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怎么——”他不得不下车追赶,高声道:“顾沨止你别带着平儿乱跑啊喂!!他好歹是邻居家的小孩儿——!”
顾沨止隔着一段距离按键锁车,步子迈得气定神闲,像个目的达成的钓手,他单手掂着车钥匙,不忘垂目冲平儿挤眼睛。
“我干得不错吧!”平儿骄傲的一梗脖子,“开心哥哥的一举一动我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哦!”
“嘘,小声点儿,别让你开心哥哥知道了。”顾沨止伸了一根手指抵唇,神秘兮兮的笑,“特别棒,待会儿想吃什么随便点,顾哥请客。”
“好耶!!”平儿欢呼雀跃。
顾沨止笑的愈发厉害,他按住平儿的发顶,驻足回头等盛欢,远远的就看见盛欢歪着脖子,一边儿跑一边儿半身不遂似的“斯哈斯哈”。
“这么疼?”顾沨止有些意外。
盛欢捂着颈侧“嗯”了声。
他清隽的眉头蹙着,小脸皱巴巴透着股委屈感,顾沨止顿觉心疼,伸手想触他的颈子,却被盛欢闪电般避过。
这回盛欢学聪明了,身体微微后仰,隔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瞪着顾沨止悬在半空中的手道:“你别套路我。”
顾沨止愣了愣,随即乐了。
“我冤枉啊。”他也不觉得尴尬,收回手臂改环抱胸前,好整以暇道,“这不是怕你被扎坏了么?”
“我没那么容易坏。”盛欢很认真的反驳。
“顾哥顾哥!开心哥哥的脖子那么细,为什么不打屁股针呀!”平儿又有问题了:“我去医院,爸爸都是给我打屁股针的!”
“我打什么屁股针啊……”盛欢对平儿就差把“我的母语是无语”几个字挂在脑门上了。顾沨止却在一旁闷笑两声,嗓音低醇道:“那不行,你开心哥哥跟我还没熟到那个份儿上。”他顿了顿,瞅着十脸懵逼的盛欢,意味深长的补了句,“什么都给我看,他会害羞的吧。”
盛欢猛地涨红了脸。
“我害羞什么——”他欲张嘴分辩,顾沨止却又牵着平儿继续向前走了,一派若无其事,反倒是平儿一步三回头,好奇的向他发出追问,“神马神马!开心哥哥光屁股都不会害羞吗!开心哥哥真胆大!!”
盛欢一巴掌糊在脸上,决定跳过这个越描越黑的话题。
他在顾沨止跟前怎么老跟被下了降头一样啊喂!
你糊涂啊!盛欢!
对于这顿饭,盛欢简直充满了担忧。
大抵也是因为顾沨止有些诱供甚至是诱惑人的本事在身上,用只言片语就能将他带进沟里去,而他每次觉察异常都为时已晚。
譬如所谓专业方向,阿提密斯那会儿就差把顾专员的黄金履历读给他听了,他竟然还会傻傻的去追问顾沨止究竟在学什么,信了对方“混的一般”的鬼话,甚至为了这么个子虚乌有的事情追下车来恰饭。
这明摆着就是个陷阱!
他掉进去了,真是男色误人!
