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来年春日,太子去了畅春园一趟。
也不知道康煦帝和太子到底交谈了什么,半个月后,太子回到朝中,翌日,允了礼部的奏章,总算开始正式着手登基的事宜。
六月,允礽正式登基,改号元正。
彼时,正是大雪纷飞。
贾珠一路走来,尽管有人撑伞,大氅还是落满了雪。他的脚有些冷,不过殿内有些热,这让他的皮肤有些发麻,缓了一会,才算是恢复。
之前新帝想要让贾珠进出时都乘坐御撵,被贾珠果断拒绝了。
从宫门到殿门这段距离看着是远,但也没远到走不动的时候。连几个重臣都没这样的殊荣,贾珠也不想给自己自找麻烦。
王良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是皇上的命令。”
“不合适的命令,自然应该撤回。”贾珠淡淡地说道。
王良嗫嚅不敢言。
贾珠能这么说,可他们自然没资格。
贾珠这次入宫,是为了新帝的旨意前来。自打新帝登基后,满朝文武度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期。
新帝的手段和太上皇有些不同。
不过好在新帝在登基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已经帮着太上皇处理朝务,朝臣对他的习惯还算有些体会。
尽管权力交接时有些动荡,可是太上皇还在,许多事情,就根本掀不起风浪。
尤其是……
新帝根本不是个好性的。
“大人,万岁爷还在气头上。”王良小声地说道。
这就事关贾珠为何要入宫。
今日朝上,新帝将允祉训斥了一顿,而后罢免了他的职务,将他囚于府邸。
这虽事出有因,却是大动干戈,令满朝文武震惊。
贾珠知道允礽不喜允祉,可是这雷霆手段,也的确是逾越了界限。倘若允祉真的犯下了大错,那新帝这么做根本无人质疑,然允祉所犯下的错过,乃是在皇太后的葬礼上表现得不那么如人意,却也并非是刻意失礼。
“他心情那么差?”
贾珠微微皱眉,身上总算是缓过来劲儿。
外头是真的冷。
王良苦笑着说道:“奴才哪里敢骗您,大人要是再不入宫,奴才是骑着马也要去求您来了。”
贾珠敛眉,自打新帝登基后,他和允礽见面的次数倒是比从前还要少。
以前太子监国,出宫自由,也较为随意。
贾珠偶尔入宫,多数时候是和允礽在外面相见。可是允礽登基后,想要出宫就成了麻烦事。
并非是皇帝不能出宫,而是一旦动身,就是无数人看着,根本不不可能避开耳目。
身份不同,带来的改变也有许多。
贾珠虽不放在心上,可是最近半个月,的确是除了朝政上的见面,私下就没有机会碰上了。
允礽倒是几次三番想叫贾珠进宫,可贾珠不喜欢这种惹人注目的方式,除非必要,也不会入宫来。
养心殿内很是安静,所有的脚步声都被地上的毯子所吸收,很是轻缓。角落里的香炉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令人的精神不由得一振。
“皇上……”
贾珠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窗前,窗户半开,外头凌冽的寒风刮了进来,令整个殿内的热气外溢,透着几分寒凉。
“阿珠,你瞧瞧这风雪,是不是显得太过软弱了些?”
男人的声音阴冷,带着隐而不发的怒气。
贾珠缓步走到帝王的身后,叹息着说道:“他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从允礽这话来看,这火气可不小啊。
允祉这面上看着还算乖顺,新帝登基后虽然有点小动作,可是他和允禩一样识相,不至于真的闹出什么动静来。
除非,他们想死。
允礽可不是个会手下留情之辈。
允礽:“阿珠想给他求情?”
“我和他没什么情分,要是皇上有合理的缘由,那自然轮不到我来求情。”贾珠摇了摇头,允祉虽是他入宫的理由,但其实……也仅仅只是理由。
他为这个不合理的事情而来,可说到底,允祉的死活,和贾珠又有什么干系?
倘若新帝的理由正当,那就是睁眼闭眼的事情。
他来,另一个原因。
不过是因为他想允礽了。
虽然……
不愿意时常出入宫闱是真,可是想见,也是真。
“要是朕说,没有理由呢?”
新帝侧过头来看着贾珠,眉间透着薄凉的戾气。
贾珠忽而笑了起来:“这岂非是最大的理由?”
