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男人们一个个愣着傻着,任老婆孩子怎么问,俱是说不出话来。
三婶纳闷:“这孩子发什么愣呢?”
见男人都指望不上,她风风火火跑回去,从卢栩家端了一碗热水给三奶奶慢慢灌,“婶子,喝口热水顺顺气,这是怎么了?”
三奶奶喝了几口热水,眼泪哗一下涌出来,抓着三婶的手哭得收不住声,“他们要我的命呀!我的儿啊,我两儿一孙还没回来,又要征兵,他们要我老婆子命就拿去吧,何苦要这么折磨我啊!”
三婶瞪圆了眼,碗从手中滚落也无知觉,她蹬蹬后退两步,扶着墙才站稳了身体,“我,我得回家看看,我回家去!”
元蔓娘扶她没追上,三婶匆匆忙忙从屋子里跑出来,跑得太急被门槛绊倒,爬起来又跌跌撞撞往回跑。卢栩在后面撑着伞追都没追上。
她一路摔了两脚,一身泥进了家,三叔和卢辉沉默坐在屋里,其他几个孩子眼睛红彤彤的。
三婶慢下脚步,慢慢进了家里。
卢辉道:“爹,娘,这回就让我去。”
三叔拍着桌子:“你爹还没死呢,轮得到你?!”
三婶身子晃了晃,被卢辉扶住,她抱紧了卢辉,无声地落泪,没一会儿嚎啕大哭。
“不能去,不能去,咱们有钱,不买牛了,咱们交钱,娘去借钱,咱们卖地,咱们交钱!栩娃……”三婶松开卢辉,抓住卢栩,满面哀求和希冀,“栩娃,你不是认识衙门的老爷,找他说说,咱们交钱,你二叔征兵走了十几年了音讯全无,小辉才十六,才十六啊。”
卢栩眼睛也红了,“我这就去,我现在就去县里找人。”
卢辉拉住他,“大哥,没用,大爷爷说,这次不许买替。”
卢栩:“总要试试!”
“对对!”三婶跑回她屋里,翻出来家里所有银子,“栩娃,婶子跟你一起去,走,咱们这就去!”
卢辉:“还下着雨怎么去?”
三婶:“游也要游过去!你要我看着你去送命吗?”
她捂着脸嚎啕大哭。
卢福、小雨跟着也放声哭起来。
卢栩拍拍卢辉,“你好好看着三婶,别气她了。”
卢辉抹着眼泪,哽咽着,“大哥,我征兵走了,家里就靠你了。”
三叔打他一巴掌:“守着你娘去,栩娃,我跟你去。”
爷爷、四叔、四婶和卢轩也赶过来了,卢栩没再多说,撑伞大步回去。
他到家把所有银子翻出来,一并揣进怀里,穿上蓑衣,拿上两个火把,摸摸忧心忡忡的卢舟,“哥哥和三叔出去一趟,你看好家。”
卢舟:“嗯。”
他们没再耽搁,卢栩和三叔冒雨走山路往县城去,“三叔,咱们快一点儿,县城关城门就来不及了。”
泥泞的山路,卢栩和三叔几乎是跑着,阴云蔽日,天将变黑雨又大起来,火把点燃又被浇灭,卢栩扔了火把,全凭多日走熟的感觉在前面带路,埋头往前冲,将将赶在关城门前进了观阳县。
守卫认得他,门关到一半听见他喊,停下等他进城。
卢栩扶着斑驳的城墙,喘得说不出话来。
守卫:“这么大雨你怎么从山路过来了!”
