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家里独生子,双亲康健,家庭和美,家有不薄的资产。
林织在心里轻叹,似乎都可以预见在这梦中元止会遭遇什么波折了。
自从把他送回家后,元止时常会来看他,又时常带着郎中上门,试图早点治好他的眼睛。
林织不想干扰元止的历练,所以没有点破梦境,但在其他方面,他自然不吝啬加快进程。
元止提着食物上门,熟门熟路地将东西放在了厨房,准备让林织用膳时,正巧看见林织在换衣裳。
他站在窗下,看见了青年白皙纤瘦的躯体,微微俯身时漂亮的蝴蝶骨和若隐若现的腰窝,看见他转身时那双柔软的眼眸视线没有落点,丝毫没有发现有人在看着他更衣。
少年心如擂鼓,心里仿佛长了株开的繁茂的桃树,倏忽间那枝头上的花尽数化为了蝶,全部都飞出了他的心窍,让他的心被填满后又一阵嗡嗡,最后变得空落落。
感受着少年越来越殷勤的示好和不自觉地亲近,林织欣然都收下。
元止从来不是一个纠结的人,他想要什么就会尽力争取。
没有回应他尚且不会气馁,有回应他便更加积极。
“怎么样织织,这醉蟹是不是一绝,蟹酿橙也是佳品,我特地在时节到时预定了第一批,买来与你一起品尝,再温些酒同食最好不过。”
少年动手拆蟹,将剥的饱满的蟹肉摆在林织手边,让他慢慢食用。
林织弯眸:“好吃。”
元止十分享受这种自然亲昵之感,忙活的更加起劲。
配着的酒其实不容易醉人,但元止就是晕乎乎地看着林织开合的红唇发懵,贴近亲了一口,喃喃了一句含糊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
林织却是听清楚了,元止说的是——师兄。
在那一瞬间林织几乎以为元止想起来了,但似乎只是他潜意识的一角露头。
之后的事便更加顺理成章了,他们本就两情相悦。
元止欢欣到在林织的屋里添置了很多他的东西,两人时常待在一块,直至某一日元止依依不舍对林织道,他要随父母出门走一趟镖。
“等回来时我给你带一颗南海的东珠,顺便再寻寻有没有医治你眼睛的法子,等我回来。”
林织笑着点头,心知属于元止的波折可能要来了。
元止即将迈出院子时,林织下意识叫住了他。
元止有些不明就里地快步走回来,却得了面颊上的一个轻吻。
“去吧,我等你回来。”
林织‘看’着他,眉眼温柔。
青年的身上永远有着这样让人眷恋的柔和,于不经意间透着成熟的风情。
元止摸着脸颊,有些傻气的带着笑走了。
一日天气忽然降温,林织一觉醒来,发现右手不能动了。
他动作有些笨拙地穿好衣裳,出门看郎中。
他心里早有预感,所以在路过铁匠铺时,听说铁匠死了妻子时,一点也不意外。
即使看不见,他知道那是剑峰的师兄,魇兽不会特地改变外貌和名字,用着熟悉的脸和伴随一生的名字却没察觉出自己不是这个人,才会更不起疑,对于一切也会更深刻。
到了医馆,郎中看不出他这古怪的病,开了药方进行针灸,并劝他想开些。
一个立志要考功名的人,在失去了视力后,又将失去右手。
林织带着药走了,离开前听见路边女童带着恨意的哭声,陪伴她长大守护她的狗被人恶意虐杀死了。
是那位御兽宗的师姐,林织记得她的名字,倪灵。
与人擦肩而过回了巷子里,有女人游魂一般地寻找着孩子,是住在不远处的师姐。
他们在相同的一天遭遇了世界给予的苦难,在这里他们不是归一宗御兽宗的弟子,而是一个个再普通不过对人生无能为力的凡人。
林织的思绪发散,有没有邪修进过梦魇的试炼并且成功历劫的?好像也是有的,他曾在一本残卷里有看见过这样的记载。
有些人杀人是为了复仇,有人是为了目的和利益,有人就是为了享乐,杀是他的道,他一路杀杀杀不曾动摇,在以为是真实的人生里,父母爱人恩师孩子,无人不杀得,便也参破了自我本质。
天气越发冷了,再过段日子元止该回来了,不知还赶不赶的上秋蟹的最后一餐。
一日林织站在院中,听见有人推开了院门。
少年的气息冷沉,像是冬日里飘扬落下的雪。
他看着朝他走来的青年,眼神复杂,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对方自然地握住了手。
“奔波了这么久,应当累了吧。”
“手怎么这么冷,也一句话都不说,出什么事了吗?”
