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有时的道理他明白,也知道林子濯年纪轻轻,武功高强,便是身无分文,也不会没有他的去处。
鸿佑帝的事尘埃落定,眼看着皇上已经成了废人,三皇子又犯下这样大逆不道的过错,朝中暂且也没人再对赵璴有什么异议了。
钦天监也得了赵璴的命令,有条不紊地开始勘测星象,甄选赵璴登基的吉日。
第二天黄昏,方临渊见到了陇西回来送捷报的将领。
这将领他很熟悉,是卓方游麾下的,叫曹阳秋,如今也不过刚到二十,却已经跟了他几年了。
皮肤晒得黝黑的年轻小将一看到方临渊,堪堪行过礼后,便激动地冲了上来礼。
“将军!”他道。“一年了,我终于见到将军了!”
他们二人是在卫戍司见的,方临渊便带他去了附近的酒楼,点了两壶京中独有的花雕酒。
两杯酒下肚,曹阳秋朝方临渊笑道:“之前卓将军就说京里的酒水甜滋滋的,我还不信,如今尝来,真跟甜水儿似的。”
方临渊让他逗得发笑,不忘问道:“先说要紧的。我看陇西发回来的战报很潦草,具体战况究竟如何?”
说起这个,曹阳秋就来精神了。
他说当时战报很急,京里又特派了方将军来。卓将军怕他担心,战事一了,便急忙先将此战的结果先送回了京来。
与方临渊猜测的一样。
玉门关本就是一座占地极广,又雄踞天险的大关,比起虎牢关而言,容易守多了。
方临渊提前制定的守关方略,也就是陇西俗称的“定侯策”,的确周密而详细,卓方游按着它步步执行,玉门关便被守得密不透风。
再加上方临渊与赵璴送去金银,全都换成了粮种与农具分派给了陇西各城镇的百姓,没收他们的银钱,只在秋收时取了收成的一成充进各城驻边的粮草。
于是今年,陇西粮草充沛,兵强马壮,饥寒交迫的突厥兵不过两日,就被落花流水地打跑了。
说到这儿,曹阳秋不由得连声叹道。
“如今陇西的将士们,都说您是神兵降世呢!当年玉门关丢的时候,您还是个孩子,夺回城关后不过几天便回京了,单凭着一张边防图,便将玉门关守得固若金汤!”
听他这样夸,方临渊不由得笑着摇头。
“说得夸张了。”他说。“城关本就是你们守住的,我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纸上谈兵能打赢仗,那才是滔天的本事呢!”说到这儿,曹阳秋面上露出不忿的神色。
“但是我们谁也没想到,到玉门关的竟不是您。来的路上,京里的事我全听说了,皇上竟连您都不信任。幸好五殿下巾帼不让须眉,若是您当真……鸟尽弓藏,边关将士怎么能不寒心呢!”
方临渊忙打断他,正色道:“不要妄议君上。”
曹阳秋那表情,分明还是犯嘀咕。
毕竟那位君上,可不一定还能当几天的君上呢。
但他对方临渊向来敬重,听见方临渊这样说,便也止住了话题。
“不过五殿下当真是女中豪杰呢!”
“这话怎么说?”方临渊问。
“我今早上朝的时候入宫朝见的,跟着一起上了一回早朝。”曹阳秋笑道。“五殿下如今掌权,我们自然是服气的,不过朝中挺多大人仍旧不服。不过五殿下手腕厉害,人也雷厉风行,我看那些大人除了阴阳怪气地嘀咕几句,也不敢真做什么。”
方临渊听见这话,嘴角也不由得染上笑。
赵璴做事厉害,他当然知道。不过从别人口中听来,还是不一样。
说起这个,曹阳秋不禁又问:“不过,将军,您之后有什么打算?”
方临渊看向他,便见他似难以启齿,黝黑的脸上都憋出了点红。
“咱们历朝历代……也没出过女皇。”曹阳秋说。“那将军您……”
“不用担心我。”方临渊说。“不过说起这个,我倒真有话想问你。”
“将军您说!”
