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顾时青所想,知哥儿和唐江并不难过,他们舒服着呢!
林木家一上炕就没烧了,知哥儿可不是,他头一次烧炕,新鲜着呢,这几日天天都放好几块木炭下去一直烧到早上,和唐江两个人躺在暖和的被子里抱在一起,日日都能睡到大天亮!
他哪里晓得外头雪堆了一夜,怕是明儿早上起来得吓一大跳!
这厢林木心里存了事儿,睡得并不安稳,不过两个时辰之后就醒了,他一动,顾时青仿佛也察觉到什么似的睁开了眼,沙哑了声音,“木木,你去哪儿?”
“起来看知知去,我去叫周夫郎来看着两个哥儿,你收拾收拾也起来。”说着,林木下炕,借着清幽的烛光穿了厚毛衣、小夹袄,又在外头套了大棉袄棉裤,将顾时青的衣裳搁在床头,轻轻说,“你的衣裳我放这儿了。”
他去到后院唤了周夫郎来,又叮嘱了他些,两人回来时顾时青已洗漱完,甚至还煮了两个鸡蛋给林木暖手。
“吃了咱就过去。”
两人悄悄从空间里拿了之前蒸好的白面馒头吃了,将鸡蛋揣在兜里,穿好蓑衣,推开了外院的大门。
第88章 冻冻
真是好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顾时青看着外头被白雪覆盖的村庄, 心里叹息一声,这和夏日里头被茫茫大水给淹了又有什么不同呢?
自从他来这里,有了知心人和孩子, 但是连年的灾祸也没断根。
寒风一刮、大雪一下, 村里人的日子恐怕又不好过了。
林木头戴着棉帽,脖子上围着围巾,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捏住顾时青的袖口扯了扯, 相公停在门口做甚?怎么还不走?
顾时青感受到袖口轻动,转头看林木睁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肯定地点了点头,捉住他缩在袖子里的手揣进自己兜里, 两人顶着风雪向知哥儿家里走去。
知哥儿正在家里看宝贝似的看着身下的炕, 他穿了件小夹袄, 倚在唐江怀里得意地拍拍炕面, “相公!亏了我们盘了个炕,要不昨夜一定得被冻醒了!”
天快要亮时他像往常那样披了件袄子起夜,一打开屋门风嗖嗖地往皮子里钻,去了趟茅房的工夫整个人冻得冰冰凉凉的,捂了好久才暖过来。
“怕是不止这样,”唐江面色凝重地看向屋里烧着的炭盆,他在外头走镖时曾经听一个老镖师提起过, 冬日里进山休息一定得日夜不停地烧着火堆, 否则天寒地冻要小心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他刚才出屋看了下, 总觉得比昨日冷许多, 一夜之间突然变冷, 若是、若是没有身下 的炕,他和知哥儿……
唐江有些不敢想象。
看着知哥儿神气活现的小模样,他庆幸地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知哥儿突然没了动作,脸红红地。
唐江轻笑一声,穿了衣裳下炕,“我去灶上看看。”
“啊?哦!”知哥儿愣愣地应着。
没多久,屋门被推开,一阵冷风刮进来。
“知知,你看谁来了?”
“木木!”知哥儿激动地就要下来,林木赶忙按住他,“别,外头冷,你没加衣裳就在炕上好好待着。”
说着,林木伸手脱了外头的袍子和头上的帽子,笑盈盈地说:“知知,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能有什么事?”知哥儿诧异,复而又笑嘻嘻地拉着林木到炕边上,“说起来,还得谢谢这炕呢,今儿天冷了好多,没有这个我夜里一定会被冻醒的!”
“谁不是呢,”林木眉宇间添了一丝哀愁,“你不知道,乐乐没烧炕昨夜里冻得脸色都发白了,可把人揪心的,我抱着他到我屋里炕上暖了整整两个时辰,灌了一大碗热烫烫的姜汤下去才好!”
“竟是这样!”知哥儿伸手捂住嘴。
“可不是,我现在想想还一阵后怕呢!”
“那乐乐现在可大好了?”知哥儿紧张地揪着林木的手。
“瞧着是和以前一样了,但我也不敢让他和我一道出来,还在屋里呢。”
“对对对!别让他出来吹风。”知哥儿附和道。
林木接过顾时青递来的一碗温水抿了一口,“你也小心着,外头不方便,我就不日日来看你了。”
两人低声说了会子话,林木嘱咐知哥儿一定注意着多穿点衣裳,好好吃饭,不要吝惜木炭,缺了就到家里去拿,他家里还囤了些。
这厢,唐江对顾时青抱拳致谢,“炕的事,多谢了。”
本以为只是能让日子过得舒服些,经了这一遭,恐怕、恐怕能救命呢!
