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燕惊秋轻轻叫了一声,笑了出来。
相反,他常常像现在这样,因为犯规而被罚下场。
他没有立刻跑过来,先和场外的替补队员碰拳,继而和教练聊了起来,频频点头。他面朝着燕惊秋的方向,一手撩起衣服下摆去擦颊边的汗,最后几丝暮光照出了他大半个胸膛,腹肌清晰可见,人鱼线顺着胯部延伸到宽松的运动裤下方,引人遐想。
燕惊秋听见周围几个女生轻轻惊呼出声,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忽然有些烦躁。
或许是这边的动静很大,梁鹤洲抬眼看了过来,与燕惊秋对上了视线。
燕惊秋冷哼一声,随即移开眼睛看向一旁,不想却见一颗足球直直地飞过来,破空声很响,震得他耳朵发麻,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额头已经被重重砸了一下。
他只觉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身体发软,一下子从长椅上摔下去,倒在了地上。
耳边拥挤着吵闹声,他低低地呻吟一声,一睁眼,迷蒙的视线里闪现出两抹月光般浮薄的清辉,然后是拂面的汗水气味,一只湿热的手掌抚上了他的额头,另有一只手撑住他的腰,把他扶了起来。
他眨着眼睛,逐渐看清梁鹤洲的脸,他眉头紧皱,眼睛涨红着,眉间的两颗圆钉仍旧闪着碎光。
“惊秋。”
他听见梁鹤洲这么喊自己,声音很急。
剧烈而尖锐的疼痛感在此时变得绵长而细密,渐渐蔓延至整个脑袋和脖颈,他本能地伸手去探寻一个依靠,摸到梁鹤洲坚实的臂膀后把头搭了上去。
此起彼伏的问候声响起,燕惊秋无暇应答,大口喘着气,方才因痛楚出的一身冷汗,这会儿被梁鹤洲滚烫的体温烘烤殆尽。
这时候足球队教练走了过来,跟梁鹤洲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清,下一秒身体腾空被背了起来。
他不舒服地动了动,双手紧紧绞住梁鹤洲的脖子,说:“我要滑下去了!”
梁鹤洲托着他的大腿往上抬了抬,迈开步子往医务室跑去。
他跑得很快,但很稳,燕惊秋没觉得颠簸,额头的疼痛也减缓许多,听着他稍显粗重的喘气声,侧眼看了看他。
他紧咬着牙关,脸颊上凸显出颌骨的痕迹,神情紧张而坚毅,鬓发湿透,汗水同样把他胸前的衣服浸湿,原本就把衣服撑得鼓胀的胸肌,此刻无所遁形,与他的粗喘声一起,构成一幅莫名香艳淫糜的场景。
燕惊秋耳朵发烫,又想起方才他撩衣服擦汗的情形,下腹掠过一丝短暂而不合时宜的火热,一时之间浑身都不痛快起来。
他挣扎着要下来,梁鹤洲顿了顿脚步,声音沉稳,说:“到了。”接着便把他放了下来,扶着他走进了医务室大门。
他的额头肿起半个拳头大小的包,把医务室的医生都吓了一跳。稍作检查过后,医生开了消肿化瘀的药给他,又说:“你最好去医院查一查,假如脑震荡可不得了,砸得这么严重,我看那足球时速得有几十公里。”
燕惊秋没说话,接过药,又被梁鹤洲扶着出了医务室。
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亮着,风一吹,燕惊秋又觉得头昏脑涨,不愿意走了,找了张长椅坐下,使唤梁鹤洲去小卖部买冰。
“没有冰袋的话,冰淇淋也行,多买点。”
他有气无力,梁鹤洲犹犹豫豫,三步一回头,跑进黑暗里。
不下五分钟他就回来,提着一大袋子的冰淇淋,燕惊秋随手抓了两个,摁在额间,叹了口气。
梁鹤洲站在他身前,盯着他纤长的指节发呆,冰淇淋很快融化,包装袋上的水珠沾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乳白的灯光笼着他,照得他朦胧而柔软,平日里的张扬气焰不知被收敛到哪里去了,此刻的他像一只迷途的猫。
梁鹤洲抬手,指尖顿在他面前,说:“我来吧。”
燕惊秋便把冰淇淋递给他,他握住,覆上他额头,看着纠缠在指缝间的几缕发丝,又说:“还是去一趟医院。”
“不要,我没有脑震荡的症状,没他说得那么严重。”
“可——”
“我学医的,能不知道吗?”
