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延臻摇头:“我知道他不会。”
栗苍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抽出腰上佩剑,剑锋唰的指向栗延臻。后者面不改色,神情丝毫未变,只是定定地望着栗苍的双眼。
“我栗氏世代英杰辈出,怎的你如此优柔寡断,为儿女情长所累!”
栗延臻道:“请父亲责罚。”
“为父不责罚你,只是要让你知道,不要以为你在我面前使的手段有多么高明。我从军数十载,几经沙场历练,阴谋阳谋一看便知,你这点本事还敢到我跟前卖弄。”栗苍冷声道,“你以为那虎符到了他手里,他就真能驱策三军了?你可知我还留了另一半虎符在你母亲手里,那才是真正的母符,而方棠手中不过是寻常调兵的子符。若是他方棠敢有半点不轨之心,你母亲即刻便祭出母符,三军见令,当场就能够将他绞杀。”
栗延臻一惊,定定望着栗苍,额头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他将虎符交给方棠,原本也确是为防自己不在京中时,栗安与东阳郡主对府中诸人不利。却没想到栗苍早已知晓他所作所为,并且将计就计设下一局,若是方棠真的如何了,他甚至不敢想此刻的光景。
“臻儿,你要记住,你是我的儿子,因此我可以骄纵你,甚至惯溺你,却绝对不会让你将祖宗基业当做儿戏。”栗苍慢慢收回佩剑,沉声道,“我不管你与那方棠如何,臻儿,记得你是栗家的人。”
“是,儿子明白。”
第22章 敦伦
开春后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方棠有些无精打采,下了朝就整日躲在房里,连诗书也看不进去多少,胃口变得很差。
婵松端着一盅冰糖雪梨进来,轻轻地放到桌上:“少爷,起来吃点东西吧。”
方棠在床上滚了滚,看到一半的诗集都扫到地上:“天好热,栗延臻不是说要找些冰来吗,冰呢……”
“少将军刚让人快马从外头运来,少爷你别着急。”婵松说,“我放桌上了,少爷记得趁凉喝,我出门买些东西。”
方棠抬起头来,一脸早已看穿的表情:“和闻修宁一起去?”
婵松愣了一下,脸立刻红了:“我,我只是让他驾车……他刚好也,也要去给周叔买药。”
“行了行了,不必说这么多,你去吧。”方棠摆手,“记得我要的果脯,饭后要配茶吃的。”
婵松点点头,转身出门了。
方棠过了一会儿自己去喝掉了那碗冰糖雪梨,将空碗随手放到床头,伸手敲了敲晶莹的碗沿。
“这么挑嘴,不好好吃饭,怪不得上朝都没有精神。”
栗延臻提着两包点心,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的白袍带起一阵风。他将点心放到桌上,看着有恃无恐的方棠,说:“给你买了些新式的点心,听说江南人爱吃这个,你尝尝。”
方棠跳下床,身上松松垮垮披着青衫,飘然到了桌前:“今日怎么回来得晚了?”
“父亲命我整顿兵马粮草,在大营忙了半日,处理了一堆杂务,快马赶回来见你。”栗延臻说,“我知道夫人不想我,想城南的点心了。”
方棠骄纵地哼一声,过去拆开纸包,掂出一枚点心,还是温热的:“味道很不错,下次我自己试着做,万一也吃着好吃,就拿出去摆卖。”
“府上又不是养不起你。”栗延臻揉揉他的肚子,“夫人就只管吃,不必心疼银钱。”
方棠感受那只手在自己小腹轻揉慢抚,不由觉得微微有些燥热。他低头嚼了几口点心,轻声说:“我要午睡了。”
“刚好我也有些乏了,夫人要不要替我更个衣?”栗延臻问他,“作为感谢,我陪夫人午睡。”
方棠平时一定会拒绝掉这个全无公平可言的交易,不过今天他却眨了眨眼,一声不吭地给栗延臻解起衣裳来。
栗延臻的披风、军甲和外袍都一一被解开落到地上,他垂头瞧着方棠,见对方的手好像绷得很紧,是人紧张时才会有的动作。
他忽然于心不忍,抓住方棠的手,心想是不是自己有时将人欺负得太过了,以至于方棠如今居然都不怎么敢反抗,温存时也不爱讲话了。
——他可不想看到一个被吓得没了胆子的小探花,当初洞房花烛夜,那个咬着牙偏要和他同归于尽、双目亮亮如星的小兔子,他必须得守好了,谁也不能伤着半点。
“算了,我自己来。”
栗延臻说着就自己解下衣裳,层层脱得只剩下里衣,揽住方棠的肩膀:“到床上去,夫人。”
方棠转回身,牵着他的袍带跳上了床。栗延臻挑眉看着他,问:“夫人是在引诱我吗?”
