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已死,剩下的杂碎自然不在话下,很快就被季怀真的人抓住,正要就地格杀,却被季怀真拦住。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人,活动着自己的手腕,漫不经心道:“不许一刀毙命,剩下这些,吊着他们一口气,给我折磨致死。”
言下之意,竟是要虐杀。
燕迟脸色猛地一变,转头看向季怀真,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既已成你阶下囚,你要杀便杀,怎可这样折辱他们?”
季怀真充耳不闻。
他的属下见怪不怪,极其熟练地揪起一人头发,开始刑罚。
数道惨叫声响起,伴着尿裤子的腥臊味。季怀真细长手指一伸,随手点中某个鞑靼人,随口道:“带过来。”
属下立刻将这人押上。
“会不会听我们齐人讲话?”季怀真面无表情看向他。
那鞑靼人奄奄一息,狠狠瞪着季怀真,听见他这样问自己,当即犹豫点头。
“今日就留你一条狗命,放你回去。”
“陆……陆拾遗,你非但背信弃义,还虐杀我鞑靼士兵,我族大王知晓此事后,定不会放过你。”
季怀真回头看向那人,居高临下地问道:“你说什么?”
那人破罐子破摔:“陆拾遗!你假意投诚,借机虐杀我鞑靼士兵,我族大王定要你不得好死。”
季怀真盯着这人打量半晌,突然微妙一笑,满意道:“如此便再好不过,可千万别漏掉一个字。”
第68章
就算这人不回去将今日发生在此地的事一一告知,他也要命人将这几具不成人形的尸体送回鞑靼人那边,还得是以陆拾遗的名义。
他回身一看手下,挑眉道:“放人。”
属下面露不解,却依旧听着季怀真的,将这鞑靼人手脚一提,扔了出去。
这人不可置信地爬起,见无人来追,在同伴的惨叫声中骑马落荒而逃。
季怀真身一转,见燕迟正别有深意地看着自己。
他视若无睹,活动着手脚,笑着来到面色惨白的乌兰面前。经过一场酣战,属下们各个刀尖淌血,气势凛然地跟随着季怀真,在他身后一字排开。
季怀真摇身一变,从受威胁的夷戎阶下囚,又成了往日大齐朝堂上令人闻声色变的季大人。
他盯着乌兰瞧,轻声道:“听说你要取我狗命?”
乌兰满眼倔强地将他一瞪,一副要杀要剐随他便的样子。
季怀真随手抽出手下的刀,架在乌兰脖子上,作势要杀。乌兰双眼紧闭,脸上虽是一副甘愿赴死的表情,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发抖。
命悬一线时,想象中的疼痛才是最折磨人的。
乌兰冷汗出了一身,抖若筛糠,却迟迟不见对方下手,睁眼一瞧,却见季怀真满脸戏谑。
一旁的燕迟忍不住道:“你别逗他了。”
“你没有本事杀我,而我却可以轻松杀你,当好燕迟的狗,以后少在我面前作死。”季怀真冷声警告,手腕一转,只听得当啷一声,手中长刀落地。
属下上前,将一件衣裳披在季怀真身上。
“都准备好了?”
“回大人,都准备好了,可随时回上京,白姑娘那边也派人通知到了。”
“很好。”季怀真勉强一点头,被人扶着上马。
身后一声狼啸,回头一看,是弱弱。
它从树后叼出只狼崽子。
季怀真身下的马被弱弱吓得躁动不安,打着响鼻,谁知弱弱将火烧往马脚旁一放,又拿狼头亲昵地一蹭燕迟手心,转身朝着敕勒川的方向没入林间。
季怀真略一沉吟,命属下将火烧抱给他。
谁知火烧好赖不分,见人就咬,不肯给别人碰一下。季怀真见状,只好下马,亲自将火烧抱起,他一边顺着火烧油光水滑的毛,一边漫不经心道:“我这就走了,你是要回敕勒川去?”
