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小海还是回到了渔村。他坐在悬崖边看着夕阳逐渐隐入海平面,就着这美丽的霞光,一头扎进了大海。
夕阳西下的脚步没有停止,海平面逐渐归于平静。
那一幕又美又悲怆。
小海短暂的一生中,大多时间都像海藻一样飘飘摇摇。他柔弱又坚韧,挣扎着生长但最终还是没能绽放,所以他把自己还给了大海。
钟度不喜欢迟远山拿这一出悲剧跟自己类比,他觉得迟远山的人生理应是完美喜剧。
迟远山于是笑着点了点头:“对,我比小海幸运多了,我的天不怕地不怕最终还是开花结果了”。
钟度看着他,心想:如果你是花,那么我认为你绽放得绚烂,秋风寒雨都要绕路而行。如果你是果,我相信你一定是最大最漂亮的那颗,喉焦唇干的过路人也只会驻足欣赏,定然舍不得采摘下来据为己有。
饭后,两人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时,谢思炜打来了电话。
“钟老师,场务那边把酒店订好了,你还住你现在的房间还是换一个?”
“不用,这个就行。”
他们在说公事,迟远山想给钟度留个空间,于是举了举手里的烟盒,又指了指阳台,示意他自己出去抽根烟。
刚起身要走,钟度抓住他的手臂拦了他一下,又顺手把茶几上的烟灰缸挪到了他面前。
这是让他在这儿抽?迟远山看着他有些不解。
钟度用下巴指了指阳台没关的窗户,用口型跟他说:“冷”。
迟远山愣了愣然后笑了,烟也不抽了,老老实实地在旁边坐着喝茶。
电话里谢思炜还在滔滔不绝,说完了正事又例行询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度还是那句:“吃过了,吃了饺子”。
“又吃了饺子?你上哪儿吃的饺子啊哥?”
“迟老师这儿,别操心,放你的假”。
听见他这句“迟老师”,迟远山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
钟度这才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称呼,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睛里也染上了笑意。
他这会儿姿态放松,动作随意,跟前一天紧绷的样子大不一样了,迟远山很欣慰。
谢思炜昨晚的一脑袋问号却是延续到了今天。
钟度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他竟然能跟刚认识的人连续吃两天的饺子?这还是那个闷葫芦钟度吗?这人怕不是被魂穿了。
钟度全然不知自己在谢思炜心中已经成了一个被魂穿的人,挂了电话后,他看一眼表,说:“不早了,我回了,你早点歇着吧。”
迟远山笑意一收,猛地想起来:“我靠!我忘了还得送你,我喝了酒都不能开车了!”
“不用送我,你这儿离酒店也不远,散会儿步就回去了。”
“你不认识路,我还是走着送你吧”,迟远山说着就要站起来。
“不用”,钟度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回了沙发上,“我认识路”。
他说话时带着点儿说一不二的气势,随后可能觉得自己语气有些生硬,又补充道:“出小区直走右拐对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丢不了。”
迟远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夸张了,挠了挠头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行,那你戴着围巾走,剩下这些帽子手套先放这儿吧,回头我给你送过去”。
其实如果是严松青、秦桑他们中的任何一位,他应该收拾收拾客房让他们住下的,毕竟这么晚了,实在没必要折腾,但面对钟度他却说不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说不出?是因为还不够熟吗?当然不是,只不过是因为不坦荡。
钟度走后,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迟远山坐在空荡荡的客厅发起了呆。
目之所及是钟度穿过又叠好的围裙,钟度收拾干净的厨房,钟度和他一起买回来的一堆帽子手套,钟度、钟度、钟度……
迟远山苦笑一声,心想:果然让那帮损友说对了吗?但……那可是钟度啊!有幸交个朋友已经是天大的缘分了,更近的关系他想都不敢想,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想到这儿立刻清醒了,既然遥不可及那就趁早打住吧。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回了小院儿,他没再联系钟度,没去给他送那堆帽子手套也没问他还需不需要看看别的地方。
