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恢复得不错,倒是比周禾这个健康的人体力更好,爬了一个时辰的山也不见疲累,而周禾已经时不时扶着膝盖喘几口粗气了。
山路上坑坑洼洼,翻过一个小山包时一个不留神周禾就踩到了水洼,右脚用力时身体歪斜登时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周禾没防备暗叹“糟了!”
眼看要摔到地上,手心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拉住了。
“小心。”
江现离肤色不算黑,但周禾比他更白,山里光线暗,也能看清身边周禾白皙的巴掌大的小脸,那只大手一包裹上来,周禾的小手只剩半截手指露在外头,白润的一小段,像是刚过水的莲藕。
江现离掌心触感温热,把他拽近一些,又问:“怎么样?受伤了吗?”
周禾抿紧被自己咬出印子的嘴唇,抚着自己胸口摇摇头,“没事,谢谢江大哥。”他暼了眼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王大牛夫夫,不想拖后腿,急忙催着江现离:“我们快跟上吧,还得走一会儿呢。”
他的手还被男人拉着,周禾反应过来不自在地缩缩手指,江现离似有所感,放开了那只柔软的手后攥紧了掌心,淡淡地应声“走吧。”
约摸过了两刻钟,王大牛指着不远处那个废坑道:“这就是小禾找到你的地方,你看那还有压断的树枝呢。”
周禾环顾四周也觉得熟悉,王大牛经常打猎,沿着之前留下的记号很快就找到了上次的陷阱,他交待几句就和媳妇去了山的另一边,约好傍晚在这里汇合。
江现离道了谢大步走到坑旁,这个坑看起来不深,里头有十多个废弃的木刺和一片枯草,坑边有只小兔子后腿有两个血窟窿,应该是被其他野兽咬死的,却没被吞掉。
周禾对打猎一窍不通,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看江现离的动作,见他走来走去地蹬蹬土壤摸摸木刺,看着架势兴许还是个打猎的好手呢!
“江大哥,你发现什么了吗?”
“这里有熊的脚印,而且是刚留下不久的。”江现离蹲在坑边垂眼看着那几个泥印子,那只野兔可能就是熊的猎物。
周禾两辈子也没在野外见过熊,他本就胆子小,听罢不禁后背一凉,若是来了野兽,他和江大哥能应付吗。
江现离跳进坑内,心道这就是他滚落的地方,他抬头往山上望去,树木茂盛,茂密的枝叶层层掩映,只能透出丝丝光亮,一眼望不到头,坑里只有几块衣裳碎片,沾着血,被泥土和雨水污染地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江现离摸摸衣服料子,是上好的云锦纹,这样的绣工只有京城的大绣坊才能做出来。
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出这件衣裳的样式,其他相关的却没有线索,这么说来他可能是京城人士?
坑里没有什么有用的物件儿,他暂时放下回忆的心思观察坑底。
周禾见他这么久不上来不由得担心地蹲在坑边看看情况,“江大哥,这个坑还能用吗?大牛哥说这个是废弃的坑,木刺都钝了,扎不透猎物了。”
“能用,这个坑保存完好,我们不是带工具了,再布置一下就能当陷阱。”江现离说干就干,掏出那把小刀一下一下地削木头,解释说:“附近有几只熊的脚印,还有其他野兽的,我看这处活动的猎物不少,碰碰运气也不错。”
他说话时也手上动作没停,动作间一截手腕从袖口露出,线条锐利腕骨分明,攥着刀的手浮起青筋,力量感十足。
周禾呆呆地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摸摸自己的细胳膊叹了口气,轻呼道:“江大哥你慢慢削,我去周围挖些野菜。”
“别走远,这里不安全。”
坑下传来江现离低沉的嗓音,周禾已经背着背篓走出了一段距离。
山里天气多变,刚刚还有光亮,这会儿突然暗下去,繁密的枝叶被风吹得哗哗做响,远处不时传来几声似有似无的野兽的嘶吼,周禾低头挖菜没注意到周围,等回过神来已经置身黑暗之中,日头似是完全隐在了云层中。
周禾干咽了一口唾沫,扶着膝盖起身回头搜寻那个猎坑,“江大哥?”
他试探问出声,不知自己是不是迷路了,周围的杂草有半人高,一路上他也没留下记好,黑暗的环境蓦地带来从前不好的回忆,周禾不敢闭眼,手指颤抖着抓着背篓立在原地不敢挪动。
“周禾?”