“别是因为没为我寻到药方而失落,大夫说了总会好的,别太忧心了。”
青年含着他的唇亲了亲,滋味柔软甘甜。
“阿止,无论什么事都同我说,不是你说过,要过一辈子的人,不当有什么隐瞒的吗?”
少年低低应了一声,忍住了因内府疼痛而泛起的咳意。
他们运镖过去时平安无事,回来时却遇到了水匪。
永州不近海,镖局里很多人都是旱鸭子,在船被烧了又中了刀和箭的情况下,落入水里基本是死路一条。
不仅财物被洗劫一空,元家父母和叔叔伯伯们,为了保护元止都死光了。
元止一个人在负伤的状态逃了回来,人变得沉默寡言。
镖局没了镖师,自然也就开不下去。
元止卖了房屋和田地,将那些银钱做抚恤金分给了镖师的家人。
所幸先前他帮林织买下了这处租赁的房屋,不至于没有落脚地。
一夕之间,他的一切化为乌有。
他的身体也变差了,偶尔会咳的很厉害。
黄昏照着砖瓦,为其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林织听见了门口熟悉的脚步声,在人走进来后递了湿帕子给他,让他擦了擦手。
“郎中怎么说?”
“只是天气变凉引发的咳疾,不必太担心,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元止平缓地应答,将帕子洗好后晾着。
“怎么能不担心。”
林织沉静的眉眼带上些不赞同,被爱人扶到了椅子上。
少年照例为他按摩无法动弹的右手,手法十分细致,该照顾到的穴位一个都没有错漏。
到了晚间,这只手被热水浸泡过,还要再按一次。
林织的手不方便,元止站在他身后替他擦背。
林织微微歪头:“为何不愿意同我一起洗了?”
站在浴桶前的人闻言身体微微僵硬,影子在烛火的照射下拉长,显得身量更加修长。
浸泡在热水里的乌发雪肤的青年因为水温肌肤泛上淡粉,灰蒙黯淡稍显空洞的眼睛没有光彩,疑惑地‘看着’有些见外的爱侣。
少年声音微哑地回答道:“你的手不方便。”
“所以才更需要你照顾啊。”
林织笑盈盈地抬头看他,带着些被水浸泡过的温软轻快,漫出风情。
这是难以拒绝的诱惑,最终能容纳两个成年男人的浴桶还是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明日还是去拿些药吧,你的身体变得好冰。”
这次回来后,原本体热的少年郎像是彻底大病一场后身子骨再难好起来一般,全身上下的体温都很低,有时候摸着,像是触碰到了雪。
少年的身体下意识的紧绷,低低应声。
林织自然地将人的手往身上引,可明明已经恩爱过不少次的爱人动作却有些僵硬生涩,显得并不自然。
“阿止,你怎么了?”
不知是这一声轻唤让人回神,还是话语和态度刺激到了人,触碰在他身上的宽大手掌瞬间没了那种不自然之感。
只是还是有别于往常,元止最是直来直往大开大合的风格,如今却格外婉转磨人,控制着频率,教人溺死在那种温和绵长里。
少年俯身含吻着林织的唇,若是眼前貌美的盲眼青年能看见,自然会发现爱人往常乌黑的眼眸在光下,透着浅若琉璃的颜色。
翌日清晨,林织被人揉着酸软的身体,又被侍候着穿好了衣衫,他如今右手不方便,爱人总会多照顾他几分。
元止今日要去看看城里有没有什么地方招工,尽管还有些家财,但总得为以后打算。
“我在家中等你回来。”
林织用左手帮爱人整理衣衫,又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眼前人忍了又忍,走出几步后还是没忍住回头,轻轻捏着他的下巴和他亲吻。
直至将殷红的舌尖变得越发红艳,才转身离开。
等任务目标走远后,01才悄悄探头。
【宿主,你说他到底是主体还是分魂啊?】
元止回来的那天,01就惊吓地把地图展开在了林织的脑海里。
回来是元止,却也不是。
一黑一红的坐标点完全重合,出现在林织的面前。
01当时还以为两个人就要融合了呢,然后发现并不是那样。
林织笑了笑,并没有回答系统这个问题。
这个答案在他看来很明显,而且情况在他意料之外。
林织没想到庭砚会来,按理来说不应当,可如果是元止出事了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元止并不算一个独立的人。
他是被剥离出来的魂魄,以某种载体作为身体。
林织不知道历练出现了什么变故,但他很快决定将计就计。
他推翻了之前的计划,想到了促进庭砚和元止融合的更好的办法。
他能够很快下定决心也是因为01给他展现的坐标,黑红二色重叠在一起,说明元止就和庭砚在一起,并没有因为事故而停留在外。