卢栩:“谢、谢二位大哥,我,呼,我急着找罗大哥。”
守卫:“罗头在县衙,不过这会怕是没空见你。”
卢栩:“我去看看。”
卢栩喘匀了气,又和三叔疾步往县衙去。
县衙大门外灯火通明,船帮的人、裘家的人,还有一群百姓正围在门口闹,罗慎带着衙役和他的族中兄弟站在门口,双方对峙,剑拔弩张。
县衙大门都被人撞歪了,罗慎身上更是被人扔了烂菜叶子臭鸡蛋。
卢栩一看这形式,心里咯噔一声。
事情怕是不好。
他让三叔在县衙对面街边等他,自己朝裘家兄弟那边绕去。
卢栩混进去,敲敲谭石头,低声喊他,“石头。”
谭石头瞧见卢栩,吃了一惊,忙从人群里出来,“你怎么来了?”他借着一片火把光看见卢栩一身的泥,狼狈不堪,“你走山路来的?!”
卢栩哪有工夫和他叙旧,把拉他到三叔那,询问情况,谭石头给卢家杂货铺子送货见过三叔,乖巧叫人,“三叔。”
三叔匆匆应了声。
卢栩:“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把县衙围了?”
谭石头:“哪是我们围的!”
他悄声道:“现在城里消息乱七八糟的,有人说易原失守,吃了败仗,现在朔州郡乱成一团,要从隆兴郡大征兵,也有人说北边打了胜仗,朝廷要决战了才征兵,还有说前一阵子两边主力对峙,死伤惨重,要补人,真真假假咱也不知道。”
三叔脸色白了白,“还能买替么?”
谭石头摇头:“不能!这次不许买替,不许冒名顶替,查到了全家发配充军,连我们村都这次都要服役,这不宋家正带头闹呢。”
三叔心凉了。
卢栩咬着牙飞快地琢磨。
谭石头没察觉,照旧说着:“他们宋家人多,又不能找人代替,谁去谁不去,已经吵了好几天了。这会儿除了宋大和宋二,其他人的全回来了,宋三爷和他们家十二爷咬定了是罗慎要针对船帮,明天就要出人了,今天带着船工、苦力来围衙门,非要罗慎也一起去,否则就都不去。”
卢栩皱眉,“你们也要去?”
谭石头一脸郁闷:“这次我们村也要出兵役,一个不能缺,县令老爷说,缺一个,就把我们赶出观阳,派兵剿了我们村。”
卢栩:“……”
他朝人群里望去,心道说不定宋家猜得不错,搞不好还不是罗慎,而是县尉或县令大人想趁机打压船帮和裘家。
宋家看得明白,裘虎不见得想不明白,所以才陪船帮来闹,出一出气。
卢栩问:“罗慎大哥可是官差,按道理他可不去。”
谭石头:“可不是嘛,而且罗慎家兄弟三个,他两个弟弟都要去的。就他旁边站那两个。”
卢栩瞧着,有一个年岁不大,最多就二十来岁。
不管是为了堵人口舌,还是大公无私,罗慎既然已经让自己两个亲弟弟去,他再找罗慎,怕是没用了。
卢栩有些黯然。这档口,罗慎还能帮他吗?
卢栩摸了摸怀里的银子,他们两家凑到一起,也不足百两,杯水车薪。
卢栩发着愁,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卢栩问:“大哥怎么说?”
谭石头:“大虎哥说,既然非去不可,那他也去,带兄弟们搏个军功出来。”
卢栩怔住了,“大哥要去?”
谭石头:“听说朔州就在咱们正北边,要是朔州完了,咱们也好不了,与其让蛮子闯进来,还不如咱们兄弟打出去,咱们也到他们地界去走走,叫他们知道大岐有的是不怕死的好儿郎!”
卢栩点头,“说得对,没有叫人打到咱们家门口的道理!”
人群里宋六高声喊:“凭什么姓罗的不去要我们去,他就是想叫咱们送死,不去!都不去!”
罗慎暴呵:“宋六,你是要带头违反朝廷的征兵令吗?”
宋六:“你吓唬谁呢,我违反了怎么着吧?”
罗慎:“来人,随我去抄了——”
“慢着!”宋十二笑吟吟地出来,“罗爷不要动怒,我们宋家一向遵纪守法,六哥不懂政令,只是怒气下一时嘴快胡说。”
罗慎冷笑一声,“既然不敢,那还不赶紧散了回去准备东西!再不走,全抓牢里去!”
