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整个吐蕃有三大势力。
一个是被誉为吐蕃王但实际权力离“吐蕃共主”还远得很的达珍次仁,另一个则是大佛尊,还有一个则是达珍次仁的死对头,前任吐蕃王白松。
白松也是孟朝没有丢掉半壁江山前,被指定的总制院辖地中的贵族,据说如今和北孟也是有联系的,靠着北孟输的血才没被达珍次仁给赶跑。
而在两位“王”的麾下,又有几个被称为“万户”的大贵族,手头掌握了大量的人口、土地、财富。
吕瑛也听秋瑜说过这里:“现在吐蕃那边的总人口只有两百万出头,辽阔的土地只有稀少的人,人们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与自然环境抗争着。”
彼时吕瑛满脸好奇:“你对吐蕃感兴趣?”
秋瑜赧然:“不,只是有段时间老听人说那儿的人唱歌跳舞特别厉害。”
接着他又嘀嘀咕咕什么“艺考生最怕得就是碰上那些自带天赋的少数民族同期,根本就比不过么,幸好我学的是排球。”
吕瑛不知道这儿的人唱歌好不好听,沐跃外祖母只会让外祖父给她唱歌,自己在旁边舞刀,为了完美融入此地,他穿上了本地的衣物。
少年将满头黑发编成小辫,发辫中编入绿松石和琥珀做的珠串,穿上吐蕃女子的带袖长袍,腰上还是系着青色绸带,身上佩戴的首饰不多,只手腕上戴了一条曲礼绛秋给的蜜蜡手串。
等他打扮好了走出来,整座庙宇中寂静无声,大家都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这位如天神的美人。
明明穿在他身上的只是普通民妇家的衣物,穿之前还洗了一遍又专门消毒,但吕瑛就是将之穿得很贵,朴素在他身上都能变成苍茫古典。
吕瑛站在有点模糊的铜镜前看了一阵,面无表情道:“我还是把幂篱戴上吧。”
这一提议得到了全票赞同,这孩子不戴幂篱走出去不到五百米,就会有不长眼的吐蕃贵族色眼眯眯的过来强抢美人。
长了脑子的人都不会对王公贵族这个群体的节操抱有任何期待。
曲礼绛秋还夸了一句:“你有一张看起来很善良的脸,这是菩萨面,很贵气。”
吕瑛轻笑:“又一个说我贵气的。”
若他身世普通,恐怕很多人都要笑他漂亮过头,是男生女相,但因为他出身于吕家,于是他做什么都高贵。
还不如像秋瑜一样,夸他的样貌时只说“你最好看”。
曲礼绛秋说:“夸你面相好的人肯定多,但你这面相也不是全然的好,左眼角泪痣的位置不对,以后财运好,但婚姻不好,子嗣不昌。”
吕瑛满脸淡定,就他这身体,能有子嗣都不错了,不昌就不昌了,吕家已经好几代子孙不昌了。
曲礼绛秋又说:“但喜欢你的人会很多。”
吕瑛平静道:“我知道。”
曲礼绛秋:“但看你的脸,你的正缘应是在很小的时候就遇上了。”
吕瑛挑眉,将自己认识的所有年龄差在五岁以内的女子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果断道:“你说得不准。”
看来这老喇嘛的话也没那么值得信,吕瑛抛开这件事。
按照秦湛瑛留的信息,照雪骨在吐蕃一座盐湖旁的寺庙中,恰好张烈认识去那边的路。
但凡是高原上的商人,就没有不知道盐湖所在地的,盐是命脉,也是硬通货,更是几方势力交战时争抢的地方。
张烈说:“我上回去那儿买盐时,那边才打完仗,达珍次仁又一次扩张地盘,盐湖都被血染红了,盐也变成了血盐,吃不得啦。”
牛车踢踢踏踏,一路颠簸,已经适应高原的吕瑛开始能欣赏这里了。