那么接下来,犀利狡猾如顾沨止一定会在用餐席间通过各种途径旁敲侧击的打探他的秘密——
可事实却是,直到这顿饭吃完,顾沨止都没有这么做。
平儿一路都在叫披萨,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无一例外都会把炸烤类的东西视为美食的最高规格。顾沨止领着他们去了一家口味亲民装饰明亮的披萨店,一看就是孩子王的聚集地,盛欢不懂西餐,事实上如果说他非要懂点什么的话大概也只有煮泡面了,所以全程他除了吃,就是听顾沨止给平儿讲披萨的发展史。
有那么几个瞬间,盛欢甚至觉得自己在对方眼里跟平儿没两样,顾沨止那十二万分耐心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在审犯人,更像是在哄小孩儿。
盛欢迷惑了。
酒足饭饱后,顾沨止将他和平儿分别送回了家,而后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就驱车离开,他的干脆让盛欢都心生愧疚了,感觉自己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盛欢的心情很复杂,思绪的线头数不胜数,随便抓一个捋下去,都能迁出联翩的青葱回忆,幼稚的,纯洁的,暧昧的,炙热赧然的,令人兼顾不暇。
很难想象三年前的自己怎么能记得那么多的事情,而仅仅是一个系安全带的举动,就将它们悉数唤醒。
盛欢的手心又开始冒汗。
那些不可名状的悸动随血液奔流,营营供养着活动亢奋的细胞和神经,他翻了个身,浑身燥热,不得不并拢膝盖,压抑住抬头的御望,嗓子里发出闷哼。
“小心你的小屁股。”
阿提密斯先前针对校友会莫名其妙的忠告忽然在耳畔炸响,驱走了所有的靡丽荒尘。
盛欢猛地睁大了双眼。
他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犹自刺痛的脖子,自顾自的窘迫羞耻,他扯了被子过来盖在腰上,又缓缓的把手伸进了被子里。
他咬着牙喘,对自己下手不甚轻柔,眼眶都湿且热,都怪平儿,盛欢昏昏沉沉的想,自己是对平儿的“屁股针”言论产生了阴影。
阿提密斯,预言家,刀了!
窗外的阳光明晃晃的照进来,今天是个实打实的晴天。
盛欢不太记得昨晚是几点钟到家又是几点钟爬床睡着的,总之这一夜过的好像还算太平,楼下传来了几声清脆的铃铛响,盛欢心神一动,从窗户里探出头。
顾沨止的衬衣和长裤是柔和的莫兰迪色系,将他冷白皮帅哥恃美行凶的优势充分发挥,这家伙骑着一辆颇有年代感的二八大杠车停靠在马路牙子边上,那叫一个盘儿靓条顺,两条长腿稳稳的踩地,还能绰绰有余的曲着膝盖,老车,旧街,参差的电线杆与矮楼都因为他的出现变成了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盛欢感觉自己的脑子又要开始宕机了。
“喂,发什么呆?”顾沨止昂首,神采奕奕的冲他吆喝,“洗漱一下,去参加校友会了!”
盛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洗脸刷牙的,脑子晕晕乎乎,待到下楼的时候,他发现顾沨止已经停好车进来了,好整以暇的坐在一张电竞椅上,以腿作为发力点一圈圈的打转。
“你进来干吗?”盛欢杵在那儿发问。
“等你啊。”顾沨止说。
“你在外面等也可以。”盛欢说。
“等不及了。”顾沨止说:“年纪大了,耐心不够用。”
盛欢:“那你的车——”
“二八大杠,总不会有人偷吧?”顾沨止说。
盛欢的舌尖打了个结,“我不是说这个——”
“哦你说我为什么换二八大杠?”顾沨止的解释娓娓道来:“因为虞中离你家不远,单车的话路线更近,而且你昨天说你不认得车……”他眨了眨眼,佯作懊恼:“通过展现车给你带来安全感的想法似乎行不通呢。”
话是真的都被他说完了。
盛欢张口结舌。
“好了吗?”顾沨止说。
“好了。”盛欢垂头丧气,“走吧。”
顾沨止一撑椅子起身。
两人步出网咖,顾沨止拎着二八大杠的车头转了个方向,对盛欢道:“坐前面还是坐后面?”
盛欢:“……”
他盯着那大前杠,好像电视剧里经常会这么演,娇小的女主侧身坐在这根细细的金属之上,会有一种被男主拥在胸前的错位感。
光用想的盛欢就不行了,是美男计吧,一定是!让他用脚趾扣出一座布达拉宫对顾沨止有什么好处啊!
