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夜暝照例在常去的酒楼里给许致青留了一封信,约他三天的后到寒山寺下的小树林边的凉亭赏月。在心中只说想见许致青最后一面,说几句话就好,从此以后再也不会麻烦他了。
既然是孤注一掷,他自然对这次幽会十分慎重,让人置了一桌酒席,摆在小树林里,还放了各色瓜果点心。
此时离中秋还远,但晚上乘凉还可消暑。河边流水潺潺,远处送来不知哪里的荷叶清香,亦有一番难言的美妙感受。
第5章
罗夜暝坐在凉亭里,等到了半夜,许致青还没有来,他便疑心是自己写过了时间,会不会无意中没写上酉时三刻。但六月的十五就只有这一天,适合赏月的时间就只有这两三个时辰,眼看这时间就快过去了,许致青仍然没来。
“罗兄!”
听到有人叫他,他一时激动,连忙转过身,才发觉这声音并不是熟悉的许致青,却是另一个人。定睛一看,却见一个男子自远处徐徐而来。
他穿了一袭白裳,越发显得长身玉立,风姿卓越,正是那个潇洒俊美的闻人昊。
看到罗夜暝时,他像是吃了一惊,收拢了手里的折扇,抱拳行了一礼,道:“不知兄台在此,在下唐突了。敢问兄台高姓大名?不知下了帖子约人的罗夜暝怎么没来?”
罗夜暝微微一怔,便知他相貌变得太多,此时又是黑夜,他脸上的青气也看不大出来,因此连闻人昊都看不出了。口中却是问道:“致青呢?致青为什么没来?”
原来许致青看到罗夜暝的信,就不屑地把信扔到了一旁,却被闻人昊瞧见了。
他对罗夜暝有说不出的好奇。
照理说练青竹功的人,必定练得不甚深厚。只因青竹功有奇毒,即使后期不用青竹蛇为引,自身仍然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毒性,便如蛇毒一般,到最后连自身也抵抗不住。可说大部分练功的人都不是死于走火入魔,而是中毒。天下万物相生相克,这种毒性或可做药用,或可做奇毒。这人青竹功练到如此高绝的境界,功效自然更胜一筹,便如三、五年的山参自然不能和几十年的老参相比。
许致青却对罗夜暝毫无兴趣,说什么也不肯来,他实在是忍不住,于是背着许致青,自己偷偷跑一趟,却没想到遇到这个人,当真是意外之喜了。
闻人昊哈哈一笑道:“约人的和被邀约的都没有来,却是我们两个人到了,这也算是缘分。若是早知兄台在此,我定会早些到了,免得兄台在此孤单寂寞。”
罗夜暝也隐隐猜得出许致青对他十分厌恶,连这“最后一次”也不愿见了,不由有些沮丧,又被这闻人昊纠缠,很是不快,便道:“闻人兄自便,在下要先行告辞。”
闻人昊微笑道:“原来罗夜暝在阁下面前也曾提起在下,那再好也不过,如此我们也可以亲近亲近。只是罗夜暝此人说话有些不尽不实,他若是在你面前说我不好,你可千万不要信他。”闻人昊看到这男子坐在石凳上,俊目修眉,脸庞端正,只可惜嘴唇苍白,但也令人移不开目光。
许致青虽然相貌韶秀,又极有才华,他也不觉得稀奇,无聊时说说话,打发时光罢了,如今遇到这个更胜许致青许多的男子,却令他忍不住侧目,他身上似乎带着一种宁静的气息,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可是这里很是偏僻,这个人在此时出现在此地,定是与罗夜暝相识的。可惜他对自己竟有恶意。
罗夜暝起身就要走,却被闻人昊拦住去路,笑吟吟地道:“如今有月有酒,如此良宵,兄台怎么就先离开了?难道是在下面目可憎,让兄台不悦?”
罗夜暝没好气地道:“我还有要事要先走了,你拦着我作甚?”
闻人昊道:“在下看到兄台要走,一时情急,还请兄台不要见怪,兄台气度高许,仿佛神仙中人,让在下忍不住想结交一番,不知兄台去往何处,也许和在下顺路,我们也可同行。”
罗夜暝几时见过这种纠缠手段,心下烦不胜烦,只恨不得将他扔到河里,再也不见。可是闻人昊神情真挚,又俊美非凡,若是旁人定然会喜欢他了,也难怪许致青会上当。当下顿住脚步,怒道:“姓闻人的,你这么朝三暮四,哪里对得起致青?致青真该看看你这般模样!”
