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怔怔道:“若寻不回呢?”
送亲使面上闪过一丝愧色,继而朝着四公主深深一揖:“那便要辛苦四殿下了。他日回转长安,臣定会向陛下言明公主的深明大义。”
官员们理所当然地以为,既然五公主可以为了大昭和吐蕃的和平牺牲自己,四公主自然也不例外。
万万没想到,四公主当即炸了,甚至不管不顾地朝着吐蕃的迎亲队伍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错了,搞错了!我不是五公主,五公主逃婚了!”
她是故意的,故意惊动吐蕃使臣,故意破坏这个偷梁换柱的计划!
哪怕大昭与吐蕃自此生出嫌隙,甚至边境再次开战她都不在乎,反正她死也不要嫁去大昭!
曹岩完全可以阻止她,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静静地看着四公主癫狂的模样,看着吐蕃使臣疑惑地对比着画卷,然后疑惑便转为了愤怒。
“我们需要一个解释,我国求娶的明明是身份尊贵的五公主!”吐蕃使臣叫嚣道。
按理说,大昭这边理亏,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把姿态放低些,别管装傻还是充楞,先稳住对方,再承诺找回五公主,继续两国的“友谊”。
送亲的官员们也是这样打算的。
不料,曹岩突然强硬地说:“贵使也说了,五公主身份尊贵,怎会出降区区一个蛮夷小国?让你们的赞普不要痴心妄想了!”
——最后一句,多少带了些私心在里面。
被如此公然侮辱,吐蕃时辰当即大怒,大昭的官员们还没反应过来,两方人马就二话不说打了起来。
楚溪客早有准备,因此送亲队伍里早就换上了平川特种兵,特种兵和曹岩带的禁卫军两相配合,很快就把吐蕃军的气焰压了下去。
没想到,吐谷浑在背后插了一刀。
曹岩带的人顾忌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们,多多少少受了些伤,就连曹岩自己,为了护住四公主,手臂也挨了一箭。
好在,关键时刻钟离东曦带兵赶来,截断吐蕃和吐谷浑的夹击,成功把送亲队伍救回了平川城。
楚溪客和五公主远远地看到他们,匆匆走下城楼。
楚溪客直奔钟离东曦。
五公主犹豫了一下,最终走向了曹岩。
四公主惊魂未定,哭着大骂五公主:“你早有预谋对不对?你仗着有平川撑腰,便设此毒计害我,就不怕父皇震怒,不怕遭天谴吗?”
“遭天谴?”五公主讥讽一笑,“我倒盼着有天谴呢,看看老天爷会劈死哪个始作俑者。”
四公主面色一白,转而抱住曹岩的手臂,哭哭啼啼装柔弱:“表哥,事情的来龙去脉你都看到了,父皇明明选中了五妹妹,五妹妹却如此胆大妄为,改日回了长安,表哥要同我——”
曹岩抽出手臂,冷淡地打断她:“既然公主唤我一声‘表哥’,我就斗胆站在表哥的立场提醒公主一句。”
“表哥尽管说,我听着。”四公主一副殷切娇羞的模样。
曹岩毫不客气地开口:“公主当真以为陛下不选你和亲是因为疼爱你、不想利用你吗?以公主的蠢笨和自私,对陛下而言连利用价值都没有。”
“噗——”
这是默默围观的楚溪客。
四公主青白着脸色望向曹岩,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
楚溪客用帕子裹住手指,戳了戳她:“那个,我帮你翻译一下哈!曹校尉的意思是,连你自己的亲生父亲都看不上你,你觉得但凡是脑子清醒的世家子,放心娶你做当家主母吗?”
四公主的脸色更难看了。
“是你,对不对?”四公主一脸怨毒地瞪向楚溪客,“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嗯呢!”楚溪客大方承认。
四公主:“……”
后面一串理直气壮的分析突然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楚溪客倒是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管这个聪明绝顶的计策叫‘偷梁换柱’,‘梁’就是小五啦,你呢勉勉强强算是个‘柱’吧,是不是很惊喜?
“说起来,我还担心你不愿跟来平川呢,毕竟从长安把你绑架过来再和小五交换的话中间耽搁的时间太长,也容易露馅,于是就买通了你宫里一个小女官,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在你跟前挑拨两句,没想到你还真就跟过来了。
“不仅跟到了平川,还跟去了吐谷浑。谢谢你啊,四公主,我都不知道你原来对平川感情这么深,一点儿都不想连累平川呢!”
楚溪客笑得像只光彩夺目的小孔雀。
四公主的面容渐渐扭曲:“楚、溪、客,我要杀了你!!!”
