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那些人一同出入食肆、酒馆、茶馆,还花了许多无谓的银子,偶尔兴致上头,还学别人请客。
临行前他娘给他带的银子,不过三五日就花了个干净,只能写信向他娘索要。
可他家终究只是种地攒下的家底,之前供他去县城学院读书,已经花了一大笔,后来又赔了林启十两银子,索要几次过后哪还有余钱?
等最后一次他娘托人带给他两百文的铜板时,他就猜出家中应当已是山穷水尽。
心中也有几丝悔恨与愧疚,可等他几次推拒同窗的邀请,被一人问他是否手头紧,他立马又被激起了虚荣之心。
一面写信告诉他娘只要这次花钱请夫子私下里提点他一番,他必能考中,将来就是秀才老爷了。
一面又说这次若是不给他五两银子,之前的花销就白费了。
去信后又等了许久,他才收到他娘再次托人送来的五两银子。那银子放在钱袋里裹着一层一层的布巾,最后又被塞在一个放着衣物的包袱里。
一同送来的,还有他娘托镇上识字的人写的一封信。说她卖了家中的两亩地,不光有了这五两银子,还备足了他乡试时的盘缠,让他好好学,不用操心银子。
说心中没有一丝触动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当时与同窗一起享受时骤然见识了富贵日子,心里已忘了他爹娘土地刨食的不易。
于是,这五两银子又花在了各种声色场所,甚至去了那种销魂的地界。
如此一来,银子更不禁花了,他甚至还向刘昶要过银子。只是刘昶看着出息,一到出钱时就哭穷,只给他百八十文罢了。
一直挥霍到了乡试,他才有了些心虚,沉迷享乐后,他已经许久未曾看过书。等上了考场,看着那些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的考题,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果然,放榜之后名落孙山。
偏偏他自己之前说得笃定,哄得他爹娘将地卖了。当时有人劝时,他娘还说他此次必定高中。
村中的人都知道为了供他,他爹娘与刘盛分了家,又听他娘这么肯定,自然也以为他必能高中。
于是等到放榜后,家里前前后后来了几波人,纷纷问他怎么样。每问一次,就将他的脸皮撕下一层,爹娘也跟着丢脸。
等村里人私下里笑话他家时,他爹终于动怒,将他房间的笔墨纸砚摔在地上。痛骂他一番不争气后,让他歇了读书的心思,无论是在村中开学堂,还是下地干活,总之再不能做读书这件烧钱的营生。
他不愿却也毫无办法,毕竟他身无分文,根本做不了主,于是只能每日闲在家中。
他爹娘日日汗流浃背的下地,回来后见过家中冷锅冷灶,他却在屋中躲清凉,自然火大,免不了又要责骂他。
近日林启的工厂招工,选了村里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却漏过了他。
他爹对他更加不满,说他白读这么多年的书,连个掌柜都当不上。又说他当初不该得罪林启,不时还说起刘盛如今的出息,昨日甚至巴巴地主动和刘盛说话。
他心中升起巨大的危机感,生怕他爹娘与刘盛和好,将来再让刘盛分得钱财。于是这才上山砍柴,想要哄得他爹娘消了怒火,再让他娘送他去县城读书。
他想起上次离开县城时,醉花楼的玲玲让他早日回县城寻她的话,只觉一股邪火烧了起来。
不由回忆起他们在一处的快活,想她一身红衣,柔弱无骨般倚靠在自己身上的模样,只觉自己的骨头都酥了。
砍了会儿柴后,干脆席地坐在地上,回忆起玲玲的好来。
玲玲说她原本也是清白女子,只是家里遭了难才被爹娘卖至那腌臜地方,可她心里却是不甘的,因此以往被鸨母逼着接客时不过与那些汉子逢场作戏,但遇到自己时却动了心。
她说自己有学识、会读书,以后必成大器,还说等自己以后出息了,她不求富贵荣华,只求自己纳她做妾,能每日看着自己。
刘均想想自己近日受得白眼与冷遇,只觉这么多人都不如玲玲一个有眼光,心里更加念起玲玲的好来。
也不知想了多久,看天色不早了,再晚下地的汉子们就该回来了。
他这才慌忙将砍好的柴装在背篓里,往山下走去,暗想自己不能待在村里,一定要想办法去县城读书才行。
一步步往山下走,却突然听见了一些窸窣的动静,他被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这山上空无一人,还埋着许多的坟包,顿时就觉得后背一冷,脚步怎么也迈不动了。
僵立在原地,竖着耳朵听了许久,直到隐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后,才松了口气,大概有未去田里的汉子上山砍柴了吧。
只是转瞬,他又记起自己现在衣衫破损、满头大汗的狼狈模样,立马就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左右看看,往一处不易发现的角落里跑去,不料脚下一滑却滚落在一处陡坡上,亏得他匆忙之中抓住了长在坡上的酸枣树,这才没有滚落下去。
酸枣树上布满尖刺,陷入肉中,扎得他手心流血,可看一看这遍布荆棘的长坡,却根本不敢松手。
这坡太陡了,他试了几下根本爬不上去。犹豫间听着上面两人交谈的声音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手心沁出血也越来越多,胳膊逐渐酸痛起来。
他终于顾不得面子了,喊道:“救命,有没有人啊!”