“坐后面。”他斩钉截铁的回答。
“行。”顾沨止点点头。
盛欢同手同脚的坐上了他的车后座,有种上了贼船的既视感。
他的双手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抓稳了么?”顾沨止还问。
“抓……”盛欢纠结了半天,祭出两根手指,虚虚的揪住顾沨止的衬衫面料攥成一团,“抓好了。”
“亲故,我这衣服很容易皱的。”顾沨止体会了一下腰间的着力点,向他发出“善意”的提醒,“而且这么做并不能怎么降低你摔车的发生率。”
盛欢在炸锅的边缘徘徊:“那我要怎么——”
“搂腰。”顾沨止说:“搂,住,我,的,腰。”
盛欢:“……”
顾沨止:“还是说你要坐前面?”
盛欢二话不说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泄愤似的勒紧臂弯,满心想让顾沨止付出点儿代价,但他忘记了顾沨止的体格,那是能从二十楼外破窗而入的雄鹰超人,腹肌看着薄,实则坚实如钢板。
盛欢给自己累的气喘吁吁,对方却连大气儿都没有喘一下,末了反倒被他的小动作逗笑了,低低的共鸣从喉结的位置一路蔓延到小腹,震动了盛欢的手腕。
“你就不是一时兴起!”手不顶用,盛欢干脆改用脑袋,使劲儿朝顾沨止的背心来了一下。
男人被创的身体微微前倾,倒也没生气,笑声更响亮爽朗,“是啊是啊,我是蓄谋已久。”
他说完这话倏地怔住。
盛欢也怔住。
“你会出现在这里果然不是一时兴起。”
“嗯,是蓄谋已久。”
相似的对话,相似的场合,相同的人,缔造出了无法规避的心灵默契。
盛欢忽的松开手。
顾沨止感觉车后座一轻。
相反的,他的心随之下沉,匆忙回首道:“开心,你去哪儿!”
是触碰到了不该触碰的禁忌吗?
那些……是禁忌吗?
“我落东西了,上楼拿!”盛欢一路小跑,窜的飞快,两秒后,他从二路的窗户里冒头,让人想到打地鼠游戏里探头探脑的小耗子,嗓门巨大的嚷嚷:“顾沨止你等我一下!”
顾沨止微有恍惚。
随后,他如释重负的笑了两声,倾身将手臂搁在车龙头上,手机在掌心转了转,他点开微信,发了一条朋友圈。
【一直以为患得患失是青春期小孩子才会得的病。】
盛欢很快从网咖折返,手里拿着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这是之前阿提密斯送给他的,号称当季推出的最违反设计美学的一款,拿给他的时候是满脸的嫌弃,但嫌弃之余又似乎有些揶揄的意思,盛欢并未细究。在他看来好看与不好看都一样,香车配美人,杜晨飞又不是美人,所以车香不香的不重要。
顾沨止的目光掠过礼盒表面暗金色的LOGO,表情中闪过几许诧异,而后盛欢若无其事的坐上他的车,手绕过他的腰际,那礼盒就直挺挺的撞进了他的眼帘。
除了那为富人们所熟知的镀金商标以外,顾沨止还在盒子的底部发现了一行特殊的花纹标识。
Exclusive for lovers。
“我好了。”盛欢歪着头提醒他。
顾沨止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两下。
“这是要送人?”他佯装镇定的踩下车踏板,语调平淡。
“嗯啊。”盛欢说。
“送谁?”顾沨止道。
“一个马上要毕业的学长。”盛欢说。
顾沨止应了一声,没再多问。
校友会的地点定在距离虞城中学不远的一家水会,里面足浴桌游KTV等活动应有尽有,价格也是十分感人,杜晨飞等一行人是这里的常客,人均一张VIP卡,今日不等约定的时间点到就提前聚集起来,一群二世祖在浴池里喝酒聊天。
杜晨飞高考超常发挥,接到国际名校橄榄枝的事情固然好吹,但他们今天都颇有默契一般,话题始终围绕着另一个人。
“杜少,那小学弟今天会来的吧?”