他只能确定躯体是元止的,或者说是魇兽塑造的元止,01因为绑定他的灵魂所以能追着他进入这里,庭砚和元止本就是同一个魂魄,所以庭砚很有可能也是这么过来的。
林织心里模糊的将事情的大概描绘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很好奇,他会问的,但不是现在。
秋冬之际的阳光与炽热无关,铺在人的身上也不叫人烦闷,反而有些暖洋洋。
元止,或者说庭砚,缓步在从未见过的人间尘世中,静静感受着烟火的气息,梳理着思绪。
他微微闭眼,能看见分魂在这具躯壳里沉睡。
庭砚心里思量着,抬头看向天空。
对于永州人来说澄澈的蓝天,在他眼里则是一片烟雾状的淡紫色。
魇兽身为没有智慧的机缘之物,并不会考虑自己吞进梦中的是什么人,也不在意他们能不能参悟,所以也没有注意到他这次吞了一个残魂,又偏偏安排了家破人亡的劫难。
虽然元止是他剥离出来的情魂,即使他没有任何关于他过去的记忆,可在他承受过往时,他还是他的一部分。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亲人变成刀下亡魂,人活着多么鲜明啊,可说死便死了。
没有记忆忘记了他只是分魂的元止,忘记了自己是归一宗弟子的元止,在那一刻有着要耗尽一切复仇的心,和他做了同样的选择。
或者说,他们本就是一个人,自然会做出一样的反应。
梦中当下与现实过往重合,他本在无间山,睁眼却到了这里。
身为分神期大圆满境的修士,即使坠入魇兽的梦中,也还能留存些许灵力,他便转身将那些水匪屠尽才归来。
林织也在这场试炼中,庭砚清楚,所以他很犹豫是否要这样唤醒林织。
他担心适得其反,到时候不仅没有帮林织稳固道心,反而会害了他。
毕竟林织的修道之途也不算顺遂,合欢宗的咒术缠身,本就是麻烦了,若是这些成了他日后的心魔,恐怕会非常危险。
可当他站在庭院前,看着青年与他自然亲昵的模样,似乎也不需要太迟疑。
没了归一宗弟子的身份,成了普世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他们二人在这院落中,就是彼此的家人。
那是远超单纯爱恋的情愫,他们会这样过一生。
可是这些不是他的,但这些本应该是他的。
本就应该是他站在林织面前,听着他说一生这样的话。
眼盲的青年如何能得知,他心心念念的与他亲吻同睡的情郎,并不是他的心上人。
往日也是这般,林织在他面前唤他师叔,却在分魂面前亲昵地唤人阿止。
庭砚掩唇咳嗽了一阵,先前运用不符合梦中规则的灵力,让他内府碎裂的更严重了。
庭砚看了一眼体内沉睡的分魂,放下了手平复着呼吸,浅色的眼眸一派平和。
他心里清楚,哪怕强行融合分魂也于事无补。
日后当如何,便再看吧,眼下重要的是林织的身体,他如今遭受不幸却仍然心态平和,悟道应该不会太困难。
庭砚在城里转了一圈,拿着药回了家。
他的声音很轻,即使眼盲的人听觉会更加敏锐,林织也没发现他的动静。
他依旧坐在庭院树下庭砚给他做的躺椅上,周身沉寂。
无悲也无喜,甚至有些漠然的懒倦与空荡。
庭砚刻意发出了些声响,看见林织的神色立刻鲜活起来,眉眼不自觉柔和。
“阿止,你回来了。”
青年扶着躺椅站了起来,即使看不见,他也精准地感知到了爱人所在的方位。
“嗯,从大夫那里拿了药,家里的快要喝完了,今日集市上有新鲜的鱼,今晚喝鱼汤。”
庭砚的话本不多,但为了让自己尽量像元止一些,便会多挑着这些话来说,发现其实还不错,让他有着真切感。
“好。”
青年带着笑,伸出还能活动的左手触碰到了少年略显冰凉的掌心,和他轻轻交握。
庭砚扶着他进了厨房,让他在烧着柴火的地方取暖。
无间山上曾一剑破敌的仙尊,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在俗世烟火中将眉间凉雪化为春水。
只是这令人贪恋的温情里,总有吹破虚假的瞬间,如同时不时刺伤人的冷箭,又如同骨中生刺,让人时不时难忍一番。
“阿止……太……唔……”
庭砚不自觉收紧了握着林织手腕的力度,在某一个瞬间有着想要捂住青年的唇动念想。
可若是那么做了,不就是彻头彻尾的强占他人之妻的行为。
可他本应该就是他的妻子,从一开始,他才是最应当的那个。
他想起青年在忍痛时唤他师叔的模样,想起青年从未叫过他的名字,自然,以他们之间的身份,林织怎么会那么做。
他吻去林织的眼泪,轻声道:“以后可以唤我庭砚。”
“……庭砚?”