闻人昊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他拂袖而去,心下不免着急。他向来温文和煦,别人看到他便能感到三分暖意,却没有对他这样疾言厉色的。他看到罗夜暝要走,慌忙便拉住他的袖子。
“你要作甚?”
闻人昊似乎根本看不到他脸上的愠怒,看到他背上背着琴囊,微笑道:“原来公子雅擅琴艺吗?”
罗夜暝却是连他搭讪也不想理,气道:“我不会弹!”
“那你背着琴,是拿来养蘑菇么?饿的时候便能摘一些下来果腹?”
“你家的琴才是用来养蘑菇呢!”
闻人昊看到他苍白的容颜上因为气恼而多了几分血色,不由微笑起来:“我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顺便也做些补气强身的丹丸。我看公子似乎有些气虚体弱,不知我说得对是不对。”
罗夜暝神色登时有些尴尬,却是气道:“原来你家是卖大力丸的。”
“的确是些小本生意,赚点零花钱打发家里的药师罢了。”闻人昊不气不恼,极有风度地一笑,“我出来匆忙,只带了一瓶凝神丹,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凝神丹在江湖上极为出名,却也十分昂贵,据传一粒便能让人返本归元,起死回生,也亏得闻人昊豪奢,竟然连这等药物也带在身上。
罗夜暝原本想说“谁会要情敌的东西”,但心知此时必不可泄露身分,只得忍气吞声地道:“多谢闻人兄好意,在下多歇息几天就好了。”
闻人昊看他语气和缓,还以为是自己的攻势起了效,原先的小心翼翼登时放下,哈哈一笑:“公子何必这般客气,区区小物,何足挂齿。”
罗夜暝看他硬要塞给自己凝神丹,也只好顺手接了:“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闻人昊提醒他道:“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拿了人家东西的确没道理连名字也不说的,罗夜暝便随口道:“敝姓叶,叶闲庭。”
“叶”是罗夫人娘家姓氏,闲庭却是出自“兰生不当户,别是闲庭草”那句诗,他曾自比幽兰,却被闻人昊嘲笑,事后自己也觉得十分羞愧。
如今自己和兰花唯一的相似,大概也只有颜色了。或许每个人对自己的评价都有些高估,而真实的自己实际上和闲庭野草也没什么区别。
“叶闲庭?”闻人昊默念了一遍,微笑道,“‘闲庭不扰,退食自公,远览形势,虔心净域。’果然是好名字。”
罗夜暝心中暗骂他多念了几本书就要到处显摆,说不定只是正好被他撞上了,却只是欠了欠身:“在下告辞。”
闻人昊看到他急着要走,便道:“叶公子,不知何时再见?”
“山高水远,来日必有相见之期。”
罗夜暝拱手一礼,转身便行。他怕说得越多,露出的破绽越多,闻人昊这人深不可测,实是让人防不慎防。
谁知这一次闻人昊并没有拦住他,话语显露出几分惆怅:“如此……也只好后会有期了。”
罗夜暝瞥了他一眼,却见他目光灼热地看着自己,像是恨不得要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记,不由心中怦然直跳,疾步离开。
走了百余丈远,仍然没看到闻人昊追来,他不由松了口气。
这一次好险,竟然和闻人昊陌路相逢,若是刚才露出行迹,闻人昊拔剑砍了自己脑袋就地埋了,那就死得太冤了。
闻人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这个人虽然开始对他很是厌恶,但毕竟还是收下了他的礼物,可见他并不是难以攻破的。天底下人人都有弱点,不管是谁,都不例外。
只可惜这个人长得如此令他心动,几乎比许致青更要符合他的喜好,却终究是个普通人,在收了礼物后对自己的态度都软和了几分。
心中说不出是惘然还是可惜,竟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有些事是要讲缘分的,此人既然算不上极品,自然也不必自己苦心孤诣地追寻,一切随缘罢了。
许致青虽然不如他好看,却能恰到好处地把握彼此之间的距离,实在是一个有趣的玩物。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奇怪的追求者。
