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格洛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陛下。我出生的时候这个国家的帝王还是三十六世,但他的存在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除了当年他将我的‘国家’变成了现在诺伦兹卡帝国北部区域的一座小城市这点以外。”
“除了您以外,我不会把这份忠诚和……感情,托付给任何人。我只是您的上将,陛下。换个人来我才不干。”
上将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表现出这样一幅大动肝火的模样,就连话语间都带着一种气急败坏。
陛下不出声地听完,才轻吞慢吐地软声说道:“不要激动,克莱门特,你捏疼我啦。”
上将的怒火卡了壳,手上的力道松了点。
他的手臂锢在陛下的腰间,目光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陛下,沉声说:“还有,陛下,您不要这么咒自己短命。”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缓下情绪后,试图温和下自己的语气,问:“是不是这段时间生病太多,才让您有了这种想法?”
咒自己短命?
陛下漫不经心地想着,要能活到三十五岁,那他就该谢天谢地了。
他为了年宴调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身体,好不容易才调理到现在的这种状态,就这样上将都会被吓到那可怎么办呀。
他把下巴搭在了克莱门特的肩膀上,闭上眼。
“我的头好晕,克莱门特。”陛下轻声说。
他有很多话都没有说,比如说他还是不会负责、没法负责,比如说他并不是因为这一段时间的生病才会拥有这样的想法,比如说他不认为能够活到三十五岁是一种“咒”。
不过话到嘴边,他又觉得说不说出来或许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别,反而只会徒增克莱门特对他的担心。
克莱门特本来想继续再问下去,被他这么一堵,也只能郁闷地闭嘴,将他放回腿上。
“那您先好好休息一下,”克莱门特将脾气主动收敛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将手遮到了格洛尔的眼睛上,“别想这么多,陛下。如果您和我待着开心,那就好好享受就够了。负不负责……这个问题我们可以等以后慢慢来谈。”
“可我睡不着,克莱门特,”格洛尔将双手放在了腹上,向他露出了一抹微笑,“我想听你讲故事。可以跟我说说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吗?”
克莱门特:“……自己去翻我的档案去吧。”
他哼了一声:“您要么自己去寻找答案,要么也拿一个秘密来跟我换。”
“秘密啊,”格洛尔的笑容浅了点,在黑暗中闭上眼睛,“算了,那再说吧。我睡一会儿,你可不许把我偷偷带回去哦,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轻啧一声,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小陛下可以睡得更加舒服。
格洛尔并没有睡熟。
他在睡眠边缘浅浅地绕了一周,稍稍恢复了一下精力,就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给吵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眼就是上将眉头紧皱的脸。见到格洛尔被声音吵醒,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不悦。不过碍于陛下已醒,他很快就将这种情绪藏了起来。
“他们吵到您了?”
“嗯……那是什么声音?”
此时的太阳已经沉下,天空整个昏暗了下来。格洛尔眨眨眼,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接着就见到刚刚发出噼里啪啦的方向处传来了一阵光亮。
他侧过头,望向光亮——那是一处居民楼前,五颜六色的光芒在七八层高的地方没有规律地掺杂在一起,像是被猫揉到了一起的多色线团一样。光芒之后,隐隐显出了一名二十来岁青年的身影,他的边上,居民楼里三四个同龄人大开着窗户,挥手喊着什么话语。
撇开旁边呐喊助威的人不谈,格洛尔觉得那名青年在做的事情似乎有那么一点眼熟。
但他努力地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对方到底在做什么事情。
还是克莱门特给他解答了疑惑:“他在尝试炸晶骨烟花。”
格洛尔:“……?晶骨烟花?”
他的脑海中瞬间回想起了上将先前给他炸烟花的那两次画面,巨大而坚硬的晶莹翅膀在天空中尽情展开,挺拔的男人游刃有余,举手投足之间周遭的晶能一齐随他号令,一块块不同色彩的晶体在他身边安分地凝聚,整个画面井然有序,赏心悦目。
他又回头看了看居民楼前的那名青年。
嗯……
格洛尔陛下并不是很愿意嫌弃自己国度里的子民,所以他很快转回了眼。
不过就是这一下,脑海中的那股熟悉感立马就和场景对上了号。
克莱门特说得确实没错。
格洛尔从刚刚醒来的迷糊中反应了一下,问:“他们试这个干什么?”
