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二人行过礼后便静默无言。
半晌,柴昭媛出声打破沉默,说道:“翊清,这是你的名字了,是你爹爹给你取的名字。”
夏翊清点头。
有了开端,后面的话便好说些,柴昭媛说:“过几日就要进学堂了,学堂不比我这里,有先生管着,还有你两个哥哥。你一定要好好听先生的话,也要记住不要招惹你两位哥哥。”
“是,我记住了。”夏翊清依旧没有抬头,只低声回答着。
“每日先生交代的功课要做好,你开蒙比你两位哥哥晚,或许会慢一些,你不用心急,但是要努力,不可懒惰懈怠。进学堂之后一概吃穿用度缺什么就同身边人说,你只需专心读书即可。”
“是。”
“你如今大了,再让内人伺候也不太方便,皇后娘娘让邓副都知送来一名内侍给你使唤,今后他就是你身边人了。”柴昭媛言罢一招手,海菘蓝便带上来一名内侍。
柴昭媛其实也没有什么正经的需要叮嘱,夏翊清生来乖巧,本就不会惹是生非,如今说了些“要听话”、“要认真”之类的嘱咐,便是想再说些什么也不得,干脆让众人各自散去。
夏翊清带着那名内侍回到寝室,说是寝室,其实只是临月轩正房旁边的耳房。不过这耳房亦有三间,且与正房之间有步道相隔,算得上是完整一室了。
到了寝室内间,就只剩下夏翊清和那内侍二人。
夏翊清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现在是什么品级?”
内侍回话说:“臣叫安成,今年十二岁,现下是内侍黄门。”
宫内内侍和女官亦分不同等级,内侍黄门仅高于无品秩的小黄门,但却是正经有官品的,以后晋升机会颇多,就算是熬年资,大多也能达到押班一职,管理一宫内侍。
“你以前在哪里当差?”夏翊清问。
安成答:“臣进宫后有幸得邓继规先生赏识,被派到后省御药院当值,只是做些洒扫粗事。前日里邓先生到御药院来找臣,说让臣来伺候主子,臣便同邓先生又学了几日规矩,测过墨义,这才到临月轩来。”
国朝内侍凡年满十二,测过墨义才可有升迁机会,墨义原本是科举之中一项,后被引入内侍省,作为内侍考核的标准。内侍考核自不会像前朝进士那般严苛,亦不会要求他们写出惊世文章,只是要识字明礼,懂得进退分寸。不过刚满十二岁就能考过墨义的小黄门并不多,有些小黄门甚至到十七八岁才勉强考过,更有甚者屡次不过,在宫中只做个普通小黄门直到年老弃用。
夏翊清也略听说过内侍测墨义的事情,觉得安成这般年纪已经走上属于内侍的“仕途”确实不容易,便问他:“你入宫前可读过书?”
安成道:“入宫前在私塾学了些字,入宫后跟随师父读过书,在御药院也曾帮着誊抄一些出入记录。”
“那便好。这样以后我去学堂你跟着也方便些。”夏翊清觉得这小内侍说话做事颇为妥帖,又知他是早就得了邓继规的青睐,定是差不了的。念着以后安成会一直跟随自己,便想多了解一些,就问道:“你既然之前读过书,原该不是奴籍,怎的又入了宫?”
安成上前伺候着夏翊清梳头,说道:“臣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的祖父去世之后,叔父便把臣送进了宫。”
“……”夏翊清觉得自己这一问着实不太好,但凡家中有一点办法,也定然不舍得把自家孩子送入宫中做这等事。
安成却平静地说道:“臣如今进了宫,自是与宫外都断了干净,虽是做着伺候主子的下人,但却不必再受我那恶毒叔父的打骂,倒是件好事。”
“你那叔叔还打你?”