火烧呜咽一声,茫然着将头一歪。
这话明明是对燕迟说的,季怀真却不看燕迟,只一门心思盯着火烧,平时只得他三分宠爱的小东西此时竟占了十分关注,可真正需要季怀真目光的却从头到尾不曾分到他半分眼神。
燕迟沉默不语。
季怀真又一声若有似乎的轻叹,突然道:“还是你想跟我回上京?”
他一手抱着火烧,另一手举在眼前,专注地盯着自己平滑饱满的指甲盖。
本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可季怀真的下属却莫名紧张起来,不动声色间,已各个悄然握牢腰间的刀柄。
燕迟问道:“你这话是在对我说?”
季怀真无视一旁乌兰忿忿不平,敢怒不敢言的眼神,看向燕迟。四目相对间,竟生出些许不可名状的情意来。
“好。”
燕迟把头一点,平静地从季怀真一干侍卫面前路过。
他像是瞧不见这些人如临大敌的眼神般,从一人手中接过缰绳,挺身上马。乌兰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急忙也抢了条缰绳。
燕迟却认真道:“你回敕勒川去。”
乌兰正要辩解,一旁的季怀真却道:“乌兰跟着,叫其他人回敕勒川去吧。这样声势浩大,若是你的手下都带着,也太打草惊蛇了。”
燕迟神色微妙地看了眼季怀真,不曾想被他识破,僵持片刻,打了声呼哨,不远处响起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远去。
乌兰的神情也是万分精彩。
他竟想不到是这惯于和自己过不去的人在替自己讲话,劝燕迟将他留下,神情登时如吞苍蝇般五彩缤纷。
再一看季怀真,明明目的达到,神色却无半分轻松,反倒一抬手,怔怔抚摸着鬓角。
见他做出这个动作,周围一干侍卫的手又悄然从刀柄上撤下。
这一切变化自然逃不过燕迟的眼睛。
众人心照不宣,唯独乌兰和只吃饭不干活的火烧不明所以。
燕迟同季怀真并马走在一处,二人久久无话,还是季怀真最先忍不住,搭话道:“你过来坐我后面,我懒得自己骑了。”
看着季怀真伸过来的那只手,燕迟沉默一瞬,继而搭上,靠着一借之力跃到季怀真身后。
那马嘶鸣一声,燕迟赶忙双手控缰,季怀真顺势朝他怀中一靠,若不是还抱着火烧,二人竟似回到从前一样。
“怎么愿意跟我回上京,你放不下我?”
燕迟避而不答,只是问:“你是怎么骗我三哥帮你逃出来的?”
见他识破,季怀真也不再隐瞒,嗤笑一声:“你三哥这种人,有什么不好琢磨的,既想要我带你回上京永不回敕勒川,又想和鞑靼人联手,借机除掉我们两个,利用他还不简单?抛出个钩子就咬上来了。”
他直言不讳,当真一五一十都说给燕迟听。
“可你不必冒险的,我大哥说了,成亲之后,自会送你回上京。”
那抚摸着火烧的手一停,本在惬意享受抚摸的小狼茫然抬头看着季怀真,见主人目光闪躲,似又不忍,但又很快坚定,似下定决心一般。
若与瀛禾联手,又能怎利用鞑靼人算计陆拾遗。燕迟到现在,还以为他的目的只是回上京而已。
季怀真道:“我不信任瀛禾,我不信他接回陆拾遗后还会留我一命,我也不信那开拔到大齐边境的三万夷戎大军会别无所图。我更不信你父王,我不信你三哥在他眼皮子底下勾结鞑靼人他会什么都不知道。燕迟,我只信你,我知道齐人待你不好,可你娘是叶红玉……你也是半个齐人。”
燕迟不吭声了。
季怀真的信任来的不合时宜,来的图谋不轨,明目张胆着设了个陷阱,表面铺着满腔爱意,就等着燕迟往里跳,可爱意之下的居心叵测,二人却都视而不见。
季怀真沉默一瞬,继而道:“……我同你保证,不管发生什么,定让你平安回敕勒川。”
燕迟避而不答,一扬缰绳,命马前进。
急行军一天,众人终于在日落时分和剩余大部队汇合。
季怀真的属下提前得知三喜的消息,早已备好马车,一行人绕道汶阳,取道恭州回京,终于在半个月后到达皇城脚下。
按照白雪的细心周到,应当早就派人沿路接应才是,可行至离皇城二里外依然不见他们销金台的人。季怀真略一沉思,当即派出一人前去城门口打探。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那人回来,朝季怀真禀报道:“大人,通缉的告示都已撤下。”
他先前派三喜散播风声,说陆拾遗受夷戎人重视,已谈成议和一事。借着这层关系,功过相抵撤他通缉令也在季怀真意料之中,可既然如此,白雪怎不派人接应?