燕惊秋打断他,撇撇嘴,抬起脚尖踢了踢他另一只手里的袋子,“拿一支来吃,有没有香草的?”
梁鹤洲没有把抵在他额前的手拿开,蹲下来后把袋子放在地上,摸出一个香草味的甜筒递给他,就这么一直蹲着。
燕惊秋撕开包装舔了一口,嘟囔道:“疼死了,你有没有看见是谁踢的球?”
“没有。”
“算了,真倒霉,本来我……”
他突然停住,看了一眼梁鹤洲,他蹲在那里,安安静静,光影变幻下,银色的眉钉衬出几分不羁的痞气,然而他却这样乖,像一只护卫犬,言听计从,到现在手臂仍是伸得笔直,规规矩矩、不轻不重地把冰淇淋按在他额上。
燕惊秋忽然觉得很安全,像冬天时扑倒在晒了一整天太阳的棉被中那样安全。
他咬了一大口甜筒,心里揣着那句话,没有了早些时候的急躁,不疾不徐地和他闲聊,问道:“你那个眉钉是什么时候打的?”
“大一刚开学。”
“为了耍帅吗?”
“不是,”梁鹤洲垂了垂眼睛,“断眉不好看。”
其实他本就长着一张普通的脸,即便不是断眉也没有好不好看一说,但他知道燕惊秋喜欢漂亮的人。
虽然他心知肚明,两人之间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这条沟就像日升月落一样自然、鲜明,且永远存在,但有时候,在午夜梦回的寂静夜晚里,他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火热而疯狂的情感,于是就有了这眉钉,它代表他在这场无望之恋中做的最后一点挣扎,同时也是一个警醒,警醒他不要再有妄想。
燕惊秋听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淡淡地说:“哦,我都没遇见过天生有断眉的人,你拿下来给我看看。”
他推开梁鹤洲的手,拿过了他手里的冰淇淋。梁鹤洲没有拒绝,乖顺得可爱,两手在眉间摸索了一会儿,取下眉钉放在手心,递到他面前。
燕惊秋这才发现不是两个眉钉,而是一个,微弯的金属棒两头是两个圆,虽然看着廉价,但亮闪闪的。
他再去看梁鹤洲,他的眉毛断在眼尾附近,没了眉钉的修饰,脸上平添几分狠厉,看起来更加不好相与。
他“唔”了一声,安静下来,仰着头去看天空。
今晚是个晴夜,虽没有月亮,但繁星荧荧,密密匝匝挤在一起,树叶在晚风中低语。
他舔着甜筒,又去看梁鹤洲,盯着他寒意深深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在一起吧。”
梁鹤洲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他把眼睛瞪得很大,像被吓到了似的,忽然跌坐在地上,滑稽又狼狈,闷闷地问:“什、什么?”
“你明明听见了啊。”燕惊秋仍是笑。
梁鹤洲的心跳骤然快起来,浑身血液急速涌向大脑,太阳穴起伏着,颈间浮现出几根青筋。他紧紧握住手里的眉钉,想要站起来,脚却一阵阵发软,动弹不得。
“我……我不是……”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感觉灵魂已经出窍,跟着夜风一起荡在空中。
燕惊秋歪了歪头,坦荡而直率地说:“别瞒了,我早就看出来你的取向了,难道你不喜欢我?”
