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 by江甯

作者:江甯  录入:06-23

“尺有长短,人的眼界亦如此。有些人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却看不到长远的发展,不如季商深谋远虑,所以他们做不了家主。”李玄度倒了杯茶给白商,道:“商人亦有道。”
白商将茶杯捏在手里,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打算放弃白氏在九江的基业。”
李玄度眼皮一撩,就听白商继续道:“我要分家。”
“季商心里很早就想这么做了吧。”李玄度沉吟片刻:“只怕阻力不小。”
“便是再难也得做,人心摇晃,不如散了。”白商说:“白氏太庞大了,它的存在就是活生生的靶子。若将其打散,虽然不如聚在一处力量大,但却能长久。白氏为商,做的是天下人的生意,自然希望这天下太平长久。若一朝行差踏错,不仅害了天下人,也会断送白氏。”
他倾身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大巫的选择,就是白氏的选择。”
寒风乍起,西北遍地枯黄,萧萧瑟瑟。
自九江一路返回,各地皆风声鹤唳。继淮阳楚氏自立楚国后,陇西杨氏圈地自立西原国,燕北景氏自立燕国,东州钟离氏自立东州国,余下大小门阀凡有兵马钱粮者,皆树旗自立,一时间大周天下骤然冒出不下十数个小国家来。
赵珩草草的画了幅大周地势图,发现大周可直接统辖的地域由国都一路向北,虽占中原腹地,却也被各大门阀包围。若不进取,势必灭亡。
“所幸楚氏在南方,中间尚有江南拦着,一时倒是打不到大周。不过西北境况有些麻烦。”赵珩指了指地图,对李玄度说:“陇西杨氏打不过雾谷关,若想徐图中原,便要侵吞西北六城,以固地势。还有燕北景氏,景氏这些年行事低调,景家主在燕北名声也不错,很受百姓拥戴。若景氏出山,也是一方劲敌。”
李玄度捧着暖手炉,盘膝坐在炕上,闻言看了眼地图,说道:“西北碧水关有顾家军,南平关有赵都督,也算铁通一块,真打起来谁都落不着好。”
赵珩指尖轻叩桌子,道:“还有西戎。西戎如今的汗王是阿润,这人我们接触过,他看起来仁善,但此人摇摆不定,易受人摆布。西戎失了南平关,便要处处受大周掣肘,很难发展壮大。若有人挑拨,阿润难免不会生了抢夺南平关的心思,到那时西北三面受敌,恐难收场。”
李玄度道:“大周不能没有西北,这一点就算以前姬昊不懂,现在他也该清醒了。没有西北的大周只会任门阀践踏,只要姬昊不犯蠢,不动顾赵两家,我们或许可先发制人。”
赵珩眉梢一挑,福至心灵:“陇西杨氏。”

这天下散了,大周天子本就摇摇欲坠的威严也跟着散了个干干净净。
“乱臣贼子!”姬昊气的差点儿咬碎了后槽牙。
姬元煦道:“不过是将野心摆在明面上罢了,父皇莫气恼。便是不自立也未必见得他们有多敬着父皇。但无论如何,大周都是正统。父皇亦非贪酷暴虐之君主,百姓即便对大周朝廷颇有微词,但相比之下他们更恨挑起战争的门阀。”
姬昊闻言,心下稍安。
姬元煦见他眉目略有舒展,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门阀们既已明着反了大周,便也不会再顾忌什么君臣之礼,即便大周实际统辖范围与过去无异,但处境却更加危险。因为象征君权的传国玉玺,还有这传承几百年的大周皇宫,是权力的巅峰,没有任何一个门阀能抵住这诱惑。”
大周不再是这天下唯一的主,而是门阀眼里的肥肉,是逆水而行的小舟,不进则退。姬昊终于认清了这个现实。
“煦儿上的折子,朕看了。”姬昊的声音有些苍老沙哑,姬元煦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他的父皇,鬓边生了白发,脊背佝偻着,不知是哪个瞬间开始父皇就憔悴了很多。
“煦儿有鸿鹄之志,朕心甚慰。但煦儿也该明白,自古变法革新者皆无好下场。远的且不说,只说……”姬昊顿了顿,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方才敢提起那个名字:“只说隐太子落得那般下场,你不惧么?”