“入宫前,臣身上几乎没有好的地方。不过臣命硬,又赶上了好师父,这才捡了条命。”安成将梳子放到桌上,躬身请罪道,“臣不该用这些腌臜事脏了主子的耳。”
夏翊清心中有些同情这内侍,便伸手扶起他道:“你跟了我,虽不一定有多大荣华富贵,但也不必再受之前的苦。”
“臣定尽心侍奉主子。”
夏翊清没再多说,只让安成伺候着休息了。
是夜,内外皆静,夏翊清悄悄起身,拉开左手边靠墙的双层帷帐,那原本应该是墙壁的地方赫然有一道暗门,他蹑手蹑脚地推开暗门走了进去。从外面看,他的床榻并没有任何动变动,然而实际上,他已经在暗道内了。
夏翊清顺着暗道继续往前走,不久便到尽头,他踮起脚在面前的石墙上敲敲点点两三下,右侧原有的石壁便动了起来,原来这暗道尽头的石壁是开启右侧暗室的钥匙。夏翊清轻车熟路地走进暗室,石门在他身后恢复如初。
暗室是个正方形的房间,东西两侧为暗门,北面靠墙书柜上有各种书籍卷册。书柜前方不远是一个矮榻,榻上摆有方桌一张,方桌两侧分别两个软垫相对而放,一看便知此处常有二人相会。暗室南侧墙立有一个置物架,架上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瓶子。
虽是暗室,但却不昏暗,除去屋内四角挂着油灯以外,桌上也有蜡烛。
夏翊清走到矮榻前坐下,随手拿了一本书翻看起来,不急不忙,似在等待着什么。少顷,从刚刚夏翊清进入暗室的相对方向传来声响,暗门打开,一名宫装女子提着油灯走入暗室,来人正是白天曾到过临月轩的泽兰。
“浔阳公。”泽兰行礼。
夏翊清拉住泽兰的手,往矮榻方向走去,边走边问:“代内人白日里到宫中示意我下来,是要加课吗?”
“今儿什么都不用学。”
夏翊清抬头看着泽兰,泽兰继续说:“过几日就要进资善堂了,先生会教浔阳公识文断字,就不用奴来教了。”
夏翊清毕竟年幼,听得此言登时睁大眼睛,疑惑地看向泽兰:“你不是说要一直教我的吗?怎的入了学堂就不教了?那我不要去资善堂读书了。”
泽兰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这个暗室,浔阳公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是需要读书。如今资善堂授课的是昭文阁大学士郑英,他是先帝永业十一年的状元郎,乃当今大才,浔阳公跟着他要好好读书。”
“那,那……” 夏翊清一时着急,竟不知道如何接话。
泽兰笑笑,继续说道:“浔阳公有更好的先生,这是好事。而且奴也没说不再教,以后浔阳公可在这里学一些别的东西。”
夏翊清听得此言终于放下心来:“真的吗?!太好了!”
“不过出了这间暗室,浔阳公便只读过《千字文》,其余一切都要按照先生要求的去做。而且不要一次就学会,要三四次之后才慢慢领会,明白吗?”泽兰此话说得极其慎重。
夏翊清颔首说道:“我明白,你说过,我要藏拙。”
这“藏拙”二字从一个孩童口中说出,有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泽兰又道:“入了资善堂后,或许会面临更多艰难,浔阳公怕吗?”
夏翊清昂头说道:“我不怕。”
“好,那以后依旧隔日到暗室来,奴会教浔阳公一些医理药学。”
“教什么都好,只要是你教的我都学!”
