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 by江甯

作者:江甯  录入:06-23

芳唯款步走过来,她的手抚着赵珩的脸颊,像一阵清风拂过。
“大哥,人终有一死,死得其所,不悔不怨。可还有活着的人,他们还在等着大哥回家呢。大哥不是答应过我,要替我好好照顾宸儿么。宸儿还在家里等着大哥呢。”
血雾聚了又散,芳唯的笑脸也被揉碎在风里。
“宸儿……”赵珩想到他曾抱过宸儿,软乎乎的一团,抱在怀里甚至不敢用力。他还那么脆弱,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生来父母双亡,一生命运不由己。
他不能让芳唯的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辙!他要夺回大周的权柄,让宸儿站在权力之巅!
赵珩挣扎着,他必须从欲望的深渊里挣脱出来,可全部的黑气攒聚起来,不停的攻击着他的意志。整个人像是被撕成两半,剧烈的痛感让他忍不住仰天长啸,凄厉的叫声摄人心魂。
李玄度的车马堪堪抵达碧水关北城门外,他看着不远处的苍穹被浓烈的黑气笼罩,阿珩如困兽一般嘶吼的声音闷闷的敲在他心头。
李玄度心口骤然一痛。
他执起短笛,悠扬的曲调穿透厚重的黑气,如一股清泉缓缓流淌。
丝丝缕缕的笛声缭绕耳边,赵珩猛然惊醒。黑气形成的巨大漩涡中,有星星点点的玉色,它们越聚越多,形成一道浅淡的光线。像透过窗缝洒进房间里的月光,轻柔的散发着玉色光芒。
“玄度……”
赵珩抬起手想要触碰那缕玉色,光线像是能感知到赵珩一样,随着他的动作向下蔓延。
光线在赵珩手掌变换凝聚的形态,如一轮弯月静静躺在掌中,流淌着温润的气息。
感受到外界的阻力,李玄序发狠的催动符阵。于是黑气在被玉色光芒入侵后,开始更加疯狂的反扑。
李玄度紧紧皱着眉,调整气息,笛声由缓转急,试图摧毁攒聚的黑气。
黑色玉色两股气息正是师兄弟两人的长生骨所化,玉骨是赵珩的新生,黑骨却在拼命的将其摧毁。
两股力量在赵珩身体内拉扯着,他眼睁睁看着玉色被疾风摧残着,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婉转的曲调开始有些断断续续,饶是他这个音痴也听得出几个走调的音阶。玄度要撑不住了。
“杀,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
黑气开始疯狂向外扩散,沾染到黑气的士兵因承受不住压力,爆体而亡。若放任下去,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被黑气吞没,死的渣都不剩。
鲜血和惨叫刺激着他,灭魂剑发出铮鸣的声响。
“杀,杀了他们……”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不停的催促着。
他不能杀人,不能堕魔,不能让玄度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但黑气的攻势迅猛,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幼时噩梦缠身的经历,还有骷髅塔经历的幻境最终成了真实。赵平都和芳唯相继死去,无一不在侵蚀着赵珩的意志。他该恨,恨这世道不公,他该拿起剑,将那些人杀个精光……
“阿珩,你若堕魔,我必杀你……你生我生,你死我死……”李玄度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黑气疯狂的拉扯还有灭魂不停的反噬,赵珩感觉浑身血液逆流,所有气息都汇聚于丹田,只有将这戾气释放出去,否则他必定爆体而亡。
难道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么?赵珩有那么一瞬间的放空。也是在这一瞬间,他敏感的察觉到极力拉扯的两股气息竟稍有停滞。胸前升起点点金色光蕴,赵珩神识有片刻清醒。金光来自于胸前佩戴的骨玉,他记起来了,这块骨玉是在云梦草庐幻境中玄度给他的。
金光汇聚成一段一段的符文缠绕在黑气周围,狂暴的黑气像是突然被禁锢住的野兽,动作迟缓了下来。
这一刻,赵珩似乎悟到了什么。
他本应天命而生,奈何天命被偷换。可兜兜转转间,属于他的天命又最终毁于自己手中。一个贵不可攀的帝王命消弭了,又会有新的命格诞生。正如天地万物生生不息,无穷无尽。死亡并不是终点,而是新生。
人的一生太过短暂,终将被裹挟着碾入历史的洪流中,化为一缕烟尘。但□□可灭,精神不朽。王朝的延续并非依靠血脉,而是一代代帝王立志图强的意志。只有意志溃散,王朝才会破灭。但与此同时,也会有新的意志支撑起分崩离析的天下。心如天地,自然而行,一切自有结果。