这有点儿不像迟远山,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急需冷静冷静。
昨晚他做梦梦到了钟度,倒没有什么旖旎的画面,只是梦到钟度在他家里度过了很平凡的一天。
他们自然地相处,自然地买菜做饭,自然地靠在沙发上看电影,只是梦里的相处模式怎么看都是情侣而不是朋友。
电影看的是《海藻》,梦里的钟度看着他说:“你不是小海,你是我的小远。”
清晨六点,迟远山被这句梦话惊醒。睡意飞散,惊出一身冷汗。
几乎是落荒而逃般逃离了那个哪儿哪儿都是钟度印记的家,迟远山带着一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回了小院儿。
原本昨天雪停之后他就该回来收拾院子扫雪了,拖到今天,背阴的地方已经结了冰。
一点点把冰弄碎,雪扫成堆,又拿了个铲子,把背阴处的几堆雪铲到了一个小花坛里。
这个小花坛还是原屋主弄的,里面种了月季,据说已经养了很多年。
秋天剪枝,冬天盖“雪被”,来年就又能发芽、开花。
迟远山不喜欢月季,但他买下这个小院儿重新收拾的时候正值夏天,月季开得正艳,拖了又拖最终还是没舍得把它们挖掉,就这么又养着了。
说来可笑,他自己弄的几个小花坛一个比一个金贵,到了冬天用尽办法给它们保暖但能越冬的植物还是少之又少,倒是这一坛子月季长得一年比一年好。
一铲子一铲子地把雪兜头往月季上盖,迟远山的动作毫不温柔。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就像这几株不知好歹的月季,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它们年复一年地争奇斗艳,企图去俘获一颗原本就不欣赏它们的心,太蠢了。
那就用这雪把它们泼醒吧,也泼醒自己。
院儿里的活儿干完,迟远山无事可做,回了屋里去看他那口老大哥同款生态缸。
他盯着水草看,盯着小鱼小虾看,盯着石头看,自己都不知道坐了多久。
他也问自己至不至于的?且不说他和钟度的距离有多远,生活圈子有多不同,单从感情上来说,满打满算认识钟度还没满四十八小时,真就谈得上喜欢了吗?
如果还是二十多岁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他根本不会花时间去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喜欢就追,追得上当然好,追不上也不至于后悔,总归是试过了,但到了现在这个年纪,考虑得就太多了,不光考虑自己也要考虑对方。
想了很多,想到最后只剩叹气,只剩自嘲。
三十多岁了,早就不是憧憬一见钟情的年纪了,但感情这个东西还真就是这么莫名其妙,你期盼着的时候它无影无踪,随波逐流时它又从天而降。
简直像在捉弄人。
罢了,天大的事儿也得先吃饱饭。
迟远山往缸里扔了把鱼食,自己出门去买羊肉去了。
大冬天,就着雪景,他悠然自得地在院子里烤起了肉。
院墙上蹲着只闻着味儿跑来的猫。那猫一身黄毛,肥肥胖胖的,可能是哪个邻居家养的,脖子上还有个小项圈。
它蹲半天了,底下这位“两脚兽”却是没有丁点儿觉悟,不主动拿肉给它吃就罢了,连看都没看它一眼。
抖了抖身子,肥猫屈尊跳进了院子里,昂首阔步地在迟远山眼前来回晃悠。
晃悠了半天,那“两脚兽”终于赏了它一个眼神。
“是你吧?前两天把我院儿弄得乱七八糟”,迟远山举着个串儿,居高临下地指着它,“肯定是你,长得鬼精鬼精的,一看就不是个老实孩子”。
肥猫喵地叫了一声,看着他像看个外星人。
“这么说来,都赖你啊,要是你没有弄乱院子,我早就回店里了,哪儿还会碰到钟度。”
这“两脚兽”话还挺多。肥猫没了耐心,懒懒散散地找了个阳光好的地方,打起了瞌睡。
过了好半天,迟远山才叹了口气,烤了两串没调料的,拿个小碗给它端过去了。
说归说,他哪会后悔认识钟度,庆幸还来不及。
一人一猫在院子里和和美美地吃着肉,屋里电话在响。
迟远山以为是严松青,心里琢磨着迟早给这倒霉孩子拉黑,想清净一天怎么这么难?懒得去接。
然而,那铃声却跟催命似的响个没完,中间短暂地歇了几秒又接着响起来。
心里莫名开始突突,迟远山快步走进屋里,屏幕上显示着谢思炜的名字。
那边谢思炜快急疯了,他中午给钟度打电话一直打不通,刚才总算接了,但一听就是生病了,说话都有点儿迷糊。还没等他多问两句,钟度就说了个“没事儿”把电话挂了,再打也没人接了。
钟度心有多大谢思炜是见识过的。有一次他在剧组发烧了自己却无知无觉,甚至连着熬了几个大夜,最后终于是晕倒在了会议桌上。
先例在前,谢思炜不敢不当回事儿,此时,焦急的他唯一能想到的联系人就是迟远山了。
迟远山一接电话,他也顾不上礼节了,上来就问:“迟老板,您现在方便去看一下钟老师吗?”
