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突然想到要让我涅槃？”
风笙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实话：“其实，我还想借这次涅槃引发妖潮，先清理一些必要的麻烦……”
海妖神的肉身，对于普通妖魔来说是非常滋补的食物，因此海妖神身陨，必定会引来妖魔齐聚，蚕食鲸吞。
妖潮同理，神族在涅槃时非常脆弱，也会引来妖魔将其围攻，阻止涅槃成功或袭击吞食。
与其守着海妖神的残躯不被闻风而动的妖魔趁乱吃掉，不如先借涅槃的机会引发妖潮，解决一批。
“当然，这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让你的身体变回原来的状态。”
“涅槃之火未必与我相合，万一出了差错……”
“不会的，我控制了这么多年的神火，从来没出过错。你要实在不放心，我再发个誓？”
“不用。”
鹓雏帝君发的誓，九重天谁敢接？
风笙又说了很多安慰的话，陸涧还是一副黯然无神采的样子，涅槃是新生，却给他生离死别之感。
“余生相伴，生死同归。这话是你说的，我也会遵守。”
陸涧僵了一下，表情有一丝窘迫。
慕卿如痴，愿余生相伴，生死同归。
风笙的记性可真好，他求偶的细节居然还记着。
当时他想了很久才决定和风笙表白的一句话，现在被风笙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又不能否认，有一种自投罗网的羞耻感。
陸涧不禁反思，自己当初怎么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是因为，风笙把他从泥沼中拉了起来，肯定他存在的意义。
是因为，风笙告诉他正邪并非不能两立，而是在于所想所为。
是因为，风笙信誓旦旦地保证，要与他一同成神，受众生敬仰。
是风笙救了他，否则，在万年前他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界上。
就是这样的理由，想与他生死同归。
幽冥殿中，四处点燃了青火，一头黑色麒麟安静地窝在大殿中间的石台上。
风笙分离出涅槃神火，一点一点落在麒麟的脚边。
“孵蛋的地方我找好了，在东洲。”
“孵蛋，你能不能换个词。”
“你是从蛋里出来的，不是孵蛋是什么。”
陸涧想说，麒麟蛋不用孵也能破壳出生，不过现在纠结这个没意义，重新变成一颗蛋又不能动，孵还是不孵，还要看风笙的心情。
马上要开始涅槃，陸涧平静地从胸口取出一块心脏，说：“帮我保管一下。”
风笙一愣，他竟然也像自己当初一样，剜心。
“你就不怕我藏着不给？”
“不怕啊，我失忆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话让风笙哑然，他的确不想面对一个失了忆的陸涧，好不容易驯得服服帖帖的麒麟，他可不想再驯一次。
黑色麒麟被封住了五感，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涅槃之火还在继续燃烧，直到灰烬中烧出了一颗夜明珠大小的蛋。
拨开灰烬，风笙把麒麟蛋抱起来。蛋壳表面呈白月色，透着莹莹之光，触之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因新生命与冥界的死亡之气相斥，风笙用凤焰保护，准备离开这里。
离去之前，他找来了墨浣。
“陸涧即将涅槃，冥界事务就全权交付予你。”
“谨遵帝命。”墨浣屈身领命，又问：“不知主上何时归返？”
“他不会再回来了，涅槃之后，将与冥界再无关系。”