每到一人烟聚集处,张烈就会跳下去做生意,吕瑛就跟在旁边记录,他顺手给张烈做了一套账,把此次出门带的商品和收支都整的清楚明白。
张烈识得几个字,看了吕瑛给做的账本,就知道这是好东西,顿时大感这一趟走的值,送贵人上吐蕃有钱拿,还白捞一套账本。
殊不知吕瑛也在这个过程中弄明白了吐蕃人最需要的货物是什么,能用来和商人交换的又是什么。
他在梅沙的看护下小口喝着青稞酒,又试了酥油茶、肉干、便于储存携带的糌粑。
吃饭时,吕瑛肯定是要摘幂篱的,但卖糌粑和酥油茶的店面有点偏,梅沙挡着点也没什么关系。
吕瑛看起来很享受这里的氛围,对油腻腻的粘鞋的地面也不在意。
梅沙意外:“您真是什么地方都能待得住。”
吕瑛:“为什么待不住,我外祖母就是这儿诞生的,我在这儿行走,说不得哪条路就是我外祖母和她的祖先也走过的,想想都很有意思。”
梅沙:“若说琼崖岛只有不到七成人不识字,这儿九成九的都不认识,用秋侍郎的话说就是人均胎教,我是习惯不来。”
吕瑛评价:“对于不喜欢的事务,要么习惯要么改变,目前来看你两样都不成,你若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就得趁早改了。”
梅沙干咳一声,面露赧然。
此时一少年进来,他一身武士穿的扎规,腰悬银刀,看起来很是阳刚英俊,梅沙正在被吕瑛训,一时不慎就让那少年看见了吕瑛。
小伙子的反应很明显,一张脸立刻涨得通红,他目不转睛看着吕瑛身上,等看到吕瑛身边梅沙,又立刻面露不服。
有同伴唤他:“纳木错,走吧。”
那纳木错不想走,吕瑛勾唇,将幂篱戴好。
“梅沙,这趟出门,你倒是平白遭了不少恨。”
梅沙苦笑:“谁叫我站您边上呢。”
他们都没多在意这个插曲,吕瑛在琼崖岛上时也总是有人对他表达爱慕之情。
两人吃完了午饭,就招呼着张烈走。
谁知到了街头,那纳木错又噔噔走过来,站在吕瑛两米的地方,结结巴巴的说了一段话。
梅沙是没听懂的,张烈听懂了,立刻别开脸憋笑。
吕瑛叹气,隔着幂篱都能让梅沙感受到他的无奈,第一侠盗心中茫然,忙问:“他说什么呀?”
吕瑛言简意赅:“他说要嫁给我。”
张烈更正:“是入赘,入赘!”
吐蕃这边年轻人婚嫁后就得分家,财富的分薄意味着势力的变弱,总之因着种种原因,他们这儿是可以一妻多夫的,只要婚嫁之前和女方家商量好就行了。
这位叫纳木错的年轻武士显然是对吕瑛一见倾心,又见到心仪的“女子”身边有梅沙这个非常英俊高大的丈夫,他头脑一热,便跑过来问能不能加入这个家。
在汉文化的熏陶中长大的吕瑛还能保持平静,已经是情绪控制力极端出色的结果了,梅沙头一次听到这种婚俗,整个贼都被雷得外焦里嫩。
吕瑛走上前,用吐蕃话和纳木错交流了一阵,纳木错便面露失落。
梅沙看得满心惊讶:“还以为您会将他埋石阶底下呢。”
吕瑛:“我只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送石阶底下,人家大大方方地过来对我表达倾慕,光明正大的说要带着自己的财富嫁给我,他又有什么错呢?我不喜欢他,和他说清楚就行了,没必要伤害他啊。”
若是秋瑜在这的话,也会对梅沙讲解:“老兄你不知道吧?瑛哥虽然对敌人特别暴躁,但那是因为敌人先招得他,其他时候瑛哥脾气都挺好的。”
吕瑛不光能给农民的孩子手里塞糖,偶尔去慈育堂给小孩上课、观察他们的生活时,在孤儿们眼里也是一位很温和有耐心的老师。
吕瑛的身上有着极为明显的吕家教育的痕迹,他很勇敢、意志坚定、怜悯弱小,而且教养非常以及极其的好,秋瑜和吕瑛认识这么多年,从没听吕瑛攻击过谁的外貌,或者嘲笑过谁,仿佛看人只看品行和能力,无视了表层的皮囊。
