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瞄燕迟脸色,硬着头皮道:“都在猜是大人你这两年将他囚禁所致。”
季怀真眼前一黑,缓了一缓,才明白白雪话中的意思,喃喃道:“你,你说什么,陆拾遗傻了?”
临安副本完。
第112章
季怀真无语至极,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事儿,他留了陆拾遗两年,就是为了能让他此时派上用场,谁知脚还未踏进上京,就听到了陆拾遗变傻的消息。
他本能地察觉出其中有所异样,回头一看燕迟,嘀咕道:“我可没虐待他啊,鬼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傻了,是不是你大哥把他抓走对他做了些什么,才刺激得他神志不清。”
燕迟摇了摇头,又问白雪:“那他现在在何处?”
“……在从前的季府住着,阿全也给他养着,只是不许他独自出门,陆铮也被瀛禾擒来了,被分开关在陆府,你大哥每日处理完公务后,就会去拜访陆铮,似乎……是在商讨针对齐人的治国之策,他不了解齐人,许多事便要问陆铮的意见,从陆府走后,就回季府,反倒是把皇宫空着。”
季怀真心中一惊,一直不见陆铮,还以为他死在了鞑子刀下,不曾想竟是被瀛禾一起抓了回来,又急忙追问道:“陆铮全家都来了?他夫人也平安?”
白雪一怔,点了点头,季怀真不再追问。
瞥见他异样神色,燕迟又拍马走到乌兰身边,命他前去安顿这些与他们一起回来的齐官,带季怀真与白雪先行进城去。
三人一路快马加鞭,只在最近的驿站停留片刻以做休整,燕迟解释道:“我们先前的计划就是留在临安,找机会刺杀阿苏尔,并探得鞑靼的攻防布置。城破之日,我应当去救陆拾遗和陆铮,但是我没有去,而是亲自带人进宫去捉拿武昭帝和李峁,因为我知道大哥不放心我,他必定会带人守在周围,所以陆拾遗不会有危险。”
“我果然赌对了,我留在附近的人亲眼看到大哥的人将陆拾遗带走,随后才去皇宫抓武昭帝,可他们晚了我一步。”后来如何,不必他说,季怀真也知道了。
燕迟将李峁交于鞑子换取信任,后又将李峁放出,让他纠集兵马自立为王,如此几方势力纠缠下,瀛禾方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李峁这代表着大齐最后的势力一灭,他必定腾出手来对付燕迟与獒云。
思及至此,季怀真不由得颇为意外地看了眼燕迟,那目光中带着狡黠,还有些说不出的得意,突然道:“你和李峁做了什么交易?李峁这人最识时务,否则不会城破之日只想着逃走而被你抓个正着,拥兵为王这事陆拾遗做得出,李峁做不出,他若做得出,两年前就不会非要等我同他一起逼宫篡位。”
燕迟也意味深长地一笑,摇了摇头:“不会告诉你的。”
白雪突然道:“烧饼呢?”