泽兰笑了笑,说道:“今儿也不早了,浔阳公还是快回去罢,奴也要回慈元殿回话。”
夏翊清目送泽兰从密道离开,却并未听话回返,而是拿起刚才看了一半的书继续看下去。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夏翊清合上书,凝神闭目,似乎在消化刚刚书中的内容。又过了半盏茶,他才起身把将放回书架一侧,吹灭桌上蜡烛,从密道回到床榻之上。
慈元殿在后宫正中,与临月轩隔着花园和步道,步行前往,即使脚程再快,也总要走上一刻钟。但实际上临月轩与慈元殿之间并无其他宫室,若中间有直连步道,半刻不到就能走上一个来回,这密道便是因此而建的。密道两侧的入口,一侧在夏翊清房中,另一侧便是在慈元殿最靠近院墙的书房内。泽兰顺着密道出来,在书房中掩盖好入口后,便到皇后的寝殿回话。
第5章 〇五 家人
泽兰回到慈元殿时,墨竹正带着三名女官伺候皇后梳洗,她进入寝殿,接过女官手中的帕子,说:“我和墨竹伺候就行。”
另外三名女官应声退下。
泽兰将在暗室内的对话尽数告知皇后,还提及了夏翊清在暗室继续读书的情况。墨竹在一旁说道:“娘娘快看泽兰,偷懒了半个时辰,我就只能带着三个笨丫头来伺候。”
泽兰立刻还嘴:“我总得确认浔阳公那边没问题再回来不是?再说了,那三个都是娘娘用惯了的,怎的到你这儿就成了笨丫头了?”
墨竹佯装生气:“娘娘若再不管她,她可就要上天了!”
皇后难掩笑意道:“你二人每日都要争个三四次。墨竹你既觉得泽兰偷懒,下次就换你去见翊儿如何?”
墨竹立刻求饶:“娘娘饶命!我从小惧黑,可万万去不得那密道的。”
泽兰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皇后在他们面前亦不用端着架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主仆三人说笑了一会儿,墨竹又问:“娘娘为何要教浔阳公医理?医官院的御医不够用吗?”
皇后轻叹一声,道:“这宫中的御医,用好了是治病,用不好就是致命。柴娘子本人身康体健,高堂又做了杏林医手,她自是不会为了翊儿去笼络太医,可如今翊儿要入资善堂了,柴娘子总不能一直跟在身边。他学些医理,便能防着些宫中惯用的伎俩。”
泽兰附和道:“是啊,娘娘说过,在这宫中通文墨不如会武功,读经史不如懂医理。”
皇后玉指轻抬,笑道:“所以当初我只留下了你们两个,一个会医术,一个会武功。”
泽兰打趣地看了一眼墨竹:“我的医术是药仙谷亲授的,自不必说。倒是那个会武功的,胆小成这样,我真怀疑她是不是花架子。”
墨竹立刻反驳道:“谁说会功夫的人就一定不怕黑了?”
皇后:“我看你们干脆去园中打一架好了。”
泽兰:“怕她出黑拳!”
墨竹:“怕她下毒药!”
两人异口同声。
泽兰和墨竹平日在外人面前四平八稳,做事从无错漏。可在无人处,便立刻放下端庄持重,仿佛还是当年未出阁时在家中的样子。也唯有面对她们二人时,皇后才能将这国母的身份暂时放下片刻,只当个有喜怒哀乐的普通女子。
主仆三人略说笑一番,皇后便倦了,泽兰和墨竹服侍着皇后躺下,落下帷帐吹了灯,安静退到外间值夜。
墨竹戳了一下泽兰,问:“你说,娘娘为何对浔阳公这般上心?”
泽兰压低了声音:“你忘了当年恭敏贵妃的死状了吗?她拼了自己的命才留下浔阳公,娘娘这是在遵守当年承诺,护浔阳公周全。”
“我当然记得那毒入骨髓的样子。”墨竹叹了口气,“可到底是谁做的?九年过去了,无论如何追查,下毒之人都仿佛鬼魅一般,根本毫无线索。”
泽兰:“所以啊,浔阳公侥幸存活,必定有人处处紧盯,娘娘这么小心谨慎地护着他,不仅因为他是皇子,更因为他是唯一的线索,究竟他和恭敏贵妃到底为什么会引来天下奇毒,可能要靠他自己去解开。”
墨竹:“可是……告诉天家不就好了。”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练武练傻了?”泽兰无奈地说。
“你说谁傻呢!”