“你在那吗?”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周禾松了一口气,急忙回头道:“江大哥,我在这儿,我这就过来了。”
费力地拨开草丛就见江现离背着背篓,右手捧着一把木柴立在原地等他。
“要下雨了,我重新布置了陷阱,明早我们再来看看,放心,记号都做好了。”江现离不动声色地打量周禾一眼,见他没磕到碰到才放心地接过他手里的菜筐,“我们先去找个山洞躲雨,王大牛嘱咐过若是下雨了先找地方落脚,不急着汇合。”
“行,听你的。”
周禾怕黑,在这种环境里就是睁眼瞎,不敢找路也不能带路。
江现离没像之前一样自己迈开腿阔步向前,而是让周禾站在他身侧拽紧了他背上背篓的绳子,周禾跟着他快步走,暼了眼男人锋利冷峻的侧脸,一时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好像没那样害怕了。
似是探过附近这几条路,直接领着周禾去了边上那条,约摸走了一刻钟,瓢泼大雨顺势落下,眼前也看到了山洞的入口,江现离抬起胳膊挡住周禾的头疾步跑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下雨山洞场景→0→
第15章
山洞黑漆漆的,江现离站在洞口轻咳一声,里头有回声传来但没有其他人在此,他从怀里掏出打火石,点燃了刚刚捡的一根木头,火光燃起,照亮了不大的山洞。
这处并不宽敞,只能容纳三四人左右,江现离需低头才能进入,周禾自从进来就没出声,默默跟在身后。
往前摸索几步,就能看到靠墙里侧下有一张草席,边上撒了几块碎石头和几根竹竿,环顾周围也没有其他物件了,看样子也只能在这里避雨休整。
“周禾,过来吧。”
江现离出声周禾才敢挪动步子,小小的火把照亮了山洞,但外头还是漆黑一片,大雨倾盆,风雨抽渐到山壁上发出噼里啪啦的骇人声响,山林里乍然游出一道电光,顷刻间便将洞口的雨映得白亮。
周禾回头暼一眼急忙向江现离的方向走几步,下一瞬,外面果不其然炸开一道响雷,像鞭子似的抽在耳边,火把上的火光摇晃,眼前忽然一团一团地发黑,他手中的背篓不受控制地掉在地上。
周禾的手在打着哆嗦。
江现离用捡来的柴火拢了火堆,正要招呼他坐下来烤烤外衣,就见他脸色苍白,身子也细微地颤抖,尖尖的下巴颌埋在衣领里,咬紧牙关似是在忍耐什么。
“周禾,你怎么了?”他眉头微蹙,放下背篓去拉他的衣袖,“过来暖和暖和。”
周禾耳边回荡着轰隆隆的雷雨声,眼前是逼仄黑暗的山洞,他不自觉咬紧了唇,脑海里不停闪过小时候在孤儿院的那段回忆。
和蔼可亲的老师生病回家休养半年,孤儿院换了一位年轻的新老师,一开始孩子们都很喜欢她,但好景不长,这位老师慢慢地撕去了伪装,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不仅打骂学生,而且克扣孩子们的饭菜,经常体罚学生。
周禾是个乖孩子,每天战战兢兢地不敢忤逆老师,但还是被她抓住了把柄,她以周禾没吃光饭菜浪费粮食为由罚他去工具房面壁,那个小屋子只有一扇透气窗,刺鼻的霉味充斥在鼻腔,角落里还有个老鼠洞,发出吱吱的响声,年仅四岁的周禾蹲在一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默默祈祷着过会儿老师就会把他放出去。
没想到一关就是两日,期间碰上了雷雨天,小黑屋外电闪雷鸣,屋里看不见一丝光亮,却有挨饿的老鼠出来觅食,周禾至今还记得老鼠趴在他的鞋上绒毛蹭到他脚踝的恶心触感,他又冷又饿又害怕,哮喘和胃痉挛发作还没挺过两日就晕了过去。
自此以后他又怕黑又怕雷雨天,长大后有意让自己胆子大些,但也无济于事,今日走进山洞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工具房,条件反射地心里生出恐惧。
冷汗大滴大滴滚落,周禾眼神虚空盯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耳畔传来几声低低的呼喊,他才似有所觉地缓慢眨了眨眼睛。
江现离不敢去触碰他,只能柔声唤他,一滴汗沿着眼皮滑落沾湿了眼睫,随着睫毛的颤抖滴落在地,山洞里火光摇曳映在他的圆眼上,似是哭了一般看着竟然有些破碎感。
过了半晌,周禾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喉咙里溢出一声“嗯”。