秋瑜记得吕瑛曾遇到过那种黑胖黑胖的农家小姑娘过来表白说“孙少爷,俺以后想嫁给您”,但他完全没恼,只是正正经经地拒绝对方说“我不喜欢你”,事后不会嘲笑那个姑娘痴心妄想,更不会将一个人的示爱当做笑料。
在秋瑜的观察中,吕瑛是认同爱情这种情感的,在他眼里,能去爱似乎算是一种珍贵的能力,若有人为爱而努力生活,或者为爱反抗强权,还能得到瑛瑛的赞赏。
反正这孩子对爱情的看法在封建时代也属于“奇妙”一类。
纳木错显然觉得说话和善、声音好听的吕瑛很有魅力,走的时候也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反倒是吕瑛依然不把这事当回事。
他见此处聚集的人多,有接近六千,干脆就在这附近逛了起来。
靠着越发纯熟的吐蕃话,还有吕瑛那张冒充神佛都很有说服力的菩萨面,以及他入吐蕃时带的糖,几乎就没有吕瑛撬不开的嘴。
通常他只要走过去和人搭话,不过一会儿就能与人聊得十分愉快,再加上糖,对面的人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也是通过吕瑛写下的考察笔记,梅沙开始了解这块地方。
吐蕃高原,根据从秋瑜那里得到的资料,这里比平原要高几千米,因而外人来的时候容易不适,需要时间适应。
除此以外,吕瑛记录了这里的各个势力的名称、所在、人口……几乎是一本“入吐蕃为官指南”。
吕瑛还在此学了跳舞,他有很好的舞剑、舞刀的底子,身段柔韧、协调性好,学什么舞都快,有时候也会戴着面纱,去牧民的篝火旁与他们一起跳舞,还学会了怎么唱吐蕃人的歌,因着过目不忘,那些牧歌、情歌都是一听就会。
加上吕瑛也会一点医术,主要是帮人缝伤口、治疗感冒(资深病患经验丰富),还会给那些穷苦到营养不良的人送白糖,他治不了大病,小病小痛却是一看一个准的。
很快,有人开始流传高原之上来了一位神女,容貌像雪莲一般纯净美丽,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且喜欢听牧民们说故事,她的手指一点水,水就会变得和她的声音一样甜蜜。
听到此类传闻的吕瑛:……这种熟悉的明明自己不信神但总是容易被当神仙看的头疼感又回来了。
他们一路朝目的地行驶而去,因着路上考察耽误了点时间,花了二十来天才到了那座盐湖。
越是靠近那座湖,路就越发坎坷。
草原之上没有修好的路,只有牧民和信徒常年走过的土路,道路两边有时能看到脸方方的狐狸,还有成群结队奔腾而过的羚羊。
张烈口中的盐湖如今已经没有了血,反而清澈得像一面倒映蓝天的镜子。
在湖的附近有一个地方是用来做天葬,牛车到这的时候,恰好有人拖着死尸扔到那里,有秃鹫从天而降,一只只养的羽毛丰密、油光水滑的大鸟围着食物大快朵颐。
梅沙扶着吕瑛下了牛车,看到了这血腥一幕,喉头滚了滚,感到很不舒服,吕瑛却站在旁边看完了一具躯壳从完整到残破的过程。
“走吧。”
天葬台附近就有庙宇。
比起曲礼绛秋的小庙,此处庙宇堪称奢华,少年步入此处时,有僧人过来欲拦,吕瑛将幂篱一掀,直接让僧人失去声音。
吕瑛仰头望着洁白的佛殿,望见红色的转经筒,便上前拨了拨,回头微笑:“我带着诚挚的心过来,神佛不会不欢迎我的。”
“诚挚?何为诚挚?”一老喇嘛过来。
吕瑛回头,亮出腰牌:“我的外祖母沐跃年轻时曾和您学过医术,桑珠大僧,您曾说此处没有中原繁华,我过来便是想要开拓商路,为您带来繁华,您说我这颗心是否诚挚?”
