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这老乌龟一听说顾兰西入了城,飞虎胫没拿下,当即掉头跑了。气的副都督七窍生烟,满口生疮。没了外敌,雾谷关军自个关起门来拾掇自家事儿,副都督缴械。军中之变来如潮水,退如潮水,很快便复归平息。
姬元煦接手城守府后,一道接一道的政令顺利下发。白氏联合几大粮商救济灾民,布施放粮。顾兰西则带兵清理城中积水淤泥,着手恢复民生。
被阴霾笼罩近一个月的秦阳城终于得见日光,压下去的高温眼看又有卷土重来之势。
赵珩正在书房写药方,李玄度则歪斜着身子懒洋洋的在躺椅上摇扇子。
“……虽此次洪涝情况不算严重,百姓伤亡不大。但大雨冲积河道,多有被淹死的牲畜等活物。此时又值高温,尸体腐败又经暴晒,恐滋生疫病。”
赵珩一边说一边将药方看了一遍,起身走到李玄度身边,道:“这方面医术记载不多,我根据玄度过去讲给我的案例写了一道方子,防患于未然。还请玄度瞧瞧,这方子可有不足之处。”
李玄度掀了掀眼皮,伸出两根手指夹起那张薄薄的纸扫了一眼,道:“你这方子主攻气血两请,针对火热之症,于表里俱盛者颇有助益。只是若做防疫之为,恐药性过重。”
他点了几味药材:“可先用便宜易得之药材煮水叫百姓服下,城中加紧巡逻,但见有发热、干呕、腹泻者,皆需重视。观其病症,再对症下药。”
赵珩略一寻思,点头应是。
“此次秦阳受灾,已损了千亩良田一季收成。今冬恐怕不好过呀。”李玄度叹了口气。
赵珩闻言道:“黄志一倒台,秦阳城的势力也得重新洗牌。我看最近白家主早出晚归,恐怕已有主意了吧。”
“季商啊……”李玄度笑道:“天底下若论会做生意,没人能及得上季商。所幸他不是个奸商。”
“元煦元曜有回京的打算了,朝廷会委派新的城守。我想过了七月再启程去云梦。”赵珩说。
“哦?”李玄度瞥他一眼:“在秦阳城呆舒坦了?不想走了?”
赵珩笑着摇头,抬手指了指窗外:“桃子快熟了,总得叫玄度尝尝自家桃子有多甜。今年不能再便宜龙虎帮那些人了。”
李玄度仰头看着赵珩,他站在光影之中,笑眼璀璨生辉,眼底丝毫不见阴郁之气。
天彻底晴了。
第98章
新上任的秦阳城守是姬元煦的熟人。先帝晚年大周几位皇子斗的厉害,斗到最后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本不起眼的姬昊在甄世尧的扶持下坐上了皇位。至姬元煦这一代,皇室子嗣愈发单薄。
先帝倒是有两个兄弟,只是不堪大用,一直赋闲在家当个闲散王爷。倒是安王爷家的长子荣郡王颇有些出息。不过当年夺嫡之争的惨烈历历在目,皇室宗亲乐得领闲差,不大掺和朝中争斗。
许是姬昊觉得自家的天下还得搁自家人手里头更稳妥,不然今儿提上来一个陇西的城守,转过头就把秦阳卖给杨氏了。明儿又提上来一个江南的城守,是不是又要琢磨把秦阳卖给江南呢。
于是姬昊东划拉西扒拉的,把姬荣这个堂兄弟给提溜出来了,叫他麻溜儿收拾包袱去秦阳赴任。
于是姬元煦就在某个艳阳高照天迎来了新城守,多少得尊称一句皇叔。
姬荣比姬昊虚长几岁,大抵是没甚操心事儿,保养的不错,瞧着比姬昊要年轻许多。荣郡王是出了名的好性子,见谁都笑眯眯的,一团和气。姬元煦虽同他接触不多,但能在国都那滩浑水里干干净净的出来,拿脚趾头想也不是个简单角色。
“荣郡王这人处事滑不溜手,左右逢源,倒也适合秦阳城守这位子。”顾兰西说道。
姬元煦拢着袖子站在城守府门口,回头望了望有些年头的府衙匾额,道:“不管适不适合,人既已到任,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他若老老实实自然相安无事,若他敢生异心,龙虎帮的兄弟也不是吃素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次再见,大殿下身上的气势愈发强势了。”顾兰西说道。
