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没有什么,只是.....”老农顿了顿还是如数说道:“我们事先没有准备好那么多庄种,怕是,怕是要先跟秦先生借。”
“这个没有问题,借多少一一记下签字画押,秋收后如数补上即可。”
这是众人心头最要紧的,家里本就只有几口粮食紧着肚子堪堪够吃,年前租到了多少亩地在春耕前做好了安排,这突然来的土地自然也就没有提前准备多的庄稼种,家里的下等粮食就算舍得挤出来,可品质也不足以做种子。
现在听到东家并没有旁的要求直接肯借,大家都松了口气。
于是再没旁的,杜衡早就从里正那儿要来了算是招收雇农签字画押的模板,然后再自行根据自家的条件填写上就成。
杜衡依次把条例念出来,双方都没有问题了便写上租用的亩数,再经本人签字画押。
“多谢杜童生租土地给我们用,我们定将杜童生的土地当成自家的土地一般好好照料,秋收之时准时缴纳上粮产。”
杜衡道:“如此极好。只要你们把土地照料的好,多产粮食,我和小满也不会亏待大家。”
“是,是,我们定然尽心竭力。”
秦小满站在门栏前,轻轻靠着门框,瞧着素日在他面前温吞的杜衡,理起事儿来还颇有些派头,倒是像他堂叔了。
雇农走了以后,杜衡又去了一趟里正家里再过了一遍手续,至此家里的三十亩地就安排妥当了,此后也算是小半个老爷。
说来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了,许多初做童生的读书人考上也只虚有个门面儿,因家里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土地行驶特权;
而有的土地多的人家家中子弟无用,削尖脑袋也挤不进生员行列,白糟踏了家里许多的地产,不能低成本的招揽雇农,而花大价钱请人耕种。
他们家刚好土地多些,自己又考中了个童生,也是许多人家都羡慕不来的好条件了。
秦小满咂摸着嘴小心把今日画押的字据收起来,这可是能和地契银钱放在一块儿的要紧东西。
几张纸薄薄的,但价值不小,他是看在眼里,欢喜在心里。
杜衡也知他高兴,他心思一样。
家里除却交给雇农打理的三十亩地,手头上还自剩了十亩肥地,四亩田和六亩地。
这些地不多种起来也没什么压力,应着时节种植点稻子和蔬菜,够自家人吃和养点牲口了。
很快村里的人就发现秦家的地里出现了雇农的身影,在地里劳作的村民不乏有议论的:“这满哥儿跟杜衡还真是动作快,前几天说要招揽雇农,今儿人就到地里了,这福气可真是好。”
“是啊,咱们村里没出几个读书人,这朝秦家还就占了两个。”
“还有个不是不在了吗,还作数啊?再者不过是个童生,也就在咱们村稀奇而已,放在县城外头人家都不拿正眼瞧的,你们这是少见多怪。”
村民听着这话回头,见着是赵娘子。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那县城里不拿正眼瞧的童生是捐钱买的嘛,正经考的还是颇受人敬重。”
赵娘子嗤了一声:“嗨哟,现下考个童生瞧你们就上赶着巴结了啊,人家还不一定瞧得上咱们这些人咧。这中了童生咋的连席面儿都不摆,这不就是明摆着不想跟乡亲们撇清嘛。”
村民听这话心里也微有点不舒坦,按道理考上了童生还是这么好的成绩,应当会摆席面儿昭告一番,可这些天了秦家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虽说也不一定能指着人家干啥,可毕竟是自己村子的人,要真考上了点就瞧不起村里人了,多少也让大伙儿心寒。
“我们家摆不摆席面儿跟赵娘子没半毛钱干系吧,就是办了也不请你,怎的还这么着急想帮我们家张罗啊?你要是想摆这席面儿也叫你们家赵杞考个功名出来呗,到时候摆个三天三夜正好。”
一道声音插进来,大伙儿下意识都屏住了气,抬头看见挺着个大肚子的秦小满提着把锄头出来。
怀着孩子下地在村里并不奇怪,不下地反倒是显得有些矫气,先时小满养身体的时候村里也没少说,不过而下人家里都招揽到了雇农,就跟家里进了一批不花钱的仆人一般,这当头竟然还来下地。
赵娘子见着说人长短当即被抓住,脸皮再厚实也有点挂不住脸,不过到底是块老姜,不会像秦小满干姑姑那么窘迫。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张口闭口还提我们家杞子,怎的,还挂记在心头呢?”