那属下又一想,突然道:“……倒是城门口有两个在摆摊算命的道士,一大一小,正和城门口守卫吵得不可开交。他们命这道士去别处摆摊,本来好声相劝,那道士却不依不饶,往地上一躺,开始撒泼打滚。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季怀真:“……”
他和燕迟当即对视一眼,立刻猜出这二人的身份,如此奇葩行事,不是路小佳那妖道又是谁?
燕迟道:“我去将他领来,你先不要现身。”
燕迟拍马而去,再回来时,一马带着三人。离得老远,就见那马气喘吁吁,马头耷拉着,马脚越抬越低,一步比一步慢。
人未至,声先到。
烧饼大着嗓门,坐在燕迟身前,背后背着的剑,正一下下以剑柄戳着燕迟的下巴。
他说这姓拓跋的,头发太长,垂在胸前时刺挠得他脖子痒痒!
路小佳满脸好奇,坐在燕迟身后,去看他头上夷戎人特有的发饰,新鲜道:“燕迟兄,你们夷戎人平时就是做此打扮?你头发这样长,还不束,打架的时候别人一抓你头发,岂不是就要束手就擒?”
燕迟:“……”
路小佳又一摸燕迟身前的毛领子,问道:“燕迟兄,你热不热?你们夷戎人一年四季都穿成这样?”
烧饼吱哇乱叫:“姓拓跋的,你要挤死我了!”
燕迟:“够了!”
这俩道士吵吵闹闹,声音此起彼伏,吵得燕迟脑子似要炸开。
而那三人挤在马上的身影却看得季怀真有些眼热,压根没反应过来他看见路小佳后,为何下意识就松了口气。他季怀真朋友不多,不知道这就是看见自己人的信任放松。
甚至连最没眼色的烧饼,都看着顺眼不少。
季怀真没发觉自己在笑。
路小佳一踩马背,猛地跃起凌空翻来,轻盈地往地上一落。
一把昙华剑,一身白衣永不染尘,瞧着脑后束发的树杈子又换了一个,这风流剑客一样的人朝季怀真眨眨眼,暧昧一笑道:“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季怀真哼了一声,压下嘴角,问道:“怎得是你,白雪呢?”
“接大人这等重要之事,白雪姑娘自然是交给最信任之人。”
烧饼一听,立刻拆台道:“明明是你自己为了讨好人家吵着要来的!”
路小佳不搭理烧饼,四下一看,对季怀真与燕迟道:“先找个地方,等天黑再带你们进城,到安全之处再细说。”
此处不是谈话之地,既已顺利护送至此,季怀真便命那一千亲兵即刻返回龚州老巢,只余下一对人马,与燕迟路小佳等几人找处歇着,待天色完全黑下之时,路小佳领着才领着众人,从偏门进城。
与铁凌邑的宵禁不同,上京没有宵禁这个说法。
在上京人眼中,白天是做工养家糊口,为生计而活,到了夜晚才是放纵享乐的时间。昌平夜市从戌时开始,直至丑时结束,期间杂耍、摊贩、花灯酒席喧闹不停,将上京夜晚照的彻夜灯火辉煌。
更不提坐落在长街尽头,季怀真拿一万两民脂民膏堆砌出的,令人如梦似幻的“芳菲尽阁”。
人人都说,没看过芳菲尽阁,没吃过湘云斋的糕点,便不算去过上京。
季怀真得意地一看乌兰,说到:“你们铁凌邑只有逢年过节才这样,我们大齐夜夜如此。”
那上京黑夜中五光十色的灯火照得乌兰容色更加艳丽,他怔怔看着眼前的上京城,被满街飘香的酒味一熏,就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悄悄问燕迟:“……鞑靼人不都堵到恭州了,据我所知,恭州也就离上京几座城,上京人怎么跟不知此事一样?”
