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晞本对这烟花之地无甚好感,以为尽是些腌臜景象,但今日听琴一曲,让他觉得,人间处处有绝景,是自己狭隘了。
陆朝晞很欣赏这位琴师,脸上的神情也温和了起来。但当他不经意瞥到莫长情的表情时,瞬间僵住了。
莫长情将酒杯凑到唇边却没有喝,就那么望着弹琴的人,嘴角挟笑,眼神温柔,似能将寒冰都化作春水。
陆朝晞想起了莫长情喜欢男子这件事情,不自觉握紧了酒杯,张了张嘴,手指微颤,却失了力道,竟“砰”地一声将酒杯捏碎了。
这一声响,不仅止了琴音,也吸引了在坐众人的注意力。
莫长情最先反应过来,腾地站起身来,忙来到陆朝晞身边,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来查看,“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伤着?”
陆朝晞抿了抿唇,忙把手往回缩,却反而被握的更紧,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觉得心里不畅快,最后干脆闭口不言。
李司孝倒是神经粗的很,没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忙凑过来问,“怎么回事?有没有受伤?”
陆朝晞倒是没受伤,只是酒水洒了,湿了他的衣袖,莫长情正掏出手帕给他擦拭。
文棋站在一侧,观察两人半晌,忽然心中明了了,而后唤人送了水和布巾,给陆朝晞净手。
第二十四章 相维护
陆朝晞不知道,在莫长情眼中,抚琴的那人并非文棋,而是陆朝晞。
无论前世今生,他的眼中,他的心里,满满当当都是陆朝晞,仅他一人,从未改变。
莫长情知道陆朝晞会弹琴,只是他从未听过,之前听文棋琴音袅袅,便不自觉将他看作了陆朝晞,眼中自然而然盛满温柔情意。
出了文棋房间,几人便沿楼梯往下走,刚走到大门口,就遇到进来的两三个人。李司孝走在最前面,见有人进来,便打算退到一边,先让人进来。
结果,他刚迈开一步,就听对面那人趾高气昂道:“滚开,让爷先过。”
已经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敢在他面前称爷?李司孝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认识。而且只觉得这人长的实在是让人难以形容,鼻子眼睛都挤在一处了。李司孝冷冷瞥了那人一眼,理都没理。
对面那人见李司孝如此反应,顿时火气更甚,正要开口责难,却被同伴拉住了。
能在白天出入花楼的人,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李司孝正想那人继续口出狂言呢,这样他就能正大光明把人揍的连他爹妈都不认识,既然人家收敛了,自己今日心情又不错,那就大发慈悲不计较了,这对李司孝来说可是难得的。身为天澜城二公子,家世背景摆在那儿,自己的实力也是不弱的,可极少有退让的时候。
一行人连眼神都没再多施舍一个,兀自往门外走去。
那人被李司孝震慑,反应过来后觉得失了面子,见到走在最后的一人,突然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儿一样,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大声道:“哎哎哎,那不是莫长情吗?”
莫长情转过了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见莫长情回过头来,顿时更加起劲了,对身侧同伴道:“哟,还真是呢!哈哈哈……瞧见没,就那,那就是娘们儿教出来的,凤栖山的。”
此人名叫吴远志,乃是金威镖局的少主。前些年金威镖局挤破了头,才在天澜城的外城落下脚跟。这吴远志就是典型的,除了吃喝嫖赌外啥也不会,啥也不干的货色。
莫长情不知这人怎么会认识自己的,脑中全无此人信息。凤栖山一直是比较低调的,即使在外人员,也鲜少有人报凤栖山的名。
莫长情听那人说话,眼神一冷,前面的李司孝陆朝晞闻言也停下了脚步,都皱了皱眉。
莫铭听到那人的话,满脸怒气,一下子蹿了出来,就要上前揍人,被莫长情一把按住了肩膀。
那人仍然不自知,见莫长情没有动作,周围零星走动的几人也望向这边,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顿时更加嚣张,“哈哈,是不是和你师父一样,都喜欢惦记别人的人。”
这言语,将师徒两人侮辱了个彻底。
莫祁英对平安王穆培风爱而不得的事情,江湖皆知。只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还有几人记得这些?