去知哥儿家走了一遭,林木的心算是落到肚子里了,瞧知知脸色红润的样子,定然是没受罪的,唐江也是个靠得住的。
两人冒着风雪回了屋,双双舒了一口气。
屋外冷雪寒风,屋内暖意洋洋。
“吃锅子吧!”顾时青一拍大腿!
这天气吃火锅再合适不过了!
看林木眨着眼,他笑了起来,“我来准备,夫郎,你就等着吧!”
说是准备,其实许多都是现成的,一口黄棕色的大铜锅里泛着油光的土鸡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铜锅架在炭盆上头,羊肉、猪肉直接从空间里拿成块的薄薄地片成片,林木夏日里头烤的野菇野菜倒点水泡发了切成段摆在盘子里,剩下的就是酱料了,这里酱料肯定没有以前多,顾时青也就简单以村里家家都吃的大酱打底,加了醋、葱、姜和辣子等,当然小乐哥儿的那碗是不辣的。
一切就绪,准备开吃。
隔着缭绕的白雾,嚼着鲜嫩的肉片、脆爽的野菜、多汁的野菇,蘸着鲜香的酱料,围着桌子的四人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冬日里吃口热腾腾的锅子,身心仿佛一下子都缓和起来了。
当然,家里后院的其他人林木也没忘记,特地端了几盘肉菜过去,还有顾时青调的大料,让他们几人也一同跟着享受享受。
林木家闷在屋里过了几天舒坦日子,他怕出去穿的棉鞋被雪浸湿了,还就着屋里的烛光、外头的雪光缝了四双兽皮鞋,和夏日里头不同,这不是用草绳编的,而是他们穿的棉鞋外头裹了两层兽皮制成的,又暖和又不怕雪水,就是、就是瞧着厚重了些。
小乐哥儿拒绝穿这次的兽皮鞋。
“乐乐,你想要好看的等暖和了叔叔给你做,现在出去不穿这个小心冻脚!”
“你嫩嫩的小指头要是冻掉了可找不回来了啊!”林木故意虎着脸吓唬他。
小乐哥儿小眉头皱着,噘着嘴不情不愿地应,“好吧,乐乐穿就是了。”
雪足足下了三日才停,风也跟着歇了。
耳边呼啸的声音一消失,林木还真有些不习惯,怔怔地放下手里的兽皮,“相公,外头这是,停了?”
顾时青应声出去瞧了瞧回来道:“是的。”
林木的脸色浮现出喜意,“真好,天要是能放晴就更好了。”
顾时青伸手摸摸他的头,“会的,我出去看看土窑。”
说话间,他出去又回来了,“木木,李婶子来敲门,我让她到堂屋坐着?”
李婶子?
“行,我就来。”林木答应着到了堂屋。
李婶子憔悴着脸庞倚在堂屋的椅子上,一看见林木可怜巴巴地,“木哥儿,木哥儿!”
她红了眼眶,林木忙上前问,“婶子,出了什么事?”
他与李婶子并不大熟,都是一个村里的,他听知哥儿说起过,这位婶子很是精明能干,在家里头说一不二的,现下这是怎么了?
李婶子手捂着眼睛,哽咽道:“老汉子他,他去了!”
啊?李伯伯?
“他,他死得好惨啊,”说着说着,李婶子忍不住呜呜起来,“下雪的那天晚上,我抱着小孙子一起睡,半夜里头冻醒了,哆嗦着给孩子穿上衣裳,去灶房里头拿了柴伙生了火堆,转头,转头回去一看,老汉子他,他没气了……”
“他是活生生冻死的啊!木哥儿!”李婶子嚎啕大哭。
林木悚然一惊,这,冻死了?!
看着李婶子凄惨的样子,林木也心下戚然,“婶子,节哀。”他倒了杯糖水端给李婶子,“暖暖手吧。”
李婶子接过来,眼里闪过一丝暗光,端起碗一气呵成喝下肚了。
放下碗,脸上又带了愁苦,期期艾艾地说,“木哥儿,老汉子这一去,家里头小孙子怎么办呢?我一个老婆子怎么养得活啊!”
林木心下了然,“婶子,您坐,我去去就来。”
转头出了堂屋,推开侧屋的门。
“怎么了?”顾时青问。
林木摇摇头,“李伯伯那晚被冻死了。”
冻死?!顾时青也是心下一惊,他那时候只怕孩子冻出个肺病之类的,没想到真有熬不过的啊!转念一想也是,以前也有高温天气老人热的受不住的呢。
“那咱们要随礼吧?”
