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影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只是在前面脚步轻快地走着。
莫长情忍着剧烈的头痛急忙出声,“喂,你是谁?这是哪里?”
那人没有回答,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前行,莫长情又连喊了好几声也一样没得到回应。没办法,他只能追着那道身影往前跑。
莫长情直到累的喘不过气来,眼皮都控制不住地往下耷拉,那道模糊的身影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大概是发觉莫长情没有跟上来,于是那道身影缓缓转过身来,然后遥遥地向莫长情伸出了手,像是鼓励,像是等待。
那人面容模糊,莫长情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心底自然而然升腾起了熟悉的亲切和温柔,他顺从了自己的内心,再无顾忌的用尽最后的力气奔向那道身影,然后一把抓住了那只伸向他的手……
指尖刚碰到,莫长情就猛地被拉入了一片光明之中,那强烈的光芒刺的他睁不开眼睛,但是感觉周身暖融融的,渗入骨缝里的冰寒被驱散了,就连心肺都暖了起来。
那只手还牵着他的手没有松开,莫长情用手挡住了刺目的光,想透过指缝去看清那人的脸,还不等他看清楚,那人就倏然消失在了光晕中……
平王府内,陆朝晞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人。半晌,他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摩挲着莫长情冰凉的脸颊,声音轻柔地如同春雨绵绵——
“你怎么还不醒呢?”
“怎么这么贪睡?”
“你再不起来,我就……”
就怎么样?陆朝晞也不知道了,他怕说轻了莫长情不理会他,又怕说重了莫长情会伤心,所以他顿住了,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
莫长情已经昏迷了八天了,来看过的大夫都说不清楚人为什么还没醒来。
陆朝晞面上虽然还算镇定,但心里已经是焦躁难安了。
后来,陆朝晞亲自去将还躺在床上养伤的伏靖琛抱过来给莫长情探脉。真的是抱过来的,伏靖琛断了两根肋骨,不宜走动,正躺着养伤呢,结果就被风一样的陆朝晞给卷走了。
看过后,伏靖琛也说不出个缘由来,外伤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内伤也正在恢复中,但人却是还昏迷着。伏靖琛不用看也不用问就知道,内伤也能恢复的如此之快,肯定是陆朝晞的功劳。
再次仔细检查过后,伏靖琛思忖了许久才说,以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自己得去翻翻古书,暂时只能看莫长情他自己的了。
连伏靖琛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陆朝晞更加担心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很害怕。他怕那个说要陪他一辈子的人食言而肥……
陆朝晞微微叹了口气,去门外接过婢女送来的热水,拧了个热布巾,认真仔细地给莫长情擦拭脸颊,脖颈,和双手。
做完这些,陆朝晞就像这些天经常做的那样,轻轻拉过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握在掌中,然后神情温柔地注视着他,脑海中浮现而过的,都是两人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就在陆朝晞正想的出神的时候,手倏然被人攥紧,惊的他赶紧回神去看,就见莫长情眼睫微微颤抖了两下,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陆朝晞忍不住红了眼眶,莫长情亦是如此,一时间两个人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莫长情定定看着陆朝晞,将他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握的更紧了,千言万语哽咽在了喉头,良久,才汇聚成了一句:“谢谢你。”
谢谢你带我回来,谢谢你一直没有放开我的手。
他知道,那个带他走出虚无寒冷世界的,握着他手的人,就是陆朝晞,他心心念念了两辈子的,他的朝晞。
陆朝晞觉得自己的眼眶很热,似乎有温热不小心落了下来,他偏过头努力眨了眨才直视莫长情的眼睛,双手握住莫长情的手,声音嘶哑地说:“也谢谢你。”
谢谢你能醒过来,谢谢你能回来。
他想起了战场上,莫长情将他推出包围圈时对他说的那三个字——我爱你。
这个人真的爱他,为他受伤,为他欢笑,现在,为他醒来。
莫长情看见了那两行滚烫的泪,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忙伸手去擦,但又够不到。陆朝晞见状,直接倾身,将自己的脸凑近了些。
莫长情的指腹抹过他的眼角,眼神怜爱又温柔,他的朝晞何曾掉过泪,都是自己的错。于是他说:“别哭,你流的泪,就是我的错。”
陆朝晞将那只手贴在自己湿润的脸颊上,然后说了莫长情醒来后的第二句话,“你终于醒了。”
莫长情的手移到他的后脖颈,然后慢慢往下压,直到唇触上了唇,又摩挲良久,莫长情低哑又富有磁性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有我最爱的朝晞在,我怎么舍得不醒来。”
听说莫长情醒了,屋子里一下子就挤满了一大帮人,一个二个都表示了真诚的关怀和友谊。莫长情脸色一直不太好,眼睛一直随着陆朝晞移动,他这时候只想要媳妇儿,不想要朋友啊!