“说事儿,怎么了?”迟远山一听这话就皱了眉,边问边开始找车钥匙。
等谢思炜把一长串话说完,他已经走到院门口开了车锁。
“知道了,房间号发我,我现在过去。”
第11章 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从小院儿回市里怎么也得半个小时,好在大过年的,路上车不多。
一路压着限速飞奔,到了酒店连电梯都没耐心等,直接从楼梯跑了上去。
理智告诉他顶多就是感冒发烧,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然而心脏却不听话地突突跳着,语速也不自觉地加快。
“赶紧开门,出问题我负责。”
门敲了半天都没人应,他此时正让酒店的人帮忙开门。
酒店小哥很为难,一边开门一边说:“迟哥,这也就是咱们邻居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什么人,换别人我真不敢给开。”
迟远山没管他说什么,门一开就直奔卧室。
乍一看房间内空无一人,床上好像只有一床白被子,仔细看才看清被子底下应该是蒙着个人。
他一点儿都不迷信,但此时却觉得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不吉利。
几步走到床前,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开始叫人:“钟度!醒醒!”
床上的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他还有点懵。
昨晚风大,钟度一路散着步回到酒店,又开着窗户看本子看到了半夜。
觉睡一半儿就开始头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发起了烧。
上午强撑着用外卖软件叫了个药,吃了药一直睡到现在,此时睁开眼猛地看到迟远山,差点以为是错觉。
额头覆上来一只手,钟度被冰得一激灵,听到迟远山说:“起来,得去医院”。
这只手醒神儿效果不错,钟度总算清醒了,张张嘴想说个“行”,喉咙愣是没发出声音。
“自己能换衣服吗?点头摇头”,手的主人拧着眉问。
钟度点了点头。
迟远山看了看他,似乎是在考量他是不是真的可以。看了半晌,终于还是说了句:“有事儿喊我”,转身出去了。
打发了等在外面的酒店小哥,又找了个杯子给钟度倒了杯热水,迟远山这才在沙发上坐下,平复了一下一路飙升的心率。
茶几上摆着钟度叫来的药,迟远山捏着订单条看了一眼。药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下单时间看得他直上火。
昨天的话好像是白说了,这人烧成这样宁愿叫外卖都没说给他打个电话。如果是半夜不想打扰他还说得过去,下单的时候都上午了,这是怕打扰他睡午觉吗?
订单条扔到一边,他紧接着又开始懊恼:要是自己没发神经,上午给他打个电话就好了。
钟度换好衣服出来,看到的就是黑着一张脸在沙发上坐着的迟远山,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
看见他出来,迟远山表情缓和了一些,叫他:“先过来坐一下,喝点水,等身上散散热我们再走”。
钟度点点头,走过去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喉咙,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的表情不太好看,钟度有点儿费解地指了指桌子上的药,为自己辩解:“我吃了药的。”
迟远山被气笑了:“你可真是我祖宗”。
他红着张脸,哑着个嗓子,看起来有点可怜,迟远山没再说什么:“谢思炜给我打的电话,我给他回个电话说一声,你再喝两口水”。
钟度这才想起来刚才好像是接到过谢思炜的电话,具体说了什么都记不太清了,还以为是做梦呢。
迟远山到窗台边打电话去了,钟度看着他,这会儿才注意到他今天多少有些狼狈。
头发是乱的,衣角不知在哪儿蹭了灰,鞋上还沾了几个泥点子。总是带着笑、显得很从容的那张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和疲惫。
他一手拿着电话,一手不自觉地捏着脖子,钟度坐在沙发上捧着水杯,有些失神。
“走吧?身上不那么热了吧?”迟远山挂了电话,转过身问。
钟度有那么几秒没说话,开口时声音很轻:“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迟远山看着他,明显愣了愣。
钟度放下手里的杯子,从茶几上抽了张湿巾朝他走过来,拉起他的衣角,微垂下头帮他擦上面的灰。
“我以为睡一觉就好了,不是死扛着不跟你说。别担心,就是感冒了,昨晚开着窗户吹了风。”
灰擦掉了,钟度抬起头,直视着迟远山的眼睛,眉目间都是温柔。
两人距离很近,钟度身上的味道混合着湿巾的香味突然扑进鼻腔,迟远山有瞬间的僵硬,又很快调整过来。
他看着钟度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接过他手里的湿巾,叹了口气:“知道了,走吧”。
钟度穿外套、换鞋的空档,迟远山去了趟卫生间。再出来时鞋上的泥点子没了,头发也理好了,连手都洗干净了。
那些可以暴露他刚才焦急情绪的证据没了,他似乎又找回了一贯的从容。
看了一眼等在门口的钟度,他伸手把挂着的围巾拿下来给他围上,又把他羽绒服的帽子拉起来盖在了头顶。
钟度任由他折腾,一点儿不反抗。等迟远山折腾完了,他才从兜里掏出一条口香糖,笑着递过去。
递过去了也不说话,只是笑。
这哄人方式实在笨拙,但被哄的那个不嫌弃,接过来撕开就吃了。
到医院检查了半天,等着输液时天已经黑了。趁着这个空档,迟远山给严松青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儿呢?”