“有赖先生和赵师兄教导,师兄弟们也常给我鼓励。若再没有长进,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说道此处,姬元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这次来秦阳城,顾将军不是蹲在城守府就是带兵四处巡查,眼下要启程了,不打算见见芳唯么?下次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了。”
姬元煦心里其实是紧张的,他害怕二人见面旧情复燃,芳唯便又看不到自己了。但又觉得此举私心太过,非君子所为。
顾兰西笑了笑,倒也没遮掩:“巡街时远远瞧见几次,小姑娘还是那么活泼,叫人见了心里头就心生欢喜。不过我已有了家室,断没有再去撩拨的道理。小姑娘总会遇到良人,见面也不过徒增烦恼唏嘘罢了。”
“顾将军坦荡,倒是元煦小心眼儿了。”
顾兰西偏头看了他一眼。
姬元煦迎上他目光,坦白说道:“顾将军此生是没有机会了,但我还有。”
顾兰西明白过来,心中不由生了几分惆怅。扭头又将姬元煦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遍,方才不甘心的点点头:“勉强配得上芳唯吧。”
姬元煦:……
“在碧水关时大殿下日日都去赵家旁听,只怕那时便生了这般心思吧。”顾兰西直言不讳。
姬元煦摇摇头:“也许是吧。那时只是觉得芳唯同一般的女子不同,总愿意多关注几分。回了国都又常常念起在碧水关的日子。直到先生到了国都,再见面的时候方才明白自己的心事。”他背着手笑着叹气:“任重道远啊,本想着云游路上同芳唯培养感情的,没成想半道要折回去了,只愿她别把我忘在脑后便谢天谢地了。”
二人边说边走,转出城守府那条巷子口就到了主街上。大半个月过去,秦阳城已差不多恢复往日生机了。只是雾江下游百姓受灾严重,城中多有无家可归的难民游荡。不过有顾兰西的军队压着,倒也没人敢滋事。
这几日城中各街巷口都安排了官差煮药,百姓们都怕遭瘟疫,倒日日都来领一碗药汤喝。几日过去不见城中有异常高热者。洪水过去后,上游下来的水也逐渐清澈。这场天灾便算是安稳度过了。
“我们该做的都做好了,余下如何安置难民,如何恢复良田就是新城守的事儿了。”姬元煦道:“我这皇叔倒是走运,咱们前脚抄了城守府,得了不少金银钱财,再加上缴获马帮的收入,父皇的钱袋子又充盈起来了。此次差事办的好,父皇想必不会吝惜拨赈灾款。毕竟秦阳的粮那也是国都的粮。”
顾兰西没甚诚意的朝一侧拱了拱手:“陛下难得英明。”
这话听得多了,姬元煦心里也没什么波澜,只是笑笑:“顾将军仔细隔墙有耳,参你个大不敬之罪。”
顾兰西不在意的耸了耸肩膀。
两人只顾着说话,不知不觉走到了主街街口。芳唯正在白氏铺子前帮赵琰施粥。她擦汗的功夫余光瞥见了顾兰西,先是一愣。
自上次分别后已有几年不曾见过他了,他似乎比前些年清瘦了些。不知道他这几年过的好不好。
这念头刚从心底浮起便被芳唯狠狠压下去,他过的好不好自有夫人操心,她这样算什么呢。虽心中仍有些许酸涩,但细细品来,似乎并没有那么难受了。
“元师兄!顾将军!”芳唯扬起比阳光还灿烂的笑脸,远远的招呼两人,灼的人心里发烫。
知道躲不过去,顾兰西却也坦然。
“许久不见,芳唯长高了。”顾兰西上前笑道。
芳唯比了比:“一点点吧。”
倒是奇怪,同这人说了两句话反倒觉得心里更舒坦了。好像只要这样并肩站着,依旧可以同行,因为他们心底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景。
“对了元师兄,听说你要回国都,阿琮嚷嚷着要给你送行。正好顾将军也在,稍后我去市集买些菜肉回来,咱们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姬元煦看了眼顾兰西。顾兰西爽快点头:“有劳芳唯了。不如一起去买吧,左右我们闲来无事,你一人也拿不了多少东西。”
“这可是你说的,我巴不得有免费的劳力呢!”芳唯笑眯眯的擦了手,扭头对赵琰说:“我先回家准备晚饭,等这边结束了,你请白家主一并回去吧。”
赵琰抽空应了一声,不忘嘱咐芳唯:“大姐,我想尝尝大哥做的酱肉呢。你们都吃过,就我没有!”