喊了几声后,有一个模样清秀的汉子突然蹲在坡上探头看他,然后一脸惊讶地叫道:“公子,真的有人掉下去了!”
接着又冲他伸出手,想要将他拖拽上去。
他一只手奋力向上探起,好不容易与那人抓在一起后,却见陡坡之上突然出现一个红衣汉子,他头上戴着草帽,探头看了一眼后失笑:“你在这儿挂多久了,如此狼狈。”
他看着那人白皙的容颜,先是惊愣失神,想起玲玲穿红衣时的模样。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两人应该是住在林启家的霍公子。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什么。
想到之前在声色场所曾见到的场景,再想到这人与林启住在一处,容貌还这般俊美,他突然就觉得腹中泛起一阵恶心。
于是,眼看着快上坡时这人伸出手掌想拉自己一把,他下意识便躲开,还惊恐地骂道:“死断袖,别碰我。”
霍闲之的瞳孔一缩,还未有所表示,就见身侧的小五子突然松开了手,那人尖叫着从陡坡滚落。
“公子,出汗了,手滑。”小五子伸出手,让自己看他掌心的汗。
霍闲之看着他真诚的表情,突然笑出声,方才一闪而过的阴霾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点点头:“让你多管闲事,出了一身的汗吧?”
两人转身,小五子捡起地上的斧头与背篓,说道:“还不是公子您说听到有人呼救嘛,不然我才不管他。”
然后也不再提这茬,埋怨霍闲之道:“让您细问问林掌柜芦笋长在何处,您非赌气不问,害咱俩找了这许久,这要找不到不是更让林掌柜嘲笑?”
前几日,林启抽空上山砍柴,回去时带了些芦笋。
这时令的芦笋正是鲜嫩的时候,用猪肉一炒,油汪汪的,又脆又香,他连吃了两碗米饭,让小五子都有些惊讶。
这味道让他记心上了,与林启说了几回再做一次,偏偏林启说自己忙不断推托。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互怼中,霍闲之被激起了火,说自己上山挖芦笋,林启也别想吃。
林启还轻蔑笑他:“就你这虚弱的身板,能爬上去都算厉害。”
于是,今日看太阳下去了些,他就带着小五子来山上了,未料还碰到了这么一件糟心事。
霍闲之眼神一暗,不知那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二人将刘均留在那坡底,压根没放在心上。好不容易找到芦笋,挖了一背篓后神气地回家了,晚间自然如愿吃到了芦笋炒肉。
霍闲之看见林启的筷子往那盘菜夹去,立马敲开他的筷子,“你自己说的,我挖回来你不吃。”说着还将菜往自己这边拖拖。
林启笑道:“谁给你做的?”
“你做的也不行,是你自己说的不吃,说话的时候厉害,没想到我真挖回来了吧?”霍闲之神色得意。
林启想趁他不注意偷夹一块,又被他发现,口中说道:“不吃不吃,好歹一个知州公子,至于吗?”
霍闲之不被他激将,自顾自吃得香。
何安然与小五子对他俩这样都习惯了,也不管他们,夹着别的菜吃。
这时节的芦笋确实好吃,何安然也想吃的,只是他已经显怀了,不敢独自上山,林启又忙,一直未抽出空来陪他。
看着那芦笋炒肉就有些犯馋,试探着伸筷子过去夹了一下,却见霍闲之下意识护了一下,看清是他后才往他这边送了送:“吃吃吃,别给林启就行。”
他一笑,这才夹了一块芦笋。
他们四人说笑着吃晚饭,却听院外传来乱糟糟的声音,他疑惑道:“怎么了?”
正是晚饭时候,按理不该如此啊。
林启放下筷子,“我去看看。”
出去后就见七八个汉子走过,正巧还有一个他认识的,连忙抓住问了一声:“出什么事了,你们做什么去?”