“你爱睡不睡。”方棠甩开了手,翻了个身躺下去。
栗延臻笑了一声,跟着上了床,熟稔地伸手去解方棠的衣服。
“夫人身体受得住么?”他轻轻问道,“我只替你揉一揉,就睡了好吗?”
方棠耳根红着,点了点头。
栗延臻的手常常是温热的,能够让方棠整个人都烧起来。他被栗延臻亲吻得神智迷乱,仿佛置身巫山梦中,不知云里雾里。
“是这样么?”栗延臻问他。
方棠紧闭着眼睛,摇头道:“不、不是……不是这样……”
“哦……”栗延臻故意拖长声音,手却突然一动,“是这样。”
方棠一抖,叫道:“啊,要、要不好了……栗延臻,你慢一些啊……”
栗延臻呼吸同样急促,贴着他的耳朵脸颊难得粗暴地吻着,“我知道,不要怕,你叫一叫,嗯?”
“我……”
栗延臻深吸一口气,很低地压着声音说了句什么。
方棠难受得眼泪挤出来,可他又不得不让栗延臻高兴,自己才能纾解尽兴:“二……二郎哥哥,哥哥……”
栗延臻闭上了眼,手臂紧绷起来,很有力地摆动着。
“啊——”
方棠弓着背抖起来,带着呜咽声,软在了栗延臻怀中。
“好了,不要哭。”栗延臻替他揩掉眼泪,“夫人睡吧。”
方棠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把自己缩成一团呼呼睡去,而是翻身面对着栗延臻,咬着嘴唇犹豫了许久,一双骨节分明如玉衡似的手慢慢勾上了栗延臻的袍带:“你……要不要?”
“要什么?”栗延臻瞬间觉得喉咙发紧,哑声问道。
“你每次,只给我……你自己,会不会,难受?”方棠说,“要不要我……帮你?”
方棠能咬牙说出这么长一段话,已经是把祖宗之训和圣贤之德踩在脚下疯狂践踏了。于他而言,自渎无异于饮鸩止渴,更别说开口央求似的让栗延臻与他行这等背德淫乱之事。
栗延臻呼吸声又重了几分,“夫人是想,与我行敦伦之礼?”
方棠憋得脸色变幻莫测,他只想求栗延臻别问了,要是嫌他不好,不愿意那就算了,他也不是那么非要不可。
栗延臻挑起他下巴,又问了一遍:“要不要?”
“我,我……”
栗延臻忽然笑出来,低头亲了他一口:“还是不了,我怕你痛,以后再说吧。”
方棠不知道有多痛,也不知道以后是何时,他只知道,栗延臻真的不愿意。
“说什么呢,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方棠越是气恼,越是大声道,“我只是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不愿就算了。我睡了,睡了!”
栗延臻看他忽然又生气,嘣的一下从自己怀中跳走,叹了口气,起身下床,打算去泡个冷水浴。
方棠缩在床上,气得肩膀一抖一抖,都快要气糊涂了。
栗延臻是混蛋!
他眼睛又红了,在心中大骂栗延臻八百遍,却不知对方什么时候走的。他意识到房中寂静,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发现栗延臻早就不在了。
方棠撇了撇嘴,茫然地望着床柱,觉得委屈极了。栗延臻或许可以对旁人更加亲密,对他就不行,还借口什么怕他痛。
他从书上看过,周公授百姓七礼,第七礼乃夫妻敦伦之礼,即谓雨魄云魂,两相欢合。古书云云,晦涩莫辨,却从未有人说过会痛。
栗延臻骗他,只是不愿与他罢了。
方棠硬是几日没有搭理栗延臻,上朝时两人同行一车,却彼此也不说话。栗延臻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只当他莫名其妙怄气,依旧是会买些吃食哄着,等着把人哄高兴了,再问问所为何事。
方棠靠在一侧,手中捧着一卷先帝太史公的杂记,有一眼没一眼地读着,心不在焉。
“等下要不要在福隆记门前停一停?我去给你买点心。”栗延臻问,“这几日天热,你不好好吃饭,总得拿些点心垫垫肚子。”
方棠动了动嘴唇:“好。”
冷战归冷战,他想吃点心,再赌气无论如何也不能饿着自己。
车驾缓缓停下,栗延臻掀开车帘,递了张单子给闻修宁,让他照着上面的去买。
方棠懒洋洋的,也不管他,只是手里的书都拿倒了,同一页已经看了许久,连翻都没翻过。
栗延臻向他伸出手:“过来。”
方棠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干什么?”