姬元煦忙跪倒在地,拜道:“父皇是大周之主,为大周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儿臣身为长子,理当为父皇分忧解难。若使大周强盛,儿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殿之中静的针落可闻,沉寂持续了好一阵。姬元煦感觉头顶有一双眼在盯着他看,压力罩顶,他额头沁出汗来,不敢抬头。
许久之后方才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朕,允了。”
姬元煦抬头,目光愕然,很快他便调整过来,再次拜道:“父皇圣明!”
此刻姬元煦的心绪有些复杂,他好像又看不懂他的父皇了。
自秦阳归来后他便着手准备变法革新一事,但他心里清楚,父皇并不愿过多提起隐太子,对隐太子革新的法度避如蛇蝎。更不愿旁人提起过去旧事,不愿旁人拿他同隐太子做比。毕竟他得隐太子庇佑方得在深宫中活命,但却未能将隐太子的思想发扬光大。
他心里虚。
但大周形势不容乐观,此事不可再一拖再拖。姬元煦和宋镜敛为这封折子日日斟酌,生怕哪句说的重了,叫父皇不悦。折子写好后,又一直等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直到楚司珏自立楚国,各地门阀纷纷效仿,大周国已不国之时,姬元煦方才上奏陈表。饶是如此,他仍觉此事艰难,必要费些心思方能说动父皇。可没想到事情之顺利出乎自己的预料。
“煦儿年纪也不小了……”姬昊盯着姬元煦看了会儿,吩咐道:“杨泉,拟旨。”
他缓缓开口:“今天下动荡,国本动摇,朕有愧于姬氏先祖。社稷不稳,当立元储,抚御内外。皇长子姬元煦,天资聪慧,人品贵重,怀忧民之心,以社稷为重,深肖朕躬。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分理庶政。布告天下,海内闻之……”
“父皇!”姬元煦一脸错愕。
杨泉见他愣住,忙小声提点:“太子殿下,还不快领旨谢恩。”
姬元煦泪盈于睫,俯身拜倒:“儿臣,必不负父皇所期。”
姬元煦乃大周元后傅皇后所生,正统嫡长子,他承继太子之位顺理成章,无可挑剔。除了甄世尧一党之外,朝野上下并无异议。因秦阳之事,甄世尧在朝中势力再次被削弱,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姬昊再对上。何况他便是有心,他那外孙姬元曜却并无此意。他强硬扶其上位也捞不着什么好处,便也只能忍下这一局,卖姬昊一个好儿。
立皇储乃朝廷大事,姬元煦继太子位,入主东宫后,便有大臣上表,奏请皇帝为太子擢选太子妃。
姬昊还不知道这些朝臣心里打什么主意么,太子乃未来国家之主,各家还不卯足了劲儿往东宫塞女人。
他让杨泉将国都中各家适龄小姐的名册拿来瞧了瞧,翻来覆去瞧了几遍,并无合适的人选。
姬昊摁了摁眉心,叹了口气:“煦儿若变法革新,太子妃的人选便要仔细斟酌。清贵之家的闺女虽是良配,但于朝中根基不稳。贵族之家倒是枝繁叶茂,但却未必全力支持煦儿。思来想去,朕觉得不如选个武将之家的闺女。如今大周这等形势,必有兵权在手方能自保。”
杨泉笑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太子殿下若知陛下为这桩婚事如此操心,必要心疼陛下的身子了。”
姬昊摆了摆手:“煦儿跟着宋镜敛读书,旁的心思没学着,倒学了一身文人的硬骨头,和傅氏一样,脾气倔。如今又欲行变法革新之举措,朕若不多护着他,只怕他才迈出一步就给那些老东西啃食殆尽。变法者皆为孤臣,朕不想他重蹈隐太子覆辙。”
