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江岂从这房办事处蹿到那个部门的喊立马去二堂,官吏们吓得手一抖,险些把茶给泼了出去。
“我也就是刚才闲坐下说吃杯茶,天儿又热了,县太爷当不会那么大火气吧!”
“可是建地上出了甚么篓子?不应该啊,县太爷时时都有去指挥,这都做收尾了。”
官吏急急往二堂赶去的功夫里,咬着耳朵交换消息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可都到了?”
二堂里鸦雀无声,江岂唱完名后前去同杜衡回禀:“大人,除了个把下乡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杜衡应了一声,转身同众人道:“眼看着到饭点了,若非事出紧急,本官定然也不会耽搁大伙儿用饭的时间。”
他也没过多废话,拿起了公函:“府城方才送到县衙里的公函,陛下南巡已然定下,朝廷定了三条路线,其中两条线都把秋阳县规划进了经行点。知府大人的意思是让县里做好准备,以待陛下南巡。”
此话一出,堂下哗然。
地方县城上的官吏无非都是些芝麻小喽啰,见过的大官儿无非就是每年考课或者是几年一回的公务下巡时,州府的官员和京城下来的人,且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瞻仰,多数都是县太爷与之接洽。
此次皇帝要南巡,竟然有可能经行秋阳县,届时必然满县到城门口跪接。
倘若能够瞻仰天颜,别说是平民老百姓,就是寻常官吏也可以吹嘘一辈子。
虽公函中并未提及皇帝一定会从秋阳县经过,可秋阳县是京城前去苏杭的必经路线,除非是绕路走小偏道,否则秋阳县就是陛下稳妥的经行县城。
五月底的临近午时的天气本就有些燥热,而下得到这么个消息,无疑是直接将人燎了起来。
“陛下南巡途径秋阳县,那可是全县的荣耀!势必得给陛下留个好印象才是。”
“是啊,秋阳县百余载,何曾有过此番荣誉。”
“县里得把县役都带上,把县街起码冲洗个三遍,可不能叫京城的人过来看笑话。”
“还有县衙也得整修一二,墙皮脱落,刑房的屋顶都有些漏水了,实在是不雅观。”
堂中像是炸开了锅,议论纷纷都在盘算着如何迎接皇帝,原还觉得自己县城样样都开始好起来了,而下一听皇帝可能经行,顿时便甚么都上不得台面了。
杜衡看诸人七嘴八舌讨论的面红耳赤,由着他们热议了须臾才拍了拍惊堂木:“肃静,肃静!”
“本官知晓大家心中激动,虽说事无完全,但陛下有可能经行秋阳县,哪怕只是从县里路过,但大家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趁着还有些时间,县里抓紧时间该整则整,该修则修。诸位有甚么想法的都在下衙以前给书写好提交上来。”
“是!”
上头给出的消息皇帝南巡地五月初出发的,朝廷低调,并未曾大张旗鼓天下昭告,而是快到地方前才给出消息陛下会亲临,如此一来既是避免过早的暴露皇帝的行踪徒增危险,二来皇帝既然会出巡,那便是想能看到些民生民情,而非提前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的“太平盛世。”
杜衡算了算时间,皇帝出巡势必带着大批队伍,且又不赶着抵达目的地,南巡的目的地其实并非全然是苏杭,而是路上的每一个府县。
如此算来,从京城到秋阳县,若是快的话也是六月底了,慢的话正赶上秋阳县秋收。
也就是说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能做些准备,大的动静这点时间是搞不出来了,政绩也历来不是一日之功,别说是田地农桑,就是建造点什么也不是短时间能搞好的。
常言道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这临时也管不了什么大作用。
不过皇帝经临说着只是经过,但实则分量和可官员考课还重的多。
考课官即便是再不满地方官员的作为,那也只能记上一笔回京在行复命,然则皇帝却是天下之主,那可是当即就能罢免贬斥一个官员的。
且皇帝南巡的时间也选的很微妙,正是地方上五年大选这一年,地方官员心头如何会没有些数。
杜衡想着接见最大领导,虽是旁的他已经来不及办了,可简单的准备还是没问题。
不单是为了应付,也是表现对皇帝的敬重。