莫长情眼中瞬间流露出了杀意,手下已经运起内力,下一刻就要出手,这时却有一个身影闪到了自己身前。
莫长情一愣,眸中的杀意敛去,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心中一软。
他……是不是……也在意自己?否则,怎么会站在自己前面呢?
只见陆朝晞冷着一张俊脸,眼神凛冽,“请阁下慎言。”
吴远志看看为莫长情出头的陆朝晞,愣了愣,然后笑的更加欢快了。
他哈哈大笑,“原来是这样啊,你师父喜欢惦记男人,你也一样啊!”
下一刻,陆朝晞抬掌就拍了过去,掌风凌厉,迅捷无比,却在半途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轻轻握住了手腕。
莫长情看着他,眼神温柔,轻声说:“别脏了你的手,不值得。”
话音刚落,就听大门外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众人的视线也跟着慢慢移到了大门外——
大门外,莫长情一手掐住那人的脖子,狠狠按在地上,地面上的青石板犹如蜘蛛网一样裂开。
吴远志眼露惊恐,嘴角渗出血来,即使躺在地上也抖如筛糠。
本想找个软柿子捏一捏出口气,谁知竟然碰了硬钉子。
莫长情邪邪一笑,“娘们儿教出来的又如何?你连个娘们儿都不如。”
吴远志抖了半天,终于恢复了一些,他嗓音沙哑,断断续续道:“我……是……是金威镖局……少……少主……你……你敢杀我……”
莫长情浑身散发出摄人的气势,他哼笑一声,“那是谁?又如何?当我不敢杀你?”
陆朝晞看着他,自他们相识以来,他还没见过这么愤怒又带着悲伤的莫长情,虽然面上笑着,可那浑身上下的冷意,手背凸起的青筋,都昭示着他的愤慨。
李司孝没想到莫长情的武功这么高强,本以为只是身手不错,可刚才那速度,就是自己都不一定能达到。
嫌恶地看了眼地上快要晕死过去的人,李司孝走到莫长情身侧,“莫兄可否把这人交给我处理?”
无论这吴远志再怎么不是个东西,毕竟属于天澜城,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莫长情在天澜城内杀人。
莫长情没理会李司孝,手下缓缓用力,眼看吴远志就要断气了,与他一同前来的人也不敢上前阻拦,只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吴远志混在一起的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更何况,见识了莫长情的身手,就更不敢动了,谁会嫌命长呢?
李司孝看了看陆朝晞,心里想着让陆朝晞上前劝说,谁知,陆朝晞干脆移开了目光,完全当作没看见。
李司孝心下无奈,来到莫长情身侧,“莫兄,今日这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莫长情松开了手,站起身来甩了甩衣袖,“好,那我就相信李兄。”
说完,莫长情对李司孝和陆朝晞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一步了。”
刚才的事,让莫长情心里很不舒服,他觉得自己需要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只是在背后说些什么,没听见也就罢了,但是当着自己的面侮辱自己的师父,莫长情不可能还无动于衷,而且,还连累了陆朝晞被侮辱。
莫铭跑到吴远志旁边,先是狠狠剜了一眼,然后狠狠一脚下去,把人踢晕了,这才连忙跟上莫长情的步伐。
看着莫铭的举动,李司孝有些哭笑不得。
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陆朝晞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这才对李司孝说:“我去看看。”
陆朝晞远远跟着,就见莫长情七拐八绕进了一家酒肆。
陆朝晞在酒肆门口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抬步走了进去,招来小二一问,才知道莫长情在贵客包房里。陆朝晞来到门口,正要伸手敲门,门就开了。
四目相对了片刻,陆朝晞偏过了头,而后轻启薄唇,“你没事吧?”
莫长情没有回答,而是深深地望着他,如果视线能化为实质,那陆朝晞此刻应该已经被烫到了。
“进来吧!”莫长情说。
陆朝晞进了门,无端有些紧张,这会儿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视线一转,却见桌上放着
一壶酒,并两个白瓷酒杯。
莫长情慢慢靠近,然后伸出双臂,自身后轻轻拥住了陆朝晞。
陆朝晞一僵,只感觉后背贴上了一个温暖的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莫长情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僵硬,微微紧了紧手臂,安抚道:“别怕,让我抱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
本来想挣脱的,可是莫长情用那种委屈难过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着,一下子就让他软了心肠,只能应了他的要求。
就当安慰情绪不好的朋友吧,陆朝晞想。
可他忘了,有几个朋友是需要这样拥抱着安慰的?