芳唯就乐:“这你得跟大哥说,我倒是可以给你递话,大哥做不做我可不敢保。”
赵琰梗着脖子道:“大哥疼我呢,肯定会做的!你买好肉便是了!”
集市在城东,离此处也不算太远。芳唯管着一家的吃喝,这里她倒是熟的很。
“许多熟面孔都还在集市摆摊,看来秦阳城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往常一样了。”芳唯说道。
“此次天灾总算有惊无险。”姬元煦话音刚落,就见芳唯站在肉铺前头,开口就是十斤肉。还跟那屠户打商量,添送几根大骨。
姬元煦吓了一跳:“芳唯,如今天气热,你买这么多肉怎吃的完,要坏掉的。”
芳唯头也不回道:“大哥做酱肉,咱们这些人便要吃许多了,总还要给范帮主他们送一些尝尝鲜嘛。”
姬元煦睨他一眼:“好像赵师兄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要做酱肉吧,你就买回去了?”
芳唯不在意的摆摆手:“放心放心,大哥会做的……对对对,就割这一块,这块肥瘦匀称,刚刚好。”
芳唯挑了一块好肉,屠户手起刀落,还匀了一小块瘦肉出来:“小娘子买的多,这连下来的一块肉也送你吧。”
“大哥真是爽快人。”芳唯从荷包里掏了钱笑眯眯递过去,扭头冲二人点了点下巴颏:“拿着呀!”
姬元煦两只手都占满了,遂往后退了一步,毫不客气的把重任交给了顾兰西。
顾兰西轻轻松松的拿了肉,道:“赵公子酱肉的手艺至今难忘,今日倒是有口福了。你们走后,碧水关还有许多人都念着赵记酱肉呢。”
芳唯高兴道:“我大哥就是厉害!等我们云游回去,还去碧水关卖酱肉!顾将军,你的院子还租我们么?”
顾兰西就道:“我自然乐意,要是每月能匀我些酱肉,房租还给减免呢。”
姬元煦:“你想得美,赵师兄的手艺可是十足金贵呢。”
三人边走边说笑,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到家了。
这会儿还没到午时,李玄度正在回廊下纳凉。芳唯四处看了看,没见赵珩,遂笑着上前问道:“先生,大哥不在家嘛?”
李玄度掀了掀眼皮,懒洋洋道:“在后园子练剑呢。”
芳唯凑过去神秘兮兮道:“先生,许久不吃酱肉了吧……”
李玄度咂摸咂摸嘴:“可说呢,这段日子就觉得没什么食欲,总感觉少了点儿什么。你这小妮子倒好,馋我来了。”
“先生,我买了肉,管够。”芳唯指了指顾兰西,道:“就是我这手艺,家常菜色倒应付得来,酱肉嘛……”
李玄度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扭头就往后院走,走的脚下生风,连头发丝儿都荡漾着喜悦……
不多时,赵珩就满身大汗的跟在李玄度后头走了过来,使唤姬元煦:“把肉放厨房去,香料备好,我洗个澡就过去。”
姬元煦呆了呆:“这,这就可以了?”
芳唯扬起笑脸:“那当然,先生一句话顶我们百句,这叫‘对症下药’!咱们就等着吃酱肉吧!”