允礽看了贾珠半晌,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底下几个兄弟,心里想着什么,朕都清楚。不过是瞧着朕无子,就惦记着点身后事。朕也不是不理解,只是,三哥的动作,太大了些。”
贾珠皱眉,这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新帝三十而立,登基为帝,这个年纪对比起太上皇,自然是晚了许多。而最令人担忧的是,新帝迄今都没成亲的打算。
按理说,新皇登基,顺带立后,此乃常态。
文武百官就卯这劲儿,等着这个时候上奏呢。
只是等着……等着……
也根本等不来新帝的回心转意。
新帝似乎是一门心思根本不在女人身上,连敷衍都不肯敷衍,这身边空荡荡的,连个女的都没有。太上皇远离宫闱,根本不理朝事,皇太后去世后,这整个后宫,更是连一个能当家做主,劝说皇帝的人都没有。
皇帝没这个想法,那心里灵活的人,自然将注意打到其他人身上。
只是现在新帝刚登基,他们还没那么肥胆在允礽的跟前跳。
允祉,不过是比较蹦跶的一个。
贾珠的手背在身后,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慢吞吞地说道:“那允祉的事情暂且不论……”他提起这位郡王,也不像是多么恭敬的模样,甚至直呼其名,“那皇上心情不虞,又是为何?”
“朕不正是为了此事烦心?”
“保成的确烦心,”贾珠淡淡地说道,“但却不是为了此事。”
允祉的事情会让皇帝觉得厌烦,可是到这般满目戾气的程度……那不可能。要是换做允禔那还有几分可能,只可惜这位王爷前几个月刚拍拍屁/股远赴边关,顺带将允祯也给带走了。
“是和我有关吗?”
这话一出,允礽便挑眉看向贾珠。
“缘何这么说?”
贾珠:“倒不是我自视甚高,将每一桩,每一件的事情都以为与我有关。只是……保成,你在我身边安插的人,也未免太多了些。”他叹了口气,瞧着有些无奈。
允礽歪了歪脑袋,高大的男人看起来居然有几分艳丽的无辜。
“阿珠的身边,不一直都有朕的人?”
贾珠掐住允礽的鼻尖,无可奈何地说道:“是吗?从前盯着的人,能绕着贾府一圈,现在,大概能绕贾府三圈。”
他从前是无所谓,可也没心大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外人的眼皮底下。
贾珠知道因为之前的种种,所以允礽非常担心他的安危,可是最近的举动就实在太过了些。
那种窒息感如影随形,虽不强烈,却令贾珠感觉到,允礽正牢牢地攥着绳索的一段。就如同他把持着自己的长鞭,那种勒住喉咙的错觉,令贾珠感觉到了不安。
但这种不安,又不像是之前感觉到太上皇的杀气那般,而是另外一种……不太/安分,不太正常,意识里觉得不对,却又因为动作的人是允礽,而被迫拥有的放松感。
如果做这件事的是任何一人,贾珠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个教训,可偏偏是允礽,那他也只好认认真真地问他是为何。
允礽甚少欺骗贾珠。
从前如此,往后也是如此。
贾珠没问,他不想说。
但问了,他也没有藏着掖着。
他抓着贾珠的手,慢慢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允礽的心跳速度并不快,一下、又一下,很缓,很慢,却非常沉稳。
“有些事情,曾发生过。”他的声音冰冷至极,但细听,却还是带着些温柔,“朕不想重蹈覆辙。”
“哪怕已经完全不同,你仍然觉得,需要戒备?”贾珠无奈笑了起来,“你应该知道……太上皇为何会选择让位。”
“起初,朕以为阿玛是被所谓修道给蛊惑,后来,朕知道他知道了一些事情……他是怎么想的,朕不说猜到十成十,但也心里有数。”允礽漫不经心地说道,“然他到底,也是因为见识过怪力乱神,反倒超脱了些,不再将一些事情放在心上。”
也无怪乎康煦帝最后那段时间,允礽总是要和他吵。
着实是那段时日康煦帝的表现,令不知情的人都险些以为他要学着先帝去落发修行了。
直到后来,允礽和太上皇深深恳切地谈过一次,父子两人或许从未聊得如此之深,将一切原本只有各自才知道的隐秘剖析开来。这从未有过的袒露,令父子两人总算和好如初。
这也是最终允礽愿意登基的原因。
