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青鱼……”
燕泽玉听闻耳边传来叶涟低声的呢喃。
而黑马似乎也听见了,立耳翕动,仰头嘶鸣——
“青鱼?”他疑惑道。
“是从前你大哥起的名字……”
叶涟抚了抚青鱼后背的鬃毛,眼底情绪晦暗,“去跑几圈吧,许久不曾见过……跑马的样子了。”
中间两字含混不清,像是唇舌间最亲昵的称呼,燕泽玉下意识看了叶涟一眼,却恍然瞧见那眼睫下盖着的水光。
愣了半刻,但现在似乎说什么都不太合适,燕泽玉沉默地接过马匹的缰绳。
翻身上马、干脆利落。
马背上的少年英气飒飒,牵绳、扬鞭。
略过脸颊的疾风撩起身后青丝,衣袍翻飞,如星矢划过天幕。
虽然比起战场上真刀真枪见过血的燕澜延,少年尚且稚嫩几分,但依稀已经能瞧出及冠之后的影子。
叶涟长叹口气,思绪不知不觉飘远。
后日便是可汗的四十贺寿宴会……
由于皇后丧期,可汗下令,酒宴不予大办,所以宴请的宾客只是宫内的皇亲国戚,并不包含宫外臣子命妇。
届时,宫人们忙碌于宴会,众人齐聚撷芳阁,把酒言欢之际便是兵变的最好时机。
有了辛钤的帮助,王统领从中作梗,看守西南的边境防线形同虚设。西南边陲的精兵良将已然暗中赶往京畿。
他骗了燕泽玉,其实镇南将军的信件这几日来得很勤,汇报车马行程、人员数量之类。
但他没拿给燕泽玉看阅,反倒是交予了辛钤。
这是辛钤和他的约定。
马蹄声渐渐逼近,最后在刚好不会扬尘飞溅到他的距离停了下来。
叶涟堪堪回神,燕泽玉已经翻身下马,牵着青鱼走来。
少年额头渗出些细密晶莹的汗珠,呼吸略重,看样子是有些累了。
其实燕泽玉寻常跑着几圈是不会累的,只是今日叶涟哥哥看着,他想跑得快些,跑得更像大哥些,所以格外奋力。
叶涟从袖口中取了一方手帕递给他,扬扬下巴,“擦擦汗。”
“好。”燕泽玉也没跟叶涟客气,“今天的训练完成了,我们回宫吗?”
叶涟却拒绝他一起回宫的邀请,“我再陪青鱼一会儿吧,泽玉先回去罢。”
见此,燕泽玉也并未强求,唤了一旁安静站着的暗九离开。
只是走出几步后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叶涟找马仆借来了毛刷,正一下一下替青鱼梳理着后背的鬃毛。
青年瘦得伶仃的手轻抚着黑马的脸,动作看上去是那样温柔,仿佛生怕惊动了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人。
作者有话说:
收尾收尾 大概还有一两万字完结 呜呜 本以为三十万能写完的QAQ
第122章 那个傻子
辛钤没有食言,当晚果真提早回宫,虽然天色也已经黯沉,但总归是比前几日更早。
辛钤进门并未叫人通传,房门推开时,燕泽玉正捻着一撮草料喂兔子。
听闻身后传来脚步,燕泽玉怔愣半刻,飞快转头回望。
果真是辛钤回来了!
杏眼蓦地睁大些,燕泽玉眸底闪过惊喜之色,“还以为你早上是哄我呢。”
“可不是哄你?我可是扔下翰林院的学士们提早离开了。”辛钤调笑道,踱步走近,也捻起一撮草料递到玉玉嘴边。
但玉玉没吃,一缩脑袋,躲回了自己的小窝。
喂养许久,小兔子仍旧害怕辛钤得很。
大抵是从前被男人提着耳朵抓起来的经历太过可怖,无论之后男人怎样喂它,它都不为所动。
燕泽玉不甚明显地笑笑,将辛钤手中的粮草接过放到兔子窝边。
“你别吓唬它了,本来就胆小,每次你逗完都要在窝里多好长一阵子才出来。”
辛钤轻啧,“笨兔子。”
话锋一转,男人询问起今日晨练和马术的情况,燕泽玉也就顺势讲了叶涟和那匹黑马的事。
辛钤似乎对于这两件事都不惊讶,像是提前便已知晓的模样。
男人将他束发用的簪子抽走,霎时间,墨发披散如瀑。
“怎么……?”燕泽玉疑惑。
“无事。”辛钤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在梳妆台前坐下了,“想替夫人梳梳头。”
辛钤唤他夫人。
从前这个称呼总用在调情之时,少有寻常挂嘴边的。
燕泽玉面色略有泛红,刚想转头瞪辛钤一眼,但却被男人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无奈,他只好从面前的铜镜中窥得辛钤的脸。
但令他意外,辛钤并非调笑,神情格外认真。
那声夫人似乎是真心实意的一声承诺。
带着流苏的木梳从头梳到尾,一下下,辛钤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说实话,指缝穿过发丝、木梳捋顺青丝的感觉实在舒适,燕泽玉支起胳膊撑在梳妆台面上,托着下巴有些昏昏欲睡。
漂浮的思绪在此刻尽数沉淀下来,脑袋放得很空。
他这才嗅到些许馨香,是一股极为陌生的味道,不似女子身上繁复的脂粉味,倒是稍带些药味。
略清醒几分,燕泽玉鼻翼翕动,发觉这香气似乎是从辛钤身上传来的。
日日相伴的枕边人,燕泽玉自然知晓辛钤没有熏香的习惯。
那这抹若有似无的香气是从何而来呢?