巫族可与天地勾连,长生骨所化的力量也与天地同源。但黑骨逆天而行,不该存于世。当天命气蕴裹挟着黑骨所化的妖邪之气消失于天地之间,新的征程开启,万物自然有时有序。
在这一刻赵珩才真正明白玄度师父所说“顺其自然”四字,承载了多么深厚的力量。
赵珩将所有的思绪全部放空,丹田内的气息也随着呼吸的吞吐慢慢散去,浩渺如深海的丹田有了空缺,不停向外扩散的黑气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生生被拽了回来。黑色的漩涡越来越小,漆黑的天幕也慢慢展露出一角昏暗的天光。
他在求死,也求生。求一人之死,万民之生。
“阿珩……”
笛声戛然而止,李玄度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他死死的盯着那角天光,黑气被阿珩吞没了,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救他了。
傍晚的天有些昏沉。
黑气被驱散了,可众人似乎都没能从刚才那一幕恐怖的景象中回过神来。
赵琮冲过来的时候,就见大哥抱着姐姐一动不动。散乱的墨发随风飞扬,不知道从哪里流出的血浸透了大哥的衣衫。
灭魂剑握在大哥手中,但靠近后却发现,灭魂好像没有生机了。
赵琮甚至不敢去触碰大哥的身体,只跪在一边小声的喊着:“大哥,大哥……”
裴林上前搭上赵珩的脉,不由心头一震。因为他什么都感知不到,好像眼前的人原本就毫无生机。他的脉象停止了,体内的真气死一般的寂静。但他又好像仍旧活着……
裴林紧急的判断了眼前的形势,将陷入悲伤中的赵琮拉了回来,说道:“带着小殿下和太子妃,撤离碧水关。”
赵珩的身体状况实在叫他捉摸不透,留在碧水关恐有后患。百姓们经历刚才的一幕,恐怕不会接受赵家人留在碧水关。强留只会激起民愤,适得其反。
但刘氏的兵马也绝不能留,否则远在国都的甄皇后势必腹背受敌。
赵琮明白裴林的意思了,他将人交给裴林,道:“这些人逼死了我姐姐姐夫,害了我大哥,我必须亲手了结了刘荣。有劳裴叔叔将我大哥,还有姐姐姐夫的遗体带回去。等我收拾了刘荣就来与你们汇合。”
裴林看着眼前的青年,他眸子里闪着狠戾的寒光。
裴林嘱咐道:“小殿下情势不明,陇西的军队还需赵三公子拿主意。莫恋战。”
赵琮点头应下:“我明白,我不会让大哥失望的。”
刘荣失神的瘫坐在地上,他甚至都顾不上那架时所罕见的轰天雷。直到冰冷的刀刃架在脖子上,他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想要求饶,赵琮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遍地尸骸,鲜血仿佛流不尽。赵琮持着尚在滴血的刀,对缩成一团的百姓们说:“我们也曾经历战乱,深知战争带给百姓的痛苦,所以我们努力变法革新,努力让国家强盛,为的就是早日平定乱世,让家家户户都过上好日子。太子没有谋反,也从未有过谋反之心……”
他看着不知所措的百姓,叹息一声:“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吧,求生是人的本能。但我仍希望你们记得今天,记得那个从城墙上跌落的女子。记得那个将黑幕撕开,让光明重现的人。他们,救了你们。”
最后一抹残阳跌落天际边,旷野之中,天地昏沉。
赵家的兵马离开了碧水关,姬元煦的东宫卫队也跟着赵家人一起离开了。仿佛他们从未来过,碧水关还是从前的样子。
副将继续掌管着碧水关的防务,但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关城内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白帆,官府无人敢过问,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百姓们在祭奠谁。
大周皇宫大殿,甄皇后和刘詹对峙着。
她不知道刘詹在碧水关究竟做到什么程度,她不敢拿元煦和芳唯的命去赌。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要放弃……
就在她准备和刘詹谈判时,殿外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娘娘!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自戕了!”