宋六跳脚:“你抓呀,你抓了我还不用去参军了呢!”
船帮的人一听,纷纷跟着喊起来:“就是!抓我坐牢!”“我要坐牢!”
罗慎:“县牢空得很,要坐牢的站出来!”
这下众人有些不坚定了,没人敢再喊。
罗慎:“闹啊,今天进了牢里,明日我就禀报大人先把这些目无法纪贪生怕死的派到前线去!”
宋六懵了,连忙把高举的手放下,火把也塞给一旁的人,抱着胸绷着脸哼哼。
宋十二冷了脸,笑道:“都是乡亲,罗爷何必仗着权势难为咱们?我六哥说话不中听,但喊得也是大伙的心声,罗爷,咱们兄弟听你的,总不能咱们兄弟都去了,就你不去吧?”
罗慎:“放心,罗某奉陪。”
罗慎弟弟急了:“哥!”
他小弟弟指着宋十二骂:“你瞎还是聋,四丁征二,我们替大哥阿爹去,你数不清数吗?”
宋十二:“二爷、三爷高义,只是路上兄弟们渴了饿了,走不动了,罗爷不在没人能服众啊。”
卢栩眯眼,问谭石头:“那是谁?”
谭石头:“宋十二,宋槐。”
卢栩:“宋三呢?”
谭石头翻个大白眼:“装病,不知道死了没有。”
卢栩:“……”
这宋家,还真是绝了。
谭石头幸灾乐祸:“宋十二和宋大是亲兄弟,他哥不去,他得去,这不死活要拖罗慎下水。”
卢栩有些佩服了,心想这个宋十二也不知怎么想的,罗慎好歹是官身,去了军中指定能混个头目,他把罗慎拖走了,家里是轻松了,路上罗慎能让他好过么?
不知道他是特别相信罗慎的人品,还是特别相信自己。
宋十二如何都不肯松口,咬死了非要罗慎去不可,天都黑透了,雨越来越大,人群毫无退意,罗慎进了府衙,没一会儿出来,豪迈道:“劳诸位抬爱,罗某特去请示了大人,这趟由罗某来护送诸位,保证路上有罗某在,一定安安稳稳把你们送到军营里。”
宋十二眯眼。
片刻,府衙内有人出来,刻板模样神似罗慎。
下属替他撑伞,被他推开,他径直走到罗慎前方,负手而立,问面前的宋十二:“你不想去服役?”
宋十二赔笑:“不敢,县尉大人说笑了。”
罗县尉:“你要敢,就带着他们回去,要不敢,就叫你哥哥回来替你。这么多人跟着你,你不教他们好好收拾衣物,做足准备,而是叫他们冒雨陪你围堵县衙,怎么,想造反?”
宋十二:“不敢。”
罗县尉:“我看你敢,无非是仗着县令大人慈爱,怜惜百姓。他们今日若是病了,伤了,到前线丢了性命,就是死在你的手里!”
宋十二阴沉着脸不言。
罗县尉转头看裘虎,“裘爷,你怎么说?”
裘虎拱手:“裘虎自然是听从县令大人、县尉大人吩咐,只是裘虎日后不在县中,手下兄弟都是粗人不懂事,若惹了麻烦,还望县尉大人慈爱,能高抬贵手,莫同他们计较。”
罗县尉:“你放心,县令大人爱民如子,只要他们不行大逆不道之事,不作奸犯科,自然没人找他们麻烦。”
“谢过大人。”裘虎一抬手,“兄弟们,走。”
罗县尉一番恐吓劝慰,又勉励一番,说了好些要做准备衣物,把人群劝散了。
谭石头见裘虎带人走了,叫卢栩,“栩哥,三叔,一起到咱们院子里将就一晚上吧。”
卢栩:“好。”
他往人群瞧着,见裘虎一走,船帮也松动了,便道:“我有事要找罗慎一趟,你带三叔先去,我一会儿就到。”
谭石头:“行。”
三叔:“我等你一起。”
卢栩:“也好,那一会儿我和三叔去。”
谭石头:“那我陪你们等着得了。”
卢栩好笑。
他们往衙门走,三叔后了一步,卢栩回头,忽然看见三叔走路有些跛。
他定睛细看,忽然看见三叔裤子上有一长片血迹,他们刚刚站的地方,血流了一片。
卢栩:“三叔你腿怎么回事?”