“有陛下支持,太子殿下的路也能走的顺遂些。”
姬昊点了点头,想到什么似的,他“啧”了一声,道:“南平关大都督赵平都家里头是不是有个闺女,前些年朕还听煦儿提起过。当年西戎强攻武威城,那闺女流落碧水关,在城下说动百姓与西戎军对抗,不仅助顾家军保住碧水关,还救了百姓的命,巾帼英雄的名头都传到国都了。”
杨泉笑着回道:“可是呢,奴才也听说了。太子殿下对赵家小姐赞誉有加,只不过那赵家出身微末,虽眼下手握重兵,身居高位,到底底蕴差了些。赵小姐不如国都贵族之家的小姐有成算,恐压不住太子妃之位。”
姬昊指尖敲了敲桌子,眯眼说道:“这闺女有胆气,却未必有心机,宫中豺狼虎豹,是有些压不住。不过倒也无妨,煦儿力主变法,又初涉庶政,理当以国事为重。立太子妃助其打理东宫庶务便可,暂不宜大张旗鼓擢选侧妃,待形势稳定下来再行商议。”
“陛下英明。”
国都关于太子擢选一事已经议论了多日,姬元煦这几天焦头烂额,他并不想娶太子妃。但身居此位,许多事便由不得自己。他忽然体谅了当初顾兰西的心境。
只是这事儿没发酵起来,反倒是宫里直接下了旨,立南平关大都督赵平都嫡长女入主东宫。
姬元煦唯恐自己耳聋眼花,将那道赐婚圣旨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遍,只觉脚踩棉花似的,浑身轻飘飘。
他飘到姬元曜府上,神魂方才归了位。
“如若不是确信父皇不知我们同赵家的关系,我真要以为这圣旨是父皇的试探了。”姬元煦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天大的好事儿会落在自己头上。他心情有些复杂:“虽然父皇醉心算计权势,但父皇待我却是发自真心的好。自天下大乱之后,父皇似乎变了许多。”
姬元曜忙着侍弄他新得的一盆兰草,闻言掀了掀眼皮,道:“人性复杂善变,大周今昔不同往日,父皇虽爱算计,但还不想大周亡国。何况皇兄是父皇的嫡长子,打小就是父皇亲手带大,行事又无过错,父皇自然心疼皇兄。”
“当然,更重要的是皇兄无权,至少表面看来皇兄不结党不营私,是父皇眼里的纯臣。皇兄又懂示弱,让父皇以为皇兄只能依附他而生存,不会威胁到他的君权,这便打消了父皇的戒心。若皇兄手握实权,父皇岂敢让皇兄与武将之家联姻。”
“可不管怎么样,父皇终究还是赞同变法革新。”姬元煦道。
姬元煦对姬昊的感情颇为复杂,年幼时姬昊是真心实意教导他,舐犊情深,姬元煦能体会得到。而姬元曜打小身子骨便弱,姬昊虽有关心,却并不亲近。所以很多事情姬元煦是当局者迷,姬元曜却旁观者清。
“皇兄,父皇待你的确不薄。但皇兄也该明白,帝王无情。父皇之所以支持皇兄变法,是因为大周已经到了真正危难之际,不进取便灭亡。自古变法者哪有什么好下场,眼下皇兄尚还构不成威胁,又一心为国,父皇自然乐意支持。可若有朝一日皇兄的存在威胁了父皇的君权,皇兄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么?”
姬元曜放下手里的兰草,拿帕子擦了擦手,道:“我是局外人,看得清帝王冷血,父皇自私。隐太子殿下待父皇不薄,你我心里都清楚隐太子之事或许另有隐情,可自父皇即位后却从未提及此事。当年跟着隐太子的人以为父皇是站在隐太子这边的,也不是没提过重修隐太子旧法,可父皇应了么?并没有,甚至隐隐有打压之势。”
“……当然我也不是挑唆皇兄同父皇的关系,只是希望皇兄不要将希望寄托在父皇身上,变法图强之路艰难,皇兄只有更强大,才能护得住身边人。国都暗潮汹涌,皇兄若娶了师姐,能保她一世平安么?”