秦小满挑了个白眼:“撒泡尿照照吧,你家那宝贝儿子躺屋里那么久,不提起我还当村里没了这口人。”
两头都骂的难听,村民们想劝又不好劝的。
“呸!别以为你家的考了个童生就多了不得了,可劲儿的显摆吧,再显摆也就只是个......”
“吵吵什么呢。”
赵娘子正想无奈一般开骂,村里主道上传来声音,大伙儿见着是驾着板车的秦雄。
“小满,家里雇农的事情办妥了?”
秦雄挑起眼皮看了一眼远处正在满哥儿地里忙活的雇农,脸微有点生,村里的人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
秦小满正和赵家的婆娘掐架,一下子被秦雄打断,他瘪了瘪嘴。
若是自己继续骂咧,秦雄肯定见着杜衡要告状,少不得又要挨训斥。
杜衡脾气很好,人也温和,按道理他这种连秦雄这般暴脾气都不怕的,根本不会怵杜衡。
只是这人会吃饭的时候说他,睡觉的时候也说,磨人的很,简直比揍他还麻烦。
秦小满憋下气:“好了。”
秦雄应了一声:“你堂叔让我带个信儿回来,杜衡要是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就去县城里找他一趟。”
秦小满闻言扬起眉毛:“堂叔寻他有事?”
“许是他读书的事情吧,也没同我细说,先前不是说学政还夸奖了杜衡嘛,叫他去县城里吃顿饭认认人也不一定。”
秦小满一听这话,登时就像虎子翘起了尾巴一样:“噢,那好啊,这两日得空了我就叫他去。”
村民不是聋子,说的这么大声谁能听不见。
“那我先回去了啊,你挺着个大肚子少在外头到处跑,待会儿杜衡又该着急了。”
“他在地里,我给他送锄头去。”
秦雄应了一声,架着车走了。
虽是没有替着秦小满掐架,但是几句话下来却被骂人十句还厉害。
村民登时就殷勤了,这当儿不单是县衙里做主簿的秦知闫都看重着杜衡,要喊他去吃饭,甚至连学政大人都夸奖过杜衡,这脸面上的光都要比三月的太阳还耀眼。
学政是什么人,虽是专管读书人的事儿,但面子大,官位高,品阶可是在县令大人还要上头的人物。
“满哥儿,你们家杜衡可真有本事,没想到学政大人也这么赏识。”
秦小满心里暗爽,他二叔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简直是一针见血。
“学政大人惜才,对读书人都不错,也只是被夸奖了一句而已,算不得什么的。毕竟只是个连赵娘子都瞧不起的童生。”
赵家娘子脸青一阵红一阵,宛如当众被人甩了一巴掌。
都说连学政都夸奖杜衡了,她一个村妇反倒是说杜衡不是,时下还怎么跟人家斗嘴,怕是叫人以为她觉得自己比学政大人还了不得了。
她没再开口,狠狠铲了几根地里的野草。
秦小满志得意满,翘着尾巴去找杜衡了。
“娘以后再别跟村里的乡亲说人秦家的不是了,以前有过节说道几句就罢了,合该过去。现在人一脚都踏进了半个乡绅,您再到处说人家不是太得罪人了。”
赵娘子回家去自己那儿媳妇便说道起她来,她心里本来就不痛快,觉得输了秦小满一头.
村里的人一贯会见风使舵,眼见着杜衡考上了童生就想着巴结人家开始说好话,背地里还议论说秦小满幸好没有嫁到他们赵家,不然哪里有眼下这种福气,是去世的爹保佑没进无福之人的家门。
旁人说这些就算了,回家屋里人还念叨,她哪里还听得儿媳妇说这话。
“你谁家的媳妇,这么同我说话,小孩儿家家晓得什么。怎么着,那秦小满跟杜衡还敢合计起来整我不是,他还没那权利和本事!”