泽兰拦住墨竹扬起的手,低声说:“恭敏贵妃什么身份你忘了?更何况这事若是牵连出一众无辜旁人,便是把浔阳公推到风口浪尖,引着宫内上下所有人的注目。若是那样,外乱还没查出,宫里的手段就足以把浔阳公弄死几百次了。”
墨竹把泽兰往里面拉了拉,躲开了风口,说:“这倒也是,那你说天家他…?”
泽兰:“噤声!有些话不该咱们说的。”
墨竹立刻捂住嘴。
晚膳后长公主又同几名管事交代过些日常事务便回屋准备休息,待走到屋外时才看到站在门口的许琛。
许琛看到长公主回来,立刻行礼,唤道:“长主。”
长公主微皱了下眉,把他扶起来问道:“什么时候来的?怎的不直接去前面找我?”
“儿只是来定省,没有旁的事,不敢打扰长主处理家事。”
长公主轻叹一声,拉着许琛进了屋,示意素缨守门。
待关了门,素缨转身说道:“归平,公主让你贴身伺候着郎君,你怎的让郎君站在此处?为何不派人往前面通传?”
那名叫归平的厮儿连忙回话:“素缨姐姐容秉,是郎君要我不得去前面打扰长主,我怎么劝说郎君都不进去,还不让我上厅房通报。郎君说不通报,我也不敢乱动,便只好在这廊下陪着。”
素缨一怔,她原以为是厮儿们慢待了许琛,准备好的说辞突然无处安放,愣了半晌,才对归平说:“凝冰自幼与我一同服侍公主,如今郎君的一应事物都由凝冰管着,你们该知道轻重。”
归平同旁边众厮儿连连应是。素缨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长公主这是将许琛当做亲子在养,无论这孩子以前是何身份,如今他就是侯府的郎君。
长公主端坐主位,让许琛听完了门外素缨的话。待门外安静下来,许琛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愧色。
长公主问:“还不明白吗?”
许琛安静跪地,没有出声,他并不知该如何开口。被捡回来的那晚,他跪下叫了义父义母,这一声义父,叫的是仲渊如今举足轻重手握兵权的定远侯;这一声义母,叫的是当今天家的亲妹妹。他以为长公主不过是随口说说,又或是只让他私下称呼,可是下午长公主当着一众家仆的面认了他郎君的身份,当时满心的欢喜待冷静下来就变成了满腔的愁绪。他懵懵懂懂醒来,往事一概不知,若当时路过的不是长公主,此刻他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长公主救下了他,他只想着若能在侯府做个下人就好,哪怕是叫着义父义母但是做着下人的事情他也是可以的。
什么恩人之子,他知道那是骗人的。明明是长公主对他有恩,如今自己却像是侯府的座上宾,被一众厮儿女使称呼为郎君。这“郎君”二字太过刺耳,他年纪虽小,但也不是浑然不知人事,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承担这一声郎君,更没有资格在这侯府中当少主人。
长公主见他不回话,只好说道:“琛儿,你说你不记得自己的身世,我便给你一个身世;又怕旁人轻慢于你,又给了你一个承诺。你既已叫过我一声义母,我便不会把你扔下。你此时跪在我面前,若下一句开口是让我收回认你为义子,便不必说了。仲渊的长公主断不会是抛弃幼子言而无信之人。”
长公主见许琛不言,便继续说:“那夜说到上阵杀敌,你眼中竟是一番孤勇。我不知你的勇气从何而来,但你的眼神骗不了人。你既连上阵杀敌都敢,为何一个身份却不敢接受?”