楚溪客拉着钟离东曦的手,嘚嘚瑟瑟地跑走了。
四公主生生气晕过去。
曹岩看着楚溪客的背影,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楚溪客找他合作的时候,强调要把人“一个不少”地带回来,其中就包括四公主。
也就是说,楚溪客完全有能力把这个“偷梁换柱”的计划坐实,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冒着计划失败的风险让四公主提前醒了过来。
即使是如此白热化的政治博弈,楚溪客也没有想过牺牲一个女子,哪怕这个女子站在他的对立面。
相比之下,今上,德妃,四公主,二皇子,彻彻底底地被比了下去。
这一刻,曹岩内心的天平彻彻底底倾斜到了楚溪客这边,和五公主的“美人计”无关,而是因为良禽择木而栖、良将择主而事。
游走的神思被手臂上的闷痛唤回,曹岩低头一看,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臂正被五公主按在腿上。
五公主干脆利落地撕开他的衣服,亲手帮他处理箭伤。
曹岩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或许,还是“美人计”更多些吧!
楚溪客又跑回来了:“不对啊,曹校尉,不是说一个都不能少吗,我家阿肆呢?”
不等曹岩回答,众人便感觉到大地突然间震颤起来,滚滚浓烟由远而近,似是千军万马在奔腾。
楚溪客大惊:“吐蕃军这么快就打过来了?”
尘烟中冲出一人一马,马上的阿肆灰头土脸,语气却兴奋异常:“阿嫂——我把吐蕃的牦牛赶过来了,晚上吃芋头炖牛腩啊!”
楚溪客:!!!
那也得先让牛停下来啊啊啊!
第173章
看着滚滚而来的牦牛群,楚溪客眼前一瞬间闪过酸汤肥牛、黑椒牛柳、雪花牛排、干煸牛肉丝、炭烤骰子肉……
咕咚,咽下一大口口水。
紧接着, 震天的牛叫声便毫不留情地把他拉回了现实——涮牛肉之前,要先让牛停下来呀呀呀!
“投石机预备——不得让牛群靠近城楼!”贺兰康不知何时登上城楼, 威严下令。
楚溪客忙道:“不、不行, 阿肆还在下面!”
话音一落,就见阿肆长臂一抡,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一个黑漆漆的巨大抓钩被扔上城楼, 牢牢地扣在青砖上。
与此同时,阿肆猛地一蹿, 借着马匹的冲劲跃到半空,继而像只灵巧的壁虎般抓着绳子, 飞快地攀爬而上。
他身下的战马随即扬蹄狂奔,与牦牛群拉开一段距离, 堪堪在快要撞上城墙的时候猛地一个转弯,灵巧地躲过了牦牛的踩踏。
这走位, 这姿态,还真是熟门熟路。
这下, 城楼上的兵士们再无顾忌, 训练有素地架起投石机,一捆捆草料包投掷而下,砸在前排的牛身上。
他们没想置牛于死地,只想让它们停下来。依照以往的经验, 只要头牛能停下, 后排牛群也会慢慢冷静下来。
结果, 不知道是头牛脾气太大还是草料包砸得不够疼,前排领头的几只牛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更加愤怒地哞哞叫着冲撞而来。
倘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它们撞过来,被摧毁的就会是平川的城墙。哪怕为了城中百姓,也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于是,贺兰康再次下令,卸下草料,换石头!
一块块巨石砸下去,头牛愤怒的鼓动声陡然转为哀嚎,脚步随之被石块阻拦。后排的牛群来不及停下,一波波撞在了前排的同伴身上,就这样一排撞一排,从高处俯瞰,场面滑稽又壮观。
到最后,被石块砸死的牛没有两头,反倒被同伴踩死的有上百头。而这几百头牛,不过是整个牛群的十分之一!
楚溪客震惊又敬佩地看向阿肆。
阿肆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听阿兄说阿嫂喜食牛肉,我回城时刚好遇上一头,就想着赶回来给阿嫂吃……”
楚溪客怔怔地看了眼城外小山般的牛尸,怔怔道:“一头?”
这是把整个青藏高原的牦牛都给赶过来了吧!
“原本是一头的,谁知一路往回走跟上来的越来越多了。”阿肆羞涩一笑,一脸诚挚地看向楚溪客,“阿嫂,今日能吃牛肉锅吗?”
楚溪客咧嘴大笑:“安排!”
几百头牛处理起来,那可不是个小活计。就算把军中和府衙的庖丁都用上,那也得干到猴年马月去了。
楚溪客小手一挥:“庖丁不够,不是还有百姓吗?把大伙都叫出来,会解牛的解牛,会分肉的分肉,会烧火的烧火,今日咱们全城一起吃牛肉!”