这回没等郑彩娥开口,屋里的赵杞出来:“先时秋收娘跟里正嚼舌根,方才里正来家里做今年春耕的登记,原本规定的秋收粮食产量最低要求都往上提了两石的量。前些年一直都没提过这事儿,现在变了,那不是里正偏帮着秦家了嘛。”
农户除却要把每年粮产缴纳给朝廷三成,但并非单单是你今年收多少,按照总量缴纳三成就行。
总有懒汉不好生对待耕种,为此秋收之时粮食产量不高。
农户产量低,朝廷收到的粮食就少,朝廷支出众多,自然是会想法子管控老百姓不老实耕种的问题。
于是律令一下,要求按照每年耕种的土地,旱地和肥地简单评估,有一个粮产的最低限度。
就好比说一亩肥地寻常可以产两石粮食,当年没有什么大的普遍性灾害,如此缴纳粮产的时候,这亩地就得至少产粮一石半才合格。
倘若没有秋收的时候没有达到最低限度,那么就得再缴纳了三成粮产以后,差多少到最低限度,就得自行补齐最低限度的粮缴纳给朝廷。
朝廷条令是如此,但具体实施还是看地方上,具有一定的弹性。
里正会根据各户人家的具体情况来安排。
以前赵家还算老实,里正对其印象不错,即使赵家每年的粮产多,可以向上提高一些最低限度,但里正一直给赵家人情,不曾提高限度。
而今年来登记时,在先前的基础上提了两石的粮。
“什么!”
赵娘子心里咯噔一声,她没想到里正竟然会突然给他们家升高限度,两石粮食可是一亩肥地的产量,虽说按照平素家里的产量要完成问题不大,可有一条线勒着,稍有不慎就滑到脖子上,心里总归是惴惴的。
哪里能有以前松快。
“里正也忒没良心了些!昔年我们赵家可没少好好配合他办事!我找他理论去!”
“娘,里正一直都是依例办事,以前没有提高那是给了咱们情面,您现在要是再去闹事,那恐怕是一点情面都没了,以后更没好日子过。”
赵杞劝住了自己老娘。
“我算是瞧出来了,这田湾村里的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主儿!”
赵杞摆了摆头,又何止是村里,这天底下哪里不是如此。
若非如此,怎又还会有人挤破了脑袋,倾家荡产都想考个功名在身上?
“杞子,你,你打今儿起也读书!娘让你读书!那杜衡忙着料理田地都还能考个第一出来,你以后再不下地,全心在家里读书,不信还考不出个功名来!”
赵杞听闻这话一下子夹紧了腿,自己是不是读书的料子自己心里还是有数,字都不能全数认清,他怎考的出来什么功名。
“娘,您可别气糊涂了。我,我可读不来什么书。咱家里以前的日子不也好好的嘛,只要你以后不在村子里嚼舌根去得罪秦家,还是跟以前没什么差别的。”
赵娘子见自己向来听话的儿子都学会驳她面子了,更是生气,破口大骂:“以前那秦小满是要嫁你的,现在捡了个瘸子回来还考中了童生,你脸上不臊得慌啊?就没有一点争的骨气!”
赵杞先时心里是很不平的,但自打在庙会上想整杜衡不成反挨了一通打,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心思倒是端正了不少。
要紧是痛在身上长了记性,现在可再没心性儿跟人争什么了。
媳妇儿待他好,一直又宽慰劝着他,现在小满过的也不错,孩子都有了,两厢也该各自过好日子。
他觉得他媳妇儿说的也没错,就是他娘生性要强,一直还耿耿于怀。
眼见赵杞不说话,赵娘子瞪眼看向郑彩娥:“就是你把我儿子教成这样的!现在都不孝敬长辈了!”
“娘,杞子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我就算真教他,要是不对的,他心里就没数嘛。”郑彩娥提起背篓甩在背上,没功夫跟她这婆婆拉扯:“下地去了,不紧着耕种今年怕是还要自己补贴粮食进去。”
赵杞顶了回嘴,只怕留在家里又挨他娘训斥,连忙也拿起锄头跟着郑彩娥出去。
看着自己儿子跟在郑彩娥的屁股后头,赵娘子气的脑子发昏,这家里越发是郑彩娥在做主了。
儿子听她的不说,连自己丈夫也越来越向着郑彩娥,反倒是她说话是越来越没人听。
真是小看了郑彩娥,没想到是个这么厉害的主儿。
虽然有些不想承认,但多少她都有点后悔给儿子找这么个媳妇,当初要是让秦小满进门,怕是也比这个好拿捏一点,至少她说什么外头的人会更向着他一些。
秦小满有什么直来直往,也不像家里这个会邀买人心。
她烦闷的要死,粮产的事情也是让她心绞痛,冷静下来,里正的警醒也让她心里暗暗打了个寒颤。
经此一事,她心里再不甘也不敢如何了,再横说到底也只是个农妇,只靠着泼辣不讲理一张嘴厉害。
然则家里只有几亩地值得炫耀,没做官儿的也没经营生意,这手头有点子权利的动动手指就让她喘不过气来,若真被算计来,他们家如何顶的住。
村里倒是安生了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