桑珠喇嘛呵呵一笑:“那自然是诚挚了,请进。”
吕瑛随喇嘛进去,眼角余光扫过墙壁,有人体骨骼、人皮做的饰物。
桑珠喇嘛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不是用活人做的。”
吕瑛手中的柳叶镖滑回衣袖,静静坐在佛前,先听桑珠念了一阵经。
经书的内容大意是劝人放下屠刀,遇事不要冲动,不要动不动就杀戮,万事好商量。
第二段经书的内容就是做人要尊老,对老人动粗的年轻人是会遭报应的。
吕瑛:……
经念完了,桑珠喇嘛问他:“那么,从中原来的小神女,你要与我做的第一笔生意是什么呢?”
吕瑛:“我要用五千斤白糖购买照雪骨。”
桑珠喇嘛感到意外:“那是唐时从中原流入吐蕃的古董,除了古老没什么特别的。”
老喇嘛还以为吕瑛想要插手吐蕃的势力变动呢,结果人家只是来买个古董。
吕瑛一看老喇嘛的反应,心中遗憾,价格出得太高了,亏了。
第84章 心疾
桑珠老喇嘛人不错,虽然他老得走路都颤颤巍巍,说一句话要抖三下,还有股在岁月这把尖刀上滚了多次的老油条气质,但能和沐跃玩得来的人,其实也坏不到哪去。
真坏的话,早被沐跃的刀子剁了送天葬台了,哪里还能活到认识沐跃外孙的时候。
沐跃亲外孙被桑珠老喇嘛请进寺庙,看了看身子,然后老喇嘛满心敬佩:“沐跃为了让你活这么大,怕是折了起码二十年功力在你身上,难怪她不敢回来。”
吕瑛盘腿坐着:“这儿有她的仇家?”
桑珠喇嘛:“仇家算不上,两个表姐罢了。”
老喇嘛随口介绍道:“雪山宗是大佛尊背后的势力,更靠近西番。”
所谓西番,就是吐蕃的西南地区,最为苦寒,也最接近天神山脉,秋瑜说过,那条山脉中最高的山叫珠穆朗玛峰,是世间第一高峰。
吕瑛:“我知道,外祖母说过她的宗门。”
雪山宗作为江湖上最隐秘的宗门,从唐时起便随一位和亲的公主入驻吐蕃,主导着大佛尊的每一代更易,也是各大寺庙背后的主人,直到唐覆灭,汉人王朝便失去了对这个组织的控制,待中原终于结束了多国纷争,出现了孟这个一统王朝时,他们又扶持了白松王。
沐跃擅长用刀,用的却不是什么弯刀大刀,而是障刀(护身短刀)、横刀(战士配置的双手刀)与陌刀(对骑兵的长柄刀),这三种刀加上仪式专用的仪刀,便是唐刀四制。
吕瑛从外祖母那里学过护身的短刀短剑的武术,便是从雪山宗障刀法中演变而来,又经沐跃改进,共有四种套路,每套分别有三十六式,是不逊于玄影剑法的上乘武学。
桑珠喇嘛:“雪山宗的宗主死在了你的外祖母手里,这点你知道吗?”
吕瑛咳了一声:“知道的。”
雪山宗共有师兄姐妹五人,沐跃最小,上头还有一个大师兄,三个师姐,其中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姐是亲兄妹,也是老宗主的亲孙子,沐跃是这三人的表妹,后来大师兄接任宗主位置,四师姐则是大师兄的发妻,同样是表亲。
也就是说,雪山宗是典型的以血缘为传承纽带的宗门,能被视为嫡系的不光要有强大的武学天赋,还必须与宗主有较近的血缘关系。
几十年前,雪山宗宗主因出轨而与作为发妻的四师妹闹掰,四师妹便与另一个丈夫离开,接着这位宗主又朝最小的五师妹沐跃发出“结婚不”的油腻邀请,被沐跃一刀砍了。
砍完大师兄,沐跃深觉大事不妙,立刻收拾包袱跑路,后来再来西番,都得乔装出行,生怕被发现。
以上就是吕瑛知道的全部,他将之告诉桑珠,桑珠便嘴角一抽,心说沐跃倒是将最重要的那块给瞒了下来。
沐跃不敢上吐蕃高原的主要原因可不是她砍了自己的师兄,而在于两个师姐啊!