墨浣讶然，急道：“可冥界不能一日无主……”
“本座不是说了，冥界事务全交托给你。”风笙坐于殿上，周身凤焰汹汹，“墨浣，从今以后，你就是冥界之主。”
墨浣久久未能回神，大殿之中，只余如火的双翼落下的一片赤羽，那道声音仍在耳边——
“你将是冥界第一任女帝。”
妖潮的持续，快则一月慢则几年，只要不让妖潮靠近涅槃的神族，涅槃成功后就会离去。
对于有神火的风笙来说，在这段时间内，不仅要保护陸涧成功涅槃，还要把妖潮清除殆尽。
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极其偏僻的地方。
东洲幽篁里。
东洲原是一个富饶的国家，后历经战乱，土地被海水淹没大半，成了一座海上孤岛。幽篁里四周被山谷环绕，清幽至极。风笙寻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所在。
刚来时，此地满是杂乱的碎石，枯树东倒西歪地横着，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然而现在不仅打扫得很整洁，枯树换成了茂竹，杂草长满了鲜花，正中还搭起了一个木屋。
麒麟是卵生吧
不管，写都写了
第46章 妖潮（二）
风笙踏入幽篁里，四处转了一圈。时间匆忙，来不及仔细修缮，只抽空来打扫了一下，现在有足够的空闲来布置。他抱着麒麟蛋，在树丛下挑挑拣拣了一些树枝干草，熟练地做了个窝，又从身上拔了几根羽毛垫在中央，确定足够温暖舒适后，风笙小心翼翼地把麒麟蛋放在里面。
“条件简陋，只能先委屈你睡在这里。”风笙摸了摸安静的麒麟蛋，连蛋带窝一起放在一棵竹子下。
“你的窝是搭好了，我的还是毛坯房。”风笙走进屋子，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一眼看过去，家徒四壁。
不过只要有竹子有木材，难不倒他。
所以，他每天除了查看麒麟蛋的情况，就是在砍竹子、锯木头、做家具。
在连续几天又砍又锯，敲敲打打下，风笙终于做好了一张床铺、一张木桌、两把竹椅、两张木凳。风笙将屋子打扫干净后，因实在劳累，于是躺在床上睡了一天，竟忘记了放在屋外的麒麟蛋。
风笙醒来时，恍恍惚惚中看到门外有一颗蛋，在动。
“……”
它这是，滚过来的？
他立刻走过去把蛋抱起来，幸好幸好，没有破损，小心地抚摸着蛋壳，好像感觉得到里面的心跳和呼吸。
风笙自责道：“对不起啊，昨天太累所以睡着了，不过你也不用特意过来，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呸，哪有什么意外，没有！
天气正好，风笙抱着蛋在竹椅上躺下，听清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我再做几个柜子和箱子，可以用来放我们的东西，不知道够不够放……对了，厨房就修在外面吧，做饭比较方便。冶铁和锻造的工具我也会做，就是比较麻烦，不如还是等你自己来决定？”
麒麟蛋心跳平稳，像是同意了他的意见。
风笙又接着说：“那边还有一块很大的空地，我在想要不要种点什么，你如果想吃肉，我就再挖一个鱼塘，养一些鱼虾在里面，其他的肉只能去集市上买，我是不会养的。”
“让我想想还缺什么……”
风笙闭着眼想来想去，忽然想喝茶，这才发现，没有茶叶，没有山泉水。
“还需要茶具和烧水的炉子。”有的忙了。
麒麟蛋的孵化还需要很久，距离妖潮也还早着，风笙编了一个竹篮，把麒麟蛋放进去，带着竹篮去了东洲岛对面的渚江。
渚江四季如春，有山有水，江河汇聚之地，且物资丰饶，尤其盛产各种茶叶，西边靠着东洲大海，贸易船只来往便利，是一座依靠茶叶兴盛的商贾之城。渚江城内，以河代路，船只代替车马，风笙租下一只乌篷船，慢悠悠地划着。