“肯定啊,杜少的魅力毋庸置疑,多少网红美女争着往他怀里扑哦!”
“可我听说那小子家里很穷,这种上档次的地方他出得起钱吗?”
杜晨飞哼笑道:“我的人,账自然算我头上。”
这话一出,场下心知肚明,当即开始起哄。
“哦对对对!他是杜少的人了!”
“要么怎么说杜少是风流潇洒的弄潮儿呢!马子换的快也就算了,还敢一马当先搞男色!到时候一定要分享经验啊!”
“杜少!带他来泡温泉!衣服湿了就脱,也让咱们开开眼界!我听说男人比女人紧实多啦——”
接下来的内容就不那么放的上台面了,杜晨飞大笑不止,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一旁的托盘里摸出手机。
跟他们混在一块儿的人里总有个把个家境不太好的,这类人往往入不得杜晨飞的眼,也不配跟他们一起寻欢作乐,只配替他们干一些跑腿的工作,例如杜晨飞手机里这个叫孙家成的,现在正在水会的大门口替杜晨飞望风。
“人来了没?”杜晨飞的口气略有不耐。
泡着温泉不方便接电话,他索性开了外放,孙家成的声音在温泉上方回荡开来。
“暂时还没看到人呢杜少。”
“还没来?”杜晨飞皱眉:“他不会不知道大门朝哪儿开吧?”
“有可能哦!毕竟他们家就是个开破网吧的嘛!”周围人又是一阵讥笑。
杜晨飞不免有些急躁,他好像生怕盛欢不来似的,对孙家成道:“你白痴啊就在门口死站着,不知道去路口看看吗?”
“好好好我这就去!”孙家成噤若寒蝉。
“蠢死算了。”杜晨飞骂道。
“来了来了杜少!我看见他了!”孙家成火急火燎的接话,他往外走了两步差点被门槛绊一跤,结巴道:“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啊?”杜晨飞被他的支支吾吾弄得愈发暴躁,破口大骂:“你会不会说人话!是不是没脑子!”
孙家成急的面红耳赤,索性也管不上这言辞够不够宛转,会不会让杜晨飞丢面,脱口嚷道:“但是他是跟着顾沨止一块儿来的!”
盛欢跟着顾沨止的车来了。
这句话像一颗深水炸弹,猛地砸进了杜晨飞置身所在的温泉,水花四溅。
那群原本围着嬉笑讥嘲的二世祖们此刻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滑稽,残留的笑容像是某种陈旧的油污,洗也洗不掉,续也没法儿续,只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所措的大眼瞪小眼。
“顾沨止为什么会来啊?”有人小声问了一句,倒是问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
另有人反应更灵窍一些,知道先给几个发邀请函的人递去问询的消息。
“收到了收到了。”他仓促道:“顾沨止……顾沨止他昨天,哦不,前天,是前天晚上!突然就同意来了。”
“为什么没人说这件事!”杜晨飞勃然大怒,狠狠一拍水面。
“因为……因为他们每年都邀请顾沨止,顾沨止从来不回应,一堆邀请函都石沉大海了,所以就没太在意——”那人说着说着,不敢知声了。
杜晨飞粗粝的呼出一口气,脸色铁青。
他如今在虞中已经是最响当当的风云人物了,家里有钱,长得又帅,学业有成,被说不清的学妹与网红投怀送抱,人人都叫他男神,还会叫他顾沨止第二。
顾沨止第二……
杜晨飞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称谓。
在他眼中顾沨止也算不上是什么了不得的存在,帅吗?身材比他好点罢了,有钱?也没见他开什么豪车带什么名表,学历?斯宾塞他也考上了不是吗?