季怀真道:“也带上了,先找个道观将他安置着,以后吃的用的,都从我这里出,往后若有机会,带去……”带去何处,他未明说,突然住了嘴。
白雪不再吭声,点了点头,没有注意到她家大人的异常,反倒是燕迟,突然看了眼季怀真,似意识到他那未曾明说的话语暗指何处似的,神情一怔,有些想笑,却又很快忍住。
三人再次启程,往上京城中去了。
守城士兵一看是燕迟回来,便赶忙放行。
再度回到这阔别两年,寄着他爱恨的地方,季怀真心中五味杂陈。他原本以为瀛禾蛮夷出身,和鞑靼不相上下,手段狠毒,会以武力压制,上京必定如同临安一般成了人间炼狱,谁知甫一进城,竟是和燕迟同时愣住。
只见那三辆马车可并行的主道上人来人往,井然有序,虽比不上往日的上京那般繁荣热闹,摩肩接踵,却也依稀有了欣欣向荣之态。
之前此处打仗,齐人都往临安跑,可如今一看,不少齐人又回到上京安家落户,做起买卖来。
白雪神情复杂道:“瀛禾一打下上京,便广招门客,最先开的是慧业馆,前些日子东市也开了,虽比不上从前那样多人,但比起别的被鞑靼占去的地方不知要好上多少,齐人都往这里跑。洪如落败的消息传来后,瀛禾似是知道大人一定会跟着回来似的,把芳菲尽阁也交还了属下,说这处还是大人你的。”
季怀真久久不语,过了半晌,才意味不明道:“……他怎么就不是个暴君呢。”
燕迟双手紧握缰绳,举目四望,看着这依稀可展望繁华之态的街道茫然起来。
他眼中纠结痛苦神色一闪而过,却被季怀真尽收眼底。
季怀真道:“先回府看看陆拾遗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从前都是我坏他名声,如今还要被他往身上泼脏水,说我折磨他,就没这样的道理。”话音一落,已是拍马往前,上京曾是他的地盘,不需人带路,也找得到家门。
他从前铺张浪费,从不肯薄待自己,怎么奢侈怎么来,怎么劳民伤财怎么来,站在大街上一眼望去,哪个宅子最奢靡,最夸张,哪个就是“季宅”。
只见那季宅门口,一人身穿白衣,头戴玉冠,右边脸颊上一道消不掉的箭疤,怀里搂着一个六七岁的男童。二人凑在一起,拿着枯树枝捅蚂蚁窝,在他们身后,又站着几名士兵,穿甲戴盔,监视看守着他们二人。
还是那男童最先发现季怀真,抬头一看,惊喜得又忘记季怀真的叮嘱,喊道:“舅舅!”
张开双臂,正要朝季怀真跑去,却猛地被身后的男人一抱,只听他惊慌道:“小宝别走,外面危险。”
这人神情畏畏缩缩,小心谨慎,颇为神经质,正是昔日那风光霁月,谦谦君子陆拾遗。
可待他看清来人是季怀真以后,又突然撒了手。
季怀真立刻下马,一瘸一拐地冲着陆拾遗与阿全去了,守卫正要拦,一见身后紧跟而来的燕迟,才又退了回去。季怀真怒不可遏,先是将阿全护在自己身后,又将陆拾遗手腕一拉拽向自己,以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搞什么鬼。”
陆拾遗恐惧地摇了摇头。
对视之间,这向来不对付的兄弟俩突然有了不该有的默契。
燕迟随后跟来,从季怀真手中接过阿全抱着,那群侍卫冲他行礼,唤了声“燕迟殿下”。一听这名字,陆拾遗又是一怔,疑惑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朝燕迟扑去,抱住他的胳膊,怯生生道:“相公……”他看向季怀真,似为故意激怒他一般。
燕迟:“……”
阿全不高兴了,看向燕迟,问道:“为什么他同我舅都这样喊你,你为什么是这么多人的相公?”
燕迟叫苦不迭,心想这得问你舅舅。
季怀真随即更加火冒三丈,又将陆拾遗扯了过来,往里走去,那群侍卫紧跟在后,哪怕燕迟阻拦,也丝毫不给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见季怀真冷着脸,燕迟便朝陆拾遗问道:“你可知自己是谁?”
陆拾遗忙不迭点头,试图扯过阿全。
阿全泪眼朦胧,朝着燕迟委屈道:“爹……”
“我是陆拾遗,陆铮之子,两年前去敕勒川议和,同你成了亲。”他又看了眼阿全,痴痴笑道:“这是我的的幺儿。我起初不信,现在看来就是真的,不然我的儿子怎会喊你做爹?”