甄皇后一颗心如坠冰窖。
姬昊双眸陡然瞪大,他抖着唇,浑身战栗不止:“怎么,怎么会……”
传令兵痛哭道:“刘荣率军围了碧水关,假传圣令,称太子殿下谋反,陛下下令太子以死谢罪。刘荣还以百姓性命相胁,迫使殿下……自尽。”
“刘詹!”姬昊勃然大怒,他从龙椅上暴起,疯了一般跑下台阶,抓着刘詹拼命的撕打。
刘詹没有挣扎,只是阴恻恻的笑着:“大周亡了,大周亡了,哈哈哈哈哈……”
姬昊病体孱弱,本来也没有多少力气,挥了几拳便浑身瘫软,痛哭流涕,嚎叫道:“朕,悔呀!”
甄皇后强迫自己从震惊中抽离出来,问传令兵:“刘荣呢?”
传令兵答道:“赵三公子率军冲入碧水关,斩杀刘荣,屠了刘氏私军,遣散禁军,便撤出关城。碧水关仍由原副将暂领。”
刘詹笑不出来了。
甄皇后急急捋清了大周眼前的形势,忙吩咐道:“将一干叛臣押入天牢,择日问斩。张贴告示,晓谕天下,太子为叛臣所逼,为护百姓自戕而亡……”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另立太子之嫡长子姬少宸承继大统,为大周新君!”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马三郎被高高吊在原州城的城墙上,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
赵珩临入国都前嘱咐两个弟弟,马三郎是根钉子,他背后的人是谁他心里已然有数,若此人胆敢兴风作浪,不必留活口。
起初这人倒是老实,赵琮派人紧盯着他,没见有什么动作。碧水关事发后,赵琮整军前脚刚回陇西,后脚便收到国都城的旨意。宸儿被立为大周新帝。
不过眼下国都情况不算安稳,宸儿年幼,恐无法周旋。便又敕封赵珩为摄政王,赵琮为护国将军,保护新帝安危。
沉寂许久的马三郎却在这时动手了。
宸儿是芳唯唯一的血脉,赵家兄弟绝不容忍任何人伤害宸儿。马三郎惨不忍睹的尸体就是一个警告。
与此同时,赵珩在碧水关的种种也一阵风似的传回了陇西一带,有人说赵珩是邪魔现世,他会给人间带来灾难。
陇西是赵珩打下来的,原陇西的军队被赵珩打散重新收编,这二年倒也安稳。赵琰将手底下的买卖逐步往陇西迁移,也算经营颇深。但毕竟赵家的根基不在此,陇西尚有其他贵族与之分庭抗礼。被收编的军士多为陇西本地人,若有分歧,必以本家为重,少不得要动摇军心。
陇西百姓对赵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因此这件事一出,被赵家压着的贵族极尽挑唆,煽动百姓。百姓们心生恐惧,唯恐陇西沦为人间炼狱,便围了原州城都督府,叫嚷着让赵珩滚出陇西。
自碧水关后,赵珩一直陷入昏睡。裴林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将他唤醒。而那位一直陪伴小殿下身边的李先生,因为遭遇重创,被二殿下姬元曜送去了云梦,尚不知是死是活。
眼下的处境对他们而言实在有些糟糕。
赵琰听贴身小厮一一禀报外面的情况。这位在生意场上如鱼得水,逢人先露三分笑的赵家二公子,第一次露出骇人的阴郁表情。
“陇西那帮贵族想来是舒坦日子过久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赵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既然他们不想同我赵家有瓜葛,那咱们就断的干净些。”