头顶树叶在风中摇摇晃晃,叶影滑过他的脸颊,遮掩住他的神色,同时灯光又把他的眼睛照得很亮,或许是因为额间的疼痛,他的眼周泛着一圈殷红,魅惑异常,然而眼神如同他的神色一样,蒙着一层厚重的雾霭。
梁鹤洲辨不分明他是否真诚,愣愣瞧了半晌,缓缓站了起来。
不管燕惊秋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太美好的事通常都不可能是真的,他有这份自知之明。
他摇摇头,双唇相抵,说出了那个字。
“不。”
这次换燕惊秋愣了一下,他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
梁鹤洲垂着头不说话,看着地面上两人的影子,自己的在身体右后方,燕惊秋的就在他脚下,他们就该像这样,连影子都不要靠在一起。
他转身要走,被燕惊秋喝住。
“站住!”他站起来,一步跨到梁鹤洲身边,死死拽着他,“你不许走,要是你现在走了,我们就绝交。”
梁鹤洲微微侧头,很快地瞥了他一眼,轻声说了句“抱歉”,推开他跑走了。
燕惊秋站在原地发愣,良久才回神,他无措地看了看四周,握住被梁鹤洲推开的手,指尖冰凉。
刚才两人僵持间,甜筒掉到了地上,黏腻腻的冰淇淋奶渍粘了他满手,他不舒服地用手蹭着衣服,嘴里忽然冒出一股酸涩感,像吃了没泡过盐水的菠萝片。
程庭南接到燕惊秋的电话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
宿舍早已门禁,他还是翻墙跑了出去,在公寓楼下和燕惊秋碰了面,见到他额头肿起的大包,吃惊不已。
“你这是怎么了?”
“被足球砸了。”燕惊秋烦躁地皱着眉。
“梁鹤洲砸的?”
“不是。”
燕惊秋边往街角的便利店走,边把傍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他,连同梁鹤洲拒绝他的事也一起说了。
程庭南观察着他的神色,开了个玩笑缓和气氛,说:“为了让我赢这次赌局,不惜放水是不是啊小秋?对我也太好了吧?”
燕惊秋闻言,浅浅笑了笑,“那可不,谁让你是我发小。”
他走进便利店,买了两个冰袋,按在仍旧隐隐作痛的额头上,说:“我还没吃晚饭,有什么地方能吃东西吗?”
程庭南打开手机导航,“我看看啊,这么晚了应该只有火锅店开着了,听我舍友说步行街上有家挺好吃的,不过离这里有几公里,现在也没车,只能走过去了。”
“没事,走吧,我请客。”
两人来到火锅店时已经快要一点钟,店里出乎意料的热闹,放着时下的流行歌曲,一眼望过去似乎每桌都坐了客人。
服务生把两人领去座位,燕惊秋拿着平板点单,先滑到酒水一栏,一口气点了十瓶啤酒。
程庭南劝也劝不住,还没等菜品上齐,他就已经喝得微醺,眼神迷离地说要去上洗手间,拒绝了程庭南陪同的请求。
他跟着指示牌,一个人晃晃悠悠进了厕所,扑倒在洗手台上,打开水龙头冲额头。
很安静,这里没有人,灯光幽暗,莫名让他松了口气。
出门之前,他吃了药片,但没有什么效果,一喝酒,酒气涌上来,疼痛反而加重,额头仿佛顶着一只滚烫的香炉,透过深沉的夜不住地燃烧。空气也滚烫得厉害,吸一口就烧心灼肺。
他让水流浸湿头发,洗了把脸,双臂撑在洗手台上,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脑海里不断闪回方才梁鹤洲拒绝他的情形,烦躁一点点积攒起来,身体忽冷忽热,动弹一下,沉重的倦怠就滚滚袭来,像害了什么病一样。
他不舒服地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转身往外走,在门口却和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竟是梁鹤洲。
他穿着红黑相间的员工服,衬得他的宽肩窄腰,走廊里晦暗的灯斜照,他的面庞有种不可言说的深邃。