那汉子看见是林启,犹豫一下后说道:“刘均上山砍柴没回来,我们同刘叔上山找找。”
这人知道林启与刘均不对付,生怕林启因自己给刘家帮忙而记恨自己,日后有了赚钱的机会也不给自己,因此说的支支吾吾。
林启闻言挑眉,“刘均回来了?”
那人见林启都不知刘均的事,立马与他说将刘均没考中的事说了一通,言语间还多有鄙夷。
“嗐,读这么多年书有什么用,考又考不中,砍柴都能丢了。”说着还摇摇头。
林启一笑:“读书考学这事也得碰运气,说不准的。那你先去吧,改日再聊。”林启向他挥挥手。
那人未料到林启竟未趁机落井下石,摇头暗道怪不得人家发财,这心胸就远非常人能比。
林启回去合上院门后瞟了霍闲之一眼,听何安然问他怎么回事时,才说道:“说是刘均上山砍柴丢了?”
“丢了?怎么能丢了?”何安然惊讶道。
“哦,那应当是今日我碰到的那人。他挂在坡上了,小五子好心把他拽上来,他还骂我,就又把他推下去了。”霍闲之不以为然,抱着那盘芦笋吃。
何安然震惊地瞪大眼睛,林启也挑挑眉。
只有小五子着急反驳:“我手滑才松开的,您又不是没见我手心的汗,怎么还冤枉人呢。”
林启坐下,看看他们主仆,敲敲何安然的碗,示意他吃饭。
何安然本觉得霍闲之闯祸了,可看着他们淡定的神色,突然怀疑难道是自己想岔了?于是也跟着吃起饭来。
饭后,林启收拾完碗筷,小五子去洗碗了,何安然也回东厢了,霍闲之躺在院中的竹椅上突然向林启招招手。
“怎么了?”林启问他。
“那人什么来头?”霍闲之一手撑起脑袋,看着他问道。
林启疑惑挑眉:“什么来头,农家子,读书的,未考中,与我有过嫌隙。怎么了?”
霍闲之也挑眉:“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到底怎么了?”林启蹙眉。
“那他怎么骂我断袖?”霍闲之看着林启,将今日的事与他说了。
林启也疑惑,想了想后却突然咒骂一声,然后说道:“不用想了,他不可能知道你的事,估计是编排……我与你。”
林启说着,两人互看一眼,皆又嫌弃地往开躲了躲。
霍闲之之前只是突然被他说中没想到其他,现在一想也反应过来了,骂了一声后说道:“他真当断袖不挑人。”
林启气笑,没忍住捶了他两拳,两人又嘻嘻哈哈地玩乐一阵。
等停止后,霍闲之才突然说道:“你就对这事一点偏见都没吗?”
其实林启态度一直很让他惊讶,当初他帮自己治病时,两人还算不上多熟。他托林启带自己去阮府时,只想着与阮溪知的事,根本不在意其他。
等与阮溪知说清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林启以后心中恐怕会对自己有了看法,或不屑、或轻视、或鄙夷。
毕竟在大西朝,哪怕有龙阳之好的人不少,也多是找个小倌玩玩,如自己一般为一个汉子到了那种地步的,应当再无二人了。
现在想着,他都不禁苦笑一声。
只是,林启之后却未有任何异样,甚至相识时间久了还真将他当做朋友,他着实有些好奇。
“我有什么好偏见的,”林启一笑,“又不关我的事。”
看到霍闲之神情讶异想要发问,林启比了个停的手势:“你应该看过舆图,这个世界很大的,除了大西朝还有很多的国。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只是这么一点点大……”
林启说着在指甲盖上比了个手势,“比芝麻粒还小。天地间的罕闻多了,要对所有与自己不同的都带有偏见吗?”
“那,那些带有偏见的人,也是别人眼中的偏见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比起在意别人怎么想,你还是抓住这人间百年的快活日子,痛快一日算一日罢!”林启笑着说道。
霍闲之看着他,突然低低笑了两声。
想起前两日小五子从镇上取回京城传来的信时,心中有了几分感慨。
若是自己早日认识林启,或许他与阮溪知也会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更得好晚,不过幸好今天字数不少,嘿嘿嘿!
