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温浮祝这个人永远看起来温温柔柔,下手却残暴无比。
「你不是不能吃饭吗。」
「左手拿的了剑拿不起筷子了。」
「吃啊。」
「别,别塞了……我的天呐你心情不好拿我出甚么气?」江墨又赶忙一侧头躲过温浮祝直接拿勺子盛起的大半团米,感情这位公子爷吃饭都是论团论团的吃么?
「我自是知你这饭桶量,我没生气啊,我就想好好给你喂个饭。」
直惊得江墨四下乱躲,最后温浮祝气的懒得追他了,便又寂寂的坐回桌边对着一桌饭菜继续发愣。
直觉感受到这团气不是因自己才生的,但就是往自己身上出罢了,江墨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以往温浮祝吃了甚么瘪的时候,就得找自己发泄。但凡是他能直接回敬回去的,他一定当场就整回去了,何苦要后头同自己泄恨?
也真是,自己活了三十多了,长这么大了竟然还是他幼年时的出气筒。
瞧瞧,谁说自己脾气不好的?这么大个的出气筒你们瞧见过吗?!
「你到底怎么了?」
温浮祝又瞥了眼江墨,心说你个榆木脑袋,我现在若是说我跟那个杀手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你会不会直接吓到被饭噎死了?
此刻这种事情说不出口,那就更没得找人分析那一举的初衷——毕竟当夜事情发生之时,确实除了谢常欢泄露他俩的行踪外,再没人知道自己是谁、抑或江墨是谁了吧?
「对了。」
江墨忽然开口,吓得温浮祝一个激灵,但温浮祝此刻也顾不上骂他,只赶忙反问道,「怎么了?」
「昨天晚上,那群人抓我是在我出门夜行之前。」
温浮祝眨眼,有点不可置信,「你不是放火点炮仗的时候被发现的?!」
「对,所以我也奇怪。当时……欸?你干嘛?」
江墨这边还给自己费事费力的缠着胳膊上绷带呢,就瞧见温浮祝也从桌边起身绕到床边来了,尔后二话不说扒自己衣服。
「你扯我衣服干嘛啊?」
江墨半拖半就的抬起胳膊来想顺从他,可温浮祝扯得衣衫太快了,到底还是碰的他被烫伤的胳膊一阵激灵,这边还没反应过来,温浮祝便找回江墨那本身被烫焦了的半身衣衫,重新给他套上。
好在小麻花辫子还没拆掉。
又重新给他像当初初见面那般扎了扎,温浮祝退后了好几步,又从侧面端详了他好几眼,这才淡声道,「说真的,当时看见你的第一眼,我都不太敢相认。」
江墨虽然没搞懂温浮祝这是在干嘛,但还是下意识的觉得他在推测甚么,於是并不接他的话,而是反问道,「所以你想问甚么?」
「这身装扮羽鸦瞧见过?」
「嗯……有见过的,毕竟我劫人是在出口,他们也一直在出口那边等着。现下也不知道活着几只。」
语毕江墨倒先叹了口气,他倒是怕那帮傻孩子在山崩那时候冲进去找自己。
自己连带着温浮祝他们跑出来本就不易,更何况,他们又如何在那清一色的民族衣服中,找寻自己?
「你真的再确认一遍,都十分可信?」
江墨眉头微微一蹙,轻声道,「从隗昇还没稳定时就跟着我,到了现在,你说可不可信?」
可不可信?
对面厢房里还住了一个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痴情种呢!
十多年抵死纠缠、十多年推脱不得,那现在你怎么不问问我,我又敢不敢信?
想了想又是一股子恶气陡然从心底生起,温浮祝寻思着,真的,这种事里头若是谢常欢也有敢去掺和的成分在,他就一定亲手剁细碎了他去喂狗。
从怀里掏出伤药,江墨就浑身一顿,一句「我自己来」还没出口,温浮祝便已切身过来,『啪』的一声拍在他暴露在衣衫外的肌肉上,冷笑了一句,「你近些年倒也是爱美了,同顾生要了甚么霜啊粉的?还知道遮掩下自己吓人的一身疤了?我瞧着你本是不太爱惜自己身子的,那我一会给你上药下手重了,你也莫见怪……」
「浮祝,这不是遮盖去的,是真没了。」
温浮祝拔瓶塞的动作一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顾生,顾生说他前些日子得了个能愈合好伤痕的东西,他留着没多大用处,索性就给我用了。就是那个……叫甚么来着,反正是只虫子。除了驱毒,还能愈合好伤口的。好像……是叫『毒愈』来着。」
谢常欢本是想出来看看温浮祝有没有好好吃晚饭,以及这么晚了他还要呆在他房间干嘛呢,这里虽然没修好但是空房捯饬出三间还是绰绰有余的。
昨夜老温就在那个男人的房间过一夜了——好吧,那个男人胳膊上确实烧的挺严重的,但是,但是照顾了他昨夜一晚今天怎么着也该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了吧?