果然是将见色忘友发挥地淋漓尽致。
最后,还是伏靖琛一指床上的莫长情,一锤定音道,“他需要休息,全都出去。”
一伙人这才哗啦啦出了屋子,房间里最后只剩下伏靖琛和陆朝晞了。
莫长情皱眉看着伏靖琛,不解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伏靖琛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走了谁来给你把脉?他吗?”
说完,还伸手一指陆朝晞。
莫长情讪讪地笑了笑,然后任由伏靖琛给他把脉和检查伤势。
伏靖琛一走,莫长情就迫不及待地拉过陆朝晞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一副十分黏人的模样。陆朝晞看着他依旧十分苍白的脸色也就由他去了,哎,自己喜欢的人,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
陆朝晞拿了个大软枕垫在莫长情身后,将他扶起来靠坐在床头,给他讲战场上发生的事情,以及后面陆续传来的消息。
应宗南救下荣麟后就火速回营找军医给他治伤,虽然凶险万分,但最后好歹也是稳定住了伤势。可是,第二日凌晨的时候,荣麟的伤势却突然爆发,来不及救治就死了。
莫长情听着,凝神思索着什么,然后就听陆朝晞说:“我问过世子殿下了,他说他当时那一剑并未刺中心脏,而且应宗南很快给荣麟点穴止血,既然伤势都稳定下来了,那又怎么会突然爆发了呢?”
莫长情想了想,然后笑着说:“看来想要这位三皇子死的可不止是我们。”
陆朝晞一愣,心说,那还有谁?随即稍一思索便也明白过来了。
寮国现在的皇帝是荣麟的大哥,据说当年老皇帝更看重荣麟,可是有立长不立幼的规矩在,又有许多人支持大皇子,最后老皇帝只得传位于大皇子。
虽然荣麟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他手握兵权这一条,就够他皇兄难以安寝的了。皇权在上,哪还有什么兄友弟恭?
再说,应宗南是帝师,与现在的皇帝既是君臣,还是师徒,那他当然是站在皇帝这一边了。所以说,荣麟突然伤势爆发是最好不过的了,最后还能落个为国尽忠的好名声,而他的好皇兄也不介意给死去的皇弟风光大葬,甚至是让人在史书上美言。
见陆朝晞想的出神,莫长情便拉过他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然后抬起眼帘笑着看他,“别想那些了,多想想我吧!”
陆朝晞哭笑不得,心说:你不就在我眼前吗?哪还用想。可是,他出口的话却是,“好。”
不待莫长情说什么,陆朝晞便又将徐秀虎的事情告诉了他,毕竟他们还得感谢徐秀虎,要不是他及时赶到,莫长情就危险了。
徐秀虎出身军营,因为自身有些过于直爽的性子得罪了一些人,后被人陷害欲取其性命,于是他就逃走了,跟着他一起走的还有一百多个兄弟。
按说军营中是不可能一下子跑这么多人的,但当时陷害徐秀虎的人是故意放他们走的,这样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杀了他们。谁知,最后竟真被他们一伙人给逃了。
徐秀虎深知他们不能大摇大摆走在大街上,于是就钻进山林中,搭建好寨子,做起了山大王,这次是听到了边关打战的消息后特意赶过来的。
莫长情听完后恍然大悟,然后说:“我就说嘛,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像土匪。”
陆朝晞也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说,“对了,他拒绝了上报朝廷为他请功的事情,也没有接受世子殿下请他加入穆家军的邀请,不过他手下的那些人倒是被小王爷拉入了穆家军。”
那天,徐秀虎当着真诚邀请他的世子殿下和小王爷的面,一把揽过文棋的肩膀,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软说:“我终于给了我的弟兄们一个交代,余生,我只想给他一个交代。”
有人在意功名利禄,有人在意荣华富贵,也有人……只愿得一心人,从此不分离。
第七十二章 长情于卿相依偎朝晞与共看山河
这场边关大战的最终结果就是,寮国与北武签订和平契约,向北武称臣纳贡。
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家属,都得到了抚恤。援助边关的江湖人,也得到了平王府和天澜城的双重谢礼。