他在心里盘算盘算,扭头对妻子说:“师姐,陇西怕要动荡一阵子。你怀有身孕,不便操劳。宸儿也还小,唯恐那些人对宸儿再动手,你们先离开陇西,和大哥一起去武威城吧。”
白英有些担心:“留你一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
赵琰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事儿,师父还在呢。生意场上的风雨我们见得多了,眼前这点小事也不算什么。陇西这帮乌龟王八蛋惯会欺软怕硬,当初大哥收陇西,待他们客气几分,倒真以为我赵家人好欺负呢。淮阳楚氏我们尚且不放在眼里,何况这些人。”
他叹了口气,道:“只是眼前的处境不方便大哥养身体,那些污言秽语不中听。我大哥打小就吃尽苦头,我不想再让他受苦了。”
白英理解赵琰的心思。
“可是人心自古如此,便是回了武威城,那里也少不了有风言风语。”
赵琰笑道:“武威城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根,若连武威城都回不去,那岂不是太失败了,放心吧。”
让大哥回武威城修养是赵琮提出的,赵家在武威城百姓心里的地位不一样,大家一起共患难过。可师姐说的也没错,人心易变。赵琰也不敢保证武威城的百姓听说了那些事会如何想。
但赵家发迹于此,爹在南平关至武威城一线经营多年,军中都是自己人,总比陇西要稳妥些。
赵珩全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似乎没有意识,但又明确的知道自己还活着。他听不到一丝声音,也看不到一点光亮,但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呼吸,仿佛他已和黑暗融为一体。
但和以往陷入黑暗中的感觉完全不同,这个世界很安静,没有瘆人的鬼叫声,没有刺鼻的血腥味,也没有老鸦盘旋头顶咕咕叫唤。像一口透气的棺材,鼻息间偶有冷冽的气息掠过。
他试图调动体内真气,却发现经脉之中空空如也。但随着他运功的动作,赵珩能明显感觉到周遭气流的变动。
还来不及细细思考,困倦铺天盖地的袭来,他又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了,但在闭上眼的前一刻,似乎有一点玉色光芒坠入眼眸……
甄皇后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一场国都的叛乱。刘荣以及所率刘氏私军主力被赵琮剿灭在碧水关下,刘詹于国都孤立无援,以谋反之名被下狱,刘氏一干人等尽无幸免。同样参与谋反的甄氏一党也被甄皇后从速处决,国都城流了很多血。
姬昊在塌上躺了多日,眼睁睁看着刘氏甄氏覆灭,大周国力日渐衰微。他穷极一生都在争权夺利,可到头来却落了一场空。这些日子他日日都能看到元煦,看到他最器重的儿子满身是血的站在他面前,质问自己,为何不信他!
悔之晚矣。
这位大周的帝王不甘的闭上眼,死的潦草,身后事也也是草草了事,毫无帝王之尊荣。并非甄皇后有意为之,而是她此刻根本无暇他顾。
燕北景氏打过来了。
顾松亭和赵平都相继亡故,赵珩陷入昏迷,赵琰赵琮兄弟又陷入陇西内斗,大周已没有能抗衡景氏的将领了。
国都城才经叛乱,尚未恢复生机。甄皇后尽力调度,几场仗下来国库几乎被掏空。背后钟离氏蠢蠢欲动,轰天雷连破大周三城,所向披靡。
宋镜敛悲呼:“国都城保不住了!”