武侯一路小跑着挨家敲门,男女老少全家出动,各行各业的人们都暂时放下手中的活计,齐齐涌向城门。
城门口暂时变成了菜市口,一车车清水运过来,一头头死去的牦牛现场分割,虽然血气冲天,却无一人害怕,反倒举城欢庆。
旅居的文人不由感慨,放在其余州府,寻常百姓最怕武侯敲门,不是家里有人犯了事,就是要交苛捐杂税。在平川,却恰恰相反。
有过路的商队忍不住问:“我等不是平川人,想帮着一起干活,能分块肉吃不?”
“怎么不能?敢动刀子就直接上!”分发牦牛的老兵根本不用请示上峰,直接便做了主。
这就是平川城的办事风格了。
一位波斯商人远道而来,刚一进城就被塞了一块沉甸甸的后腿肉。
波斯商人捧着新鲜的牛肉感叹:“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进了平川城,天上就能掉肉吃!”
***
平川王一家也是欢欢喜喜的。
楚溪客丝毫没有行驶霸道王爷的特权,而是和百姓们一样亲力亲为地处理牦牛,然后拿到属于自己的份例。
非要说有什么私心的话,那就是楚溪客非常有心机地拿到了两块牛里脊。
野生的牦牛嘛,肉再嫩也比不上饲养场出来的肉牛,楚溪客暗搓搓挑了好久才选出来两块最嫩的,打算做一锅酸汤肥牛……锅。
不是正宗的酸汤肥牛,而是仿照这道菜里的酸汤汁做的肥牛火锅。
这还是他头一回主动想做酸味锅——旁人怂恿的不算。
虽然楚溪客从不挑食,但唯独不喜欢吃酸。从前的日子过得酸酸涩涩,这种滋味在他的记忆中早已挥之不去,因此平日里就喜欢吃点香的甜的。
而如今他已然有了足够的底气,不再畏惧品尝食物的酸苦。
嗯,还挺好吃。
野生牦牛腥膻味略重,楚溪客就将酸汤调得极浓,和着生姜和茱萸的辛辣,肥嫩的牛肉涮进去,热热地烫上一会儿,便可以高高地夹起来,就着汁水丢进嘴里……
“唔,烫烫烫烫烫!”五公主褪去在长安城中练就的矜贵和风雅,毫不顾忌地用手扇风。
“吃之前先吹一吹呀,笨!”阿肆嘴上不留情,实际转手就夹了一片新的,吹吹凉才给她放进碟子里。
“都沾上你的口水了。”五公主嫌弃得不行。
“别吃。”阿肆作势要夹回去。
五公主飞快地吃了一下,吃完还端着架子说:“嗯,火候不错,小四子,再来一片。”
“做梦!”阿肆丢下一句,自顾自涮起来。
只是,鲜嫩的肉片刚刚出锅就被五公主抢走了。五公主还故意把脸凑过去,对着阿肆嚼啊嚼。
然后,两个幼稚鬼就绕着桌子打起来了。
偌大的膳堂,一片笑声。
对面,楚溪客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王妃殿下的涮肉服务,边吃边笑嘻嘻地调解纠纷:“别抢别抢,这顿就是尝尝鲜,等着牛肉全都分好了,后面还有骰子肉、炖牛腩、烤牛排、牛肉干等等等等,保管每天不重样。”
五公主脆声道:“既如此,为何要把那些活着的牛放回去,干脆在城外圈块地养起来呗,随时都能吃上新鲜的。”
楚溪客摇摇头,牦牛适合生活在高寒地区,而且这些都是野生的,强行圈养不仅养不活,还会威胁到附近百姓的安全。
所以,他只是让人把被同伴踩死踩伤的那些宰杀了,其余的全都赶回了吐谷浑……虽然心里有点不爽吧!
这次吐蕃之所以敢毫不犹豫地对大昭的送亲队伍动手,说到底是因为吐谷浑背后插刀。
贺兰康沉声道:“数着日子,很快平川就有养牦牛的领地了。”
这意思,就是要对吐谷浑动手了。
楚溪客心头一紧,下意识揪住姜纾的衣袖。姜纾亦是神色怔忪,暗地里和楚溪客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贺兰康似乎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异样,大大咧咧地把楚溪客的手打开,然后讨好地给姜纾夹了好大一坨肉。
楚溪客切了一声:“太酸了,我烙个糖饼去。”
说完便晃晃悠悠地出了膳堂。
钟离东曦不动声色地跟了出来。
昏暗的长廊上,两个人并肩走着,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