姬元煦跟在后头一脸难以置信的嘟囔道:“赵师兄有这么听先生的话?”
时间一晃便是七月中,桃子熟了,暑气还未散。
“……这桃脆甜脆甜的,可真好吃!”赵琮吃完一个又拿一个,还问李玄度:“先生,云梦有好吃的桃子么?”
李玄度就笑:“自然是有的。”
“云梦的桃儿是不是都沾着仙气儿的,跟王母娘娘的蟠桃似的。”
“等你到了云梦自去瞧瞧便是……”
赵琰满头大汗从外头回来,就见一大一小坐在回廊下一边吃桃一边东拉西扯,好不惬意,不由气呼呼道:“好哇,你们在家消遣,我还得去铺子盘账!”
赵琮幽怨道:“谁消遣了,待会儿还要上课呢!”
李玄度抬手就把桃核丢了过去,笑骂道:“小东西,先生我讲课就那么难听?”
赵琮忙堆起笑脸:“先生讲课那是世上顶好的,都是弟子愚钝,未能领悟先生教诲。”
“读书不见长进,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与日俱增。”李玄度笑着摇头。
拍马屁长进了那也算一种进步嘛,管他什么,赵琮就当先生是夸他了。他扭头去问赵琰:“二哥,你今儿怎回来这么早?铺子那么闲?”
赵琰刚伸手要去拿盘子里的桃,就被芳唯打了手,疼的他“哎呦”一声,委屈的眉毛都皱起来了:“大姐~”
芳唯一手掐腰一手戳着赵琰的头:“从外头回来不知洗手就要吃桃,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赵琰懒得动弹,从兜里掏出条帕子草草擦了擦手,笑嘻嘻道:“甭那么讲究,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他叼着桃子,从袖袋里掏出两封信塞给芳唯,呜呜说道:“喏,国都来的信。”
“怎么有两封啊?”芳唯嘟囔了一句。
赵琰就道:“都是大殿下写的,一封给先生,一封单独给大姐。”
“给我的?”芳唯嘴巴微微嘟着,红了脸颊。一定是今天的太阳太毒了……
芳唯不大好意思的把那封信收了起来,将另一封递给了李玄度。
这封信颇有厚度,李玄度拆开看了眼,里头还夹着一封姬元曜的信。信中先是给先生问了好,又说了说近日修习巫术的进度。
李玄度收了姬元曜后,他的身体倒是一日强过一日,如今病灶已除。眼下只需按照李玄度教给他的术法勤加修炼便可。待一个阶段完成,再寻机离开国都同李玄度修习下一阶段的术法。修行如何端看个人天赋造化,倒也没什么好操心的。
姬元煦这封也照例给大家问了好,将近来读书不解之处提了提,剩下大半篇幅都在表达自己对朝廷的不满,对父皇的失望。
朝廷给出了秦阳之事的处理结果。原秦阳城守黄志被判斩刑,抄没家产,阖族流放。原雾谷关驻军副都督在杨陵叩关时死于乱军之中,其族人皆获罪流放。不空山掌门冯栖鹤为保祖宗基业,主动请罪。但因岸口决堤之时此人率门下弟子奋力抢救,功过相抵。朝廷并未加以处罚,只没收了马帮全部获利。
杨陵龟缩在陇西,朝廷本应趁此机会斥杨陵不臣之心,借机夺回陇西政权。但姬昊仿佛默认了陇西归杨氏,默认了这些门阀不再奉大周为主,默认了这四分五裂的天下。只要那些门阀贵族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地盘,大家便能相安无事。这样的朝廷,威严何在!
还有那个将陇西杨氏、不空山和雾谷关驻军串联起来的甄世尧,一句无实证,便将这罪魁祸首摘的干干净净。姬元煦知道,父皇之所以松口是因为甄世尧和他交换了某种利益,这可以让父皇在朝堂上掌握更多的主动权。堂堂大周天子为这点利益弃天下臣民于不顾……这样的君主,君威何在!