怎得还一副夜夜笙歌,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做派?
燕迟摇了摇头,神色复杂地望着上京城。
时隔多年,他以夷戎皇子的身份,又一次回到这个叫他又爱又恨的地方。
本以为要回芳菲尽阁,没想到路小佳却带着众人行至一处偏院,解释道:“这是白雪新购的宅子,让你先住在此处。”
季怀真嗯了声,心中有些起疑,暗自给燕迟使了个眼色。他脸色有些变了——若路小佳背叛他,季怀真一定使劲手段,叫这人生不如死。
路小佳浑然不觉背后的人正疑心大起,自顾自地将门一推。
只听吱呀一声,院中站着的女人猛地回头。
她满头珠翠步摇晃动碰撞,一阵叮咣乱响,焦急担忧神色呼之欲出,却在看见季怀真的一刹那化作满腔热泪。
季怀真一怔。
他的姐姐掀起一阵香风,像蝴蝶般轻轻扑了过来。
季晚侠像母亲般那样抱着他,哭着捶打季怀真的背,骂道:“你怎么就不知道跑?!躲到恭州也行啊,有姐姐在,还能叫人杀了你不成?你怎么就不知道跑……怎么非得铁了心要去敕勒川……”
“姐……”季怀真声音哑了,只会喊这一个字。
季晚侠还在哭着骂他。
季怀真抱住姐姐,随着这骂声,一颗心放回肚里,此时此刻终于有了实感——这下是真回家了。
第69章
燕迟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季晚侠,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自称是季怀真姐姐的人,就是画像中抱着孩子的那个女人。
季怀真的肩头很快就湿了。
宫中日子无聊,季晚侠整天抱着儿子阿全满园子乱晃,练得手劲儿奇大,臂力非凡,此刻不管不顾地将季怀真一捶,捶的季怀真噗嗤一声笑了,咳着安抚姐姐。
“别打了,再打我又要吐血,这不还好好的,你快看看,可少胳膊少腿儿了?”
季晚侠泪眼朦胧,哭得嘴皮子打颤,将季怀真一看,又霎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纵有千言万语,可一起涌到嘴边,也只不过是“瘦了”二字。
季怀真心中一酸,这一路从汾州到敕勒川,又从敕勒川回上京,几次险些丧命,怎能不瘦?
他一抓季晚侠胳膊,突然回头一看路小佳:“我姐怎么在这里?你把她带来的?”