有人拒绝为朝廷效力,比如莫长情,陆朝晞等很大一批人,他们只想江湖逍遥自在,可不想入驻庙堂。但是,如果真的家国有难,他们也会挺身而出。
也有人接受封赏,比如徐如林。他比其他人早赴边关,稳重又谨慎,还武艺高强,多次救下平王,得到众人的认可和尊重。后来战场上也是立下累累军功,平王亲自为其请功,封其为将军,赐宅邸,以及金银无数。
还有人做好事不留名,比如杭见溪。他与孟寒舟远赴边关,几次关键时刻出手,也是帮了大忙。虽然他不屑留名,但是大家却是都知道的,只不过不同的人看法也不同。杭见溪可管不着别人的想法,他就是想会会寮国的高手,闯闯寮国的军营而已。
而此刻,身在长乐仙宫中的杭见溪却是表情扭曲古怪,想发火想打人却又不得不忍住。孟寒舟正从身后抱住他,淡漠的声音在杭见溪耳边响起,“如果你想打死我就动手吧,这样我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杭见溪那张美艳的脸上真是色彩缤纷,几次三番抬起手来,最后只能握了握拳,妥协似的放下了。
这人重伤至今未愈,别说打了,就是推一下都可能倒地不起,哪还敢下狠手啊。杭见溪慢慢冷静下来,想起了这人毫不犹豫为他挡箭的事情,似乎每次遇到危险,这人总会不自量力地挡在他身前,也会在他回头的时候都站在他的身后,这样……似乎很多年了吧!
沉浸在思绪中的杭见溪突然被收紧的手臂唤醒了,他一下子烦躁起来,一把掰开孟寒舟的手,冷冷道:“再敢乱动,我拧断你的手。”
说完便怒气冲冲离开了,独留孟寒舟在原地失笑,这人现在怎么看都是色厉内荏假凶狠,和以前不一样了。而这变化,正是孟寒舟喜闻乐见的,他求了很多年的。
杭见溪心底烦的很,又找不到事情做,于是就打算去找找那些正道中人的麻烦。
此时的莫长情和陆朝晞正在陆宅的花园里喝茶,他们已经回来一个月了,本来是要送莫长情回凤栖山的,可是这家伙就是要赖在陆宅,还说离开了陆朝晞自己的伤势就会恶化。
陆朝晞当即一头黑线,不知这话如何说起,结果就听莫长情深情款款道:“看不见朝晞,我就会多犯一种病,不就是伤势恶化了嘛!”
陆朝晞不解,但这么久相处下来的经验告诉他,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果然,就听莫长情道:“相思病。”
陆朝晞心道,自己果然不该心软地听他胡诌,当即回道:“我看是神经病。”
莫长情顿时被噎住,委屈巴巴的追上陆朝晞,极其自然的握住陆朝晞的手,打定主意跟着他,就是不回凤栖山。
红雨听到这事过后,非常淡定的把莫长情的东西收拾好,差莫铭送到了陆宅。
嗯,这下子算是打定主意,彻底把莫长情泼出去了。
莫长情的伤势虽然恢复的快,但毕竟昏迷了那么久,谁也不知道身体内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患,所以陆朝晞非常负责地监督他每天吃药,调理内息,还有……无视某人越来越火热的眼神,以及拒绝某人坚持不懈的爬床。
莫长情一边喝药一边不断在心里骂伏靖琛,不知道那人是不是故意的,给他开的药真是难吃的世上再无第二家,又苦又辣又臭,偏偏有陆朝晞在侧监督,他又不好倒掉。
伏靖琛正在紫竹观内打扫,突然,他揉了揉鼻子,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完了还愤愤道:“哪个不长眼的在背后骂我?”
回答他的只有簌簌的风声,他的神色慢慢黯淡下来。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他【猪三不 小说 网】|Zhu San Bu. Co m|说话的第一时间来到他身边了。
他将扫帚放到角落,然后拧了个抹布,走进了一个房间,那里供奉着两块牌位。
伏靖琛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牌位上的灰尘,又点了香敬上,这才郑重其事的拜了拜。
以前这里什么都没有,后来就用来供奉师父的牌位,现在,这里又新添了一块牌位,伏靖琛静静地凝视着,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但是很快他就收敛好了情绪,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来,他说:“师父,师兄,我先去打扫啦,回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