青年的声音带着些还未和缓的茫然,不知道爱人为何突然这么说。
“这是我父母打算在我及冠时为我取的表字。”
青年怎么会察觉朝夕相处爱人皮囊魂魄下的灵魂取而代之的卑劣,只会心疼他还未到加冠的年纪,便永远失去了亲人。
“庭砚……嗯……”
青年未曾想他才刚刚唤出一声爱人的表字,语调便被陡然的攻势弄的破碎。
只是以称呼字的方式称呼姓名,落在心知肚明的人耳中,总难免有些微妙的不协调。
林织心里轻笑,当初想要通过分魂这种略显功利和傲慢的方式渡过情劫的剑尊,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姓名不得不隐藏于他以为是工具的分魂姓名之下。
只能以这种隐秘的见不得光的方式,从爱人的口中获得一点自欺欺人的微薄欢愉。
只是滚了糖衣的药,在品尝完外表的甜味后,只会对苦涩的内核感觉到更加痛苦。
要不是如今身份不合适,林织倒真想笑吟吟再说一句,师叔,你心有不甘了。
如今,可明白什么叫做情劫?
冬至那天,庭砚买了面粉和肉馅回来,打算包饺子。
为此他特地请教过邻居大娘应该怎么做,仔仔细细学了才准备自己动手。
林织坐在厨房的小桌旁,被庭砚分了块面团玩。
“倒也不难,我教你。”
庭砚站在林织身后,用一个几乎把爱人环在怀里的方式,手把手教他怎么擀出饺子皮。
因为眼睛不方便,林织难免弄的不够圆,显得有些歪歪扭扭,庭砚却夸他弄得极好。
林织看不见,却想到庭砚挽着袖子满手面粉认真包饺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
按照庭砚的性子,想必做这种事,往日不食人间烟火的剑尊也会做的极为认真。
虽然是一个魂魄分裂出来的人,但元止的反应大概和庭砚不相同,元止虽然更加年少,但照顾他却是大包大揽,绝不让他多费心。
就比如现在,庭砚会分给他面团让他消磨时间,让他把注意力放在更具体的事情上,让他做的事情有更切实的回报,如若是元止,他大概会让他在旁边坐着等着享用就好。
没有孰优孰劣,只是不同的性格产生不同的结果。
林织又想到了仇或在厨房的模样,面上的笑意一直不曾下落。
庭砚看着他上扬的唇角,眼眸越发柔和。
当他明悟的时候,便发现红尘欢爱是这么有滋味的事。
饺子馅有荤有素,林织吃到后边,还咬到了一个包着铜钱的福饺。
“婶子说吃到铜钱的人,今年一定顺顺利利。”
庭砚低声道,只是他的语气太平和,多少有点哄孩子的意思。
林织弯唇,舌尖顶着吃到的铜钱轻轻咬着,低头放在了庭砚的掌心中,又对庭砚招了招手。
庭砚俯身靠近,被林织捧着脸亲了亲。
青年笑吟吟道:“福气也分你一些。”
庭砚的心跳的很快,他有些含糊的应声,没忍住亲的更深了些。
夜间,合拢的窗户掩不住寒气。
庭砚用灵气在身上运行了一遍才去了床榻上,以免身上太冷冰到林织。
在秋日时他身上的冷就有些让人瑟缩了,不过那时天气还没有到如今这般,他虽然身上冷着但那还是热的,林织迷迷糊糊倒也没嫌他。
但现在却不行,林织在睡着后都会不自觉地和他拉开距离,这让庭砚很是懊恼。
他从前终日在无间山待着,又时不时去泡寒潭,根本不会把过低的体温当回事,哪里想过有一天会被人嫌弃体寒。
自然,修士是不怕的,可林织现在只是肉眼凡胎,哪里会受得住。
想到这些,庭砚忍不住想深了些,浅色的眼眸里浮着晦涩难辨的情绪,平静的眉眼也染上了些许暗色。
总会回去的时候,那时会如何,庭砚还未想好。
等林织参悟恢复记忆后,自然能看出异样。
要说借口,自然也有,不就是最初他想的怕林织出差错,所以便不得不扮演元止,不得不同人亲吻做夫妻……这话他都无颜说出口,实在是显得太过无耻了些。
别说瞒过林织,连他自己都无法骗过。
毕竟他还让人念了他的真名,妄图取而代之。
不过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哪怕没有魇兽的梦境,总有一日林织也会知道。