“没事吧,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江现离观察着他的神色,自从进了山洞周禾就没出声,这会才注意到他分明是害怕的模样。
外头雷声滚滚,不时传来几声奇怪地动静,在野兽蛰伏的山里更可怖,难怪周禾会害怕。
思及此,江现离暗暗懊悔,今日不应该上山的。
周禾缓了一会才渐渐找回了身体的知觉,此时一动,才发觉背后出了冷汗,粘腻的沾着里衣,让他不舒服地缩缩肩膀,一抬眸才注意到江现离一直担忧地盯着自己,想起刚刚失态的模样,他后知后觉地有些羞赧,“江大哥,让你见笑了,我这么大人了还怕打雷。”
他轻描淡写解释自己是怕打雷,但江现离双眼微眯回忆刚刚他的样子,不仅仅是怕打雷,许是有别的难言之隐。
周禾不愿多说,江现离也识趣地不再多问,他安慰道:“人人都有软肋,不必在意。”
说着他伸出手想拉周禾一把,对方抿抿唇把手覆了上去,等握上那只白腻的手,江现离才注意到周禾的手好凉,不止是指尖,连掌心一片都是冷的。
“你着凉了吗?”江现离眸中担忧更甚,下意识地把他拉到火堆旁,让他脱下雨水打湿的外衣。
周禾吸吸鼻子摇摇头,这都是刚才陷入回忆的反应,过会儿就好了。
但也听他的话把外衣脱了下来递给江现离,角落里那几根竹竿正好派上用场,充当了临时的晾衣架。
江现离自己也把外袍褪下晾好,两人穿着单薄的里衣靠着火堆一时安静下来。
夏日的雨落得急,下起来没完没了,周禾抱着膝盖望着火堆不出声,过了片刻他才猛然想起,“江大哥,我们今日是不是回不去了!柳儿看不到我会担心的!”
“看这架势得明日才能停。”江现离放松肩背,手肘抵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抓着一根木棍拨着柴火道:“你别担心,我嘱咐过柳儿,若是我们回不去就在王奶奶家住一宿,不要哭闹,明日一定会见到爹爹的,小家伙也答应了。”
周禾听罢嘴巴微张,“你什么时候告诉他的?”
说来也奇怪,柳儿像周禾,胆子小,但却不怕江现离,自从他醒过来,柳儿就经常凑到他跟前说话,没想到背地里他已经交代过了。
江现离轻轻一笑,转移话题问:“饿了吗,吃口干粮吧。”他从旁边的背篓里掏出一个布兜,里头装着两个馒头,此时已经凉了,放到火堆旁烤一烤就能裹腹。
听他说完周禾才感觉腹中空空,周诧异地看着他的动作,男人面色平静,侧脸冷峭,有条不紊地烤着馒头,看得周禾不禁指尖蜷缩暗自懊恼,带干粮这样重要事他都忘了!
幸好江大哥细心,不然两人就饿肚子吧。
江现离无法忽视旁边人热烈的视线,他短暂地扬了唇角,只一瞬又恢复了冷硬的表情,把馒头递给他,“小心点儿,别烫到。”
周禾接过馒头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江大哥看着疏离冷淡,没想到做事又细心又谨慎,考虑得如此周全,连最坏的情况也预料到了,倒是显得他又粗心又不称职了。
两人安静地分食了馒头,草草地垫了肚子。
外头一片漆黑看不出时辰,约摸也到酉时了,江现离起身收拾了那块草垫子,又仔细检查了周围没有老鼠洞和虫蛇,才放心地让周禾先去休息。
“我来守夜,你睡一会儿吧。”
周禾坐在火堆旁烤得暖融融的,衣裳也干了,边穿外衣边摆摆手,“那怎么好意思咱们轮流来吧,我也能守夜的。”
江现离言简意赅:“你不怕打雷了?”
周禾喏喏开口:“我…我好了,你在这里我就不怕了。”
他这话看似平常,却让江现离心中一动,心脏忽上忽下地不安分跳动,这句话莫名觉得熟悉。
“你去睡吧。”江现离垂眼,目光落在对方秀气的鼻尖,又缓缓挪动到唇下的小痣,静默片刻才说:“你身子不好,今日淋了雨受了惊,好好休息才重要,别客气。”
周禾闻言点点头,自己胆子不大小身板他也不好,一不留神就要得风寒,到时看病吃药又要花银子,还是不纠结了,就听江大哥的话吧。
他慢吞吞地挪到垫子上,蜷着身子阖上了眼,江现离又添了一把柴火,坐得离他近了些。
山洞里不时卷进几缕寒风带着丝丝雨星,周禾睡得不安稳,模模糊糊的呓语,腰背绷得紧紧的,身子不自觉地缩成一团。
江现离看了一会儿试探地伸出大手拍了拍周禾的肩膀,果然呓语声渐渐消失了,他深呼一口气,把自己的外衣搭在了他的身上。
“别害怕,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禾:“我好粗心,我是个不称职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