“……姬昊没救了。”赵珩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李玄度身后飘过来,他双手撑着躺椅边缘,将李玄度圈在他双臂里,低头看那封信,似乎想到了姬元煦想骂又不敢骂的憋屈样~
李玄度向上一撩眼皮:“下猛药才行。”
微风有些躁,赵珩垂下的发梢轻轻掠过李玄度的额头,撩拨的人心里痒痒的。
“……这次秦阳之事虽是宋大人等一干老臣从中斡旋方得今日之结果。但若无陛下首肯,此事定要横生波折。陛下虽贪眼前之利,时而也算明事理,知道孰轻孰重。且陛下十分看重元煦师兄,此次元煦师兄回朝,便是打算联合一班大臣革新吏治,变法图强。我想陛下就算不全力支持,也不会强硬阻拦的。”芳唯说道。
“就是!”赵琮“噗”的吐出桃核:“咱陛下拢共就俩儿子,元煦师兄是嫡长子,陛下自然更加看重。元曜师兄有幸是没长歪,有那么糟心的外祖一家,元曜师兄人倒是不错。可惜凭咱陛下斤斤计较这劲儿,元曜师兄必定不受重用。”
“甄世尧还奔着让元曜师兄做太子、做未来的皇帝呢,本就跟元煦师兄是死对头了。元煦师兄若想变法,首当其冲利益受损的就是甄世尧这号人。他必想方设法阻挠变法。这种时候除非陛下脑子被驴踢了,否则断不会拖大儿子后腿的。”
“就怕陛下到时候又犯蠢呐,儿子再重也重不过自个的利益。反正陛下正当年,儿子总会再有的。”
赵琰摇头叹气:“这种事儿我可见多了,商人们为了家族产业尚且兄弟残杀,父子离心,就别说皇族了。没有哪个正当壮年的皇帝会希望自己的儿子手握权柄的。李先生应当给你们讲过《周史》吧,隐太子就是前车之鉴呐。变法图强哪就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那些蠹虫一样的贵族不会同意的,到那时众叛亲离,稍有不慎,便会落个隐太子一样的下场。”
“但隐太子的所作所为切实让大周强盛了一段时间,否则以大周的国力是绝对不会撑到现在的。”芳唯目光坚定道:“只要是为了强盛这个国家,让天下黎民可以过上好日子,虽死无憾。我想隐太子从未后悔过走这一步,他虽已不在这世上了,但却有那么多仁人志士记得他,记得他的法度,记得他的宏愿。并且愿意为了这个愿景而付出努力,这就够了。”
赵珩目光灼灼的看着芳唯,娇弱的女儿家却有如此心胸和志向,连他这个隐太子的亲儿子都自愧不如。
“我倒是枉读圣贤书了。”赵珩轻声喃喃。
这细微的声音被李玄度捕捉到了,他笑了笑,低声说道:“阿珩并非没有志向,只是你更加随性罢了。大月山上的阿珩也曾是让人崇拜的,也曾是暗无天日时照亮无助百姓心里的一颗星。”
“我为星,玄度为月,星星永远捧着月亮。我志在此。”赵珩将头微微凑过去,呼出的热气打在李玄度脸上,惹得他心如野马狂奔。
“天杀的,当着孩子面调情,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李玄度老脸一红,伸出一根手指把赵珩推的远远的。
所幸几个孩子在那儿说话,倒不曾注意到他们。李玄度暗暗瞪了赵珩一眼,起身回房午睡去了。
赵珩眼珠子一转,扭头对芳唯说:“今儿下午晚些时候再上课,午后有些热。”
芳唯觑着眼睛看了看天,心说也不怎么热啊……
杨陵出师不成退回陇西之事已不是什么秘密,各路门阀皆已获得消息。
这日,淮阳王父子正在对弈。楚司珏故意输了一棋,楚煜趁势追平。
楚司珏“哎呀”一声,可惜道:“棋差一招,错失良机呀。”
楚煜觑他一眼,将棋子扔进罐子里,没什么表情道:“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楚司珏从塌上下来,拱手道:“父王,如今淮阳楚氏之处境便如这盘棋,我们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以挥师北上……”
“时机未至。”楚煜打断了他的话:“楚氏为大周臣属,凭何挥师?岂不知要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
“乱臣贼子?”楚司珏忽然笑了:“难道现在我们就是忠义之臣了么?父王,史书是胜利者来书写,只要我们夺了天下,谁敢置喙!儿知道父王在等李玄序,可我们等了一年又一年,还要再等多少年?等到大周恢复生机,掉过头来收拾我们这些生了反心的门阀么!”