杜衡先行将上半年修建的公共设施查检完工,紧着将修筑的队伍安排下去,把县里的破屋烂顶,折损城墙,各处修修补补。
修补以后不单能让上头看着好看些,再者迟早都是要维修的,不过是把事情提前办而已。
县衙班子里的一众官吏,从未像此次的公务一般齐心过,各项事宜的效率是前所未有的高。
杜衡拉短时间,提前启用了修建的公共设施。
派遣了礼房的干员每日进行宣讲,又让县巡检官兵日夜巡逻对还在随地大小便的人员牲口进行罚款处理,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县里就大变了样子。
原到了夏季县中被太阳暴晒而四处飘散的粪臭尿骚味不见了,夜里走路也不会在小巷子里撞见光着屁股蹲在暗处的人,解决了这一大麻烦,外加重新修补粉刷了县建筑,一时间秋阳县焕然一新,干净整洁的都让人有些晃神。
七月初的夜里下了场雨,入夜时沉闷的很,天压的很低,待到黑尽了,忽而几声浅淡的雷声,紧接着便砸下来了急促的雨点子,接着就电闪雷鸣起来。
夏时的疾风骤雨总是比其他季节都要吓人很多,风雨交加着似能摧毁一切一般。
风大得很,吹的没有闭紧的屋门和窗子啪啪作响,屋里的烛火一下子就被风给扑灭了。
承意方才起了些睡意,忽而屋里的烛火就灭了,他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
夜里总习惯要留一盏灯睡觉的,而下屋里暗得很,他觉得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叫了一声水芹菜又没有应,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下雨了前去检查各屋门窗去了。
承意从被窝里出来,正准备下床自己去点灯时,晇嚓一声惊响,一道雷声从不远处炸开,吓得他立马钻回了被窝里头。
外头的雷声一声比一声打,黑漆漆的窗外乍然明亮,又忽然陷入黑暗里,这样的雷雨天可太吓人了。
他抱着被子,又不敢大声喊叫,正是不知道怎么办时,敏锐的听见屋里嘎吱一声。
不晓得是门被风吹开了还是窗子。
承意心里惴惴的,小心拉下被子露出了一双眼睛来,就见着门口好像进来了一团光,然则不过须臾,他都还没瞧清楚风来又把光芒扑灭了。
他看见窗外摇晃的树枝在风雨之中映照出来的影子就像是以前总梦见的大嘴巴怪物一样,害怕极了。
正当他要大声叫爹爹时,忽然有人就蹿上了床。
“澹策?”
承意睁大了眼睛,原本还害怕着,而下见着了人心里就一点也不觉得不安心了。
“嗯。”
“你怎么过来啦?外头那么大的雷声,你不害怕么?还出来?”
承意连忙掀被子给澹策盖在身上,沿着廊子吹着夜风过来,澹策的身体都吹凉了。
“我怕什么呀,我是男子汉才不怕打雷。”
澹策笑眯眯的捏了捏承意的耳朵:“我就知道哥哥会被打雷惊醒,所以过来看看。”
“哥哥快睡吧。”
承意抿了抿唇:“那你什么时候回房间去睡觉啊?”
“哥哥睡着了我就过去呀。”
承意没说话,揉了揉自己的手指。
澹策看着他哥哥低垂着的眼睛,就知道肯定是睡着了也害怕没有人在屋里陪着他。
“好啦,我明天早上再回去。”
承意顿时便开心起来,也捏了捏澹策的耳朵:“那好吧。”
风大雨也大,杜衡和秦小满让下人们把门窗闭好,又检查了宅子的水渠排水,内宅里乱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安宁。
“承意不是害怕打雷嘛,我瞧瞧他去。”
杜衡洗了一把手,往小崽子的屋里前去,秦小满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承意的房间里。
屋里安安静静的,点着一盏温黄的小灯,烛火在灯罩里光更为柔和。
到床边上,杜衡就瞧见了放的端正的小鞋旁边翻着两只相隔甚远的鞋子。
掀开帘子,果不其然,就对上了澹策那双黑溜溜的眼睛。
承意已经睡熟了,这当儿正靠在澹策的肩头边上,乖乖的一小只,呼吸都很轻。
杜衡压低声音:“怎么还不睡觉?”
“我过来陪陪哥哥。”
“陪陪哥哥自己就不睡啦?你也眼睛闭上,赶紧睡觉。”
“噢。”
杜衡弯腰给两个小崽子掖了掖被角,承意的床不大,被子也是小被子。
他往上拉了些盖住崽子,问道:“要不要再拿一个被子盖着,待会儿你睡着了抢哥哥的被子怎么办?今天夜里下了大雨有些凉。”
“不要,我不会让哥哥着凉的!”