“我知道夫人想同我讲话,但是拉不下面子。”栗延臻说得理所应当,“我家小探花一向难哄,我看看抱一抱哄不哄得好。”
方棠脸一热:“不许!”
栗延臻哪管他这么多,小探花说不好就是好,说不要就是要,他早就摸透了。于是这次也一样,他径直将人拉进怀里,像揉面团那样揉搓起来,眼看着身下人的脸越来越红,他觉得心满意足。
“过两日带你去东郊踏青,那边的雪梨这会儿正好,你去尝尝。”栗延臻又开始拿吃食诱骗他,“要是吃着喜欢,我叫人多运些回来,给你做新鲜的梨汤。”
方棠一听这话又变得好馋,表面却依旧故作矜持道:“谁和你同去?我偏要自己去,不要人跟着。”
他不晓得自己心里,已经水到渠成地将栗延臻的偏宠篆刻了一道军令,仿佛能让他在栗延臻这里肆无忌惮,百无禁忌,却丝毫不知道面前年轻的狼族只是很有耐心地守着兔子洞,见那怯生生的鼻尖和长耳被自己引诱着一点点靠近洞口,利爪和獠牙早已蠢蠢欲动。
栗延臻刚要说什么,在沙场浸染已久的耳朵却猛然捕捉到了一声弦响。他几乎是立即做出了反应,抱着方棠趴下去向旁边一滚,两人重重摔到地上。
一支箭噌的一声射穿了脚下的木板,若是刚才的角度,只差一点,就能将方棠整个人自心口贯穿。
方棠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来得及绷紧了身体,死死抱住栗延臻,一动也不敢动。
闻修宁已经如迅雷一般从店里冲了出来,借着马车顶一跃,冲上了墙头,引得过路人一阵惊呼。他四下看了一圈,并未看到任何刺客的身影。
他并不再追,而是跳下去钻进了马车,看到一支箭斜插在栗延臻手边,幸未伤到人。
“这里为何会有刺客?”栗延臻冷着脸问,“查下去。”
闻修宁点头:“是。”
他伸手将那支箭拔了出来,仔细看了看箭矢与箭羽,忽然一怔:“六皇子府的刻印?”
第23章 疑窦
栗延臻拿过那支箭,只见在箭矢的侧面,果真齐整地刻印着六皇子府上的契印,以及铸造工匠的姓名。
在籍的工匠锻造器物,遵循“物勒工名”之制,要在器具上篆刻匠者名姓。而这支箭矢上,刻的正是“七年 皇六子府邸 命铁器工师王三造”。
方棠被栗延臻抱在怀里发抖,凑过去看了一眼,愣道:“六殿下?他为何行刺?”
“夫人觉得是六殿下?”栗延臻问。
方棠摇头:“六殿下又不是傻子,我当然不信。他在皇室中一向默默无闻,若是有人成心嫁祸,他也百口莫辩。”
栗延臻点点头,对闻修宁道:“今日遇刺之事不要声张,你私下探查六皇子府邸,看看他与谁往来,与谁有龃龉,探详细了回来报我。”
“是,属下这就去。”
栗延臻干脆带着方棠下了车,换了快马骑行回府。方棠被他整个包汤圆似的裹在怀里,宽大的官服将人盖得严严实实。
方棠艰难地扒开面前的衣物,露出半张脸,警觉的兔子眼四周看着。
“栗延臻,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很可疑?”方棠埋在衣服里,瞅着路边一个小贩,含含糊糊地问道。
栗延臻往那边看了看:“不是,别怕。”
“你身上穿没穿细甲?”方棠问,“万一又有人暗箭伤人……”
“不用担心我,夫人躲好,要是有刺客你就骑马先走,我拦住他们。”
方棠不悦,脑袋向后撞了他两下。
两人骑着马招摇过市,在南街转了一圈才回去,像是故意要给旁人看。方棠趴在他怀里吃点心,碎屑掉得栗延臻官服袍子上都是,他也全然不在意,时不时会伸手抹一抹方棠的嘴角。
方棠吃东西时嘴巴鼓鼓的,嚼得很快,自己吃一会儿,就会抬手递给栗延臻一块,不讲话地碰碰他嘴唇,然后他再张口吃掉。
府上众人都已经对两人这架势见怪不怪,栗延臻在门前下了马,伸手托住方棠两臂腋下,把人抱下来,扑了扑他的官服:“夫人先回屋等我,我向父亲交几道折子过目,再去找你。”
方棠知道栗延臻最近忙着商议军机大事,栗苍似乎是有意要将他也拔擢上来,便点点头,说:“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