姬元煦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强烈的喜悦过后,他终于抽离出来,心也跟着往下沉了一寸:“我会害了赵家!”
姬元曜道:“但圣旨已从国都出发,再无更改。”
姬元煦拳头紧握,目光灼灼而坚定:“那我便尽我所能,保护赵家!”

圣旨是直接下到南平关军中的,听闻旨意,赵平都一脸恍惚。
“赵都督这是高兴傻了?还不快领旨谢恩。”
赵平都回神过来,忙双手高举接过圣旨,冲国都方向叩拜:“臣赵平都,叩谢皇恩。”
传旨的内侍都有眼力见,知道这位日后贵不可攀,言语中也带了几分奉承:“陛下不曾给太子殿下擢选侧妃,东宫只太子妃一个,可见陛下对赵都督十分看重呐。”
“臣感念陛下恩德。只是小女出身边陲小镇,礼数稍欠,比不得国都贵女。日后入了国都,还望大人多多照拂。”赵平都说着摸出几片金叶子悄悄塞给内侍。
内侍借着宽大袖口的掩盖将金叶子塞入袖袋,笑眯眯道:“赵都督宽心,太子妃巾帼之名在国都都传开了,虎父无犬女,令千金必定福泽深厚。”
“借大人吉言。”赵平都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军中艰苦,略备薄酒,还望大人莫嫌弃。”
内侍忙道:“赵都督为国戍边,实在辛苦,倒是下官承蒙赵都督款待了。”
入帐落座后,内侍又道:“陛下知太子妃未曾习得宫中礼仪,此次遣下官前来传旨,一并带了几位教养嬷嬷,日后便跟在太子妃身边听候差遣。这人选可是太子殿下亲自挑的。”内侍向前倾了倾身,笑着说道:“太子殿下爱重太子妃呀。”
“承蒙太子殿下厚爱了。”赵平都客气道。
他到现在都是一头雾水,心说自个远在边关,饶是顶着大都督的名头,到底出身乡野。他闺女在他眼里自是极好,可这身份拿到国都去,也不过是贵人眼中的野丫头罢了。陛下怎突然想起立自家闺女为太子妃了?难道是为南平关兵权么?
前些日子阿珩倒是传信与他,若大周想重整天下,陇西杨氏便是突破口。然大周少良将,顾家军坐镇碧水关,乃入大周腹地之屏障,又要防着燕北景氏,无论如何姬昊都不会调动顾家军。雾谷关虽有驻军,却还要守着秦阳,不可轻出,倒可作为援军策应。
而南平关身后却还有个西戎,虽这些年阿润还算老实,但如今大周内乱,西戎难免蠢蠢欲动。
是了!赵平都忽地想通关窍,不由脸色一沉。若陇西杨氏和西戎暗通曲款,大周西北必定重蹈当年覆辙!大周再失西北,那些门阀们自然也不会像当年那样作壁上观,他们只会趁大周疲弱之时疯狂反扑,将大周瓜分殆尽。所以南平关至关重要!
“姬昊怕了……”武威城的赵家人也已接到圣旨,赵珩目光深沉:“姬昊想用赐婚来牵制赵家。只要芳唯成了大周的太子妃,咱们便同姬氏荣辱与共。”
他嗤笑一声,拨了拨盆里的炭火:“姬昊这算盘珠子都打在咱们脸上了。”
“姬昊这个人呐,天下分崩离析之时倒也有点正事儿,知道家国不能亡,也惦记着变法图强。可若局势稍一安稳下来,便又琢磨着手里头那点权利。”李玄度伸出手掌在炭盆上烤了烤,慢悠悠道:“不过话说回来,至少赐婚这件事无论于姬昊,还是于大周朝廷,都是一件好事。西北六城虽算不上富庶,但也是广袤平原。南平关距国都千里之遥,姬昊总得想法子把军权拢在自个儿手里头。万一南平关投敌,满朝文武哭都找不着调。”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把算盘打在我自家人身上。”赵珩哼了一声。
“有幸大周皇太子是元煦,有元煦在总能护芳唯周全的。”李玄度道。
沉默了一瞬,赵珩忽然笑了:“怪不得人人都要争那至尊之位,上位者一句话便能决定旁人一生的命运。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
李玄度觑他一眼:“阿珩也知道权利的好处了?”