想到其中可能,季怀真一瞬间杀心四起,吓得路小佳直往燕迟身后躲,叫嚷道:“我是受白雪姑娘的嘱托将你姐姐带来的,其余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销金台这样的阵仗,她哪里腾的出手。”
“你别怪路道长,是我求着白雪让我来的,我只有亲眼见到你无碍才能放心。今日是陛……他跟着张真人闭关修炼的日子,每逢初一十五他们都要祭拜青华大帝,一连三日闭门不出,只要我明日戌时前回去便可。白雪有事走不开,还要些时候才能来见你。”
季怀真没再说什么,一瞥身后站着的燕迟与乌兰,自知不是说话的时候,只把季晚侠哄回屋中,跟着进去了。
火烧围在燕迟脚下呜呜乱叫,叫的燕迟心烦意乱。
路小佳低头一看,嘿嘿一笑:“一别多日,大人越活越像个人了,居然还带条狗回来。”
火烧龇牙咧嘴。
不等他的手去摸火烧的脑袋,就听燕迟提醒道:“这是狼,会咬人。”
路小佳立刻把手一缩,看向众人:“时候不早,我领你们去住处,有什么事情睡一觉再说。”他的目光看向乌兰,犹豫道:“这位姐姐……”
乌兰冷脸看着他:“我是男人。”
烧饼没眼色地将人一看,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乌兰胸脯上,点头道:“是男人没错。”
乌兰气急败坏,要去揍人,被燕迟一拦,拉着他随便找了间空着的屋子,和火烧一起安顿进去。乌兰愤愤不平,冲燕迟抱怨:“齐人怎么都这样油嘴滑舌……倒是那姓陆的,人不怎么样,对姐姐倒是不错。”
燕迟没吭声,满脑子都是方才季怀真给姐姐一抱,那双眼通红,却又竭力忍下去的模样。
他突然意识到,认识季怀真这样久,二人一起经历这样多的事情,却从来没见季怀真哭过。
倒是自己,在他眼前哭过不少。
燕迟随口道:“你睡你的,不用管我,这几日随机应变就是。”
乌兰问他:“那瀛禾殿下那边可要报信?”
燕迟犹豫一瞬,摇了摇头,乌兰神色一急,未料到会被燕迟拒绝,正要开口劝他,燕迟却已转身出去。
院中,路小佳和烧饼早已进房休息,季怀真屋中亮着灯,映出三人轮廓,其中一人发型干脆利落,紧贴头皮,一看便知是白雪。
燕迟怔怔地望着那隔着明纸的朦胧光亮,心中有些没底,正要落寞离去,季怀真那间屋子的门却开了。
燕迟猝不及防,和迎面走出来的季晚侠大眼瞪小眼。
季晚侠一擦眼泪,冲燕迟盈盈一笑,又自顾自地走到院中央的水井处,云袖往上一捋,开始打水。
燕迟忙过去:“我来吧。”
季晚侠单手拎着满满一桶水,健步如飞地往灶屋走,空着的手冲燕迟摆摆:“不用,你们赶路辛苦,去歇着吧,我来做些吃的。”她回头冲燕迟一笑,“是你一路护着他回来的?真是多谢……都不知该怎样感激你才好了。”
燕迟一声不吭,固执地接过水桶,又帮着季晚侠烧火劈柴,瞧着她动作利落地和面摊饼,忽的想起季怀真虽不是季庭业亲生,可季晚侠却是如假包换的季家嫡女,既是嫡女,怎得连烧火做饭都会?
他犹豫道:“……你,你是阿妙的姐姐?”
季晚侠一怔,手中大勺当啷落地,面糊撒了一脚。
二人登时手忙脚乱,同时弯腰去收拾一地狼藉,咣当一声头磕在一处,季晚侠捂着额头,见鬼般看着燕迟,结结巴巴道:“……你,你叫他什么?”
燕迟脸一红,又小声将那二字重复一遍。
他刚才也不知怎得,竟是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燕迟一阵心慌意乱,在心中骂自己,从回到上京他就不对劲,见到竟还有人对季怀真好,且这样不求回报,他就忽的有些不是滋味,心想他同季怀真的姐姐争风吃醋干什么,还非得凑到人家面前喊一句阿妙,显得他和季怀真关系匪浅,当真卑鄙。
“别着急,慢慢说。”
季晚侠见这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满脸羞愧,一副要撞死在灶台上的表情。
再一看他年岁十七上下,只觉一阵亲切;再一看燕迟样貌俊美,心中登时一沉,忙拉起燕迟的手一看,在他手上找到一个扳指。
又将扳指一脱,果不其然在里头找到季怀真的鬼画符。
季晚侠明白了什么,满脸同情地看着燕迟,叹气道:“……你竟还知道他叫阿妙,这名字,旁人他连提都不愿提。”
燕迟懵懂道:“什么意思?”