我这儿这几天又不能出门了,而且这次正好一大家子都在我家,有大人有孩子,很吵。我又失眠严重,状态不太好,所以这段时间的更新可能不太稳定,如果当天没看到更新,或许(加粗或许)可以期待一下第二天两更合一哦。
◎有违伦常不说,还容易染上脏病◎
往日寂静漆黑的夜间山林里, 今夜亮起了几束火把,还回荡着悠长的呼喊声。
“刘三郎——,刘三郎——”
几个汉子四散开各自寻找着, 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等找完后聚在一处时,彼此对视一眼, 心底都有了几分猜测。
他们村并没有猎户,即便偶尔有闲着无事的汉子上山下陷阱也都在那几个固定的地方,方才都已寻找过了,并没有人。
排除这个可能性后,这么久还没找到人,就只剩下坠落悬崖或遇到猛兽这两种可能了, 可无论是哪一种恐怕都凶多吉少了。
大家都沉默下来, 听着远处刘父焦急地呼唤声, 心中都有些不落忍。
他们平日与刘三郎并不熟悉, 甚至近日还曾说过他的闲话, 但骤然知道他可能遭难了, 还是难以接受。
他们尚且如此,刘父供养刘三郎二十来年,要如何才能接受?
其中一个汉子舔舔嘴唇, 低声说道:“也不一定,落下悬崖未必就真遭了难……”
另一个汉子摇头道:“这么多年, 我只听过两个没摔死的。一个老翁, 前几年已经过世了,另一个就是林启, 但他正好落在了一处凸出的平台处上……”
他们刚才已经打着火把看过了, 平台上并无人影。虽然都不希望最坏的结果发生, 但这处的悬崖陡峭深邃,众人心里都明白,若确是坠落悬崖,生还的可能性着实不大。
几人又是良久的沉默,过了一会儿后才有一人说道:“走吧,天快亮了,回去略歇歇,等大亮了再上来看看。”
无论是摔下悬崖还是遇到了猛兽,多少都会留下些痕迹。这会儿夜色浓重看不清,不如天亮后再上来看看。
其余人点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正要上前寻找刘父,劝他下山,却听刘父突然惊喜地高喊道:“找到了,找到了!”还冲他们这边摇晃火把。
几个汉子精神一振,连忙跑了过去。
“我听到声音了!”刘父蹲在陡坡前,神色激动地又冲底下叫了一声,“三郎。”
“哎——”许久后,底下才传来一声微弱的回答声。
上面的几人听到,顿时兴奋起来,脸上也露出笑来。人活着就好!
几人举着火把往坡下看,但仍看不清刘均究竟在何处,扬声问了几遍,才得知他的确切位置。离得有些远,这坡上又满布荆棘,实在不好施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许久后,才下山找了锄头、铁锹等物,硬是从山坡的荆棘中清出一条路来,两个矫健的汉子下去将人救了上来。
这会儿已经天色大亮,那两个汉子背着人上来时,等在上头的几人就见刘均衣衫破烂难以蔽体,漏在外头的手脸等处皆被荆棘划出一道道深口,血液凝固在旁边,模样很是凄惨。
就连刘父都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连忙上前接过人,又着急地问道:“伤到了何处?”
刘均自摔下去后就又疼又怕,一直提着心,此时被救上来后精神放松,意识立马模糊起来,已经昏睡过去。
还是救他上来的那个汉子说道:“刘叔,他伤了腿,还是尽快下山,寻个大夫来瞧瞧吧。”
刘父一听,连连点头。只是他年纪大了,拖拽不动刘均,多亏几个汉子轮流背着,才将人背下山。
这会儿正是村里人才起来的时候,几个汉子中又没什么心细之人,况且夏日的衣衫单薄,即便想给刘均遮盖也没法子,就这么抬回了刘家。
沿途的众人看着,既庆幸他得救又摇头暗自嘀咕,这么点儿活儿都能折腾成这样,真是读成书呆子了。
刘母在家一夜未睡,看到刘均浑身脏污地被抬回来,心下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看着他满身的伤痕哭嚎起来。
“别哭了,快拿银子出来,劳大山小子去请一趟隔壁村的赤脚大夫。”刘父说道。
大山就是方才下坡底救人的汉子,与刘家是多年的邻居了,平日多有往来。
这会儿听了刘父的话,也未推拒。刘父刘母年纪大了,邻里邻居的帮个忙也没什么。
刘母听了,这才擦擦眼泪,匆匆进里屋寻了一小块碎银子出来。这是她这么多年攒下的私房钱,想着以后若有什么变故,就当做他们老两口的棺材本,可如今事出紧急,只得拿出来了。
“大山,你和那大夫说清三郎的伤势,让他带足药材,不会亏了他的。”刘母把银子递在大山手中。
这个世界医疗落后,许多汉子摔一跤可能就从此瘸了腿,刘母生怕刘均日后也成了跛子,因此特意嘱咐道。
大山答应一声,匆匆往隔壁村去了。
之前帮忙的汉子见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也相继离开了,他们一夜未睡,这会儿实在困乏,看来今日是去不成地里了。
而刘家屋内只剩下刘父刘母二人后,刘母不断流着眼泪,一边用湿布巾给刘均擦洗身上的脏污,一边低泣着埋怨刘父。
“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三郎自小到大何曾做过这样的粗活。不过是一次乡试未中,你就不让他读书了,害得他遭了这番劫难。”
“考学这事,谁能十拿九稳。再说,你不让他读书,你看他可会别的?”