顾沨止有的他都有,顾沨止能做到的他也每一样都能做到,他甚至可以超过顾沨止,凭什么所有人都叫他顾沨止第二!仿佛他是一个效仿者,一个替身!
杜晨飞暗地里咬碎银牙。
“杜少,杜少。”孙家成忽然小声喊他,“顾沨止骑得是自行车哎。”
杜晨飞闻言一怔。
“还是个二八大杠。”孙家成说:“盛欢坐的车后座!”
杜晨飞不免有些疑惑了。
这种场合,大家都是怎么体面怎么来,化最全的妆穿最贵的衣服开最豪的车,顾沨止怎么会想起来骑自行车?
难不成……这些年在斯宾塞混得不咋地?
对啊,杜晨飞福至心灵,有关顾沨止的传说止步于他毕业之后,保送进斯宾塞是他的高光时刻,而后的一切就都不得而知了,没准他在斯宾塞周边送外卖也说不定啊!
用自行车送前男友……他杜少爷前天开的可是超跑,一比简直是相形见绌。
而且……
杜晨飞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光泽。
顾沨止是前天改变了注意决定来参加校友会,而前天,他正好去盛世网咖找过盛欢。
看样子……顾公子是对前男友有几分余情未了啊。
那他如果抢走了盛欢,岂非是对顾沨止莫大的羞辱!不,是完胜!各种意义上!
自行车和超跑,长了眼睛的人都应该知道该选谁吧!
杜晨飞忽然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他澡也不泡了,裹了浴袍就大步流星的进了更衣室。
微风拂面,盛坐在顾沨止的车后座上,感受着二八大杠慢慢悠悠的稳定前行,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的错觉。
顾沨止上学的时候常骑这辆二八大杠,倒不是因为他开不起昂贵的私家车,顾家的财力说富可敌国都不为过,只是二八大杠方便在可以随骑随停,顾沨止有时候忙里偷闲,就能这么长腿支地的坐在车上等盛欢放学,然后一边儿打手机游戏一边儿在初中部的校门口等上半个下午。
不仅如此,二八大杠慢悠悠的姿态能将他们有限的相处时间拉的无限长,他们可以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环着腰晃着腿的沿着老街溜达,偶尔因为一两个急刹车的碰撞嗤嗤傻笑,从午间直日落,从虞中到盛世网咖。
盛欢的脸贴着顾沨止的背,昏昏欲睡。
“到了。”顾沨止冷不丁停了车,扭头道:“你等我停车,待会儿一起进去?”
“不用了,我自己先进去。”盛欢甩甩头,伸了个懒腰含糊说,他想他不能模糊此行的目的,他不是来享受交际的,且不说他负担不起这里昂贵的消费,他与那些人包括杜晨飞在内都无话可说,所以他只想进去公事公办,把领带送了就尽快离开。
顾沨止闻言没有多说什么,只“嗯”了一声,盛欢跳下车,将礼盒夹在腋下走上人行道。他还没走近那高昂奢华的会所大门,就见一个小个子的戴眼镜的男生迎面冲上来,一把挽住他的胳膊,将盛欢拖进了室内。
“你总算来了!”孙家成的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谄媚,盛欢跟他实在不算熟,名字都好半天没想起来,只能任凭孙家成拖着走,一路上他穿过各色娱乐区,遇上了林林总总抵达的虞中校友,他们无一不穿得光鲜亮丽,同时陆陆续续回头看他,以一种微妙的审视的眼神,有的则克制不住的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盛欢哎,他怎么来了?”
“不是说被退学了吗?怎么会好意思来校友会?”
“没退学吧,就是街溜子,一直旷课而已。”
“他爸有精神病,他也是怪胎,不危害社会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
“唉,白瞎这么好看一张脸了。”
“你可别被他的皮囊哄骗了,听说他爸死了以后他,他家网吧经营不善,他没钱生活,就偷偷去那种地方做皮肉生意啦!”
“啊?做鸭啊?下流!”