燕迟神情一僵,往那气场骤降的罪魁祸首身上看了眼。
季大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脸色黑如锅底,就在这时,陆拾遗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危险一般,将阿全一抱就往房里跑。
阿全在他怀里猛地大哭起来。
他一哭,燕迟就顾不得多想,不管此人真疯假疯,也得把阿全先夺回来再说,慌忙和季怀真一起追上,将阿全一把抱过,本以为按照一个疯子的执着,无论如何也要撕扯一番,谁知陆拾遗见燕迟一来,忙松了手,阿全抱着燕迟胳膊,小声告状:“爹,他刚才掐我,掐得我好痛。”
燕迟回头一看, 季怀真这个瘸子和陆拾遗这个傻子扭打在一处,前者不知突然发什么疯,该躲开却不躲,后者见儿子被抢走了,忙蹦着去咬季怀真的耳朵。
燕迟一惊,又将阿全放在地上去拉架。
三人纠缠在一起,一片混乱中,陆拾遗猛地抱紧季怀真,在他耳边道:“保太子,囚瀛禾。”
神情清明,语调冷硬,哪里有先前半分疯傻的样子?
这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出的六个字也被燕迟听去,二人心中皆是一惊,表面却不动声色,交换了个眼神。就在此时,一声音横插进来,不怒自威道:“——陆拾遗。”
一人背光,负手站在门外。
季怀真回头一看,正是燕迟的大哥——瀛禾。
他突然想起两年前在敕勒川见到瀛禾的第一面,这人光着上身趴在塌上,让人往他背后纹狼头,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威压与攻击性,那感觉就似行走在漆黑郊野,被一头饥肠辘辘的狼给盯上。
两年不见,瀛禾威压不减,甚至更甚,已隐隐有了帝王之姿。
燕迟的眼神登时变了。他松了手,浑身紧绷起来,缓缓回头看去,那紧握的双拳随时会恪尽职守地行使着主人的意志,一拳狠揍在瀛禾脸上,他的眼前又浮现那射向父亲的一箭。
然而燕迟忍住了。
瀛禾视若无睹,又朝陆拾遗沉声道:“过来。”
陆拾遗喉结滚了滚,一副痴痴傻傻神态,乖顺地走了过去。
瀛禾这才满意一笑,对着燕迟笑道:“回来了?你此战立了大功,大哥设了接风宴为你洗尘。”他又似突然发现季怀真般,对着他点了点头:“季大人也跟着回来了?很好。”
他对苏合之死闭口不谈,对越过金水追来的鞑军闭口不谈,对派人截来阿全一事更加闭口不谈,反倒若无其事泰然自若,说晚上就在此处为燕迟接风洗尘,还嘱咐季怀真,把从临安一路跟着来到此处的大齐群臣也请至此处。
季怀真一回来,陆拾遗再不吵着阿全是他儿子,低眉顺眼地随瀛禾离去。
阿全怯生生躲在燕迟身后,见瀛禾带着陆拾遗离开,才扭着出来,将季怀真的腿一抱,撒娇道:“舅,我好想你。”
季怀真立刻蹲下,问道:“那个大高个可欺负你,可盘问你了?”
阿全茫然道:“哪个大高个?”
季怀真一指燕迟:“跟你爹穿得差不多的那个。”
阿全摇了摇头:“并没有,他,他问我叫什么,我按照你说的,告诉他我叫季晚。他说很好,还摸了摸我的头,问我愿意当谁的儿子,我说我是舅舅的儿子,他又说,很好。他还说,我以后姓陆、姓季、姓拓跋都可以,唯独不能姓李,舅,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不能姓李?”