辛钤这几日到底忙乎何事,又面见了什么人?vb狗装你妈
在燕泽玉脑海中反复思虑过的问题重新明晰起来,他抬眼,刚打算询问,却从铜镜中瞧见了辛钤眼底未来得及收起的沉郁。
“辛钤……”他喃喃道,“出什么事了?”
男人没有着急回答,下敛眼帘将情绪挡去,顺手取了条发带替他重新束发。
做这些事情时,辛钤不慌不忙,举手投足间沉稳干练,看上去赏心悦目的。
直到将发带系好,一切妥当,辛钤才缓缓开了口。
“是出了一些事情,这几日不带你去翰林苑也是怕你担心。”
男人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这几日辛钤似乎格外喜欢这个姿势。
燕泽玉颔首,目光在铜镜中与对方相接,辛钤继而道:“我与王统领商议后,决定将计划提前。”
“什么?提前?!提前到何时?!”燕泽玉惊呼出声。
“后日。可汗四十大寿之时。”
这变动不可谓不大,其中牵扯颇多,兵力调派、人员筹备……
转念他又想到那被二皇子分去一半的兵力,心下不由得更担心。
原本他是打算今晚与对方和盘托出镇南将军之事,想来西南的兵力也能派上用上……可如今……辛钤却告诉他计划已然提前,还如此紧迫。
眉头紧蹙,他当即就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辛钤却顺了顺他披在身后的发尾,淡定安抚道:“小玉不必担心,万事俱备,只需静待时机成熟。”
“可是……若二皇子那边调遣兵力,抵达皇城内也不会耗费太久,到时候就算成功刺死可汗,也免不了两相争斗……后日便行动,会不会太过心急?”
燕泽玉所言之理辛钤自然明白,若只是这样,他当然不会迫切起兵,十几年都等得,还忍不了最后一时吗……
但线人来报,二皇子已联系了乌克鲁部的首领,想必是对他们的举动有所察觉。
若是拖到乌克鲁部落的增援赶到……怕更是一场血战。
辛钤没再说话,烛火燃烧时爆出的噼啪声在沉寂的空中格外分明。
他望着少年藏着担忧的深棕眼眸,长叹口气。
从进门便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淡定神情终究是碎裂开一道缝隙。
蹲下。身,骨节分明的大掌摸到少年脚踝处系着的红绳铃铛。
叮铃铃——
铃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轻声作响。
脚踝本就少人触碰,这会儿敏感地抖动几下,燕泽玉呼吸一滞,下意识将小腿往回收。
还没收回去便被辛钤大掌按住了。
“这铃铛,暂时摘掉吧。”
铃铛没被裹袜包裹的时候,行走或是骑马都会叮铃铃发出声响。
辛钤从前喜欢听这清脆的响动。
他耳力好,就算燕泽玉不在视野范围内,听闻此声,总觉得心爱之人常在身侧,安心。
可若是不再身侧,这铃铛的响动便极易暴露,招来祸端。
“我不想摘……”燕泽玉挣动脚踝,盯着半跪在地上的辛钤,神色惴惴。
为何突然要他摘这个?
辛钤摩挲着少年凸起的踝骨,默了半刻,哄道:“我用东西跟你换,好不好?”