“我……我……”许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内心十分惶恐,若说他不想认,那倒是冤枉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自是想日日有父母照看陪伴。可若说让他坦然认下,他也着实觉得自己不配。
“我过几日便上奏天家,将如何在边塞领你回来之事详细禀报,请天家下旨,将你名牒入许氏族谱,此事皇后也已知晓。”长公主起身扶起许琛,说道,“琛儿,世人不欺出身卑微,只欺自轻自贱,你回去好好想想罢。”
长公主吩咐人将许琛带回房休息,自己则在屋内等定远侯回来。
到接近二更天,定远侯才匆匆回府。长公主将今日种种告诉了他,末了还自责道:“是我太心急了些,应该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
定远侯安慰道:“孩子虽小,但并非不懂事,关于他的身份,估摸着这两日就有了确实的回复,到时再说,你且不必着急。”
长公主:“你明白我的意思,此次我们相聚不过月余,若不在这一个月内让事情尘埃落定,我总是不安。”
定远侯听言心中一紧:“不如我请奏让你留下来罢。如今的情形,哪怕我们都留在京城,边塞也不会立刻便有什么异动,通商已有几年,如今切断互惠再起战火,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那几位汗王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长公主摇头:“前不久皇后刚刚与六哥吵过一架,就是为着我们的事,我听皇后的意思,也就这一两年之内,六哥应该会把那些掣肘的世家清理过,既如此,我们何苦现在为难他?”
如今朝堂之上,跟着定远侯一起守护边塞的人自然不会疑他,经过科举入朝的文臣,为官前大多都经历过先帝朝末期的混乱,他们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定,自然也知道武将的重要性。虽然言官三不五时会抓住一些武将们的小错处上奏弹劾,但也只是对事不对人。之前拦着天家晋封定远侯,也不过是为着朝堂制衡。
反倒是世家贵族,战乱时他们虽受波及但并未伤及根基,再乱的乱世也有歌舞升平。被祖辈荫蔽的世家子弟们,骨血里的国之大义早已在安稳生活中化为无形。他们眼见定远侯年方而立便军功赫赫,不想他是如何九死一生,只想着他若将刀剑指向自己,如今的荣华富贵便会烟消云散。
定远侯并非世家子弟,他的兄长都有发妻,妹妹也早已经嫁人,唯一尚未姻亲的弟弟是晟王的座上宾,也无人敢觊觎。靠姻亲攀附不上,靠军功更无可能。朝廷新贵自成一派,这是世家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于是便处处掣肘。
善于弄权的世家们早已将定远侯视为眼中钉,只是定远侯行事一向低调,在军中说一不二的他,在朝堂却任人捏踩,虽贵为三衙重臣,却丝毫没有两府宰执那般犀利不容侵犯。
因他行事稳妥挑不出错处,这些妄图撼动三衙如今形势的世家们便动起了歪脑筋,这其一便是换防。定远侯在京城时间稍长,就定会有人上疏说长公主皇家血脉贵为公主,独自镇守边塞不妥,请定远侯离京将长公主换回。等定远侯到边塞半年左右,就又会有奏疏说定远侯在边塞时间太久,为防止拥兵自重,应召回京城述职。
定远侯毕竟壮年,长期与长公主分居两地,若一不小心犯了错误,便入了那些人的圈套。侯爵纳妾本无事,但驸马纳妾却并不容易。即使定远侯心坚如石,长期分居两地也不易忍受。