刘母之前也因刘均落榜而心有埋怨。但她更不愿自己这么多年在刘均身上花的心思白费,因此还想着让他来年再试一次。
可刘父的态度坚决,她劝时甚至挨了刘父的斥骂,因此再不敢提起。
此次的事一出,却让她再忍不下去了:“你难倒非要逼死他才行吗?”刘母说着,更是泣不成声。
刘父低斥一句:“你说的什么话!”
其实他心里也有几分动摇,刘均自小没做过这些活计,让他上山下地确实难为他了。
可读书又哪是容易的事,如今家底越来越薄,年初甚至卖了两亩地,再读下去只怕剩下的也留不住了。
况且,谁又知道他何时能考上,到时钱打了水漂不说,还得遭村里人耻笑。想到那日偶然听到的议论声,他心里又浮上几分恼怒。
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刘母怎能不知他的想法,这些汉子们都一个样,把面子看得比天重。
刘母和缓了神色,劝道:“咱家三郎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学识是有的,这次不过失手罢了。再说,如今已被村里人笑话了这么久,即便三郎不读了,还不是让他们说嘴。”
“可要是三郎下次中了,摇身一变成了秀才老爷,村里人又得恭维着咱们。”
刘母想到以前村里那些妇人们见到她时的笑脸与平日待她的客气,让刘均去读书的心思越发坚定。
“咱们操劳一辈子图什么,还不是图孩子们有出息。老二如今自己有本事,不用咱们操心,老大又……,可不就只顾着三郎了嘛。”
刘母一声声劝着,刘父的神色逐渐松动,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心中叹了口气。罢,已是如此了,那就再赌一次吧。
他们二人交谈着,没看到躺在床上的刘均眼睫轻颤,嘴角微微扬了扬。
方才刘母擦洗他的伤口时,他就已经醒来了,正好听到他娘因读书的事抱怨他爹,于是立马又装起了昏迷。觉得或许能靠着此次的意外,重新去县城书院读书。
果然,他爹先时还反驳,后来被他娘劝说后却不出声了,想来也是觉得他娘说的有道理,于是心中不由窃喜。这次若是因祸得福,也不枉他遭的痛楚了。
只是等大夫察看他的腿部,感受到一阵尖锐的刺痛时,心中还是闪过一丝阴狠。
“嘶!”他不由痛呼一声,装出一副才醒过来的模样,与炕前赤脚大夫清明的眼神对视一眼后,却心中一凛,下意识躲开视线。
“我的儿,你可醒了。”刘母激动上前,抓住他的手,说道,“别怕,让大夫给你看看。”
那大夫又抬、捏几下他的腿,然后说道:“应当是伤到了骨头,索性并不严重,静养一段时间等骨缝长好后再下地。”
刘母闻言,急忙问道:“可会影响日后行走?”
刘均也紧张地盯着大夫,等着他的回答。
“这段日子养好了就不会,痊愈前伤腿切勿吃力。”那赤脚大夫说道,又快速在纸上写了几样药名,“这几味药材少用,得去镇上医馆抓。”
刘家人闻言皆松了口气,连声应是,然后又请大夫去外间喝茶,问他一些病时的禁忌。
得知自己不会成为跛子,刘均的心才算放回了肚子,可转瞬面上又闪过一丝阴霾。
愤愤地捶了下床榻,心中恨得牙痒痒,若不是死断袖他们二人松开手,自己怎么会滚下陡坡?
有心想找他的麻烦,但心里又有几分怯意。
他爹娘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刘昶上次就对他说过林启如今是县令跟前的红人,特意叮嘱他以后别再招惹林启,否则恐怕影响将来的考学。
他虽然不甘,但也知道自己如今既无功名又无背景,再去与林启作对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这死断袖与林启又有这龌龊关系,自己若是与他去理论只怕讨不到好。可就这么算了,又让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