“陇西的将士们,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当然放心。”方临渊说。
曹阳秋连连点头。
“这回大捷,我倒是第一次发现,如若兵法足够得宜,博采众长又因地而为,便是按图索骥,也可稳稳当当地得胜。那么,若是能令四境将领都能如此稳妥守城的话,想必眼下的一时太平,还能延续得更为长久。”
听他这样说,曹阳秋也点头。
“只是可惜,不是人人能像将军您一样,能写出这样无懈可击的兵法。”他点过头后,又是叹气。
“也未必非得是我。像是长公主殿下,她那样用兵如神的号令水师,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方临渊道。
听他这样说,曹阳秋深以为然地点头,却还是疑惑。
“那么,将军是怎么想的?”他问。
“我是想……”方临渊沉思道。
“如果京中也有如太学一般,固定可培养新的兵士将帅的地方,让各地的将领能有机会,在边境太平之际交替着相互交流研习,切磋战术的话,想必大宣便不会因缺乏良将而忧虑,更不必在战时互相借调抽用,手忙脚乱。”
说到这儿,方临渊想了想,又道。
“未免所教授研习的都是纸上谈兵的策略,我想,当年我兄长想出的办法就可用。将兵马分开,拟作战时之姿,再分令不同将帅各自领兵,点到为止,借以实训操练。”他说。
“我们在边境时,也曾这么做过几年,目前来看,是很可行的。”
听见方临渊这样说,曹阳秋眼睛都亮了。
“还有此等好事吗!”他道。“那么,既能学新的兵法战术,又能靠着模拟操练来验证可行性!”
说到这儿,曹阳秋激动得脸都红了。
“将军,此举我看可行!”他说。
“这也不是一日之功。”方临渊说。“不过,我看今年核税新政在江南选用城镇试验的办法就可行。总之现下四境太平,可以循序渐进,以备战时之需。”
曹阳秋的头点得像捣蒜一般,又连着敬了方临渊好几杯酒。
喝到后来,他都已经开始拿手指蘸着酒水,跟方临渊比划着,玉门关如今可以将将领伍长们分成多少拨来轮流入京进习交流,从而能保证边关有足够的兵将镇守。
再后来,方临渊都饮得有些醉了。
“此事不宜着急。”他醺醺然地对曹阳秋说道。“得徐徐图之。”
“将军怕什么呀!”曹阳秋直笑。“如今那位,是您夫人。您将此事说与她听,她还能不答应?”
方临渊闻言,执着酒杯笑了起来。
“不是这样讲的。”他说。“私情与公事要分得开,否则岂不是拿社稷开玩笑?若此事当真可行,那便是要将大宣兵将的管制都变一番模样的,若出了差错,既对不起天地祖宗,也对不起生民百姓。”
曹阳秋却已经醉得听不懂他的话了。
“你就说,你要是去找你夫人,她答不答应?”他口齿不清,只一个劲地问。
方临渊被他问得笑了起来。
“他答应。”再开口,他染满笑意的声音都轻了下来。
“他什么都会答应。”他笑,眼中映着杯中摇曳的酒液,让他的目光都粼粼地明亮起来。
“他素来是待我很好的人。”他说。
“很好、很好的人。”
方临渊回到云台宫时,便见赵璴正坐在窗前的榻上,肩上披着大氅,手里还拿着一卷公文。
不远处的桌案上,折子堆得像是小山。
赵璴从前是没这样忙的。他从前每天到怀玉阁时,赵璴都是在读书焚香。
看见方临渊回来,吴兴海躬身,无声地退了出去。
“饮酒了?”赵璴一抬眼,已然嗅到了他身上的酒香。
方临渊点了点头,走过去往他身边凑。
他刚才是喝得多些,出门又教冷风一吹,脑袋昏昏沉沉的。
直到进了房中来,氤氲一片的暖气里,缭绕着赵璴身上的桂花冷香。
他忍不住地靠上去。
赵璴见状,轻轻笑了两声,侧身给他让出了位置来,又在他坐下的时候将他揽在怀中:“喝这样多,是今天很开心?”
方临渊点了点头,又往赵璴桌上看:“怎么还没忙完呀?”
赵璴圈着他,一边倒了茶来给他醒酒,一边笑道:“没剩什么了,只是还剩下一点需再推敲琢磨的。你帮我看看?”
说着,他将茶盏放在方临渊手里,又将手里的文书推到了方临渊面前。
方临渊垂眼,便见是几份吏部出具的、将领调任的文书。
是兖州守将谭暨被处置之后,连带着整个兖州的许多文臣武将都被处置过。文官尚且好说,但将帅缺位一则却是至今还没解决。
如今兖州的守将还在由副将暂代,如今年关已过,又有朝臣上书,请求赵璴尽快任命新的将领。
方临渊不由得放下茶来,又朝后翻了几张。
“吏部侍郎提议擢升代领的副将为主将。”赵璴说道。“又让兵部挑了几个人选,说请我在这里头挑出一个来。”
“那个副将我见过,虽说当时没为谭暨做事,但总共也没带过两回兵,想来忠厚有余,但难当大任。”方临渊翻过那个副将的文书,摇了摇头。
赵璴:“嗯,那其他呢?”