“嗯,”林木点头,“我们和他家也不算亲厚,依着村里一般的来就成,只是我有点不忍心,想加一倍出双份子。”
“这有什么,你说行就行,”顾时青笑道,“咱家这点总还是有的。”
林木去灶房拿了个小木篮,里头放了十个鸡蛋和两斤白面递给李婶子,“婶子,一点心意。”
李婶子眼里放光地接过来,挎了篮子走了。
“木木!这场雪可不得了!村里出了好大的事!”知哥儿进了堂屋就想要脱掉外头的大衣裳。
“别!”林木拉了他到侧屋里头,“这里暖和些,堂屋才刚烧上炭盆。”
“你刚说村里出了什么事?”林木接过他的衣裳拍拍道。
“死了不少人哪!”知哥儿白了小脸,“村东头的赵婶子、村西头的老李汉子、还有张爷爷家的小孙子……听说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十几个,现在外头安静得很呢!”
“十几个?”林木一下子站起来,“村西头老李汉子是冻死的我知道,其他的怎么?”
“听说里头有冻死的,也有又冷又饿死的。”知哥儿摇摇头。
“哎……”林木也叹了口气。
两个哥儿垂下头,一时没作声,心头沉甸甸的。
“木木?你怎么知道老李汉子是冻死的?”知哥儿突然想起来问道。
“哦,刚刚李婶子来过,”林木解释,“哭得挺让人揪心的,我就随了十个鸡蛋和两斤白面,她也不容易。”
“你呢?跟着村里一般的来?”
“我的天爷啊!”知哥儿睁大了眼睛,叫出声来。
“我就说她怎么比我来得都快,木木!你被骗了呀!”知哥儿哼了一声。
“骗了?”林木愣住了。
“没错!”知哥儿重重点了下头,“村长说了这次都不折腾了,大家伙儿都折腾不起,哪能办席?”
“那李婶子……”
“她怕是为了你的随礼来的,趁你还不知道的时候把随礼拿走,你的性子知道不吃席了难道还会要回来?”
“你可别不信!”
林木神色有些犹豫,知哥儿猜得是真的吗?
正说着,外头周夫郎敲门,“夫郎,门口有个张夫郎说要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寒心
张夫郎跟着周夫郎走进堂屋, 他穿的单薄,瑟缩着身子,看着林木和知哥儿, 哭得好不可怜。
林木轻轻蹙眉, 周夫郎引着他坐下来,知哥儿看着林木有些不忍心的样子,张口耐着性子问了几句, 张夫郎一边哽咽着一边支吾着答上几句, 左不过是家里顶梁的死了,老的老小小的小, 外头天寒地冻的真真是没办法活了!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偷觑着林木的神色。
林木心下一沉,果真是像知哥儿说的那样吗?
他有点不敢相信。
他们上门来只是打秋风来的?
那些眼泪, 那些哭诉是真心的吗?
他楞楞地想着。
那厢, 张夫郎看林木一直没反应, 有些急了, 他来的路上明明看到李婶子一脸得意地挎着个小篮子从林家出去的啊?一定是林木给了她好东西,怎么林木现在装听不懂?
没办法,他只能挑破话头了。
张夫郎抹了抹眼泪,转头看向林木,“木哥儿,要不是没办法我也……”
“别说了,”林木突然站起来, 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知道了, 你略坐坐。”
说完, 他转身推开屋门出去了。
哎!哎!知哥儿看似好端端地坐在凳子上, 其实心里急得都快要跳起来了!
傻木木!不会又去拿吃的了吧!人家可是把你当冤大头呢!一个借字都舍不得说只想白白要你的东西!那么多人家, 要是都听了消息来打秋风可怎么办呢!
知哥儿左看右看,就是不想与张夫郎热切的视线对上,他也不想将他一个人留在屋里,炭盆还烧着呢!万一不小心被顺走了啥,知哥儿拧紧了眉。
林木那头去了灶房,想着张夫郎家才三岁的小哥儿,每次遇到他都露出怯生生地笑来,还是叹了口气,拿了五斤白面放到小木篮里,提着回堂屋。他将小木篮递给张夫郎,没管知哥儿使的眼色,微微一笑道:“张哥哥,节哀。其他的人家我就不去了,托你带个好,让他们别上门来了,这外头天寒地冻的不方便。”
张夫郎的注意力都被那小木篮子吸引了,只管嗯嗯点头。
知哥儿听了林木这样说,也偃旗息鼓不作声了。
“木木,我说了吧,他们就是打量你心肠好上门来打秋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