“但周天子还在!”甄皇后将象征皇权的传国玉玺交给了宋镜敛,道:“本宫一介女流,能力实在有限,有愧于太子殿下和小赵都督,没能替他们守好国门。传国玉玺乃天授皇权的象征,还望宋大人将玉玺带至陇西交付天子,延续我大周国祚。”
“娘娘!老臣恳请娘娘一起走吧。”
甄皇后摇摇头:“钟离氏如野狗一般疯狂啃食大周边城,我若走了,军心必散,谁还能抵挡得住钟离氏呢?景氏的兵马就在碧水关外,听闻景清舟素有贤名,我愿同他谈判,只要不伤及百姓,便放他入关。我倒要瞧瞧,钟离氏的炮火能强硬到几时!”
宋镜敛老泪纵横,跪伏在地:“老臣必不负娘娘所托!光复山河,迎天子还朝!”
僵持数月之后,巍巍碧水关城门大开,景氏铁蹄终于如愿踏入大周的权力中心。
景清舟履行诺言,兵马过境,不扰百姓,不损良田。
甄皇后穿着隆重华服立于皇宫正殿前的白玉石台阶上,大周四百年,这座宫殿里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周天子,是天下权力的顶峰。可回首再看不由惊觉,权力的更迭同样滋生了见不得光的肮脏。
脚下的白玉石看似纤尘不染,实则每一条缝隙中都填满了阴谋算计,积累到如今,终将因腐朽而倾颓。
她抬起头,最后望了一眼天际边的太阳,鲜血顺着唇角低落,落在白玉石上,如点点梅花绽开,红的刺目。
景清舟在台阶下站了很久,万千思绪化为一缕叹息:“世间好女子,如此气节着实令人钦佩。清远,传令下去,厚葬甄皇后。”
局势不容景清舟有太多的时间去感慨,钟离氏的炮火还在向前推进。哪怕他占了大周都城,依然无法安稳。
轰天雷就像一个无敌的巨兽,无情的摧毁着一切。钟离氏连下五城,终于停止了炮轰。
景清舟也在这时摸清了钟离氏的底细。
钟离氏豢养了一批能人异士,轰天雷就是这些人打造出来的,威力巨大。但同样也需耗费大量燃料。燃料难得,极其昂贵,所以供养轰天雷所耗军费也是不小的负担。
楚氏花大价钱从钟离氏手里购入五架轰天雷,也只敢用来攻昌州城。城池一下,楚氏忙着训练水军,再不敢轻易动用轰天雷。
钟离氏也如此。之所以将轰天雷卖给楚氏,无非是军费消耗巨大。钟离氏倒是不怕楚氏会掉头来打他们,因为楚氏想要启用轰天雷,燃料必须从钟离氏手里购买。
“燃料才是最重要的。”景清舟敲打着桌子,道:“钟离氏没钱了,所以才止步不前。但眼下却是我们夺回城池的好时机。”
景清远忙起身:“臣弟请命,率军出征!”
钟离氏炮轰城池,每下一城,城墙损毁,百姓遭难。他们急于攻入国都城,但战线拉的长也导致攻下城池后的善后处理十分潦草。
当轰天雷的燃料难以为继时,钟离氏方才抽空整顿城防,但景清远的兵马比预想中来的还要快。再加上被轰天雷所伤的百姓们疯狂抵抗,钟离氏攻下的城池复又被景氏收回。
一来一去,钟离氏也只勉强占着三座边城。
楚司珏尚未渡江,国都城便落入景氏之手,这和当初李玄序承诺他的相差甚远。他气冲冲的找去摘星楼,却早已人去楼空。
“巫人误事!悔不该信他!”楚司珏恨恨的磨着后槽牙,目光阴鸷。
周狸说道:“天下大势基本已成定局,我们既已走到这步,不如潜心训练水师,渡江南下。”
仗打了一年之久,打得钱袋子空空,打得兵马俱疲,打得百姓怨声载道,谁也没有能力再开战了。混乱的天下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这一次的昏睡比以往来的更久,足足睡了一年李玄度方才有醒转的迹象。
有好几次姬元曜都以为先生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失去长生骨,他的身体根本不堪一击,但摸其脉象却又若有似无。先生说若他不死,也不需做什么,只将他带入草庐幻境,他的身体会慢慢恢复。
姬元曜守了一年。
李玄度虚虚的睁开眼,意识尚有些模糊,看不清眼前事物也听不到什么声音,神识混沌,似醒非醒。如此反复几日,似乎才有两分清醒。先是清新的桃花香钻入鼻息,他动了动眼珠,知道自己在草庐幻境之中。这里是他复刻的院子,栽满了桃树。
“先生,你醒过来了?”姬元曜心内狂喜,激动的不知所措。
李玄度“唔”了一声,问姬元曜:“阿珩怎么样了?”