澹策一把抱住睡着了的承意。
杜衡看着哥俩儿好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好好好,不要就算了。乖乖睡觉。”
“知道啦!”
杜衡笑着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凑想去本想亲亲,却被澹策捂住嘴推了回去:“爹爹的胡子都扎手啦!不要亲澹策和哥哥!”
秦小满忍不住笑出了声,走上前去:“那小爹亲亲,亲了就睡觉了。”
澹策这才没再嚷嚷,由着小爹一人在脸蛋儿上亲了一口,放下了帘子。
夫夫两人往门外走,杜衡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真的扎人么?”
秦小满瞧了一眼,看着被小崽子嫌弃委屈巴巴的人,宽慰了一句:“也还好吧,不是前两日才刮过么。”
话毕,却又忍不住调侃:“不过也是,人不得不服老,上了年纪长得快些也正常。”
“怎么可能!”
杜衡睁大眼,旋即拉住了秦小满:“要不然你试试?”
“我才不要,别人不试的我也不试。”
“别害羞啊,试一试吧......”
话音刚落,仆役的声音响了起来:“老爷,易百户来了。”
杜衡和秦小满闻言都扬起了眉毛:“他怎的来了?这么晚了,人呢?”
“在门房处。”
杜衡和秦小满信步前去。
“老爷、夫郎。”
“都做百户了,还叫什么老爷。”
杜衡见着一身戎装的易炎,许是骑马过来的,身上已经有些打湿了:“可是有什么事,冒雨还前来县衙这头。”
“将军得到信,陛下已经进秋阳县地界了,明日当能进城,我特意过来给您带句话。”
杜衡蹙起眉:“不是到地方会提前给信么?怎的都进地界了还没有官差到县衙先打招呼?”
“听将军说陛下本无意于走秋阳县,只是遇上夏雨不好绕走小路,这才转进了秋阳县。陛下只做经行,并不久留,眼下又是秋收节气,不好叫地方上兴师动众心思全数花在接见一事上耽误秋收,府城驻地在县里,为此只送信去了军营让将军早做接见,就不必满县官吏都忙接见的事宜了。”
“但明日经行,还需县中官吏迎接。”
杜衡连忙应声:“这是基本的礼数,我知道。好,明日我便安排下去,倒是辛苦你跑这一趟。”
“无妨。”
易炎把消息带到也不便多留:“那我便先行回营了。”
杜衡送走易炎,吐了口浊气,这也来的太突然了。
果真皇帝不会安安定定的按照套路出牌,实在也是难为带着一大批人还行踪不定。
哪里还敢等到次日再做安排,杜衡连夜就派人通知了县衙班子的一应主事官吏,提前捎个口信儿去,只怕明日慌忙乱了阵脚。
大风大雨的,县里的官吏得知明日的大事,谁都没睡上个整觉。
夏日天本就亮的早,然则还没等着天亮,县衙里的官吏都到了个齐整。
简单的做了个集会后,天方才大亮,杜衡整齐了官袍,带着县衙班子的一应官吏和县中的乡绅耆老,一道在县城门口迎接天子经行。
消息快的商户民众,也都一早在酒楼沿街占了好位置,只待着瞻仰天颜。
雨后街市屋瓦青石像被洗过一样,若非是见此洁净,晴朗的天气下倒像是昨夜未曾落过大雨一般。
在所有人焦急又紧张的等待下,约莫辰时间,远远可闻皇帝仪仗的声音。
诸人不语,却都在心下过了两个字:来了!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开路将领士兵先到了城门口:“陛下经临!县官吏跪迎!”
一众迎接者连忙跪下,叩等皇帝前来。
杜衡跪叩在地上,两眼只能看着前两年才修的三合土道,隐隐还能闻见昨天雨水的味道,不免汗颜,这样子还瞻仰个屁的天颜。
也不晓得跪了不多,依仗声仿佛已经在耳边了,数不清的车马之声响动后,接着陷入了安静。
杜衡好像听到了一声:“陛下,秋阳县到了。”
“秋阳县知县杜衡携县中官吏乡绅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杜衡带着诸人起身,接着又行大礼,本就跪得快麻了的双腿又跪了下去。
眼睛也不敢胡乱看,只怕是多瞧皇帝一眼叫御林军直接翻飞下马一枪就刺了过来,杜衡只朝着人来的方向,朗声念完词便跪下。
前头是开路的将领士兵,中前方才是皇帝的车马,他甚至都没看清楚皇帝是骑的马还是在马车里,便又再次跪叩下去和黄土地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