这些年楚司珏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想他淮阳楚氏手握重兵,若一举北上,现如今早已稳稳坐在周皇宫里了。可他父王偏偏贪那一点虚无的美名,还有李玄序给他画的大饼。什么天命所归,什么时机未至,不过是那些巫诓骗人的幌子罢了。
“司儿啊,凡事不要冒进。”楚煜也知道他心里有气,倒也没说什么重话,只是道:“姬昊没那个能耐,也没那个脑子。看看杨陵全身而退便知道,姬昊眼里只有大周那一亩三分地,他已经管不了我们这些门阀了。大周朝廷这些年内斗不止,总有国力耗尽的一日。民怨沸腾之时,才是我楚氏出山之日。等到百姓没了活路,我楚氏顺应民意,做这救世主,难道不好么?”
他还要等,等玄序先生回来,等那最后一点天命气蕴尽归于他!
楚司珏顶着一脑门怒气回到自己府邸,谋士周狸见他这副样子心中已然有数。
他泰然自若的落下一枚棋子,道:“怎么,王爷还是不同意出兵?”
“嗯。”楚司珏脱了鞋盘膝上塌,眉头紧锁。
周狸叹了口气:“此时也确实不是出兵的好时机。若杨陵能再坚持坚持,我淮阳楚氏借清君侧之名,入国都勤王,倒也师出有名。可惜杨陵那老东西跑的太快。眼下大周彻底掌控了秦阳,国库充盈,士气正盛,于我们而言实非良机啊。”
“父王太过倚重李玄序了。”楚司珏道。
“李玄序乃巫族大巫,不得不承认其人确有真本事。世子殿下纵然不喜,也莫要与他结仇,日后少不了有用得上此人的地方。”
“我知道,大巫可通天地。单看淮阳一带这些年风调雨顺,我楚氏发展的这么快,我也不会把他如何的。只是这么多年都无进益,始终缩在淮阳,心里不痛快罢了”
周狸就道:“听说李玄序外出了,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最近他不在淮阳城,世子殿下也省着瞧了他闹眼睛。对了,昨儿个底下人送了一头花斑大虎,悍勇非常,世子殿下不如去斗兽场散散心?”
楚司珏闻言不由笑道:“还是先生懂我。”
楚司珏在城郊有个别苑,占地不小。别苑前头看着没什么特别,后院却十分宽阔,那里建了一座斗兽场。
“这大虎瞧着不错。”楚司珏在高处坐下,俯瞰斗兽场。
斗兽场的管事忙哈腰堆笑:“这虎凶悍着呢,十好几个勇士才勉强将它囫囵个带回来,圈了几天,这脾气愈发暴躁了,一准儿让世子殿下满意。”
楚司珏点了点头。
管事扭头吩咐:“开始吧。”
花斑大虎喷着鼻响,在斗兽场暴躁的来回转圈。角落里矮小的木栅门被打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壮被拖了出来。他双股战战,哀嚎着大声求救。
花斑大虎听到声音,兴奋的嚎叫一声,猛冲过去。那人方才跑了两步就被扑倒在地,尖锐的虎牙刺穿脖颈,鲜血迸溅。
“好一只花斑大虎!”楚司珏拍着大腿,满眼兴奋:“放两个人出来!”
他喜欢看人和猛兽搏斗,那种残暴的、鲜血带来的刺激会让他有一种血液沸腾的感觉。这和他外表给人的谦逊态度大相径庭。也许是压抑太多年了,他需要刺激。他想,总有一天他会率领楚氏的军队打败大周,成为最勇的猛兽,统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