正当他鬼鬼祟祟的蹿到窗外想瞧瞧他们到底在聊甚么这么晚了还不散去,却正巧看到那个男的裸着胸膛仰着脸坐在了床边上,而温浮祝正好坐进了他怀里。
他的手臂紧紧缠着他的腰,他的脸好像也与他的脸相叠在了一起。
吻了吗……
谢常欢一时间心乱如麻,可内心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去质问甚么,而是躲!
几乎是下意识的拼着自己最快的轻功闪出了楼房,谢常欢茫然四顾了一圈,只觉得这里每一处景都十分眼熟、却每一处景色都十分陌生。
想当初他还站在这个莲池边上,信誓旦旦的同十三寻讲,「十三哥,你等着瞧,我早晚有一天得把他带回来压在这边好好做的。叫你们羡慕死我。」
可是……可是不必羡慕我了,那个男人一出现,我就甚么都不是了。
我本来也甚么都不是。
「温浮祝,你怎么了?」
江墨此刻胳膊痛的狠,但更叫刚才温浮祝失力一般摔进自己怀里搞得一愣一愣的,他脸色还白的跟撞了鬼似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温浮祝又在他怀里静坐了半晌,面容也呆呆的,心底却闪过了千万种糟糕的可能——最糟糕的,便数着苏衍出事了!
顾生那人擅长医术,便也必定擅长毒术,如果苏衍被下了甚么慢性毒,或者苏衍现在就已经在遭受苦难……
想了半晌倒先把自己吓了一身冷汗,恍恍惚惚间便踉跄着起身,差点又一下子栽了回去,痴傻一般的就要拉门而出。
他得回去。
他得回隗昇。
苏衍若是出事了,那他温浮祝还活着做甚么?
他当初欠了苏远山一条命,苏衍便是他抵过的一条命。
苏衍不能出事,墓碑前曾信誓旦旦立言——「只要我温浮祝活着一天,便佑苏衍一天喜乐无忧。」
「浮祝!」
江墨又喊了他一嗓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温浮祝一时间也心乱如麻,得了江墨这么一喊,又回了点神,孩童学步一般又急急的往他身边奔去。
肩并着肩同他坐稳了,闻着这人身上熟悉的气息,温浮祝微微闭了闭眼。
十多年前,因那件事,顾生曾放了他一马。
难不成……十多年后,他仍旧要败北吗?仍旧要为自己一己之欲,而输的一塌糊涂吗?!
温浮祝啊温浮祝,亏夫子当初还尊你一句举世无双,你当真攻无可破,你当真毫无私情?
「江墨……」温浮祝都听得见自己音里十分明显的颤抖,嘴唇合合闭闭了好几回,才有勇气续完全句,「顾生知不知道,你来找了我?」
「不知道的。」江墨露齿一笑,「他压根不知道我去哪儿了,前些日子因为羽鸦接手了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我就同他讲要亲自出去瞧一瞧,尔后,路上中途又接到你的消息,便又来找了你。至于这个谷里头有火药的事,也是近些时日彻底敲定的,其实三年前多我就收到有踪迹的消息了,只不过当时零散,还借着烟花做掩护,有时候是外地杂耍团……总之跟了许久,终于在今年露出蛛丝马迹了。呃……你这样瞧着我做甚么?」
温浮祝眨了眨眼,一瞬间如释重负,既然顾生还不知道江墨同他已经见面了,这就还好办。
而且……这么多年没见,倒没想到江墨也是能顾起这种事的人了!