可实际上,定远侯和长公主情比金坚,又亲历先帝朝后期的夺嫡之乱,根本不把这小小的换防放在眼里。更何况当今天家是二十岁就定天下的治世奇才,他也绝不可能忍受被人如此胁迫。先前的忍让不过是蓄势待发罢了,如今北疆草原逐渐安定,暂无外敌之忧,国家运行已经步入正轨,有些事情也就不必再忍耐了。
定远侯与长公主又说了一会儿私房话便休息了。一夜温存后二人依旧早起,在演武场活动了一番,算是当做早练。早练结束也不过四更五点,待整理完毕,二人便往厅房去用些早点。
在京朝官每日晨起便要到宫中等待开朝,有内侍官会记录迟到未到,若有因病乞假,也需在此时派家仆前往通报,另有内侍前去查辨真伪。因是每日卯初开始行此查验之事,便被称为“点卯”。点卯过后便不得离开,需在宫中等候卯正开朝,若是赶上重要国事,早朝甚至会持续到午时。因此,虽然寻常人家多在辰时进早膳,但朝官家中都会备些小点,或在早摊上买些吃食果子,宫中自然也会备下茶点,以免朝官在朝会上饿得心慌目眩。
定远侯是三衙重臣,自然是要上早朝的,是以侯府每日五更前便已备好早点,辰时另有正经早膳。
许琛在侯府这几日,已了解侯府作息,这日便早早等在厅房,见长公主和定远侯走来,恭敬行礼:“义父义母安康。”
长公主轻轻一笑,她本以为昨晚的话许琛要消化几日才行,没成想不过一夜的时间,许琛就已想通,这孩子如此聪明,长公主自然是开心的。
定远侯摆手道:“不用多礼,琛儿,你刚到府上定有很多不适应,我同你义母都是军中之人,惯常起早,你不必跟我们一样,等身体养好了再说。”
许琛:“多谢义父,我很快就能适应。”
定远侯很是满意,这孩子骨子里有一股韧劲,是个可塑之才。
一家三口用过早膳,许琛同长公主一起将定远侯送至大门处,目送他上马进宫。至此,许琛正式开始了他作为侯府郎君的生活。
几日后,勤政殿内,内侍陈福递上一份奏疏:“主上,长主请见。”
天家抬眼看了一眼那奏疏的封套,黄色。
如今国朝有一套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政务体系,其中最为明显的便是使用不同颜色的奏封套来分类不同的政事。
奏疏是统称,其文体形式又分章、奏、表、议、状等,是百官给天家进言所用的文书,所有文书皆书写在以绫装帧的公文纸上,而封套便是这装帧所用的不同颜色的绫。
红色为加急,目前只有战时军务、边塞军防急务可用红色;如今仲渊幅员辽阔,所以七大元帅亦有红疏权限,若遇叛乱可持红色奏疏直达天听。蓝疏是各外府州专用,若有特大紧急情况如天灾等,则贴加急红条递入京城。白疏是朝官专用,一院两府三衙四阁四寺六部大小官员,凡在京朝官皆用白色,只在封套上贴本属官衙名,以便分类处理。绿疏为普通军事,各地驻军传回的任免、述职、汇报等军务都是绿色封套。因着如今政务繁多,又为了防止宰执重臣或直属长官扣押奏疏,便又加了一种更为简单直接的方式,称札子。规定,凡官皆可用札子直接上呈天家,若天家对札子所言之事看重,便会命官员将札子留下,召两府议过再行处理。若是所言之事并不甚重要,或是天家已有定论,便会在札子上直接落批,发还官员。如此既省了斟酌词句的奏疏,又能将政事传达天听。是以如今官员多是先进札子,而后补奏疏。所有正式奏疏都要经内侍誊抄入档,以备查对复勘。
长公主今日递上来的并非札子,而是奏疏,黄疏为内庭奏事使用。诸如请封、请赦等牵涉后宫或宗室外戚的事务都用黄色。
天家道:“既回来了,有事同皇后说便好。”
陈福回话:“长主说此事需主上亲自做主,此刻就在殿外候着。”
天家拿起奏疏,粗略看过一遍,道:“让她进来。”
陈福立刻去请长公主。
“六哥万福。”长公主进了殿内,用的却是后宫礼。
“坐。”天家见她这般行礼,便知是需要自己过问的家事,便示意陈福领着一众内侍退到殿外去。
“六哥是看奏疏还是听我说?”
“奏疏我看了,这上没说的是什么?”天家抿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