再看过之后几页,便是醉得醺醺然的方临渊,都不由得皱眉:“这几人虽在兵部任职,但都是科举出身的文官。兖州虽连年太平,但与草原各部和高丽接壤,边关重镇,这也太草率了。”
赵璴点头。
“非为兵部草率,而是朝野上下,如今能用的武官只有这些。”
方临渊抬头看向赵璴。
“也未必只有他们。”他说道。
赵璴双眼微微一闪,接着轻轻笑了起来:“想来我们所想到的,是同一个人。”
这人是谁,不言而喻。
如今整个上京城里,战功最为显赫的,除了方临渊,便只有那位寡居的长公主。
“不过,长姐至今只领过水师,不知是否能领陆上人马。”赵璴道。“另外,兖州的空子补上了,之后再要肃清行伍,想必空子只会更大。眼下我即便有心,也有些投鼠忌器”
“长姐不用担心。”方临渊说。“排兵布阵都是相通的,比起陆上行军,水师的地形更加复杂,反而要难得多。”
说着,他看着赵璴。
只见赵璴眉目微沉,眼神却很专注,在认真地听他说话。
在这一刻,方临渊忽然意识到,一些想法是否可行,也未必需要他自己深思完全,才能开口说出。
他注视着赵璴,片刻眨了眨眼。
或许可与赵璴商量呢?他二人结发为亲,本就是一体的。
便见赵璴轻轻笑了,眉目平和,嗓音也温柔。
“又在打什么主意?说吧。”
方临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酒喝多了,脸上都藏不住事了。
“没什么。”他说。“只是在想,你说的武将空缺,或许也是有办法的。”
“原是在卖关子。”赵璴笑,低下头来就要吻他。
方临渊说着正事呢,一心想躲,可直到这会儿才发现,除了堵住他去路的几杌,四面八方都是赵璴。
他让那冷香吸引着,早落进陷阱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曹阳秋第二天一早酒醒,只觉得肚子好撑,有点积食。 他仔细回想过后…… “靠!原来是狗粮吃多了!”摔!
钦天监不过几日便测算出了天时, 将赵璴登基的吉日定在了正月里。
而赵玙的调令,也在几天之后公诸于朝堂。
朝中一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长公主殿下如今尚在孀居,实在不宜出征领兵啊!”
朝中的老臣涕泗横流, 一时间满朝文武跪下了大片, 为首的几个年岁最长, 一副若长公主失节,他们也要撞死当场的架势。
只是他们这样拿道义捆绑, 对鸿佑帝有用,可赵璴从来不吃这一套。
“那么,若如各位大人所言, 本宫也不该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他气势凛然地端坐在龙椅上, 嘴上说着自己不该, 可那咄咄逼人的冰冷神色, 却比磨着刀要杀人还要可怕。
底下的老臣自然不敢说他什么。
他们本就失了先机,再置喙什么已经讲不出道理了。
再加上赵璴大权在握,满朝臣子又各怀鬼胎, 皇上更是再没有一个可堪大任的皇子。
他们便更无仪仗。
一群大臣低着头,诺诺半天,才别别扭扭地说道:“此事不可相提并论。陛下有圣旨公于天下传位于您, 殿下临危受命,自不可与任何人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赵璴却淡漠地垂眼。“长公主当年也是临危受命。若非她领战船出海反击, 只怕福州水师全军,都要跟着她那位夫婿葬身大海了。”
说着, 他环视四周, 视线扫过满殿朝臣。
“天下难道还有让名将为败军守寡的道理吗?兖州若一日城破, 在座各位, 又有谁守得住自己的名节?”
那些跪地的朝臣哪里答得出话来。
“可是……可殿下又不是孀居。安平侯为了殿下居留于宫, 国祚安稳,自然与长公主不同。”
就在这时,有个大臣仍旧倔强不服,虽说语气弱弱的带着怯意,却还是开口反驳了一句。
赵璴笑了两声。
“这可不是。”他说。“谁告诉你安平侯要为了本宫留在后宫里头了?”
朝臣们一时面露惊讶,面面相觑。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她连登基的日子都选好了,礼部与太常寺忙得头脚倒悬,就是在筹备她的登基大典。
难不成,她没打算封安平侯为后?