买了些寻常用的茶碗餐具，又添了些绸缎棉被。
该去买茶叶了。
两岸的百年老店随处可见，但去了好几家店，风笙都没有找到满意的茶叶。
会不会是自己太挑剔了？风笙想了想，自己平时喝的是神界进贡的茶叶，树种和土壤都与人间的不同，即便是同一树种，种出来的茶叶口感也不一定相似。
而这里又与神界相隔甚远，自然不会有人售卖。
哎，买不到就买不到吧，区区几两茶叶。
出了最后一家店，他漫无目的地划着船，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篮子里的麒麟蛋往后侧动了一下，像是要他去那个方向。风笙循着望过去，看见一个衣着素净、划着小商船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准确来说，她不是人族，而是一朵修成人形没多久的菌菇精。
小菌菇的船上摆了些罐子，船头摆着一个碧色茶炉，水已煮沸，溢出奇异的香气，想必是煮的罐子里的“茶叶”。
不知装的是什么好东西。
风笙赶上那艘船，朗声道：“小仙子请留步。”
小菌菇停下划船的动作，回望声音来处，只见那人红衣红发，仙容昳貌，绝非凡间之人。
有生意来了！
小菌菇屈了屈膝，笑吟吟地拱手道：“仙君有何指教？”
“闻见你家船上有异香，不像是寻常茶叶，不知是何物？”
“噢，这也是茶叶，我叫它‘菌茶’，是我用当地的茶叶加入药材和菌粉炒制而成。是我自家的秘方，别家都没有。”
“难怪气味独特。”风笙赞叹。
小菌菇说起自己的茶，很是自豪，又觉得与风笙有眼缘，便请对方到自己的船上来。
“仙君远道而来，请用。”小菌菇端上一杯沏好的茶，风笙细细一嗅，果然除了茶叶，还有草药和野菌的味道，像是大雨后，草木生长，树下长出的一片片新鲜菌子，泥泞却清新的气味，令人心旷神怡。
“我自幼在山里长大，熟知草药和茶叶，就想靠这个赚些钱养活自己，没想到生意还不错……”
小菌菇一边聊起自己的创业经历，一边打开自己的茶罐，要给风笙“调茶”。调茶是小菌菇自创的手艺，根据买家的需求调出不同口味的茶，一包一包地分好，每次煮茶只需打开一包。
“让我猜猜看……仙君的船上有才买的日常家用，想必是刚刚迁至新居？”
“是，我刚搬到东洲岛。”
“原来仙君住在东洲岛啊，我听人说起过，那里风景很好，就是太过偏远。先恭贺仙君乔迁新居。”
“多谢小仙子。”
“冒昧问一句，仙君是否一个人搬来这里？”
“不，我是和伴侣一起来的。”
小菌菇会意，立刻调好一包茶，说道：“这茶名为‘贺新妇’……”
风笙含着茶水呛了一下，道：“我家没有新妇。”
小菌菇愣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解释：“仙君误会了，这只是个名字。因为最开始买这茶的是一对新婚夫妻，庆贺他们住进新家，所以我就取了这个名字，后来这儿的人迁新居大多都是挑的这种茶。除了‘贺新妇’，还有‘祝白首’、‘共婵娟’、‘新状元’、‘枕无忧’……”
“你起的这些名字，寓意都很好。”
“是吧，谁不喜欢被祝福呢？况且味道也很不错，仙君想再试试吗？”
“不用麻烦，每一样都包一些吧，我拿回去慢慢喝。”
生意做成，小菌菇很开心，又送了一小包她新调制的茶。
“这是我最近的新配方，还没有取名字，若是仙君喝了觉得喜欢，给它起一个吧。”
风笙接过茶包，付了钱。
“仙君慢走，若有空可常来喝茶。”
“好，也祝小仙子生意兴隆。”
告别卖菌茶的菌菇精，风笙继续划着船游荡，行至城中，又没了方向，他钻进船篷，抱起竹篮中的麒麟蛋，轻轻拍了拍。
“你想往哪边走啊？”
虽然麒麟蛋不能说话，但能滚。
这回它滚了两个方向，一边是连成一片的商船，远远的就闻到浓烈程度不同的酒香，另一边是卖新鲜蔬果的岸上市集。
