,都无法真的对他冷下眼睛。
沉默了一会儿,陈晏扯了扯唇,逼着自己的声音沉了下来:“顾凭。”
顾凭:……
怎么回事,他怎么觉得这个语气有点耳熟?
陈晏紧盯着他,慢慢地道:“见到郑旸了?与他聊得如何?”
顾凭:……
他就知道!
这种语气,这种表情——
顾凭微微一笑:“殿下,你又生气了?”
又?
他竟然说又?!
这一下,陈晏的眸子更沉了,宛如黑云压城城欲摧。
顾凭眨了眨眼,一边认真地盯着他,一边温柔道:“没事,殿下就算发怒,也是挺好看的。”
陈晏低喝:“顾凭!”
终是忍不住将他揽进怀里,低下头,重重将顾凭压进他的颈边。他的唇本是贴在顾凭耳畔,可是想起方才顾凭对他的打趣和嘲弄,他眼一沉,张开口泄愤似的咬了下去。
只是那齿尖,终究在碰到他时,收去了力道。
顾凭伸出手拥住他的脖颈,感受到陈晏紧绷的肩膀,因为他这个动作给放松了下来,顾凭忍不住笑了笑。他轻叹道:“殿下,你的消息也太灵通了。”
他都还没回来呢,他都等着准备兴师问罪了。
陈晏冷冷道:“府衙虽然明面上是全权移交给郑旸了,但那中间还有我的人。今早有人禀报,说狱中有人交代,你曾带着一个侍宠去萧兰坊,又说郑旸一听到此事,那面色就隐隐不对,随后便让亲卫邀你去酒楼一见……”他顿了顿,咬牙道,“他约你前去,是要说什么?”
顾凭张了张嘴。
他下意识地觉得,郑旸最后那句话,没有让陈晏知道的必要。
想了想,顾凭交代道:“郑旸问我侍宠一事事是不是真的。嗯,还问我是否偏好男色。”
又道:“我承认了。”
话音刚落,他的下巴被陈晏抬了起来。
他的眼,对上了陈晏那双深邃如海,看不出喜怒的眸子。
陈晏道:“只是承认了?”
一瞬不瞬注视着顾凭,过了一会儿,他轻缓道:“阿凭不曾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他啊。”
这句话,他盯着顾凭的眼,说得十分笃定。
顾凭僵了僵,他轻声道:“我是觉得并无那个必要。”
其实他并不是觉得没有必要,他是觉得,他与陈晏的关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虽然有很多世家权贵,会在后院豢养娈童;虽然私下里娱好男色,对时人来说并不稀奇。但陈晏是秦王,他是朝臣,他们的关系一旦被摆在明面上,那就是风波,是会引来无数攻讦的。
但是,望着陈晏那双黑彻的眼,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他从陈晏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嘲弄。
四目相对着,不知沉默了多久,陈晏扯了扯唇:“嗯,是挺没有必要的。”
他垂下眸,攥着顾凭的手腕,几乎像是把自己的手指变成了一个束锁,牢牢地将他扣在怀里。
过了许久许久,他忽然道:“顾凭。你说过,你会把你的心给我!”
那声音,低沉得仿佛重锤击鼓。令顾凭的心忽地一颤。
陈晏冷冷道:“我也说过,我会等。”
用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语气,一字一字地说出这些话,忽然的,他对上了顾凭清黑的眸子。不知为何,这双眼,这个人,在这一瞬间,突然让他感到针刺般的痛!
陈晏猛地伸出手,覆在顾凭的眼眸上,他低哑道:“但是,答应我的,我不会允许你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
噫,短短
第63章
顾凭垂着眸,根根分明的长睫一动不动。
许久,他忽然道:“殿下有没有想过,孟氏旧案的幕后之人会是谁?”
这其实真的不难猜。能有本事操纵这件事的人,朝中不过就那么几个。而在这些人里,唯有那一个是占尽了好处的。
在孟家没有出事之前,豫王的势力,那是要大大的逊于陈晏。就算后来孟家在延郡的势力被除得一干二净,陈晏失去母家助力,而皇帝的心也越来越偏厚豫王一系,就算是这样,豫王如今的势力,也就是和陈晏基本持平着。
可以说,如果当年没有孟家的案子,豫王连与陈晏一争的可能都没有。
而皇帝之所以对陈晏日渐疏远,他的心结,很大一部分都是落在孟氏谋反上。
顾凭最近就在想:孟氏旧案,一直是横在皇帝心头的一根刺。这一次,或许可以拔掉它!
他出了会儿神,见陈晏仍是一言不发,无声地叹了口气,在他怀中直起身,回手揽住了陈晏。
顾凭低声道:“殿下,我……我没有想反悔。”
他顿了顿,道:“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许诺。既然承诺了,就没打算毁信。”
只是,他真不确定,他给出去的,和陈晏想要的,是不是一样……或者说,他其实知道。
因为这个,他的语气有点艰涩。
陈晏静静地望着他。
顾凭看不到自己的神情,这一刻,他的脸上,透着一种彷徨。
那是一个人的心乱了,连自己也不能确定的时候,才会不自觉露出的茫然。
这样的神情……陈晏闭了闭眼。
他慢慢松开紧扣住顾凭的手,重新将顾凭拢进怀里。脸上看不出表情,动作却温柔了下来。
这样揽着顾凭,他轻声道:“我知。”
他的唇在顾凭的墨发上轻轻贴了贴,低低道:“没关系的。”
陈晏的手指顺着他的青丝滑下来,落在后颈上,指腹贴在他的颈侧,慢慢地摁着。这个位置,他以前时不时就看见顾凭自己揉一揉,后来御医说那是一处穴位,按一按可以助人神思清明。
陈晏一边不轻不重地给他摁着,一边道:“阿凭,最近累了吧?”
他竟自己把刚才的话题给带过去了。
不知为何,顾凭的心尖像被水滴打了一下。
他贴着陈晏的胸膛,慢慢地嗯了一声。
嗯完才想起来,不对,他最近也不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