克莱门特似笑非笑地低头瞧了他一眼,说:“这不得问问我们的小陛下?”
格洛尔疑惑:“?”
克莱门特问:“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格洛尔说:“还行,不怎么晕了。”
克莱门特点了点头,将他小心地扶了起来,然后将手伸到了口袋里,从中摸着些什么。
格洛尔疑惑地蹭过去,将下巴搭在上将的肩膀等着。
终于,克莱门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A5大小的杂志,一下就翻开了其中一页,递给格洛尔:“您瞧瞧。”
格洛尔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看。
他注意到了杂志封面上一闪而过的书名。
“等等,克莱门特,这本杂志名叫什么?”格洛尔陛下有些不确定地问,“刚刚我好像……好像在上面见到了我的名字?”
克莱门特挑眉,伸手将杂志合了起来。
一行醒目的大字出现在了格洛尔面前——《格洛尔陛下吃喝玩乐秘密大揭露!》
格洛尔:……?
作者有话要说:
把宝贝们抱起来挨个儿亲亲O3O,Mua————!
(时间记录2023-01-18 23:30:00~2023-01-19 21:50:00)
第60章 杂志
视线缓缓下移, 一行行倾斜小字以一种极其刺眼夺目的方式占领着这整个封面。
“震惊!陛下喜欢的穿衣搭配竟然是……”
“你绝对想不到的陛下喜好食物Top10!”
“陛下在奈林克姆宫中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独家新闻,点击即看!”
格洛尔:“……”
他迷茫地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对封面的整体外观发表意见,还是对这些震惊标题发表看法。
“……这本杂志不可能过帝国的出版审查吧?”这是陛下的第一个问题。
克莱门特没有想到他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 有些意外。他好笑地说:“这当然不可能是出版杂志, 陛下。”
他说:“这是他们私下制作并印制的东西。您知道的, 您在民间的声望一直很高,别说是在帝都,就算是在距离帝都最远的西北德林莱诺, 您的个人支持团体也非常多。这些东西就是他们喜欢弄的。”
格洛尔:“……”
“那它为什么在你的手里?”
克莱门特微微一顿, 说:“是从他们的手上没收来的,陛下。”
“哦?”格洛尔陛下微笑, “没收的时候他们还向你解释了这么多东西?”
陛下怀疑起一件事时, 总是喜欢礼貌微笑地委婉指出其中的不合理处。他温和而宽容,总是知道如何给双方留下足够的面子和回旋的空间,但是在克莱门特这儿,格洛尔陛下的笑容又似乎总带有某种深长的意味。
“当然不是,这些都是我的经验之谈,”克莱门特面色不改, 重新翻开了杂志, “您到底看不看,不看我可就收起来了。”
这话说的时机巧, 居民楼的方向又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格洛尔忍不住抬头瞧了一眼,只见那几人晶骨烟花没炸成, 倒是炸了顿晶骨爆竹。
格洛尔忍不住回想了一下克莱门特的烟花……嗯, 上将的烟花是真的好看。
“让我看看。”他说。
他实在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才让他们得以炸成这样还要孜孜不倦地坚持尝试。
陛下的声音清澈, 由于刚刚睡醒的缘故, 语气不自觉地有些发软。
克莱门特盯着陛下在自己眼前不停晃悠的白色小绒毛,高高宽宽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就浮现出了陛下的两只小鹿角。
陛下的鹿角长到最长的时候能有二十三、四厘米,这是克莱门特偷偷丈量了陛下赠送给他的鹿角之后得出的结论,而现在新生长出的角顶多有个十七厘米,分明一副没有长熟的样子。
陛下察觉到了上将的目光。他轻轻挑眉,懒声说道:“请不要一直盯着我的鹿角看,克莱门特上将,这可不够礼貌。”
“我只是在看您的帽子,陛下。”克莱门特面不改色地说。他收回目光,翻开杂志,只一下就精准定位到了他想翻到的页面,“您看吧。”
陛下没有和他过多计较,凑过眼去看。
“怎样俘获陛下的心?帝国上将现身教学!”