两人俱是一愣,继而呆站着,谁都不说话,压抑的沉默网一般笼罩下来,似乎要像胀到极限的气球般炸裂。
燕惊秋感觉喘不过气,率先出声,“原来你在这里打工。”
梁鹤洲仍是沉默,紧紧盯着他。
燕惊秋回望他的眼睛,那双茶褐色眸子蔓延出冰凉的气息,在促狭的空间内铺陈开来,一抹残酷而冷冽的幻影在他眼中转瞬即逝。
他的脸突然火辣辣的,莫名的羞耻感宛如狼群奔突而来。从小到大,因为漂亮的皮囊,他已经习惯别人审视打量他的眼神,但它们只浮于表面,从没有谁像梁鹤洲这般,好像能看穿他的内心,让他感觉自己赤身裸体。
他下意识想逃,垂下头与他擦身而过时被握住了手腕。
“等等。”梁鹤洲声音轻缓。
“干、干嘛。”他试着甩开梁鹤洲,但被强硬地拉着往另一个方向走,来到员工更衣室。
梁鹤洲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毛巾,盖在他滴水的头发上揉了揉,说:“干净的,我没用过。”
燕惊秋不说话,但心里觉得就算梁鹤洲用过也没什么所谓。
他任由他动作,看见他撸起袖子的小臂上有几道很深的指甲印,皱了皱眉,问:“你的手……”
“你抓的,傍晚的时候。”
燕惊秋尴尬地咬了咬后槽牙,装得若无其事,“喔,疼吗。”
“不疼,你呢?”说着,他很温柔地用毛巾蹭了蹭他的额头。
燕惊秋躲了一下,带着股孩子气的较真,说:“很疼,吃了药还是疼,疼得睡不着。”
梁鹤洲把毛巾拿开,“你抬头,我看看。”
屋子里光线幽暗,燕惊秋仰头,梁鹤洲扶着他的后颈,把脸贴得很近,才看清他额头的包,确实红肿得厉害,还没有消退的迹象。
燕惊秋看着他认真的眉眼,与他呼吸相闻,清楚地嗅到他身上飘出来的硫磺皂的气味,与自己呼出的酒气暧昧地纠缠在一起,那双扶着他脖子的大手,干燥温暖,火柴一样把他点燃。
这好像要接吻般亲昵的姿势,实在糟糕。
他嘴唇发干,太阳穴灼热得怦怦直跳,哑着嗓子开口,说:“你给我吹吹。”
梁鹤洲愣了愣,“什么?”
“就是吹吹啊,吹吹痛痛飞。”他一副“你怎么这都不知道”的口气,把额头送到梁鹤洲唇边。
梁鹤洲脸色古怪,抿着唇半晌,说:“你醉了。”
“吹吹。”燕惊秋只是执着地又强调一遍。
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缥缈的梦里传来,眼角绵亘着几分醉意,眼神迷离,湿润润的。
被这双眼睛看着,一切都会违背梁鹤洲的意愿。
他最终还是轻轻吹了口气。
燕惊秋笑起来,脚下踉跄,扑倒在他肩上,“我站不住了,我喝醉了,头疼……”
梁鹤洲僵着身体,听他在耳边咕哝了一连串辨不分明的词句,拉开二人距离,把他按在椅子上。
他换下工作服,找到夜班经理请假,要离开的时候,燕惊秋不肯站起来自己走,非要他背,伸着手臂耍赖。
梁鹤洲只好背着他出去,和程庭南说明了情况。程庭南没有多待,结了账和他们一起离开。
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打不到车,梁鹤洲把自行车借给了程庭南,自己背着燕惊秋往公寓走。
夜露瀼瀼,燕惊秋头发还没干,凉风一吹就直打冷噤,他本能地贴紧胸膛下方火热的身躯,搂紧了梁鹤洲的脖颈。梁鹤洲托着他大腿的手轻轻颤着,极力稳住心神,想要忽视耳畔潮润暧昧的呼吸。
但是燕惊秋偏偏不如他的意,贴近他的耳廓,说:“绝交是气话,你别信。”
“嗯。”梁鹤洲低低地应了一声,理智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回到公寓,燕惊秋已经睡着了。梁鹤洲把他放在床上,在浴室找了毛巾给他擦干头发,顺手捡起掉落在床边的几件T恤,就要起身时无意发现床底下散乱着三两件内衣,有男款的也有女款的,已经落了灰。
他皱了皱眉,默默把衣服叠好,出了房间。
担心燕惊秋半夜醒过来口渴,他又去厨房烧热水,这里虽然厨具一应俱全,可完全没有使用的迹象,烧水壶手柄上都浮着一层薄尘。
他洗了两个杯子,倒了热水放凉,正准备端出去,厨房移门被拉开,燕惊秋走进来,踉踉跄跄地到冰箱前,拉开了冷冻室的门。