盛欢强压下打呵欠的欲望,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困得很,这些声音在他耳畔听起来离得很远,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膜。
孙家成忽然大叫了一声,盛欢抬起头,他看见不远处,杜晨飞站在万众瞩目的中心,脚下滚出一条红毯,神采奕奕的冲他伸手。
如果说那天晚上杜晨飞穿的已经足够花哨,那么今天他简直比那天还要骚一百倍,各种奢侈品牌的LOGO都亮在明处,西装,手表,领带,鞋子,边夹,即便是盛欢一个不识货的土包子也有被晃到眼,那些窃窃私语都在这一刻屏住了,众人仿佛在等着看一场更大的好戏。
“盛欢,你来了。”杜晨飞微微笑道:“我等你好久了。”
“杜……”盛欢的眉头皱了皱,没将这个招呼进行下去,他缩了一下脖子,一副被膈应的不行的样子,飞快的从腋下拿出那盒领带递过去,“这是送给你的听说你考上了斯宾塞所以祝你前程似——”
他话未说完,就被杜晨飞一把拉过手腕。
盛欢呆住了,他手里一空,杜晨飞将他送来的领带盒高举起来,炫耀一般的展示,在众人一声高过一声的起哄里道:“我太感动了,盛欢,这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你的心意,我也接纳了。”
盛欢一愣。
这阵仗叫他始料未及,他不喜欢被万种聚焦,这就仿佛昭示着这场处刑自闭选手的社交永远也不会结束了,盛欢下意识的后退,然而不知谁在他背后使绊,反方向推了他一把,他撞进了杜晨飞怀里。
那厢,顾沨止恰好迈入门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又不知是谁适时发射了一桶亮闪闪的彩炮,透过漫天的金粉碎光,盛欢被一群人连推带挤,身影消失在了屏风后。
顾沨止的瞳孔微微收缩。
记忆中的大雨瓢泼而至,天穹昏暗无光。
他忘了寻避雨处,也没等到想见的人。
雨声在他的耳畔炸成一片尖锐的嘈杂,他于眼前看见了去世多年的祖父。
阿尔兹海默症晚期的老人坐在轮椅上,骨瘦如柴,死去的时候,甚至没有人替他清理衣服上的尿液和粪便。他的父母几乎是连夜将祖父的尸体送去火化,避之不及的样子让他恨极怨极。
世间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天上下的这是什么雨啊,每一滴都苦到人的骨子里了。
“警告,Master精神值出现异常搏动。警告,Master精神值出现异常搏动。警告——”
苏格拉底的声音于他脑海中惊雷般炸响,铿锵敲击着他的听觉中枢。
顾沨止倏地吸了口气,抬手抚上左腕的金属表盘,瞳孔扩张,恢复了清明。
他垂眼,看见了一个戴眼镜的矮个子男生,好像叫孙家成,刚才作为杜晨飞的急先锋出来迎接盛欢来着。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个想法,但这厮大抵是在跟杜晨飞共情,此刻眉间眼梢都挂着凯旋的喜悦,还佯装彬彬有礼道:“顾学长大忙人一个,还专门来送盛欢参加校友会啊,真是不胜荣幸,杜少让我替他向您说声谢谢,顺便问您一句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顾沨止眯了眯眼。
“怎么?这是逐客令吗?”他环起手臂,似笑非笑的看着孙家成。
“顾学长想到哪儿去了!”孙家成谄媚说:“主要今天里面半场都被杜少包了,今天说是校友会,其实本质是杜少的庆功宴,您说您在这儿自己添堵也就算了,给杜少和其他人添堵——”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被顾沨止按住肩膀。
男人前倾身体,凑到他的耳畔,微微一笑。
“你是不是不知道这里的老板以前经常跟我一起打斯诺克?”顾沨止说:“劝你不要这么跟我说话,不然我心情不好,可能会让老板把这里清场,那多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