莫长情在他颈边嗅了嗅,忍不住更加用力拥紧了些,这个人这么暖,这么贴心,怎能叫他不喜欢。
房间里落针可闻,良久,莫长情才放开他,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面对着自己,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说:“抱歉,今天让你看到这样的我。”
陆朝晞垂了眼睛,摇了摇头,沉默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面对莫长情他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总觉得,离的太远了又怕见他难过的眼睛,离的太近了他又不适应,所以总在莫长情有所动作的时候呆愣住,这实在不像他自己。
莫长情想起陆朝晞挡在自己身前,维护自己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了他的侧脸,眼神缱绻又温柔,似春风化雨,如暖阳高照。
他想起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已离开了的莫祁英,想起了前世怎么也无法靠近的陆朝晞,悲从心中起,眼神里自然也带上了悲伤。他很害怕,怕这一切是梦,怕陆朝晞依旧不属于他。
陆朝晞愣愣的,感受着脸颊上那只手的温度,忘了闪躲。只是不知道那人的眸子为何染上悲伤,心里竟也不自觉跟着泛起一丝酸疼。
良久,莫长情伸手将他额前凌乱的发丝顺到耳后,将人拉到桌前坐下,斟了一杯酒递过去,“尝尝,味道还不错。”
陆朝晞想,这人心情不好,大概需要一个喝酒的人,他接过来,只觉香味游离于鼻吸间,轻轻抿了一口,清凉液体倏然滑过舌尖,润润地入喉,渐渐升起一股暖意,而后浮动在心腹之中,是好酒。
莫长情喝了一杯,然后撑着头看陆朝晞喉结上下滑动,咽下酒液。
他眼神暗了暗,也跟着咽了咽,赶紧偏过头去……
两人在包房待了大半个下午,喝了三壶酒才一起离开。
第二十五章 遇土匪
第二日一早,一行五人就骑上快马出发了。
今日的天空灰蒙蒙的,有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一路上没有耽误停留,便也很快到达了此行目的地——云水村。
到了云水村,四下观望一番,莫长情总算明白了,为何离天澜城这么近,土匪也没能被剿清了。
云水村附近地势陡峭,尽是悬崖绝壁,山路难行古木参天,易守难攻。站在高处俯瞰整个云水村,简直就像一个大水盆,唯有东边条一条路通向外界。
之前天澜城也派人来清剿过,一些小打小闹的要么被清理了,要么被遣散了,如今最令人难以对付的就是逍遥寨。
逍遥寨在云水村东边的深山里,据回去的人说,寨子里大概有百来人,个个都有些身手,根本不像普通的土匪,尤其是他们的大当家徐秀虎,身手不凡。
一行人高坐于马背之上,俯视整个云水村,只见其中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陆朝晞轻夹了夹马腹,来到李司孝身侧,“这时候村里有人,我先下去打探打探,然后再作打算。”
李司孝摸了摸了下巴,正要开口,莫长情却是抢了先,“我陪你一起去。”
李司孝偏过头,看了看莫长情,又看了看陆朝晞,笑了笑,“还是我去吧,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村里打探打探。”
说罢,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将那把步光剑横扛在肩上,往村里走去。
李司雅清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下了马,伸手摸了摸马儿的头,然后拍了拍马背。马儿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一般,轻晃了晃头,往树林里去了。
接下来都是崎岖坎坷的小路,马儿根本没法走,陆朝晞和莫长情也下了马,将马儿赶到树林里去了。
莫铭骑在马背上,摸了半天,最后才恋恋不舍地下了马,来到莫长情身侧。
几人站在路边,一边观望四周环境,一边等待李司孝。
莫长情抬袖扫了扫路边一块大石上的落叶和灰尘,对陆朝晞说:“先坐会儿吧。”
陆朝晞看了眼干净平整的石块,走到李司雅身侧,轻声道,“坐着等吧。”
李司雅轻轻地摇了摇头。
莫长情心情有些复杂,看着陆朝晞关心李司雅的样子,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偏过头去,不再看他们。
风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了地。
等待总是漫长的,刚开始还能耐着性子等,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人都微微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