季晚侠又叹口气,起身摊饼。二人一个放面糊,一个翻面,燕迟只要一想这是季怀真的姐姐,参与过那些他缺失的部分,就忍不住对季晚侠心生亲近之意。
“你方才站在门外瞧什么,怎么不进去?”她笑笑,柔声道:“连他叫阿妙都知道,还怕你听去几句话不成。”
燕迟忙解释道:“我没有偷听。他……没叫我进去,想必是和白雪有要事相商,也不乐意让我进去。”
季晚侠看燕迟一脸落寞不安,体贴地不在这事上继续下去,继而问道:“你叫什么?”
“燕迟……”
季晚侠温柔地嗯了声,沉默许久,突然一笑,满脸眷恋道:“是不是有时候恨他恨得牙痒,却又拿他没办法?”
燕迟感同身受地点头。
“他就是这样,我知我弟弟在许多人眼中是大奸大恶之人,我也不为他辩驳。只是再坏的人,心也是软的,只要他认准谁,那一定是掏心掏肺地对谁好。他有时脾气不好,嘴巴又硬,你多担待些,他若欺负你,你找我就是,我给你做主。可你应当感受的到,他待你,究竟是坏还是好。”
燕迟沉默不语。
那边季怀真还不知已被姐姐给卖了,只满脸不快地往榻上一坐。
他这些日子在燕迟面前装的云淡风轻,不敢叫他看出自己已火烧眉毛,一路都是急行军,用最短的时间赶回上京。与白雪多日不见,甚至来不及叙旧,便打探道:“之前吩咐给你们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那些主业在京中,又有名有姓的大商贾已全被我们的人控制起来,他们知道我们是谁,但只以为这又是大人您提高税收的手段,丝毫没有往迁都一事上想。陛下也不敢让风声传出,怕鞑靼人还没打来,上京倒先乱了。因私扣商贾一事,朝中怨声载道,这下倒是牵制了陆拾遗,这些日子,他都没能再用大人您的身份上朝,只告病躲在家宅中,谁也不见,只偶尔避开耳目,进宫与陛下商议迁都一事。”
季怀真冷笑一声,意味不明道:“他以为这样就算完了?”
回到上京远远只是第一步。
还来不及与白雪细说他的计划,就见白雪把身子一直,冲季怀真比了个手势。二人一起默契收声,果不其然,不多时,屋外便响起脚步。
燕迟端着一叠饼进来,神情不自在道:“我没想着偷听,你姐叫我送来的。”
季怀真一看,就知那手艺出自季晚侠。以前有段时间季庭业不许人给他饭吃,季晚侠便偷偷背着父亲,亲自下厨,也就是那时,季晚侠学会了做饭。
白雪一看燕迟别扭神色,再一看季怀真,就知两人又在闹别扭,干脆了当道:“大人你先吃,我去外面等着。”
季怀真脸色也不大自然,低声道:“不必,你就在屋中坐着。”
他一看燕迟,燕迟也一看他,二人心照不宣地扭开头。
见次情形,白雪求饶道:“那要不你俩出去说吧。”
季怀真恼怒地瞪她一眼,拉着燕迟往外走,见四下无人,才不情不愿开口道:“我这几天忙,顾不上你,你就在这处呆着,等过几日我腾出手,再……”
燕迟打断他:“你那齐人皇帝要杀你,你怎么腾出手?”
季怀真不吭声了。
要是燕迟知道他要做什么,怕是等不到大齐皇帝来杀他,先拔刀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了。
燕迟看着他,要将他一眼看穿似的:“你要我同你一起回上京,难道不是想要我做些什么?”
季怀真早有准备,抬头一笑,七分真三分假:“当然是为了要你把陆拾遗带回敕勒川去交给你大哥,他一离京,朝中无人可用,皇帝不会在这等关头动我,少说也要装模作样地留我一段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