这,这简直让温浮祝他有点刮目相看。
「你终于拿脑子思考事情了,江墨,我真感动。」
似乎是眼睁睁瞅着这人长长的吁了口气,江墨怕他是真担心甚么担心过了头,此刻也懒得再讥讽回去,只小小声建议道,「其实你该试着去信一信顾生的,毕竟夫子也信他。他能回来……」
「『毒愈』,你刚才不是说了『毒愈』吗?」温浮祝蹲到江墨面前,双手按住了他膝盖,冷静分析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当初之所以要陪常欢南下,是因为最终地点是在南方吗?可是他第一次拿着物品去跟那个雇主换手中宝图残片的时候,就是用的『毒愈』。而且因那次换物之行,他还特意往北地奔波了一趟。」
「呃?」
「那东西,不可能在市面上常见吧……」
「说不定便是顾生经常让打探药市的羽鸦买来给自己的呢?」
「那你觉得那种东西,是会拿出去卖的多,还是自己留着用的多?」
江墨略一沉吟,有点底气不足反问道,「你也说了,那人是雇主,这般有甚么险情的任务不都是找着别人去做的么?就像是你那个想勾搭过来的苦力杀手。」
「就是因为他们一点也不敢深入险境!所以他们十分贵重自己的命啊!所以才会时时刻刻藏着一些珍品东西在自己身边以防不时之需!你当吝啬鬼守财奴这种词是怎么来的?倒像是谢常欢那般的杀手才是真正的坦坦荡荡来去不惧的!」
江墨愣了愣,一时间倒没搞懂他对那人的态度怎么又缓和起来了,此刻却也仍旧默不作声的思虑着。
温浮祝刚才那话的意思就是,这个雇主——是顾生。
按他的意思来想,这种百年难求的好东西、尤其还是药效这么特殊的东西,大抵都是散尽千金找人替自己弄来为自己所用,而不是费劲如此周折,自己再高价倒卖出去的。所以他因此而认定,谢常欢的雇主就是顾生。
或者换句话来说,这次可能南下一路……及到了最终目的地,可能最后要取的那东西,也是顾生想要的。
可这又能说明甚么呢?恰巧赶巧了?还是……
江墨想透这一层也有点愣,假设温浮祝这么想就是对的,那顾生想要甚么,是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权财所不能满足的?
「你就没问过那个杀手,他最后要取得,到底是甚么东西?」
温浮祝眉头更拧一重,「原先没问是尊他规矩,现下……恐是也难问出来。但我总得要想想法子的。」
「呃,浮祝,如果说,当然啊,我是说如果……你这么想是错的呢?假如恰巧是有个二百五故意费尽周折高价倒出去卖了,又恰巧让顾生买回来了……」
「他买回来干吗?他能特意给你买的?他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江墨!」
江墨一愣,随即垂下头来苦笑了一下,声色也有点嘶哑,「浮祝,你也离开我十多年了。」
这一句出口之后,屋内忽然就陷入一片死寂。
温浮祝空张了好几次嘴,却也说不出甚么反驳的言语来,只有无边的悔意自心底轻悄悄蔓延。江墨刚才那随口一谈,却亦是诛心一剑。
又想起刚才对江墨刮目相看的那些,这个人明明就合该着是在战场上肆意驰骋的猛虎,而自己却偏偏害的他也困坐于室、还要分担起自己的责任,那这种事情,比起折断猎鹰的翅膀来说,又何尝不是有过之无不及的无耻?
「江墨……我会回去的。我,我们这就回去。」
「回去?一起吗?」
「我总是怕苏衍出事,我不放心顾生那个人。哪怕你和夫子都放心他,我也要亲自回去确认一遍。」
「那他呢?」江墨朝谢常欢的房间看了一眼。
「一并带走。」
「一并带走?」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这个口气,像是要把人押回去,而不是很正常的『请』回去的意思。
「你没听错。」温浮祝的口气也忽然强势了起来,在江墨的印象里,他甚少有用这种语气的时候,便是当初惩罚苏衍,也一般都笑面虎一样的温温和和,只不过次次出口之后都让苏衍委委屈屈的找了自己或夫子去告他太傅一状。
当然了,苏衍就从没有告赢过的时候。
「我这就去问问他,江墨你今晚能走吗?伤势……」
「没事,我向来恢复力好,倒是他,他受的是内伤,能受得了马上颠簸?」
温浮祝愣了愣,神色又柔和了些,但是并没多话,只默不作声的放下了手中所有东西,去了谢常欢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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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才回来?刚去哪儿了?」
「去喝酒了。」谢常欢的步子还有些虚浮,「原先十三哥在燕子楼这边曾埋过几坛好酒,我先前一直没舍得喝,今遭突然来这儿又想起这事了,想喝就喝了。」
「你受了内伤,不该喝酒。」
「哦。」谢常欢敷衍的笑了笑,又没骨头一般的趴回桌边,也不往温浮祝身边凑,「你怎么想起找我了?」
跟他欢爱完了吗?想起我这个人来了?