他们交换着诧异的眼神,继而纷纷抬起头来,看向高台上的赵璴。
便见赵璴神色平静,接着说道。
“安平侯为十六卫将军一年,京中风气一新。更是接连剿匪平乱,肃清京城内外千百余里。眼下四海初平,却也是百废待兴,朝野上下既需要诸位大人,自然也少不得能持大局的武将。”
说着,他看向兵部尚书。
“李扶。”
“微臣在。”兵部尚书连忙出列。
“本宫今日任命十六卫将军方临渊为兵部职方司侍郎,另主持春闱的武举选拔。”赵璴说道。“擢都指挥使李承安为十六卫将军。”
朝中当即哗然一片。
让方临渊入兵部,却不提另立新后!那岂不是把后宫与前朝都搅乱了?
可是,不等他们反对,李扶已然上前一步,俯身行礼道:“臣遵旨。”
“嗯。”赵璴应声,在一片哗然中偏过头去,对立于一旁的吴兴海道。
“拟旨。”
这是前些时日,方临渊与赵璴商量出的结果。
对于方临渊的提议,赵璴很是认同,但他二人皆知,培养兵将并非一日之功,需得循序渐进,一步一步走得扎实。
于是,赵璴便让方临渊先掌兵部的人员任免以及武举一事。待春闱放榜之后,再于国子监添上将学一科,方临渊手中有人,可以将这些武举人当做第一批学子送进国子监中研习。
此后设置将学的课程,令课目逐渐步入正轨之后,便可擢选各地的守军入京研习交流了。
至于教学的师傅,京中与各地都有年迈荣休的老将,虽如今赋闲在家,当年却也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帅。
方临渊从小跟在他父亲身边,提起他们与他们年轻时的军功战法皆是如数家珍,再有兵部的记档辅助,挨个登门请聘,凑齐教学的先生不是难事。
于是,调任兵部这件事,方临渊早就知道,拿到圣旨时也并不意外。
李承安却是险些要跳起来,捧着圣旨围着方临渊直打转。
“将军……怎么我要当将军了?”
方临渊被他晃得眼晕,又有一众十六卫的纨绔们将他们围拢在中间,七嘴八舌地,都问他能不能还留在卫戍司里。
“你们而今能独当一面,也不用我再留着教导你们什么。”方临渊说。“再说了……”
他啧了一声,按了一把旁边那个红着眼睛,眼看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的小子一眼。
“憋回去。我就算不在卫戍司,也还在京城里,有什么好哭的?”
一时间,周围的年轻小子们又是哭又是笑的,热热闹闹地又闹成了一团。
方临渊看着他们,难免也有点不舍得。
在卫戍司任职的这些时日,的确是轻松愉快的。
但他仍知,他年岁尚轻,还不是贪图悠闲玩乐的时候。他的父兄,下属,还有数不清的前辈,将热血洒来,不是为了让他安享眼下的太平的。
他哪里闲得住呢。
“哭什么?咱们将军是要做大事的人。我听我爹都说了,将军调去兵部,是要给大宣养出更多的帅才来呢!”旁边的娄硕说道。
其他众人没他消息那么灵通,闻言纷纷看向方临渊:“真的吗?将军?”
这事早从朝中传出来了,方临渊也没打算瞒他们。
“是啊。”他答道。
“那将军以后,就不去打仗了?”有人问。
“不耽误。”方临渊道。“以后若你们也能学到上战场的本事,边关再有战事,我亲自带着你们去打。”
二十来岁的年纪,谁不想当英雄。
一时间,周遭的年轻公子们的眼睛又亮了,七嘴八舌地问他是怎么个学法。
方临渊好不容易才脱身。
他不在的这些时日,十六卫的事务本就全由李承安负责,因此没有太多需要交割的事务。
不过半日,他手中的余事就连带着将军印册一起,全交给了李承安。
“将军,我爹说您是要去做大事的。”李承安捧着将军印册,对方临渊说。“您之后有什么吩咐,只一句话,我赴汤蹈海都给您办好!”
方临渊让他逗得笑出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行。”他说。“我记下了。”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身后的李承安犹豫片刻,还是叫住了他。
“将军。”
方临渊回头。
便见李承安走上来两步,神情虽仍旧是犹豫的,却还是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
“公主殿下为人极好,待您也是一片真心。”他说。“您多年深情,眼下看来是值得极的。”
方临渊一愣:“什么?”