听罢,燕迟与季怀真面色同时沉下,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准瀛禾的意思。
燕迟道:“阿全应暂时是安全的,听我大哥的意思,似乎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大齐太子还活着。”
阿全又道:“舅,我爹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到底姓什么。”
季怀真哄道:“你想姓什么就姓什么,挑个字儿好写的。”
燕迟抱起阿全,将季怀真安顿下来,夜晚一到,携季怀真与大齐旧臣前去赴宴,让白雪看着阿全。
瀛禾不止允许陆拾遗出席,还带着陆铮前来,让他坐在自己右手边,此位之重要,简直在明晃晃告诉众人,一旦他登基,丞相之位必定是陆铮的。
然而远在临安,还有个李峁虎视眈眈,以复国名号自立为王,大齐群臣看不清前方局势,不敢轻易发言表态,只胆战心惊地与瀛禾虚与委蛇。
正要挨着季怀真入座之际,燕迟突然发觉大齐群臣皆是面色怪异、神情微妙地盯着他,诡谲目光又在季怀真与陆拾遗身上流连忘返,这才想起——在外人眼中,季怀真与陆拾遗是死敌,而他拓跋燕迟与陆拾遗才是在明面上成了亲的关系,应当与陆拾遗一起,和季怀真势同水火才对。
陆拾遗对那些刺眼打探目光浑然不觉,独坐一席,痴痴傻傻,玩案上的酒杯。
季怀真似笑非笑地朝燕迟看了眼,燕迟才硬着头皮去到陆拾遗身边坐了,心想今夜还有的闹。
第113章
一顿宴席吃得大齐官员冷汗津津,本以为这是鸿门宴,如同在临安时被阿苏尔宴请一般。
谁知瀛禾喊他们来,就只是为着接风洗尘,只在宴席快结束之时,挨个问了每个人的官职,从前是做什么的,又好生安抚一番,说他们在鞑子手里吃苦了,让他们接下来几日务必好好修养。
瀛禾丝毫不提如何安置他们,是否要自立为王,又该如何处置武昭帝,却是给各位大人提前打了招呼,只说处理公务时若有不懂之处,便会上门亲自拜访。
燕迟只坐着听,不吭声,只在季怀真去摸酒杯时朝他瞥上一眼以作警告。
就在这时,旁边坐着的陆拾遗突然抚上他的腿。燕迟吓了一跳,脸一下就白了,立刻擒住他的手腕,不动声色地看了过去。陆拾遗神情恍惚,依旧痴痴傻傻地盯着眼前的酒杯,燕迟给他夹什么菜,他就吃什么菜,藏在案下的手却力大无穷,固执地挣扎着。
燕迟明白了什么,松开手。
陆拾遗开始在他腿上写起字来,先是写了个季,又写了个陆,继而写下他大哥和武昭帝的名字,狠狠打了个叉。起先燕迟不懂什么意思,后见陆拾遗又笑起来,眼睛望着陆铮的方向,继而明白过来,轻轻点头。
燕迟略一思索,起身往外去了。
临安被攻破之前下了最后一场雪,雪一落,春天就要到了。
上京的春天来的更早,屋檐下已有燕子在落窝。他站在露台上往外东一望,可看见芳菲尽阁,那处一片漆黑,只依稀看见个轮廓。
可燕迟心中却有预感,那处很快便会亮起来了,不止是芳菲尽阁,以上京为中心,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也要亮起来了。
背后传来脚步声,燕迟不需回头,也知来人是谁。
瀛禾一身酒气,却步步沉稳,看他双臂压在栏杆上的动作应该是有些累了,可眉目间却神采奕奕,指着西边,那处是百姓居住之处,不少房子中亮着油灯,从远处一看,好似飘在汪洋大海中的点点星火。
他说道:“大哥来上京的第一个晚上,那处是黑的,没有一户人,随便挑个房子进去,手往案上一摸,指头上都是灰。大哥就派将士们住进去。后来人渐渐多了,我就让将士们迁至别处。人多了,就有人开始做生意,集市街道也跟着开了,小燕,你说大哥要多久才能做到‘野无饥民,道不拾遗’?”
燕迟静了半晌,继而道:“没有人能够做到。”
瀛禾一笑,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又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和阿娘陪着大哥来上京做质时,是住在何处?”