「你的那个任务时限还有多久?」
「嗯?」
「常欢,我暂时不能陪你南下了。」
谢常欢打了个酒嗝,只觉那句话便如一桶寒冰当头浇下,瞬间就酒醒了一大半,「你说甚么?」
「如果你时限还有,劳你陪我奔波一趟如何?」
温浮祝看他这个样子定然不是去喝酒,是去酗酒的,倒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怀疑他搞得他不开心了,瞧着他这副作践自己的模样也有些心疼,不由得便想伸出手去,替他理一理鬓边乱发。
谁知道手刚伸出去,就被他『啪』的一声拍开了。
有点始料未及他反应这么大,而且温浮祝刚才为了缠钢丝稳身形,手上满是勒伤,本就疼的厉害,这一下更是疼的他有一瞬间麻木,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你究竟想怎样,温浮祝。」
谢常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我只一路往南。」
「常欢,这时候你别闹。你看,你也说了,你原本拦下这个任务,是为了能有大把的金银赚,然後来『娶』我不是吗?那我现在告诉你,你若是陪我去北边一趟,有比你南下任务的两倍……」
「温浮祝,你开甚么玩笑,你在逼我坏自己的规矩?」
你是个有规矩的人吗……
温浮祝有点无奈,常欢清醒的时候断不会这么和自己说话的……说不定便是在燕子楼旧址这里又惹得他睹物思旧友,心情有些不好、又酗了酒……实在有点沟通不便……
「常欢。」温浮祝调子更柔一层,「你听话,先陪我回北边一趟,我处理完事情,就立即陪你再回来好吗?」
「你又不怕秦娘谭谌他们都在等我们了。」
「我是不想毁诺,但你若执意赴约,不带上我便是了。」温浮祝也慢慢起身,轻声续道,「我若是处理完了事情,我也尽可能早点赶回来找你。」
谢常欢扶着门框站了会儿,压下喉头这股子想吐的劲头,这才稍微找着点勇气回过头去,「温浮祝,我难受。」
「嗯?」
「我恶心的难受。」
酒喝多了吗……早就告诉过他多少遍了不要酗酒,近些年虽然瞧见他有戒酒的架势了,倒不知今次又是犯了甚么抽。
温浮祝刚想往前走几步把他拉回房间里,算了等明天他醒酒了再说吧,眼下不能跟个醉了酒的疯子说话,无疑给自己找麻烦上身。
刚往前迈了没一步就看到谢常欢猛摆手,「你别靠过来。」
你一过来我他妈更难受了。
我现在看见你我恶心的难受。
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甩不脱刚才那一幕,谢常欢不知怎么了,忽然就有点憋屈,眼眶也慢慢瞪他瞪红了。
温浮祝心里也『咯噔』一下,心说莫非是他知道了自己曾对燕子楼伸出过黑手?但是那件事至今都只是谣传是『羽鸦』做的罢了,外界拿不了准,更多的便是当初故意以讹传讹,讹上了朝廷的成分更多。老百姓自己心里有个数,江湖人自己脸上又有个嘴,他温浮祝知道自己不会露甚么马脚便成了。
不管怎么说,便是当初没谢常欢引见,温浮祝便也早就盯上了燕子楼。
一开始只不过是在那偌大又寂寥的宫殿呆的闲透了,掷暗器一样的往外弹着信笺,随手拈过探子递来的写有这个名字的纸笺时,却是一愣。
燕子楼回?燕子楼?
外界往往喊它燕子楼的比较多,可那时候『纸烟』却给了另一个答案:
燕子楼回。
这个回字既多余,又取得妙。
想当初他还和芷烟笑言,「莫不是取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意思罢。」
「如若是呢?」
「如若是的话,怕就不是一家单纯的酒馆了。」
隗昇立的好好的呢,你又能是谁家的王谢巢中燕啊?
一个字便引起了温浮祝的疑虑,一下子便也成功的勾起温浮祝的纠察之心——他那时候,真的太想太想脱离隗昇去找个好去处休息一下了。所以只要有一点点反叛之心,他也定要一锅闷,才可免绝后患之忧好给自己偷个半年闲。
却没想到,这闲是七八年后才可偷的、燕子楼也因了谢常欢,多存了几载春秋。
有时候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这二十多年因果一轮转,面临着如今再度飘摇的隗昇,温浮祝才深觉自己十多年前那一举动,当真错的无可再错。
顾生骂自己是骂的对的,当时自己哪怕肯听他一句劝也好。
可自己……倒是先把他气走了的。
又试问这么多年来,顾生当真做过甚么对不起隗昇,抑或对得起隗昇的事吗?温浮祝无法去想,同样,他也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是没资格说顾生甚么的。
现在唯一能求的,便是顾生千万别反叛了,但愿还是同他们的心拴在一起。
可自己十多年前的那一举呢?就不会让顾生怀疑……自己是叛了的么?