“现在接任雪山宗宗主的雪临,也就是你外祖母的二师姐,乃是大佛尊后面的人,而你外祖母的三师姐雪樟则站在了白松王背后,你的外祖母不回来,也是不想掺和两个姐姐争夺权力。”
吕瑛表示:“我也不想掺和。”
若吕瑛想插手此地势力更易,之前路过纳木错所在的村镇时,吕瑛就会在那留更久的地方,因为大佛尊就在那附近,而纳木错是大佛尊身边一位喇嘛的护卫。
他低垂着眼,看手中晶莹剔透的一节趾骨,看起来不像人骨,而像是鸟的骨头,很轻,分明体积与吕瑛的手掌相当,握在手中却像是一片羽毛。
这就是照雪骨。
“既然东西到手了,我就该回去了。”吕瑛这趟过来本就只是为了这块骨头,顺带收集了此处的民生风俗已算意外收获。
桑珠喇嘛好心提醒:“回去可以,缓着点,你要是不想死,最好停止练武,我不知道你身边的大夫怎么回事,竟没有一人发现你的心脉已快到极限。”
吕瑛回头,眉头紧皱:“何意?”
老喇嘛起身,用手点着他的心口:“你的心脉从生下来时就不全,靠着家中长辈的真气吊到了三岁,后来心脉渐渐长好,若注意些,也能如常人一样生活,可你却练了武,这脆得和琉璃似的心哪里受得住哦。”
吕瑛追问:“既然真气可以维续心脉,那我将武功练到可以自己维续自己心脉的地步不就好了?”
桑珠喇嘛说:“在你的武功到那一步前,你的心脉会先坏死,你回去后记得找家里人再用真气帮你构筑一条心脉出来,让你自己的心能缓一缓,不然怕是有大病要生。”
他掐指一算:“只是你如今也大了,构筑这么大一个孩子的心脉,怕是要砸进去更多的修为哦,不知道你外祖母的内力够不够。”
够肯定是够的,当年吕瑛还小的时候,是吕空、吕房、沐跃一起为他维持心脉,如今三人再分一下,肯定也够。
他抿了抿嘴:“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吕瑛不想死,可他不想做家人的重担,老喇嘛的话让吕瑛觉得自己就像是吸食着家人的血肉才能长大的吸血鬼。
桑珠喇嘛:“若有一个内功超过一甲子的先天高手愿意用那颗珠子,搭配奇珍药草,强行将你的武功提到先天境界,先天高手内力日夜不息,且功力精纯,应是能勉强让你自行维续心脉,日后就算生了病,只要有人用中正平和的内力为你调息,也够用了。”
“药草易得,照月珠你也有,可你该上哪去找这么个人呢?”
老喇嘛看吕瑛的眼中带着怜悯。
先天高手世间罕有,江湖前二十名的高手中,也不是每人都爬到了这个境界,可只要将《龙蛇变》练到第七变,即龙体之境的,都可以算作进入了先天之境。
沐跃和吕空、吕房不说,连吕晓璇都是先天,顶多内功的积累不如前三人,没达到一甲子的地步,可将毕生大半的功力都拿来为别人提升武功本就是元气大伤的做法,体质差点的直接就是有性命之忧,家中长辈年纪都大了,吕瑛又于心何忍!
他咬住下唇,转身带着照雪骨跑出寺庙。
桑珠喇嘛闭上眼睛,不无遗憾地想,那面镜子可是三个古董里最神异的宝物,小孩脾气上来跑了,他都没来得及让吕瑛将照年镜留下来,也让老喇嘛玩一玩。
吕瑛闷头在高原上跑了许久,梅沙担心他,一直不远不近的吊在后头,等吕瑛停下来,他连忙上去扶住少年。
“小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那老喇嘛的言行冒犯了您?”