燕迟一手指向东边某一处,那处也暗着,原本是鱼龙混杂的闹市。
按说这样的地方不该用来接待别国使臣质子,更何况是涉及到两国邦交的大事,可十年前大齐国力如日中天,怎会将夷戎放在眼中。
他们来此处为质,受尽欺压冷落。
“上京的冬天很冷,我们被克扣炭火,看守我们的齐人将分给我们的炭火拿去换钱,娘的手上都是冻疮。”燕迟喃喃着,眼前又浮现起叶红玉在冬天抱着他的脚掌,为他取暖的画面。
“你可去别处看过?若去别处看过,便知我们的日子还算好的。那时大哥便发誓,再回上京,定要将此处搅个天翻地覆。”瀛禾面色沉下,展望着眼前的天地,沉声道,“你心中有凭栏村,大哥心中也有,你的凭栏村在汶阳,大哥的凭栏村却是整个天下。你为了你的凭栏村不计得失,大哥也是。谁挡在我的路上,我就把谁除掉。”
听到“凭栏村”三字,燕迟沉默不语,过了半晌,突然笑了笑。
瀛禾看了过去,燕迟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间,燕迟像看着陌生人一般,正好瀛禾也发现猜不透燕迟的想法了。从前总以为燕迟心思澄澈,于他来说是个好拿捏利用之人,可当燕迟有了心中所思念之人,所执着之事,那些利益争夺,纠葛算计,才浮出水面,鲜血淋漓地摆在二人面前。
这一刻既没有在两年前瀛禾放任獒云算计燕迟时到来,也没有在季怀真点破瀛禾想要置他于死地时到来,偏得是两年后那射向苏合的暗箭,父亲临死时的那句“红玉”,姗姗来迟地击破拓跋燕迟心中对这个曾舍命相救的大哥的最后一息奢求妄想。
燕迟突然道:“爹死前就说过,你不是好儿子,不是好大哥,却注定是个好皇帝。他什么都知道。”
听闻燕迟提及苏合临终话语,瀛禾的表情又沉了几分,燕迟竟从他眉眼中看出一丝悲痛。
燕迟忍不住心想,原来像他大哥这样心肠冷硬,亲手将父亲推向死亡的人,听到父亲的消息时也会为之动容。
瀛禾静了半晌,问道:“他死前可有痛苦?”
燕迟却道:“我不会告诉你的,你已经没有资格再问这些了。”
瀛禾又是一笑。
“你怪大哥不顾父子之情,手段狠辣,可当年大哥被送来这上京当质子,饱受欺辱的时候,父子之情又还剩得几分?这东西虚无缥缈,随时可为利益舍弃……这东西你和獒云都有,大哥却从未尝过。”
瀛禾笑着点了点断眉。
“小燕,大哥欠你娘的养育之恩,欠你的手足之情,早就在那年离开上京替你挡下这一刀的时候就还清了。”
燕迟忍下泪意,转身离去。
兄弟俩一个向前,一个向后,一个向明,一个向暗,瀛禾背对着燕迟,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上京,燕迟贼背道而驰,向着一干烂醉的大齐朝臣,以及一个看向他的季怀真走了过去。
二人至此分道扬镳。
屋内,季怀真见瀛禾跟着燕迟出去,便借着敬酒的机会,一瘸一拐来到陆铮身边,手中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季怀真不动声色地收下,见燕迟回来,方又坐回自己的位置。
被风一吹,燕迟已有些醉了,又或者没醉,只是他心中告诉自己该借着一场宿醉歇一歇。
他径直来到季怀真身边,说道:“过来,我背你回去。”
话音一落,只感觉数道视线又看了过来。
于夷戎人来说,燕迟是于皇位炙手可热的人选,于齐人来说,李峁还不知能不能成事,若要保命,若要斡旋保存实力为来日李峁复国所用,还需尽快在夷戎二位皇子之间站队才是。
人人都知拓跋燕迟与陆拾遗的关系,见陆拾遗虽被季怀真折磨傻了,却还活着,可那夷戎七皇子放着发妻不管,醉酒之后又朝着季怀真去了!
季怀真是什么人?
那可是叫那夷戎七皇子恨之入骨,阵前一箭为爱妻报仇之人。
如今燕迟一朝得势,应对那囚禁发妻两年的季怀真怒目而视,折磨打压才是!怎的现在还往人面前单膝一跪,说要背他!