三叔捂着腿连连摆手,“不碍事,他们要关门了,咱们快去找人!”
卢栩看看正关的衙门,再看三叔,负面情绪不受控地涌出来,想发泄想骂街。
谭石头搀着三叔,“栩哥你去,我扶三叔到那边避雨。”
卢栩抬袖子抹抹眼睛,“嗯”一声大步往衙门口跑去。
一定是来的路上他滑下山三叔为了拉住他才被石头划伤了,他竟然一路只顾着快跑,这么久都没看见。
卢栩快步跑到衙门:“罗大哥!”
罗慎清理身上衣服,满脸晦气,见到卢栩也颇为意外,可卢栩一身的泥泞,衣服还破了,脸上也有划伤,眼睛红红的,无比的狼狈,罗慎本不欲在这时候多事,见他这样,料想他定是走山路赶来的,心一软,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找到县衙来了?有事?”
他记得卢栩丧父,弟弟还小,不用从军。
卢栩:“我堂弟今年要随军。”
罗慎皱眉,点点头,“那便回去好好准备。”
卢栩把他拽到衙门门口,二话不说就往外掏银子。
那钱袋子上,还沾着血,罗慎看,卢栩手上也擦破了一片,浸着血。
罗慎:“收回去吧,这次不许买替,我也帮不了你。”
卢栩快语道:“我刚刚都听到了,并非要罗大哥为难,当去,自然是去,只是我弟弟今年才十六,还没说亲,他胆子小,心眼又实在,从来没出过远门,我三叔本要替他去的,来的路上为了拉我伤了腿,人就在外面,流了一地的血。”
“若我爹在,就该是我们兄弟俩一起去,如今我爹不在了,我这当哥哥的不用去了,反而要看着他去,他比我还小一岁,比我这大哥更照顾弟妹,被亲弟弟欺负了都不会吭声,没人照看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我不求别的,只求叫他别头一次上战场就上前线,他有力气,也老实,先让他运运东西,卖卖力气,长长见识再去上阵杀敌。”
罗慎不语。
卢栩再次强塞银子:“这是我和他家全部的银子了,我家还有些铜钱,若是不够,明日我就全兑换了银子……”
罗慎:“不是钱的问题。”
他叹气,“不是我不愿帮你,只是我在军中并无关系。我听闻要打大战,一切全凭大将军调遣,只怕有银子也使不上力气。”
卢栩:“尽人事听天命,既然我是哥哥,总要替他试试,我弟弟同您两位兄弟一样,绝非贪生怕死之人,也敢英勇杀敌,只是他平日心善慈软,连鸡都没杀过,寻常百姓毫无历练突然到了阵前,哪有不慌乱的?只求能给他寻个训练的机会,活命的机会。”
罗慎沉寂一会儿,扭头看见在衙门内撑伞等他回家的两个兄弟,眸子暗了暗。
他垂头收了银子,“我尽力试试。”
卢栩后退,朝罗慎深深鞠躬,“大恩大德,卢栩铭记于心。”
罗慎拍了拍他肩膀,“今日无宵禁,你既然与裘虎交好,再去找找他吧。”
卢栩:“多谢罗大哥。”
见卢栩跑了,罗慎的两个弟弟走过来,稀奇道:“大哥,他找你做什么?是不是也想买替?”“大哥,你怎么还收了他银子?”