说来也是奇怪,“从前”为了这个帝位,曾争执得你死我活,可今时今日的登基之路,却是如此怪异而搞笑。
如此截然不同,似乎是一桩好事。
然允礽今日表露出来的态度,令贾珠意识到,仍有什么事情困扰着他。不然,允礽不会是这般阴鸷的模样。
这种巴不得将心爱的东西攥紧在手里的感觉,贾珠已经太久太久没从允礽的身上体会到。
有段时间,允礽的确是这般。
在他们还没说开,在他们互相试探,在贾珠打算远离京城,在他们针锋相对的时候,允礽如同一头懵懂莽撞的恶兽,虽还不懂要如何盘踞在猎物之上,却已经学会如何扼住其喉咙。
他将尽数学来的招数都用在对付贾珠身上。
后来……
他学会了收敛。
当然,也是因为允礽和贾珠两人的坦诚相对。
他们是如此赤/裸裸,仿佛一颗心都被彻底地剖开了来,变作了完全无阻隔的存在。这对允礽而言本来是极为困难,可只要对象是贾珠,那就没什么不可能。
他们从幼时就如此依恋着彼此,仿佛连这个世间的认识都是手牵着手一同感知,哪怕康煦帝无数次对贾珠动过杀心,允礽都从不曾后退一步。
除非皇帝真的能痛下杀手将太子废除……可偏生,康煦帝做不到。
他足够心狠。
可皇帝,毕竟也是人。
有些事情若是从不知道,皇帝怕也是不会多想。可是一旦意识到,就再也不可能无视天外之物。
人总是会动摇的。
不论是因为外物,还是因为私情。
更别说大多数时候,这两者,也是纠缠不清,难以区别。
太上皇到底和允礽交谈了什么,或许此一生都是秘密,然此时此刻,允礽心中怀揣的秘密,却是毫无保留地捧到了贾珠跟前。
那颗心,在贾珠手掌心下的心,正在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
“阿珠,你何时会来杀我呢?”
贾珠落在允礽心口上的手僵住,他像是没明白允礽这句话到底是何意。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浓密的森影,漂亮而动摇。
……那是遥远之外的事情,令他迟迟不能回神。
过了一会,贾珠轻轻地说道:“疼吗?”
仿佛有怪异之声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令他根本听不清楚允礽的回应。他只隐约感觉自己似乎是被抱了起来,轻飘飘的,像是一朵云,又像是一团棉花,软软地依偎在允礽的怀里。
他们不知何时转移到了寝床上。
寝床很大,很暖。
也很安全。
贾珠靠在允礽的心口上,听着那心跳声。
长久以来,一个他始终不知道的答案,第一次,就这么赤/裸直白地跳到他的面前来。
“当初”,是谁杀了太子允礽?
是贾珠。
曾经,“太子”的确是死在了“贾珠”的怀里。
“你担心我杀了你?”
良久,贾珠仿佛才终于学会了动用那喉咙的肉块,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男人低低笑起来。
“何至于担心?”允礽眉眼微弯,声音轻柔得仿佛在梦中,“倘若阿珠不问,我就会一直等下去。”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时辰来临时。”
“然后呢?”贾珠不由得追问,“在同个时间,同个地点,看我会不会杀了你?”
他的声音透着几分古怪,仿佛终于明白一件事。
为何在最后那一刻,康煦帝对他涌现了杀意。
……是关乎这件事?
允礽冰凉的手指抚弄着贾珠的眼角,“……我知阿珠不会。”
他喃喃着,轻轻着,仿佛在说着什么可怕的秘密。
“可朕有时候,却是觉得,这个结局,也挺叫人期待的。”
贾珠咬住允礽的肩膀。
血气的味道。
允礽吃痛地笑了笑,带着一种怪异的偏执,“你瞧……百年后,千年后,未必谁会记得谁……可你杀了我,一位帝王的陨落,或者一个废太子的死……在史书上,好歹也能留下一笔,你说……是吧……”
史官不得不记。
史书不得不载。
他们的名讳,将永不分离。
贾珠从来都是知道的。
哪怕经历了这么多年,在免去了那么多可能发生的事情,在直面了“曾经”的可怖后,许多事情都朝着美好的一面发展,仿佛许多骤变也被掩盖在尘埃之下。
然发生过的事情便是不可变更。
曾见过,看过,体会过的情感,并不会这么轻飘飘地随之消失。
贾珠很想知道,“他”到底为何会杀了允礽,然更令他在意的是,既然允礽都说了希望事实如此,又为何会说莫要重蹈覆辙……?