李承安四下看了一圈,小声说道。
“殿下……除夕前那天晚上入宫的事情,我早知道。”他说。
方临渊一愣。
“林子濯之前就算忙,也不会像那回那样莫名其妙地失踪。我当时觉得奇怪,就派了几个弟兄去打探了一下,发现他是跟着您出城去的。”李承安说。“再后来,便是您消失了。”
“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就想着去告诉公主殿下一声。可我们当时想着,殿下毕竟身居后宅,能做什么?我们倒是弟兄多,实在不行……潜入宫去将您救出来,也不是不行。”
方临渊深吸一口气,咬牙推了一把他的肩膀:“你不想活了?”
李承安笑了两声,避开了这个话题,接着说道:“我就直接告诉了殿下。殿下当时只说不必我们费心,但我们后头才知道,殿下的人当时入宫,人手是不够用的。”
他轻声对方临渊说。
“所以她才亲自带人,入宫谋逆。”他说。“我也是到那会儿才知道,殿下那天拒绝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们是您的至交好友,有救你的心就够,其他的,只需双手干净,堂堂正正。”
方临渊再回宫时,天色已近黑了下来。
宫里各处都掌起了灯,星星点点的一片暖光,一路随着碧瓦飞甍的宫殿铺展到了天际。
方临渊踏进了云台宫的大门。
便见殿堂之中,跳跃的烛火之下,几个宫女一字排开,手里捧着雕金的托盘。
金线镂绣的吉服、金龙盘飞的嵌珠宝冠。
竟将满殿烛火都照得失了色。
方临渊转头看去,便见站在它们前头的赵璴。
他对着一面巨大的铜镜,身着逶迤曳地的织金龙袍,头戴日月龙凤皇冕,垂毓之下,艳色惊人。
见方临渊进来,他回过头,走上前来,伸手携住了他手腕。
“来,看看。”他说。“内府监刚送来的吉服。”
“你登基穿的?”方临渊问。
赵璴笑着将他带到了托盘前:“不是我,是我们。”
他声音很轻,平淡中隐有柔软缠绕,与素日的冷肃截然不同。
惹得伺候在面前的宫女都忍不住低头,抿着嘴笑。
而旁侧,内府监掌印太监笑得眉眼喜庆:“侯爷既回来了,奴婢着人伺候侯爷换上试试吧?若是哪里不合身,咱们再连夜去改。”
却见赵璴抬了抬手,道:“不必,放下就先退出去吧。”
太监连忙躬身连连地应,指挥着宫女们将吉服摆成一排,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殿中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怎么让他们出去了?”方临渊不大明白。
便见赵璴垂眼,嘴角勾起时,一双手已经搁在了方临渊的革带上。
“我来帮你换。”
方临渊耳根一热,错开目光,不敢再看那轻晃的垂毓之下,那双含着笑的眼睛。
赵璴举动虽慢,却有条不紊的。方临渊虽有些赧然,却还是顺着他的动作张开手,任由他游刃有余地解下自己的外袍。
“我今天听李承安说,他之前想入宫救我,被你拦下了。”片刻,方临渊问道。
赵璴嗯了一声,将他的衣袍搭在一旁,拿起了拿起了吉服最里层的纱袍。
“本就不必他麻烦。”赵璴说着,将纱袍套在了方临渊的身上。
宫中内制的蝉翼轻纱,柔软得像云烟一般,赵璴的动作亦是慢条斯理的轻柔。
纱袍笼上了方临渊的肩背,赵璴的手勾过他的腰身,微垂下头,将袍上的丝绦打结系起。
“忙乱中易出差错不说,他们一心为你,不必让他们再担谋逆的罪名。”
随着他的话,赵璴的气息轻轻落在了方临渊颈侧,轻而微凉,像是另一层覆在他身上的纱一般。
方临渊没能接上话来,眼看着赵璴将这层衣衫穿好之后,来回检查了一番。
他俯身去量袍摆至地的距离,又伸手丈量过他的腰身,接着寸寸掠过他的肩背,又执起他的手来,检视衣袖的长短。
方临渊心下又痒,身上又发烫,不由得抽回手,小声道:“都很合身。”
赵璴轻轻笑了一声。
“宫里做出的尺码,轻易也不会出错。”
说着,他又拿起一旁的绸衫,替方临渊穿上了身。
吉服逶迤厚重,比他的衮服更加庄重奢华。单衣袍便层层叠叠有数层之多,金红交织的衣摆之下,更有层叠隐匿的五色,是山海、是草木、是云水,更是苍生与万物。
赵璴一层层为他穿着衣,在一片衣料摩挲的安静中,又问道:“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