蔬果……
放在一起那就是……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喝我酿的酒？”风笙很快猜到它的想法，他最擅长酿果酒，在南禺山的酒窖里存了好多，虽然后来大多数都被陸涧喝完了。
“那我多酿一些，等你一起喝。”
去市集上买了许多酿酒的原料和酒坛，看到有商贩兜售花种和蔬菜种子，也买了一些。时日过半，风笙划着船在城中的河道逛了个遍后，就准备返回幽篁里。
这次出门买了不少东西，风笙把它们搬进屋子里，开始新一轮打扫。
他找了一处空地，挖下一口井，然后扔进去一颗巴掌大的珠子，清水便源源不断从珠子里流出。这清水灵珠是水神在飞升前的内丹所化，一直留在北溟的水神殿，是水神送给风笙的涅槃贺礼。
风笙抱着麒麟蛋坐在床上，面前摆了一堆神仙宝贝。要不是现在有空清点，还真不知道他收了这么多好东西。
“你涅槃之后，也会收到很多礼物吧，不过以你的性子，大概也不会收。”风笙自言自语，想到那个场景又笑了，“你可不能不收，实在不想面对他们，我可以代劳啊。”
风笙翻看那堆宝贝：有谷神送的一小袋息壤，雪神送的冰心玉壶，月神送的琉璃月灯，奉清神女送的降雷短刀，苍染神君送的丹青画笔……还有一些不知道谁送的法器，暂时用不上的，都被风笙装进新做好的柜子。
收拾好乱七八糟的神仙法器，风笙在房屋前后左右转来转去，思考该如何布置才最完美：
这里是前院，得再修一扇门才行。
这里放桌子和椅子，会不会视线不好？
厨房要离井近一些，沐浴可以在后院。
这几棵树要是再长高一些就好了……
画了许多草图都不满意，最后还是决定先将大致的布置好，细节的部分，之后再和陸涧商量着来。
一小撮息壤被洒在宽阔的空地上，一晚上便铺满成了肥沃土壤，风笙搭好了篱笆和花架，准备一块地种菜一块地种花，菜地旁边还有一片小池子，准备养一些鱼虾、栽些莲藕。
洒下种子后，风笙躺在竹椅上纳凉，麒麟蛋在另一张竹椅上，享受着东洲凉丝丝的海风，竹椅吱呀轻晃，静谧安宁。
琉璃月灯挂于门前，夜晚降临，月灯发出明亮柔和的光，照着他们的一隅之地。
清寒的住处，总算像模像样了。
风笙每日除了确认麒麟蛋安好，就是在酿各种不同的酒，清冽的，浓郁的，辛辣的，甘甜的……幽篁里每日都飘着醉人的酒香，连晾晒的衣服上都沾着一股好闻的香气，炉子里还剩了不少酒糟，也不浪费，用来种花喂鱼。
新酒一坛一坛地封好，被埋在花树下，等着未来某日的开启。
“都过了半年，怎么还没动静。”风笙戳了戳麒麟蛋，安静，平稳，虽说这种状态是好事，但他更希望妖潮早些到来，尽快结束。
这天一早，风笙照例先确认麒麟蛋是否安好，然后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却见屋外阴阴沉沉，黑云密布，狂风呼啸，像是要下大雨。
变天了？
风笙赶紧把屋子外晾晒的衣服被子收回屋里，然后在空荡的院子中捏了个决，一张透明的罩子瞬间罩住了大半个幽篁里。他睁开天眼，看见人间各处出现了大量魔化的飞禽走兽，密密麻麻，如潮水一般向东洲涌来。
终于还是来了。
风笙站在屋前，神色凝重地看着越来越暗的天际，背后羽翼展开，振翅三下。每一次振翅，就发出一道刺眼的光——
一道金色，化成一只金鸾。
一道青色，化成一只青鸢。
一道赤色，化成一只鹓雏。
三只神鸟在幽篁里上空盘旋，严阵以待。
风笙未成神前，曾与陸涧一起救过“百相妖族”，族长心怀感激，便送了他两个“化身”，并传授百相族的妖术，必要时刻，他能够控制化身，帮自己脱离危险。风笙学会操控之术后，将这两个化身一个取名“雪金鸾”，一个取名“落青渊”，一身三化，行走于鸿濛九境。九境消失之后，风笙就将两个身份藏起来，很少再使用，而现在他将这两个化身同时召出，是为了涅槃的麒麟，对抗袭击而来的妖潮。