“前日才收到阿琮的来信,赵师兄仍在昏迷中。”
结果在预料之中,李玄度闭上眼歇了会儿,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忽然说道:“我老了么?”
姬元曜:?
像是在问姬元曜,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喃喃道:“阿珩会不会认不出我了。”
姬元曜仔细分辨先生的话,方才恍然大悟,红着脸道:“先生容貌并无变化,只是身体虚了些,人也瘦了两圈。”
李玄度似是抒了口气,微微牵了牵嘴角:“真是老天眷顾啊。”
他闭上眼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回想当时在碧水关外和师兄险象环生的斗法,本来便抱着必死的决心,没想到阿珩将两股力量全部引入自己体内。既没有伤到百姓,又保住了自己。
他在求死,也在求生。一人死而万人生。
李玄度轻叹一声。
“我笛子呢?”
姬元曜忙从李玄度枕边取出短笛,道:“一直搁在先生枕边呢,先生要吹曲子?”
李玄度摇摇头:“我现在浑身动弹不得,暂且还吹不了曲子。”
“动,动不了?”姬元曜又把心提起来:“先生……”
李玄度笑道:“别紧张,又不是一辈子都瘫在床上了。不过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恢复,在这之前我不能离开幻境。”
似在回忆什么,他喟叹道:“这已经很好了,当年我从摄魂狱逃出来,本想来幻境中疗伤。想不到师兄派门下弟子堵死了进山的路,我便只能离开云梦逃往北方。一路颠沛流离,还被人捡了去充做奴隶买卖。有幸遇到阿珩,才有那么一段安稳日子。”
“可见世间之事终有因果。”姬元曜说道:“赵师兄被李玄序种下巫术偷换天命,偏又遇到了先生……”
“是啊。”李玄度点头道:“世间万事万物,不过循环往复罢了。巫人纵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过是万物中的一粒沙尘。无论这粒沙掀起多大的狂风暴雨,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弭于天地间。”
“所以师父常告诉我,不要妄想违逆天道自然。巫人的使命是在乱世中择天命之主而辅佐,荡平祸乱,平定天下。功成,名遂,身退,方为顺天之道。不贪名,不逐利,不为欲望所控,方能修心正身,再上一层。”
“元曜,你自拜入我门下后,我少有在身边悉心教导的时候,以致你对巫族的了解并不深。如今我困于幻境不得外出,也该尽一尽传道授业之责了。但在此之前我要告诉你,修行越深,力量越大,你也可以窥得更多的天机……但人的欲望是与生俱来的,你若不能克制自己的欲,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废了你。我师兄李玄序就是前车之鉴。”
自幼长于宫廷,姬元曜见过太多跌入欲望深渊的人。不说别人,只说他的父皇,欲壑难填,终究沦为亡国之君。
他拜伏在地,诚心道:“师父教诲,徒儿谨记于心!”
赵琰花费一年的时间几乎垄断了陇西一带的经济,贵族和巨贾们没了退路,坐在一起商议如何同赵家和解。
“当初那事儿咱就不该跟着煽风点火,虽说生意场上被赵家压着,但想想赵家没打进陇西前咱们不也照样被杨氏压着么,相比起来赵家还要宽厚许多。我们老老实实做买卖过日子,哪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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