有人嘀咕道:“先看看再说,先前在临安鞑靼人眼皮子底下,这俩人就不太对劲,不好轻易下结论。”
又一人,虽点头附和,却也提出不同观点:“未必,当初那七皇子深入敌营就是为了找陆拾遗,我看从鞑子手下救了季怀真,也是为着他知道陆拾遗下落。”
燕迟耳力非凡,将这闲言碎语一字不落地听去,又瞥了眼季怀真,只好硬着头皮起身,脚下一转,朝陆拾遗去了。
他对陆拾遗道:“走吧,该回去了。”
陆拾遗懵懂点头,又从盘中拿了几个果子,痴痴笑道:“给小宝,给小宝带回去。”
大齐官员五味杂陈地看着陆拾遗离去的背影,纷纷感慨一介谦谦君子,竟落得个痴傻下场。
燕迟没牵陆拾遗,陆拾遗也不用燕迟牵,一到无人之处,目光便沉了下来,任由手中果子落在地上。二人一路无话,回到瀛禾关押陆拾遗的房间中。陆拾遗坐在塌上,冲燕迟沉声道:“你走吧,一会儿你大哥就该过来了。”
燕迟道:“他回来我就走。”
陆拾遗莞尔道:“你再不走,季大人就要杀过来了。我看他虽成了瘸子,却也没耽误什么,今日打我时是下了死手。”
他疲惫一笑,是这段时间来难得放松的一刻。
瀛禾不在,陆拾遗便不再紧绷,却依旧警觉,时刻看着外头的动静,对燕迟道:“你大哥将我抓回后,利用我要挟我爹替他做了许多事。我只有装疯卖傻,才能在他手下活着,若我猜的不错,他原本是想杀了我。”
燕迟摇了摇头:“他不会杀你。”
陆拾遗喉结咽了咽,眼中痛苦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常态,继续道:“你告诉季怀真,皇帝必死无疑,以你大哥的心机手段,他若想讨好齐人,就不会亲自动手。一定要从他手下保住阿全,保住阿全,大齐就还有希望。”
话音一落,燕迟便神情复杂地看了过来,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陆拾遗愣了愣,方低头落寞一笑:“真是慌不择路了,竟忘了你也是夷戎人。我总想着,你娘是叶红玉,你会向着齐人,罢了,我求殿下就看在阿全是季怀真外甥的份上,将此话告诉季怀真,他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不用你说,我也自当竭尽全力护住阿全。”燕迟直直看着陆拾遗,“只是你要设法扳倒我大哥,扳倒之后呢?你是要杀他,还是要囚他,还是要留他在身边?你是要自己做皇帝,还是要扶持阿全?亦或者投奔李峁?李峁可是你心中的明君,阿全又如何当皇帝……你究竟是要复国,还是想让百姓过上如你名字一般的日子。”
字字珠玑,陆拾遗一时无话。
燕迟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在某一方面,竟是比他的季怀真更加顽固,也更加偏激,那慧业馆中牵动少年凡心的遥遥一望,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就在这时,陆拾遗突然抬头,冷漠地看向燕迟,直言了当道:“说了这样多,可是你想当皇帝?你如何叫我心甘情愿地把江山拱手让给外族。”
燕迟没有说话。
隔壁不知住进了什么人,正在翻箱倒柜,还捶了几下墙,一副不把燕迟吵出来就不罢休的架势,燕迟扬声道:“你先睡!”
这下动静消停了。
外面脚步声传来,瀛禾的身影映在窗纸上,转头一看,陆拾遗已钻到角落去,畏畏缩缩地抱膝蹲着。燕迟叹气,起身离开,和开门进来的瀛禾擦肩而过,抬脚往隔壁屋走去。
刚一进去,一柄剑就横了过来,直指燕迟的喉结。
剑的末端,被季怀真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
季大人这瘸子气势凛然,步步紧逼,一柄长剑,虚张声势地把那夷戎七皇子逼到墙角中去。
燕迟瞄了眼那锋利剑端,无奈道:“你怪谁都不能怪我,当初可是你骗着我,用他的身份同我成亲。你自讨苦吃,可不能拿我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