风笙回到屋内，朝薰炉中放了几块香料，沉闷的空气被草木和茶香驱散，而后他披上一张毯子蜷在床上，怀中抱着麒麟蛋，听着里面平稳的心跳，懒懒补眠。
这一觉睡得断断续续很不安稳，风笙半夜偶尔醒过来，瞧了瞧窗外，仍旧暗的可怕，几乎分不清白天还是晚上，妖潮围住东洲，但始终没有再靠近幽篁里，他关上窗户，给自己泡了一壶茶。
“它们好像不敢过来。”
风笙啜了一口茶，想着怎么把妖潮引到这里一举击杀，他抚摸着怀中的麒麟蛋，先是安抚了一阵，然后挥手将它涅槃的气息慢慢散了出去。
妖魔发现尚未出世的麒麟，像是饿急的野兽发现一道美味佳肴，恨不得立刻咬碎吃下去。
妖潮逼近，朝着幽篁里狂奔而来。三只神鸟引吭高鸣，直破云霄，震慑远处发狂的妖魔，它们分别守在三个方向，只待妖魔出现，将其碾碎。
风笙卧在床头，静静听着凤焰燃烧和刀剑杀戮的声音，久了便有些困乏，转了几次身，又抱着麒麟蛋沉沉睡去。
外界腥风血雨，屋内茶香袅袅。
再次醒来时，屋外的黑暗还在持续，麒麟蛋心率和气息都很紊乱，风笙知是妖潮对它影响过于强大的缘故，抱得更紧。
风笙指挥三只神鸟化了人形，它们的实力匹敌神族战神，各自拿着神器在外面杀得昏天黑地，加上自己的凤焰，妖潮根本无法对麒麟蛋造成威胁，可麒麟蛋的反应却越来越激烈，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像是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你抖什么？”风笙安抚着麒麟蛋，一边观察外界的动向。
他望向妖潮的中心，这一查探，果然发现一丝怪异，妖潮之中，有一股不属于妖魔的气息。
“堕仙？”风笙略有些诧异，没想到这次涅槃竟然引来了一位堕仙。
堕仙是被神界打下凡尘的神族，通常是因为犯了大错，被剔仙骨、断神脉，永世不得再进入神界，因为堕仙没有仙骨神脉，根本无法按照常理修行，寿命也与凡人无异，若是想维持长生不老，只能依靠吸取其他修行者的妖力或仙力。
按理来说，堕仙受过严惩，且被除名后就不再归神界管，可若是在凡间肆意妄为，扰乱秩序，神族依然有责任肃清邪恶。
风笙走出屋外，惊讶地发现那堕仙竟然控制住了妖潮，在妖魔的掩护下避开了三位神鸟化身，悄然接近幽篁里。他并不慌乱，抽出凤焰剑准备应敌，却在看见对方的一瞬间有些犹疑。
“他的装束有些眼熟……”
堕仙身上的衣衫是云纹星宿，只有北斗星天的星使星君才会有这样的装束，看样子是从前北斗星天的神仙，不知犯了什么错，被除了神籍。
风笙没有动手，而是观察对方的动作，堕仙看起来没有攻击他的意思，而是慢慢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他想做什么呢？
正猜测着，怀中的麒麟蛋反应激烈。
除此之外，还有一样东西，反应也很激烈。
风笙掏出一个黑漆漆的小盒子，里面装的正是当初陸涧从他的眼中抽出的渐耳，因不放心其他人保管这个不受控制的灵体，于是又从陸涧那里拿了回来，一直带在身边。
渐耳为什么会对堕仙的到来这么激动？莫非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
他看着盒子里的灵体，又看了看外面的堕仙。
犹豫了一会儿，他做了一个决定——把盒子打开，取出渐耳。
灵体像一条逃窜的游鱼，飞快从他的指缝溜出，慢慢停在了堕仙的面前，然后一点一点和堕仙融为一体。融合的一刹，飞溅出无数光点碎片，风笙接住一片，发现竟然是渐耳生前的记忆。将这些记忆零零碎碎地拼凑，他也终于知道了这只渐耳的来历——
九百年前，风笙在鹓雏蛋中涅槃，本来在北斗星天被保护得很安全，后来却被据说是妖族埋伏在神界的卧底偷走，而那个卧底，就是眼前的堕仙。