严松青像是在路上,电话里还能听到车辆鸣笛的声音:“往回走呢,我们去滑雪了。你到底干什么呢,电话也不接。”
迟远山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问:“快到了吗?”
“快了,离店里还有十分钟吧。”
“那你跑一趟吧,去路口那家粥店打包点儿粥过来。我在人民医院,钟……”
没等他说完,严松青又炸了:“你在医院?你怎么了哥?”
他此时在车里坐着,严松亭开着车,其余几个也都在。听到他大惊小怪地喊着,大家都表现得很淡定,林秋悬更是眼皮都没抬,看上去像是早就习惯了。
“停!我没事儿,钟老师发烧了在这儿打点滴呢。没大事儿,就是感冒,都不用住院,打完点滴就回了”,防止严松青再问,迟远山一口气把情况交代完了,“让他们给做清淡点儿,你自己送过来就行,别让他们跟着折腾了”。
严松青要问的话都被堵了回来,一时词穷,只好说:“行,你等我吧哥”。
等钟度输上液以后迟远山就没再离开半步了,时不时就要看一眼那瓶液体。
“我好多了现在,你累就睡会儿吧,我自己能盯着”,输液室还有其他人,钟度向迟远山那边靠了靠,在他耳边说。
迟远山揉揉耳朵站了起来,脱了自己的羽绒服给他盖上:“睡你的。我让松青送粥来了,等他来了我叫你”。
钟度刚想说什么就被迟远山堵了回来:“知道你要说什么,不麻烦。少说点儿话,闭眼睡觉。”
钟度笑了笑,听他的闭上了眼睛。
迟远山的外套有种让人安心的香味儿,很淡,应该不是香水,可能是洗衣液混合了阳光的味道。
这味道让他莫名觉得安心,他就在这浅浅淡淡的味道包裹下不知不觉又睡着了,中途换药瓶都没醒。
迟远山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药瓶,心里百般滋味。那些就此打住的想法,此刻多少有些动摇了。
确实,他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导演钟度。他年轻有为,未来不可估量,但他也是那个在雪夜里迷失的钟度,是在他唱歌时看着他,眼睛里有万般情绪的钟度,是在自己家戴着围裙剥葱又学不会包饺子的钟度,是此刻脸红唇干需要被照顾的钟度。
看着这样的钟度,他否认不了自己的心疼。
这会儿想想,那帮损友说的话真就一点儿道理都没有吗?
明明看他一眼就无端地想靠近,明明在他这儿做得都是一些很不像自己的事儿,明明相处一天就知道这就是那个多年不来的迟到的人,理智地挣扎有用吗?显然没有。
从一开始接到电话的心惊惶恐,到后来的生气、心疼、自责,没有一种情绪能跟理智搭上边儿。
迟远山看着旁边睡着的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认了命。
第12章 麻烦你跟我谈个恋爱
严松青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迟哥盯着钟度在发呆,那模样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几步走过去,他举了根手指在迟远山眼前晃了晃,低声问:“你傻了?”