身旁的爱人在睡梦中往他的怀里靠了些,庭砚眼里的神色被柔和取代,他将林织面庞上的几缕发丝拨弄到一旁,搂着他入眠。
翌日清晨,庭砚照例帮林织穿好衣服,但他今日却没有如往常那样下床洗漱。
面庞秀美双眼灰蒙的青年倚坐在床上,怔怔地说:“阿止,我的右腿好像也不能动了。”
林织早有预料,但在这天来临时,还是不免心里叹息。
魇兽的试炼,似乎不是随意安排的,往往掐着人最难接受的点来折磨。
于他而言,梦中的人生,不能考功名父母双亡家财尽失,不能算做什么打击,哪怕他没有被01唤醒,他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悲痛。
唯独不能操控身体这件事,真是戳中了他的死穴。
不过清楚这只是一时的,甚至这件事情的发展都在林织的算计之中,是他计划的一部分,所以他的心态还算平稳,只是面上还是要表现出痛苦,演给他唯一的观众看。
“没事的,我们先去看郎中,会好的。”
庭砚替林织穿好了鞋子,抱着他下床,带着他去洗漱,温声安慰着他,任由林织将他的手握的很紧,痛意似乎渗透了皮肤表层,让他的心也跟着发疼起来。
即使这一切在庭砚的预设中,即使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林织此刻感受到的痛苦是真的,而让庭砚更无可奈何的是他知道林织没办法好起来,除非他能从梦里醒来。
从医馆回来后,庭砚给林织购置了轮椅。
清瘦的青年病恹恹地坐在轮椅上,显得越发生机寡淡,如同冬日灰蒙蒙的天。
从巷道里经过其他人家,铁匠的门紧闭着,有人说他今日伤了手,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打铁。
女人的哭声幽幽,又有人可怜女人丧夫后带着三个孩子长大,不久前小儿子被拐走,如今大女儿得了病,就要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住在街角的女童抱养了新的狗崽,还养了一条蛇,但狗被蛇毒死,蛇被狗咬死,她呆呆地看着它们的尸体,显得很是落寞,但大人不懂她的痛苦,催促着她赶紧埋了回家吃饭。
林织用耳朵听着人间事,又听着木轮滚动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身后的爱人呼吸声很浅,但林织能感受到他的忧虑。
事实上要从这场梦里醒来对他来说并不难,他自始至终都很清醒。
林织微微仰头,时机未到啊。
新年那天,林织感觉到握着他的那只手力度一下变重了。
掌心滚烫,如火一样。
他是否说了什么,林织不清楚。
他淡笑着,如同迎接爱人回来的每天那样说道:“阿止,你回来了。”
元止的手指死死按着轮椅的扶手,悲伤地看着林织,忍住了那句脱口而出的‘师兄’。
他担心他会从这场梦境中醒来,只留下林织一个人这里,又担心会影响到林织,埋下祸根。
“我到底要怎么做?”
元止想着消失的庭砚,喃喃自语。
是了,庭砚也不知道,否则他怎么会一直干耗着,直到难以负担强行进入秘境和魇兽梦中的双重消耗,不得不回到身体里恢复魂力。
也是因为这样,他才能清醒。
元止的声音很小,眼前的青年无知无觉,依旧笑盈盈地对着他的方向。
林织的耳朵已经很难听见了,他的听力并不是瞬间消失的,而是在一两个月里,一点点的降低,可能过了这个年,哪怕再怎么大声地在他耳边说话,他也听不到了。
世界很安静,甚至有点过分安静了,难免显得有些无聊。
但还好,情绪还不算失控,不仅仅是因为元止的存在,他还有01.
有时候01会和他讲它看过的喜欢的动画片内容,01寄居在他的灵魂里,声音不用从鼓膜进入。
当然,01从不会实时转播,因为那不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