风笙从渐耳的记忆中看到，他本是北斗星天的一位不起眼的星君，因被摩络诃操控了神智犯下大错，无论他怎么辩解，都无法洗脱嫌疑，最后被天帝施以极刑，不仅剔除了仙骨，断了神脉，四肢也被打碎，从九重天上丢了下去。
没有仙骨的星君成了堕仙，被扔下九重天后不久便死去，因心中积怨太深，冤魂在世间游荡几百年，偶然遇到历劫的南寰帝君，被当成厉鬼又被杀了一次，可他仍旧不愿轮回，怨念不散，成了渐耳。
风笙拿着那只装着渐耳的盒子，看到了他生前的一切，也看到他是如何被污蔑、被谩骂，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被打上“通敌”之罪。
堕仙死的时候尸骨残破，怨气冲天，恨神界，恨神族，尤其是高位的神，恨他们身居高位而没有能力查清真相，善恶不分，枉为神界掌权者。所以在柳叶渡时，他会毫不留情地摧残符岁的神智，被封在风笙的眼中时，会召唤妖魔攻击他。
然而在水牢中，渐耳愿意出手帮风笙对付摩络诃，借用他的能力召唤妖魔围剿海妖神，并不是因为受制于人，而是在他残存的意识里，对操控他的罪魁祸首恨之入骨，想要报仇，除掉害死他的凶手。
渐耳回到了自己残缺不全的身体，却没有离去，他站在风笙面前，怨气如黑雾一般萦绕在身侧。
摩络诃已死，但还有当初神界对他不公的审判和抛弃。风笙垂下眼眸，轻叹，那时的神妖两族斗争如火如荼，神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所以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就算是冤枉的又怎样，关乎神界未来的存亡，一个小小神族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我明白你的怨恨，等我回到神界，定会为你证明清白。”
对于堕仙的悲惨遭遇，风笙无能为力，他无法回到那个时候替他申冤，保他一命。唯一能做的，就是还他清白之名。
“你……相信我？”堕仙发出喑哑的声音，没有一丝生气。
“是，我相信你是无辜的。”风笙颔首道，“但追根究底是妖界之祸，当时若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无论是谁，神界都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这几百年，怨念缠身，不得解脱，对你来说太辛苦了……下一世，平安喜乐，衣食无忧，你安心投胎去吧。”
原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堕仙，周身的黑雾渐渐消失，残破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重要的支柱，歪着倒了下去，化成一缕青烟。
没有了怨恨，应该可以去投胎了吧，风笙欣慰地想。
其实在渐耳回到自己的身体时，风笙有一瞬想过斩草除根，毕竟是修炼了几百年的渐耳，操控神智的能力不容小觑，而且这时要除掉他易如反掌，堕仙的身体如残花败柳，随便一击便能让他的身躯连同灵体永远消失于天地间。
但他没有这样做。
他没有权力这样做。
堕仙消失后，妖潮失去了最后的控制，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完全罩住了东洲岛。妖潮之中，密密麻麻的妖鸟一边叫嚣，一边用身躯组成一个个妖魔相，虎视眈眈地盯着幽篁里的麒麟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