罗慎摇头,忽然笑道:“我能送你们一趟,也许是好事。”
卢栩隔千山万水也要替他堂弟谋划,他有地利之便,自然也该为自家兄弟谋划。
第53章 送行
谭石头和三叔见卢栩进了衙门,忧心忡忡,不停在衙门外徘徊,等了好一会儿,见卢栩出来,终于是放下心。
卢栩急着找大夫,到了医馆,他一拍脑袋,怎么忘了留点钱给卢辉买点药,“石头,你有银子么?”
谭石头摇头。
卢栩想了想,先扶三叔去医馆,医馆已经歇下,他急着敲门,小徒弟出来开门,见三叔一腿血,急忙让他们先进去,跑去后堂喊大夫。
大夫点着灯出来,叫徒弟去烧水,给三叔清洗伤口,“伤这么重,怎么也不知道包一下?这么大雨,要是化脓了你这腿还要不要了?”
卢栩:“还能走路吗?”
大夫:“最好是别走,等伤口愈合再动。万一化脓溃烂了,这腿就废了!”
三叔抿着嘴不说话,眼睛忍不住有些湿了。
卢栩问:“您这儿还有多余的金疮药吗?我弟弟要去从军,我想给他带些。”
大夫:“我这儿不多,你到东街药铺去问问。”
卢栩:“好!”
安置好三叔,卢栩领着谭石头去药铺敲门,“掌柜,睡下了吗?我要买药!”
药店没动静,卢栩锲而不舍地敲。
谭石头心惊胆战,医馆就算了,观阳衙门还算通情达理,会念着他们着急治伤救人,到别处哪能这么敲?“栩哥,宵禁了,闹夜是要抓去坐牢的!”
卢栩砸门不止:“罗慎罗头说今晚没宵禁,掌柜,你再不开门我可翻墙了!”
店中掌柜这才应声,“来了,来了。小卢呀,这三更半夜你要买什么?”
卢栩:“创伤药,伤寒药,能治发烧、流血、水土不服的药,我全要!什么治虫子,治蛇毒的,也要!”
店掌柜一听就知道他家有人要去从军了,“行行,我帮你拿,你要多少?”
卢栩:“有多少,要多少!”
掌柜:“……”
卢栩拍傻了的谭石头,“愣什么呢,回去喊大哥来拿药!”
谭石头:“哦哦哦!”
卢栩殷切:“掌柜,那些药能做成方便好带的药丸子么?”
掌柜:“这……”
卢栩:“我们人多,一会儿来了都能帮忙磨药煎药。”
掌柜咬咬牙:“行。”
卢栩谢过掌柜,又匆匆跑去敲布店和杂货店的门。
“我要干净的棉布麻布,裁成这么宽的条。”“有没有布口袋,这么大,能装药、布、水壶。”
别人准备衣服时候,卢栩把整个杂货店所有竹筒、陶壶全买了。
裘虎听见消息跟谭石头来结账,只见卢栩在东西街疯狂扫货,连针线都不放过,有多少要多少。
卢栩接了三叔到裘虎的院子借住,却并不睡,而是把要服役从军的叫齐了,开始紧急补课。
“衣服鞋袜破了补一补,到万不得已,就拿针线缝伤口,一定要用干净的,水也要喝干净的,如果没有干净水,你们就用炭灰、沙子,细布过滤了再喝。如果能烧水,就存些烧开的水,清洗伤口要用烧过的水!”