吕瑛不高兴,却也不会随意迁怒他人,他摇了摇头:“他只是对我说了些实话。”
吕瑛知道自己一直让家人操心健康问题,所以他努力吃饭,好好睡觉,按照母亲的建议,从不抑郁内耗自己,有脾气都发出去折腾别人,只为了把身体养好。
他这两年也的确体力更好,吹吹风也不怕病了,吕瑛本以为自己快好全了!
寺庙外有一片花原,浅黄色的小花热烈地开着,风一吹,花朵便像颤巍巍的蝴蝶,随时能振翅欲飞。
铺遍原野的柔风,本该吹散一切愁绪。
可吕瑛这次是真的难过了,他缓缓向下滑,跪坐在花丛中,黑发垂落,神情怔然。
梅沙单膝跪在边上,听到吕瑛喃喃。
“简直没完没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不做家人的负累?
他背对着梅沙,闭上眼睛,许久,少年深吸一口气,低头将眼角的湿意抹去,回头对梅沙说:“走,这吐蕃没什么待头了,我们回琼崖岛去!”
难受完了,路还得走下去,吕瑛爬起来,心里琢磨着,让长辈用毕生功力加照月珠来提升自己的武功是万万不能,那就只能用另一个法子,即找几个冤大头,让他们给自己输真气来接续心脉,让吕瑛自己的心脏缓一缓。
至少……要等到他再大一些,可以生育子嗣继承琼崖岛,否则没有后嗣继承的泽注定会处境艰难,自古以来因为没有继承人而崩毁的势力可多得是!
母亲终归是要回去的,吕瑛不打算将生育的压力给亲娘,她若觉得比起做他人的妻子和母亲,不如做自己更快活,那吕瑛只会顺着母亲,帮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太公公、外祖父外祖母又不能指望,吕瑛连要他们的真气都不愿意,何况是让他们高龄生子了。
所以他自己一定得想法子活到可以生孩子的年纪才行,若是他活不到那时候,就想法子赶紧将禹的皇位拿到手,这样就可以从宗室那里抱孩子过来。
吕瑛不在乎继承人有没有自己的血脉,他只在乎有没有继承人可以在自己死后坐在至高的位置上,维系他建立的一切不会崩塌。
他上了牛车,一路疾驰着回去,只有深夜才会休息。
夜晚,吕瑛在火堆旁写着笔记。
【思量许久,瑛曾考虑之后改变泽国,建立内阁,扩大群臣权力,使其变为没有君主也可运转的国度,随后又发觉,那只会使一个国度的声音太多,政出多门,反而更乱,如当前南禹。】
吕瑛咬住笔头,继续写。
【无论是抱养继承人,还是提高臣子权力,为的都是维系泽,我知泽迟早会亡,世间无不散的宴席,无不倒塌的王朝,万事万物皆有生有灭,可终究不舍事业,不舍黎民,瑜兄说过,有秩序的腐朽,也比彻底崩塌的乱世好,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便是这个道理。】
吕瑛扶住心口,自嘲:“若是没有你拖累着,我就该专心思考王朝为何终究会倒塌了,这必是一条如天道衍生般令人惊喜的至理。”
可现在他只觉得焦虑。
吕瑛甚至情不自禁地想起来,既然已有秦湛瑛这个前世,那秦湛瑛在习武时是否也遇到过与他相同的困境?
秦湛瑛看起来年纪不小,他又是怎么活那么大的?是谁用真气为他接续了心脉?是不是哪怕换一个人间,他还是要家人牺牲武功才能活下去?
意识到这点,吕瑛更加难过,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许是包袱重的照年古镜察觉到主人的心思,等吕瑛好不容易闭上了眼睛,他又回到了秦湛瑛的躯壳中。
四处都散乱着东瀛人的尸体,母亲捂着胸口靠在墙角,已伤到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