可他的困惑还没吐露出,就被允礽的吻给吞没。
“……我进宫来,不是为了……”
贾珠的话低了下去,根本没能说出来。
“……我派人去请了阿珠多少回,你偏是不进宫……”
有人在笑。
“成何体统?”
“要何体统?”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哀哀一声低叫,仿佛是被触碰到了危险的地带,贾珠略显煎熬地皱眉,“……痒……”
“莫要动,朕来服侍你。”
贾珠:“……”
被允礽服侍,那是要去掉半条命吧?
他一个巧劲,翻身压在男人的身上按住他的胸膛,拧着眉说道,“今日,我自己来。”
新帝的眼中透着奇异的神采。
他并不在意控制权在谁身上,仰躺在床上,自下而上,能够看得清楚贾珠的神情。即便他已经对这种事放得开了许多,可是在床事上,贾珠仍旧是不太喜欢明亮之所。
惯是熄灭了灯再做。
如今,贾珠骑在允礽的身上,本是要下床去熄灯,可是两只大手却牢牢地抓住贾珠的腰,不许他下去。光是他们现在这般尴尬的姿势,贾珠再是如何,也不可能拉下脸来叫人进殿熄灯。
灵巧的手指已经勾开了贾珠的衣襟,允礽低低地说道:“就这么做。”他的腰暧昧地往上顶了顶,这暗示的意味浓郁至极。
贾珠软软一巴掌拍在男人的脸上,力气不重,带着几分羞恼,“我怕是知道为何想杀你,”手指捏住允礽的脸,“这般没皮没脸……”
他低下头。
“确实该杀。”
鼻尖蹭着鼻尖。
允礽低低笑出声来,“那你来。”
窗边的玉瓶内插着娇滴滴的花枝,是今日新新换过的,异常娇嫩。
轻轻一掐,就嫩出汁来。
幽幽香气弥漫。
仿佛汁水里流淌着惑人的蛊。
细细碎碎的呜咽声,融在风里,轻飘飘地散去,彷如无影无踪。
贾珠累得很。
他枕着允礽的胳膊很快睡去,呼吸间的炽热渐渐平息下来,最终落为宁静。
允礽沉默地注视着贾珠。
他已经许久不再梦到梦魇。
大抵是在白莲教的事情彻底告一段落后,他就不怎么做梦了。
最近的一次,或是在数年前。
当时梦到什么……
允礽也记不大清了。
只记得醒来时,贾珠就趴在他的身边,不知在捣鼓着什么。允礽长臂一伸,下意识就将人拢到了身边,“你在作甚?”
贾珠挑眉,脸上满是笑意。
他的手里抓着一把绝不可能出现在寝床上的墨条,然后涂在允礽的鼻子上。
允礽猝不及防被抹了一把,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那点冰凉。
“……哪来的?”
“在床头摸出来的。”贾珠玩味地说道,“应当问,保成到底在这里头,藏了多少东西?”
贾珠慢条斯理地擦了手,将黑漆漆的手帕丢到一边。允礽侧头一看,才发现这床上放着的东西,又何止是一小碟水,墨条,更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譬如淫具,譬如那个胳膊粗的玩意……
允礽:“……我没想着用。”
他想起那墨是从何而来的。
他的床边藏着个秘密地方,里头都是些不可言说之物。但凡是允礽升起什么想法,都会将东西放在里头。
允礽想看……在贾珠身上描摹的画面。
笔尖蘸着墨,在细腻的皮肉上涂抹过去,细细痒痒的感觉,不知会令那人露出何等模样。
贾珠敷衍地举着角先生,说真的……那东西落在他的手里,看起来特别冲击。
允礽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伸手想要将这东西挪开。
贾珠避开看了看,将这玩意比划了一下,面无表情地丢到了地上。砰地一声,令允礽不由得咳嗽了一声,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尴尬。
这种神情出现在允礽的脸上可当真难得。
贾珠又埋头摸索了一会,掏出一串铃铛。他将这串铃铛晃了两下,发出些许闷闷的声音,好似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他思索了一番,没弄清楚这东西到底是怎么用的。
允礽试图地将这串勉子铃给收走。
“这东西,怎么用?”
贾珠挑眉看他,眼角还带着淡淡的红。
允礽沉默了一会,到底是将这勉子铃的用法告诉了贾珠。贾珠看起来面无表情,可是耳根却是悄悄红了。
“你,你素日里,到底在想什么?”