赵珩回看他一眼:“我又不是傻子。”
虽然赵珩不喜这种被操控的感觉,但圣旨已下,事已成定局。诚如李玄度所言,元煦将芳唯看的重,即便国都尽是些豺狼虎豹,芳唯也不算无依无靠。
“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总算姬昊还有心,让芳唯在家留到开春。我也是时候准备起来了……”赵珩捡了块木炭丢进火盆,炭火烧的通红,映在赵珩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如同簇着两团火。
“……太子妃娘娘,临行前太子殿下吩咐过老奴,娘娘只需捡着宫中要紧的礼仪学习便可,余下礼仪规矩能省则省。”
尚嬷嬷是傅皇后时的老人,姬元煦花了心思将人要了过来伺候未来的太子妃。尚嬷嬷生的慈眉善目,为人宽厚,心思也细腻。
相处几日,芳唯便感受到她的善意,不由心头一暖。她知道这是元煦师兄特意给她挑的人,唯恐自己被旁的嬷嬷磋磨。
关于赐婚一事,姬元煦事先也并不知情,他怕芳唯误会自己使了手段,早早便遣人往武威城送信,向芳唯解释此事缘由。
芳唯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元煦在国都的处境也并没有那么好。他的婚事也由不得自己做主,芳唯倒并未因此而怨怪什么。
“太子殿下处处为我考虑,我也不好给殿下添麻烦。宫中不比自家,处处都要循规蹈矩。既担了太子妃之位,那便要做好表率,万不能行差踏错一步。规矩虽多,但我们还有时间,慢慢学就是了。倒是劳累嬷嬷了,西北苦寒,不如国都气候养人。”
尚嬷嬷是傅皇后的人,对姬元煦本就忠心,对未来的太子妃自会悉心教导。更何况芳唯聪慧知礼,尚嬷嬷一见便十分喜欢。又见芳唯处处为太子殿下考虑,更觉这桩婚事实在是良配。傅皇后在天有灵也能瞑目了。
她笑着说道:“殿下若知娘娘如此用心,定十分高兴的。教习规矩本就是老奴这趟的差事,谈什么劳累不劳累,是娘娘抬爱了。今日时候不早,咱们便到这里吧,娘娘也请早早歇息。年后启程入国都,路途遥远,娘娘万勿保重身体呀。”
“多谢嬷嬷。”
这些宫里出来的人都被城守安排在驿馆住,每日按时来按时走。原本尚嬷嬷是要和宫女留下贴身伺候太子妃的,只是芳唯怕扰了先生和大哥清净,便叫人都去驿馆安置。何况赵家院子不大,也没那么多地方腾出来给他们。
宫里的人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寒碜的贵人,不过来时大家都被敲打过,也没人敢在背后说什么。
但赵平都毕竟是东宫出来的,他知道宫里人惯会踩高拜低,因此一接到赐婚圣旨,便开始给闺女张罗起嫁妆来。只是他常年守着南平关,这些年又没打仗,手里头也没攒下什么好东西,少不得就有些发愁。
谁知道没过几天便收到家里来信,说是太子殿下使傅家的人送来一些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充做太子妃的嫁妆。
赵平都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元煦倒是上心。”李玄度挑了幅字画瞧了瞧:“傅氏底蕴深啊。”
赵珩拿眼觑了觑:“我们自家给芳唯置办的嫁妆有些不够看了。”
“可说呢,谁也没想到陛下突然赐婚啊。”
正说着话,方野从外头回来,一脸喜气的说:“先生,大公子。二公子派人送年货来了,足足两大车呢!”