裘家兄弟听得一阵发愣。
卢栩疯狂回想他学过的所有求生知识,东一榔头西一棒头地教,恨不得连成语故事、三十六计都一个脑塞给裘虎。
别说裘虎,连坐下廊下的三叔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卢栩都是从哪儿学的这些。
卢栩还现学现卖,让他们看三叔的腿伤,大夫是如何包扎处理的。
卢栩说得口干舌燥,在院子里就地演示怎么净化水,怎么处理伤口绑绷带。
细菌他说不明白,干净还是好懂的。
“多准备几双鞋,县尉大人说军服是没有里衣和鞋袜的,棉鞋也准备上,北边天冷,你们穿草鞋是受不了的。”
卢栩熬了一整夜,到了清晨,县里各家的哭声此起彼伏,卢栩高考都没这样高强度地动过脑子,人都累饿了。
他啃着干饼子,狠命地咬,“对,拿好袋子,装好口粮,这些干透耐放的口粮,总要留上一块,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连连点头。
卢栩:“虎哥,我弟弟就劳烦你了,我求了罗慎大哥帮他寻个安全差事,但战场瞬息万变,哪有什么安全。”
裘虎:“你放心,你弟弟也是我弟弟,我自然要照顾。”
到了要走,裘虎也是万分心绪。
甚至不知他下山到底是对是错。
他们祖上就是为避战祸才躲入深山,若他不出来,他的兄弟们不出来,不是他和船帮争得太很,太抢眼,也许朝廷就不会冒大雨入山征兵。
所以,他必须去。
人是他带出来的,他就要为他们身家性命负责。
只是他去了军中,就顾不上家里,这些兄弟心思太单纯,遇到船帮定然要吃亏。
“你不来找我,我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去找你的,我不在观阳,船帮势必要把码头抢回去,这我不怕,只怕这些兄弟们吃暗亏。打架,吃苦,他们行,但和宋三斗心眼,他们不行。你聪明,脑子活络,以后你在县中,多多替他们操心。”
卢栩:“大哥放心。”
裘虎把梁山宝和谭石头叫来,“山宝,我不在,县里的兄弟们就交给你了。拿不定主意的事,多和大伙商量,多问问卢栩。”
梁山宝:“你放心虎哥。”
他又叫谭石头,“我和小叔都走了,你和卢栩熟,以后你就帮他多跑跑腿,听他的。”
谭小叔:“船也交给你了。”
谭石头红了眼,“交给我吧!等你回来,保证我已经挣到钱买房买田了。”
裘虎最后对卢栩道:“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裘家兄弟,只要有你出主意的生意,全算你一分的利。”
卢栩:“不用……”
裘虎:“要,一定要的。”
同样是听了县尉说的,旁人只知道回去准备衣服,卢栩却能想到如此多,裘虎是服的。
他瞧得出来,以卢栩的聪明和眼界,若不是没人可用,又年纪太小,一定也能混出头来,连宋家那两个兄弟都要被他甩在身后。
最难能可贵的是卢栩心不狠,人义气,对他脾气。他无论如何是要交好的。
裘虎坦言相待:“战场生死有命,我裘虎既去了,一定要顾全大伙,若我没能回来,也就没有往后了,该说的,我都同你们说明白,你看我家大业大,其实连院子都是租的,山里还有许多人,全指望着我们,哥哥只能分你这么多了,别嫌少。山宝,兄弟们交给你了,如果有一天你们闹了矛盾,不能再像今天一般齐心协力往前走,就分开,但一定要记得,咱们从山上下来,是为了让大伙过好日子,遇到难处,多想想山里,多想想先前……”
天亮了,城门已开,裘虎没多留卢栩,把要给卢辉的东西分出来。谭小叔最后一次送卢栩,裘虎到河边与他道别。
“总怕我去你家会给你招惹麻烦,现下也没能好好见见你家长辈。若我能活着回来,再登门拜见!”
卢栩:“我等大哥随军凯旋。”
他们在河边话别,船全被官府征用了,只剩下一艘破旧的小渔船,谭小叔划着船送卢栩和三叔离开,卢栩站在船头举手高挥与裘虎道别。
他义气使然,或说是冲动使然结拜的义兄,其实还只是欣赏,没来得及好好了解,就这样匆匆道别。
也许经此一别,就是山高水长,生死难见。
卢栩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到何为离别。
细雨未停,卢栩用袖子擦脸,飞快地擦了擦眼睛。
谭小叔看见了,便没再叫他进船舱。
一路沉默到了卢家村,卢栩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待船停了,谭小叔见卢栩眼红红的,只作没看到,笑道:“我今天是最后一次送你了,石头我就交给你了,那孩子机灵,但还是不够聪明,不过他心眼明白,你对他好,骂他,打他,他也不会同你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