贾珠的手一抖,那勉子铃就落回去盒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动。
“想你呀。”
允礽笑眯眯地看着他,那神情也变得自然,随手就将人给拖过来,两个人在被窝里闹得不成模样,叮叮当当的声音一直在响。
……允礽完全忘记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只记得贾珠的笑颜。
而在那天之后,他就再也不曾梦到什么稀奇的东西。
仿佛这一切已经彻底远离。
允礽将耳朵落在贾珠的胸膛上,听着那一下、又一下的声响,着实清晰。
他朦胧地睁开眼。
剧烈的响声,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紧接着,是远处传来炮轰的声音。
贾珠猛地一震,彻底清醒过来。眼前的景致如此陌生,他从未来过这里,更是不知道……
“贾珠。”
他蓦地回首,却发现这处昏暗的营帐内,还躺着个人。正此时,帐门外有人撩开了,几步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穿过了贾珠的身体。
这个人……也是贾珠。
贾珠蓦然意识到,这是……梦魇?
他已经太久没有过这个体验,一时间竟是无法反应过来。他跟着“贾珠”的身影看了过去,发现躺在里头的男人,是允礽。
营帐内有着浓浓的血腥味,皆是来自于男人身上。
“贾珠”掀开“允礽”身上的被褥,那冲鼻的血腥味令他微微皱眉,可他什么都没说,继续低头给他伤口上药。
只可惜,那伤口不知被什么兵器撕裂,根本止不了血。
男人染血的手抓住“贾珠”的手腕,轻声说道:“走吧。”
“我可以走去哪里?”上药的人神色淡淡地说道:“你将我强行掳到这兵营,现下你作为叛军正在和皇帝打仗,四处皆是战场。”
“你带着我的腰牌,出去后,自有人会接应你离开。”男人低低笑道,“我留了一支最精锐的士兵,也知道这附近的地形。他们会平安送你离开的。”
“贾珠”平静道:“外头的士兵为你出生入死,你现在要抛下他们?”
“他们为我出生入死,我自不会抛下他们。”抓着“贾珠”手腕的力气在减弱,“所以,是你走。我,不会走。”
眼下将要乱世,皇帝需要士兵。
如果他死了,只要这些士兵投降,康煦帝是不会舍得杀掉这么多精装力。
男人慢慢地,将一把匕首按在贾珠的手里。
“你看,你的目的,能达到了。”
“贾珠”垂眸,冷漠地盯着手里的匕首。
他不说话,男人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
“眼下四处混乱,兄弟几个都想当皇帝,可惜被我废得没剩下几个,还活着的,也都快成了疯子。以后这世道要乱了,你就往南走,一路到最南边。”男人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咳血,“你不是说,你想出海……就走罢。”
“贾珠”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男人的确是要死了。
只要他要死去,这个偏执的疯子才会放手。
“贾珠”眨了眨眼,握住手里的匕首,冷淡地说道:“你当初说,如果你死了,也会带着我一起走。”
“话虽如此,人总是会说大话,来打自己的脸。”男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许久不曾这么笑过。
从前总是阴鸷的,疯狂的,肆意的大笑,如这般温和,却是少有。他们两人之间,就从没有冷静的时候。“允礽”挟持“贾珠”,“贾珠”利用“允礽”。
说到底,“允礽”会走到今日这步,也有“贾珠”的推动。
“贾珠”是真的想要“允礽”死。
他囚禁他。他算计他。
这也是理所当然。
“贾珠”亮出匕首,发现这是之前他动手的那把。
他扬眉笑了笑。
“允礽,我不喜欢你。”他轻声说道,“我永远都不爱你。”
男人躺在血泊里得意大笑。
“那又何妨?你也永远不可能释怀!”
他会永永远远,记得他。
贾珠醒来时,感觉到心口发闷。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颗脑袋正压在他的身上,这种稀奇古怪的姿势,允礽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贾珠动了动发麻的手指,允礽倒是敏锐,眼还没睁开,却已经开了口,“睡不好?”
尽管那声音里,还带着挥之不去的睡意。
贾珠无可奈何地说道:“你就压在我身上,我怎么睡得好?”到底不复少年时,可没以前那么好的身量,能被人压着睡了一夜,都能够安然无恙的。
允礽略动了动,看了眼外头的天色。
天蒙蒙亮。
该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