正所谓只要有人抢,母猪变貂蝉。更何况许致青比母猪强多了。
不管怎样,要先将那姓罗的击败再说。姓罗的小子名字不讨喜,人也长得丑陋,可是武功却挺高,委实麻烦得很。不过他还能做药,自然不能直接杀了,下回见着他时,便将他骗到个没人的地方打昏了带走,免得碍事。
* * *
第6章
罗夜暝回了城后给客栈的人付了酒帐,让人去将那一桌没人吃的酒菜收拾好,想了想,将药瓶交给一个看起来忠厚老实的店小二,若是看到闻人昊还没离开,就将药瓶代为交还。
闻人昊今天晚上对他很是客气,甚至还慷慨解囊,让他对闻人昊的观感也变了许多。
能够不求回报地帮助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即使是看在他容貌的分上,也很是十分难得。可见这个人还没坏到骨子里,许致青若是当真跟了他,也不算委屈。
只是自己是绝对不会用闻人昊的东西的,因为这关系到男子汉的尊严。
等待了大半个晚上,他很是困倦,又怕身分泄露,于是换了另一个客栈休息。谁知身上没力气,睡的时间也变得长了许多,一觉醒来已到中午,而脸上又恢复了几分碧绿。
他让人递了拜帖到许宅,许致青却总是不肯见他。眼看肤色渐渐恢复,他也变得很是沮丧。
用叶闲庭的身分在闻人昊面前很是吃武功的亏,为今之计,只有先用罗夜暝的身分跟踪,找到了机会再……如此那般一番,再悄悄和许致青相见。
他打定了主意,等待自己的武功恢复了七、八分后,便远远跟踪许致青二人,发现闻人昊虽然住在许宅,但两人是以好友的身分相处,闻人昊虽然总是微笑的样子,但看着许致青的目光像是有一分潜藏不住的不耐。
此时正是池塘的荷花刚刚枯萎的时候,许致青铺开了画纸,用琉璃镇纸压住,亲密地和闻人昊说话。罗夜暝将自己隐藏在附近的一棵树上,就近偷窥两人。
“昊兄,你看这荷叶凋零,令人想起光阴流逝,容颜不再,真是让人叹息。”
闻人昊微笑道:“我能和致青能于此时相聚,便胜却人间无数,致青最好最美的容颜也永远存在我心中,令我永远不忘。”
肉麻!恶心!下作!罗夜暝恨恨地想,这么恶心的话他是怎么说出来的?自己和许致青书信往来,只借物抒怀,伤春悲秋而已,哪有像闻人昊这么无耻的?
他心绪不平,站立的树枝因他心绪不稳,轻轻地晃了晃,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闻人昊嘴角带着微笑,将许致青轻轻拥抱在怀中,示威一般往他藏身的大树看了一眼。
原来他早就发现他了!
罗夜暝再也按捺不住,双足轻轻一点,如一片柳叶从树上飘落。
他身形飘逸,轻功很是好看,但看在两人眼里,却都像是没看到一般。闻人昊仍然是面上带笑,但笑意一直是冷冷的,并不真心,而许致青讶然之后,便是十二分的不耐烦。
“罗公子,你又来作甚?”
罗夜暝看到他绝情的俊美面容,微微一怔,这才说道:“致青,我是特意来告诉你,闻人昊并不是真喜欢你的,他看你的表情都不对。”
“那他看我应该是什么表情?”许致青淡淡地道,抬头看了闻人昊,目光柔情百转,闻人昊微微一笑,拉过了他的手。
罗夜暝看他两人你情我侬,几乎快要吐出血来,只想把他两人扯开,再啪啪地两巴掌上去。
他才上前一步,许致青就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罗兄,我和闻人兄是什么交情,和你无关,请你立刻离开这里。不然我要告到官府去,说你强闯民宅。”
“致青,闻人昊对你并非真心实意,只怕他是别有用心……”
“姓罗的,你不要再喋喋不休的行不行?”许致青低声道,“你自己长那么难看,却还来骗我的身骗我的心,我当你是一生的知己,你却……如果不是那天我醒得早,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说起居心叵测,谁又及得上你?”
罗夜暝看到他面色苍白如纸,似乎并不想在闻人昊面前提起他们床笫之欢,引起闻人昊的嫉妒,忙道:“致青,你若是不喜欢我的长相,我可以变的……”
“变?你多早之前就说过自己会变的?现在变了吗?”许致青冷冷地道,“你要是能变,现在就变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