迟远山回了神,拍开他的手,接过粥没说话,好像生怕吵醒旁边睡着的人。
然而,粥还没放下,不知道谁的手机响了,动静大的恨不得掀翻整个屋顶,钟度还是被吵醒了。
“啧”,迟远山颇为不满地朝声音的来处看了一眼,又没什么办法。医院床位紧张,普通感冒的病人办不了住院,只能在输液室凑合。
被吵醒的钟度刚一睁眼,严松青立刻开启了话痨模式:“钟老师你醒了?怎么会感冒了?昨天我哥带你去吹风了?下雪不冷化雪冷,你出去得多穿点儿,帽子围巾都得戴上,还有你……”
他话还没说完,迟远山就像拎小鸡崽儿一样把他拎到了一边:“你赶紧吃饭去吧,别在这儿叽叽喳喳的”。
说完回过身碰了碰钟度的额头,放轻了声音:“没那么烫了,醒醒神儿趁热喝点儿粥吧。”
同样是关心的话,但迟远山前后两句话的语气反差太大,严松青撇了撇嘴,心想:怎么跟钟老师说话就那么温柔,到自己这儿就是关心也带着嫌弃?这便宜弟弟到底不是亲生的。
他白了一眼迟远山,没理他,又跟变脸一样迅速换上一张笑脸跟钟度说话:“这家粥好喝的钟老师,食材都是每天早上新鲜采购的,而且他们家特干净,老板是深度洁癖患者,你放心喝”。
这孩子属实是热情得过了头,钟度笑了笑:“谢谢,又麻烦你了松青”。
严松青傻乎乎地晃着脑袋摆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你快别说话了,这嗓子。”
说话间,迟远山已经打开了粥盒。
勺子递给钟度,自己帮他端着粥,示意他吃的同时还不忘赶严松青:“你赶紧走,吃了饭早点回去睡,别回店里了,那么多人呢不指着你一个”。
他太了解严松青,这孩子每次去滑雪都是不要命地玩儿,不累个半死绝对不会回来。
严松青确实是累了,心里领了迟远山的情,偏偏嘴上还不饶人:“不指着我你指着谁?呵!孤巢老人”。
他说完掉头就走,那颗土豆儿一样的后脑勺透着满满的傲娇和不服气。
这俩人的相处模式挺有意思,钟度一边喝粥一边浅浅地笑着。
他喝粥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些,因为迟远山还帮他端着粥盒。
输液室条件有限,他一手扎着针一手拿着勺子,实在分身乏术。
还好粥已经不烫,只剩一点儿恰到好处的温热。
此时,他垂下眼,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近在咫尺。
迟远山单手托着碗底,修长的手臂因为微微用力绷出好看的线条弧度,一条檀木手串挂在腕间,五指向上聚拢,指甲干净而整齐。
为了让钟度喝起来更方便,他手臂始终保持着向钟度倾斜的姿势,稳稳地一动不动。
钟度看在眼里,实在不想让他长时间维持着这个有些累的姿势,只好辜负这碗粥和严松青的辛苦,潦草喝下小半碗就放下了勺子。
迟远山也没勉强他,本就是为了让他垫垫肚子暖一暖胃。
天色渐晚,输液室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钟度的最后一瓶药也见了底。
迟远山微微拧起了眉。把钟度一个人扔在酒店,他实在放心不下。有心想开口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回家,然而措了半天词也没想出一句合适的话。
毕竟他存了那么点儿心思,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能不显得唐突。
他的纠结都写在脸上了,钟度看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远山,晚上借住一下你家客房?”
迟远山猛地看过来,愣怔片刻,原本乌沉沉的眸子很快漫上笑意:“我正想说呢,万一晚上再烧起来,你一个人住酒店我不太放心”。
钟度看着他笑了笑,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其实他能开口说出这句话非常不容易。这么多年,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副孤独又凛然的样子,只堪堪维持着一些不近不远的关系,哪怕是最亲近的朋友他也从不曾主动靠近一步。
不是他多自命不凡,只是心里装了太多走不出的过去和忘不掉的不堪。这些东西一天在身上背着,他就一天无法轻松地过活,他认为这样的自己没有资格跟任何人交朋友。
他不能对别人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也不会把自己的过去摊开给人看,这种永远隔着一层的朋友谁会毫无芥蒂地接受呢?
然而,就在昨天,在迟远山问出“钟老师,你觉得我有资格跟你交个朋友吗?”这句话时,他脱口而出的竟然是一句:“当然”,甚至没有对这句话做个“可我没资格”的补充说明。
昨晚一个人散着步、吹着夜风回酒店的时候,钟度自己也在想,遇到迟远山以后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他发自内心地愿意接受迟远山的善意,愿意跟他交个朋友,甚至非常喜欢跟他待在一起,但这些对于一无所知的迟远山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灾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