燕泽玉这下来了兴趣,“什么东西?”辛钤顺势将他脚踝的红绳取了下来。
戴了一年多的小铃铛,突然没了,燕泽玉还有些不适应,垂头瞧着。
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当是如何,这铃铛对他来说意义颇多。
一开始是被折辱的象征,后来是能拿捏辛钤的枷锁,最后却是自己心甘情愿的见证……
盯着那根落在辛钤手中的红绳铃铛,燕泽玉沉默半晌,最后沉声道:“你、你要保管好……别弄丢了。”
言罢,他抬眼盯着辛钤,男人还是神色寡淡的模样,可不知为何,总觉得那玄黑的眼瞳里沉着郁气。
心脏猛地一跳,燕泽玉下意识觉得心慌,定了定神,才道:“不是说交换吗?你的呢?”
辛钤深深看了燕泽玉一眼,继而将那小铃铛珍而重之地收起。
凤眸敛着,眼帘下垂,男人探入袖口的手却顺势拨弄了下衣袖中隐藏的香囊,这动作隐蔽得没叫燕泽玉察觉。
封口处更泄开几分,香气外溢。
燕泽玉凝眉,骤然浓烈的香气颇有些怪异,但很快他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在燕泽玉不可置信的眼神下,辛钤略松开衣襟,将挂在脖颈的红绳骨哨解开了……
辛钤靠近,目光沉静地望着他,那双深邃眼眸仿佛永恒漆黑的深海,荡漾着他看不透的涟漪。
怔愣之间,辛钤已然将那骨哨戴在他脖颈之上。
胸口处微微一重,那是骨哨落于其上。
辛钤顺势抱了抱他,细致地吻落在眼帘,燕泽玉不得不闭眼,睫毛轻颤。
黑暗中,辛钤低沉磁性的声线静静响在耳边:
“按照辛萨一族古老的习俗,首领的狼王一生只一位妻子,你收了我的哨子,便是我的人了。”
“害怕的时候吹响它,我会来接我的妻子回家。”
一字一句,刻骨铭心似的。
可太奇怪了,为何突然说起这些……就像是、就像是即将分别一般……
没由来的,剧烈的心慌猛然将他侵袭,胸腔中心脏都似乎停跳一瞬。
燕泽玉想睁开眼睛询问对方为何如此言语,可鼻尖萦绕的馨香愈发浓重,脑袋阵阵发昏。
他发了疯似地用力睁眼,可落在辛钤眼中不过是少年眼帘猛烈抖动了几下。
最终,他终究陷入了那片永恒漆黑的深海。
就像沉迷于辛钤的眼睛。
沉入海底的最后,燕泽玉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再也不要相信辛钤了……那个傻子……
作者有话说:
咱们就是说!有没有猜到这个走向的宝贝!嘿嘿!
第123章 以命要挟(小修)
燕泽玉仿佛陷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獠牙差互的丑陋怪物朝他张开血盆大口,惊悸之下,好不容易逃走,却又被卷入猩红血液汇成的深海漩涡。
窒息的压迫感如影随形,叫他喘不过气,燕泽玉只能拼了命往海面游动。
近乎力竭时,他才终于接近了发出莹亮光芒的海面……
燕泽玉醒了,从一片混沌中。
入目是黄粱雕花床顶,并无帷幔,窗棂外倾洒而来的光线刺眼得紧。
太陌生了,这里不是长乐宫的寝殿,他默默想到。
脑袋仍旧昏沉,仿佛宿醉一夜后的迷瞪胀痛。
燕泽玉蹙眉又重新闭上了眼,忽地,鼻尖流窜过阵阵寡淡的香气……
这缕若有似无的香气仿佛开启尘封记忆的钥匙。
他混沌脑海中倏地闪过沉入海底前那段响在耳畔的声音。
蓦然惊醒。
燕泽玉翻身而起,甚至顾不得动作太快带来的眩晕,趿拉上床边的履鞋,匆匆朝门边去。
去找辛钤,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想法。
可这扇看上去轻飘飘的两扇木门,此时此刻却叫他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燕泽玉急得额头都开始冒汗。
刚想去推另一边的窗户,暗九忽然出现在身边,眉眼低垂,默默道:
“玉公子,请不要白费力气了,过几日,主上自会来接您回去。”
玉公子……
暗九称他玉公子,而非太子妃殿下,想必此刻自己已经不在皇城之内了。
燕泽玉推窗的动作稍微凝滞,但只是一瞬,拳头攥紧几分,仍旧不死心地狠狠拍着窗沿。
可手都拍得发疼,窗户也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似乎是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脑海中再次闪过昨晚辛钤将骨哨交给自己的画面,那双幽暗沉寂的凤眼……
辛钤的想法不难猜到,他想独自扛下所有,叛乱的腥风血雨,夺权的刀光剑影。
而且……究竟是多没把握,才会将他送出宫去呢?
辛钤曾无比笃定地对他说过,他身边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