「常欢……」
温浮祝忍不住又开口唤了他一声,这种事若是也能随随便便就被发现,那他直接告老请辞便好了,还做甚么谋士,故而此刻又找着了点底,绝不会是因那件事露馅,眼下还是赶紧把谢常欢弄床上去,他再去和江墨想想其他办法才行。
谢常欢现下越看见温浮祝心越乱,想骂出口,想质问出口,可又怕一出口甚么都没了,索性又猛的挥了挥手,「你快走你快走,我想睡觉了。」
「好,我扶你过去。」
「不用,我能找着床,我没喝多,你赶紧出去吧。」
温浮祝愣了愣,也没多说别的,只闷声不响的出门去了,刚迈出去身后便『嗙』的一声合上了门。
他想回头再去叮嘱点,刚张嘴又觉得手上疼的厉害,算是反过乏儿来了,便也懒得多说了,径自又回了江墨那里。
江墨也是早就听到那边动静了,完全一个醉酒疯子吗,声音嚷嚷的也大。
江湖上这群下三滥……
真搞不懂就温浮祝怎么就能觉得这人是个有才的了,此刻倒揣了一脸看好戏的笑,瞅着温浮祝一进来便将伤药又掷回了他怀里,「赶紧上吧,我在这边都听得那一声太响亮了。」
温浮祝淡嗯了声,面色平静的给自己的手重新涂了涂药,尔后又坐回了桌边。
江墨一看那架势就无语了,「你又不睡?」
「你睡吧,好好恢复。我今晚大抵是睡不着的,那边一个醉汉,这边一个伤员,一旦被甚么人盯上了,你俩全要靠我拯救。」
江墨挑挑眉,觉得是理儿,而且他和温浮祝从来不用虚伪的客套,此刻大大方方脱了衣服,倒头就睡,由得他一夜静禅枯坐。
夜深时不知周边荒村哪里不开眼的鸟儿高鸣了那么几声,江墨倏忽醒了之后便瞧见大开的窗户外一漏阙月正明。
光明晃晃的泄进来,全洒在温浮祝身上,衬得他鼻尖上汗珠也更加晶莹。
就知道不能真信他当哨兵的,肯定不知心思又拐到思考哪件事儿上去了,如此专注,连自己醒了也不知道。
又忍不住睁大了眼将他仔细盯了会儿,江墨喉头微动,忽然想开口。
他有句话……想和温浮祝讲。
其实原本也没想通自己这层心思,直到前几天和那群臭小子在那个谷底那边蹲点,稍作休息的时候,听到一个胆子大的问他,「哥,你是不是喜欢温太傅。」
一句话把他吓得差点没拿好手中的果子,「甚么?」
他挑眉瞪眼,胡说些甚么鬼,他一个男的怎么会去喜欢另一个男的。
「嗳哟,不是,我就问问您看您还跟我急了……就,就那个纸烟里头有个小伶人托我问的,他说瞧着您看温太傅那眼神不一样,还一直想撮合你们在一起呢,这样太傅也就不会四处乱跑了。说实在的,我们有你领着,我们心有底,纸烟没了温太傅罩着,他们在宫里头又是属于养老的,光养老也怕被欺负着……所以您看您啥时候把太傅替他们绑回去?」
江墨那时候皮笑肉不笑,「你想吃军棍了。」
吓得那个小子忙又匆忙递了几个果子过去,「嗳呀喂您赶紧吃,这果子贼甜,成当我刚才放屁。」
江墨继续板着脸,「让我就着你的屁吃梨,你胆子不小。」
周边人又是一群嘻嘻哈哈,江墨索性捧着梨单独往一旁站远了吃。
自己看他的眼神……有不一样吗?
後来又不是没有揪过那个羽鸦来问清楚,「我瞧他的时候是怎样的眼神?」
「您温柔。」
「我这样子不温柔?」
「前天三十军棍打下来的时候,您说您温柔吗?」
「滚。」
「喳。」
「回来。」
「欸。」
「到底甚么样的眼神?」
「不大好说,要不您上街随便盯个小媳妇怎么看自己丈夫的吧。」
「……军棍五十。」
「……」
「您上街随便盯个丈夫怎么瞧自己媳妇的。」
「军棍仍五十。」
「……」得,我不说了。
可那之后,江墨却不是没在心底细思过这个事。但又觉得,细思下去有点怪。可是,可是还忍不住细思。
然后,然后他好像真就想明白了,自己竟然真的是喜欢他的。
这,这真是奇怪极了。
不过能有个人陪着也好,这么多年了,这么熟悉彼此,若是浮祝他不介意……
嗳呀,这种事想想又不可能,温浮祝他这么多年了,早就跟四大皆空的出家人似的,他怎么还会有喜欢上别人这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