巨大而显眼的标题之下,赫然就是大半年前克莱门特在城防军、禁卫军的面前对着格洛尔炸晶骨烟花时的画面。下边配文上,特别添油加醋地将当时格洛尔陛下的反应描写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练好此功,待到机会成熟时,你就会是陛下眼前最耀眼的人。
格洛尔盯着“最耀眼的人”几字看了半天,抬头看了看居民楼前还在与同伴愁眉苦脸讨论着的青年,又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上将。
陛下慢悠悠地靠到长椅上,下巴一扬,说:“连杂志都没收了,怎么不顺便教教他们?”
“为什么要教他们,让他们来俘、获、您、的、心?”克莱门特冷笑一声,把本子塞回口袋里,“我可没有这么好心,陛下。”
格洛尔觉得,克莱门特自从这一次来到帝都之后,在许多方面好像都少了许多掩饰,变得直接了许多。
例如说现在的这句话,如果换做是以前,哪怕是在上将固定为他暖床之后的那段日子里,上将也不会这么直白地反问出“让他们来俘获您的心”这种话。而是会寻找到一个委婉的说法,半打趣半敷衍地聊过话题。就像是上将曾经当着床头相框的面,对着自己解释的“忠诚”一样,敷衍得不行。
克莱门特可不知道陛下现在在想些什么。
现在的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将杂志收好之后,侧头看向陛下。
出于伪装的需要,陛下的脸上被他化了妆。
妆后的气色看上去当然是不错的,不过克莱门特想起昨天夜里为他卸妆之后陛下脸上显出的气色,眉头就不由得皱了起来。
陛下本就瘦瘦弱弱,就像一只无害的小鹿。
甚至这只小鹿因为身体不好,手脚不光冰冷,还缺乏力气,想要自己跑上两步都做不到,只能安安静静地坐在这儿,等着被他带回家去。
光是这么一想,克莱门特就会觉得心里心疼得不行,也堵得慌。
他想,他只是离开了帝都半年多的时间而已啊。
上将的手掌静悄悄地从下边握住了格洛尔的指尖。
“您该饿了吧,陛下,我带您回去?”他问。
陛下低着脑袋,白绒绒的靴子轻轻踢了一下脚边的微小石子。
“我饿了,可是……这是不是我们唯一一次出来的机会?”他盯着靴尖,说,“天羽节只放三天假期,你明天就该回回米斯特拉了,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与他牵着的手一僵,缓缓握紧。
“……又想把我赶走?”
“不是‘赶走’,克莱门特,只是那才是你的工作。”格洛尔陛下抬起了头,柔下声说,“帝国需要你,克莱门特,过段时间军队改革有许多事情需要你和镇西军配合,你不能一直待在帝都的。”
克莱门特知道陛下说得没错。
帝国打算对现有军队制度进行改革,具体措施会在下个月公布,不过作为镇西军统领,他当然已经提前拿到了各项条例。
说来奇怪,明明帝国现在非常和平,陛下在之前也透露过了不愿意和其他国家再次开启战争的意愿,这场改革却并非向着和平时期本应有的方向进行改变。
“您在年初让塞利安伯爵把我‘请离’帝都的时候,用的也是工作的借口。”克莱门特淡声说。
他沉默了片刻,侧过头,只问了一句话:“跟我说实话,陛下,您是不是就是不想让我留在您身边?”
上将的眉眼向来是凌厉的,骨子里他也是一个狠辣而干脆的人。这件事情整个米斯塔拉都知道,所有与克莱门特为敌过的人也都知道,只有格洛尔对此没有什么感觉。
因为站在格洛尔面前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棱角和冷硬藏到身后,只将温柔的一面显示给陛下看。
但在这会儿,他的语气中少见地带上了一道锋芒,听上去非要将这问题问出个答案不可。
格洛尔向来是不怕任何气势的。
他的出身和地位注定了从小开始,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拥有远强于常人的气场。各大贵族、部长,再到国际上其余各个国家的领导人们,哪一个拎出来不是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吓趴的人?
但在克莱门特面前,他罕见地因为对方的气势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并不是被吓到,更不是畏惧,而是他感受到了冷硬气势下难以言明的那份委屈。
“我不是,克莱门特。”陛下捏住了衣角,软声说,“这次真的是工作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