“呦!”李玄度怪稀奇的,说着就拿了大氅披上出门去瞧热闹,赵珩随后跟了过去。
“这还有二公子的信。”方野道。
信颇有些厚度,赵珩拆开扫了一眼,然后捡着重要的事儿看了看。阿琰每次来信都是如此,恨不得把每天干了什么都写在信上,赵珩都是抽空再细读。
“阿琰听说芳唯被赐婚,准备了些玉石珍宝,免得入国都被人说三道四。”
李玄度探头往箱子里瞅了眼,嘬了嘬嘴道:“阿琰什么时候这么敞亮了,这玉石品相极好,值不少钱呢。”
赵珩就道:“阿琰对家里人一向大方。”他把信收了,寻思起什么似的,同芳唯说:“入国都恐带不了这么多东西。西北苦寒,南平关更没多少油水。若咱们带着这些东西入国都只怕会给人留下话柄,惹人猜疑。我们赵家本就是乡野小民出身,没什么底蕴,捡一些金银俗物和寻常古董字画便是了,余下的东西我们日后找个机会送入国都。只是这样一来要委屈芳唯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芳唯摊摊手:“我本就不是什么国都贵女,旁人爱说便叫他们去说。日子是自个过的,又不是给人家瞧的。”
李玄度就笑:“还是芳唯通透。话虽如此,入了宫该给下人的打赏也不能寒碜了,恩威并施,也别叫人家以为咱们小门小户的好欺负。”
芳唯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似乎还有几分跃跃欲试:“驭人之术我倒是从书中学了不少,先生也点拨过,这次倒是有机会施展拳脚了。”
李玄度点了点她额头:“我倒开始期待了。”
赵珩嘱咐道:“宫里水深,多的是藏奸之辈。芳唯没见过那些污糟东西,凡事要万分小心。回头大哥送你两个人,若在外行走,务必叫她们跟在身边。”
“大哥放心,芳唯会保护好自己的。”

第110章
赵珩说送芳唯两个人也不是随便说的,自云梦回来之后他便开始准备。只是当下门阀四起,各个气势滔天,他这个没什么底蕴的边陲军户就如渺渺茫茫的沙海中一粒不起眼的沙子,没人会在意。
那段日子他与魏擒虎频繁通信,魏擒虎帮他找了个人,那人名唤裴林,和他们一样是东宫暗卫之一。只是裴林不常在东宫走动,他的任务是替殿下培养暗卫,当年东宫事变,裴林尚在深山之中。
“属下得了消息赶回国都的时候,东宫的血已经流干了……”裴林冷硬的脸有些动容,声音也带了几分颤抖。
“这些年属下带着手底下的人四处打探当年东宫臣属,想集结有识之士替殿下正名。奈何东宫之事太过惨烈,无人愿意同东宫再有牵扯。甚至有人倒戈背叛,属下着了他的道,险些被朝廷抓到。那之后属下便隐匿深山,多年不敢轻出。只想着留存实力,他日再寻机会。”
当年的事赵珩听赵平都说过,听魏擒虎说过,如今又听裴林说。
赵平都告诉他这些的时候,他还在为活着而挣扎,不知哪天就入了土。那些事大人物的事儿离他很远很远,他也并不在意。
魏擒虎同他说起的时候,他游历了半个大周,又有玄度从旁教导,便能理解隐太子当年的宏图志向和他的难处,也能理解赵平都、魏擒虎等人这些年的坚持。
当裴林再说起这件事时,赵珩的心已不再像过去那样平静了。虽然他从未见过他的生父隐太子,但好像能感受到他所经历的一切。尤其在经历家国骤变,天下大动之后,他便再也不能独自抽身了。
也许因为他身上流着隐太子的血,即便没有那天命气蕴的灌溉,但深埋于骨的种子依旧会破土而出。他见不得君主孱弱,见不得国破家亡,更见不得百姓流离失所,山河大地遍地焦土。
“……元煦已经着手拟定新的法令,只要新法令实施,人们总会记起隐太子来。”赵珩说道。
大月山雪雾茫茫,他眯起眼,透过这厚重的雾气窥见一点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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