梁鹤洲以为他要拿什么东西,不想他把半个身体探了进去。
“好热!”他喊着,语句在冷冻室里传出细微的回声。
梁鹤洲赶忙把他拉出来,他却不依,拽着冰箱门不肯走,不停地说热,呼吸急促,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好像是发烧了。
梁鹤洲用手背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抱起他回到卧室,在抽屉里找到一盒退烧药。
燕惊秋张着嘴巴,理所当然的模样,要他喂。
他的牙齿很白,舌头粉嫩,柔软地蛰伏在齿间,梁鹤洲想起他喝水和吃冰淇淋时舌头舔动嘴唇的样子,心头一热。
他捏着药丸,轻轻放进燕惊秋嘴里,指腹蹭过湿润的舌尖。
和想象中的一样,又软又滑。很色情。
燕惊秋无知无觉,仰头把药片吞下去,朝梁鹤洲浅浅地笑,拍了拍身侧,说:“过来陪我睡。”
梁鹤洲没动,想起床下那几件内衣,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调暗了床头的夜灯。
燕惊秋没有因为不如意闹脾气,忽闪着睫毛,眼皮垂下来,很快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走,坐在床边守着,果然不一会儿燕惊秋就醒过来,没来得及去到浴室就吐得一塌糊涂,把床单和地板弄得一片狼藉。
梁鹤洲打湿毛巾给他擦脸,喂他喝了半杯水,让他去别的房间睡。
燕惊秋摇摇晃晃站起来走了两步,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脚下打了个磕绊,一下子摔倒在地。
梁鹤洲没能抓住他,伏在他身旁,有些着急地问摔到了哪里。
他哼哼唧唧说不出完整的话,长腿一跨,翻身躺在了梁鹤洲怀里,枕着他的肩,缓缓眨着眼睛。
梁鹤洲僵着身体,就这么和他一同躺在地板上。
空调风直扑面颊,身体却烫得厉害,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燕惊秋似乎完全没有睡觉的意思,摸摸他的下巴,又摆弄他的眉钉,半晌,蜷着身体说很冷。
床已经不能睡了,他抱着燕惊秋去到客厅,拿了被子过来,又拧了毛巾盖在他额头上,隔几分钟就换一次。
燕惊秋一直睁着眼睛,朝着他的方向,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在发呆,但假如梁鹤洲脱离了视线范围,就会焦躁地喊他的名字。
折腾到五六点,他终于耷拉着眼皮睡着了。
天已经蒙蒙亮,太阳还没出来,淡紫色的冷光笼罩天空,洒落进客厅的落地窗里。
梁鹤洲拉上窗帘,出门去便利店买了一小袋米,可以微波加热的小菜,还有一盒切好的水果,回来后开始淘米煮粥。
把小菜从微波炉里拿出来时,他听见客厅的动静,一转身燕惊秋已经站在厨房门口。
他揉着眼睛,头发乱糟糟的,病气萦绕在眉间。
“我还以为你走了,你在干嘛?”他惊讶地问。
梁鹤洲把粥碗和小菜放进餐盘,端着往外走,说:“过来吃饭。”
燕惊秋亦步亦趋,跟着他走到餐桌坐下。
米粥清香四溢,还升腾着热气,尽数拂到面颊上来,燕惊秋用勺子搅了搅粥,抬头看向梁鹤洲,问:“你煮的?你会做饭?”
“嗯。”
与眼前这位小少爷不同,对梁鹤洲来说,这是生活的必备技能。他看了一眼那只镶金边的瓷碗,又看向燕惊秋洁白滑嫩的手,将来要拿手术刀的手。
“小心烫,”他补充道,“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
燕惊秋说着,尝了一口米粥,笑着看向他,“感觉像回到家里一样,很安心。”
“你现在就在家里。”梁鹤洲说。
“不是,”燕惊秋回答得很干脆,“我指的是爸妈都在的那种家。”
他顿了顿,“其实我不知道家该是什么样子……我爸妈工作很忙,从三岁上幼儿园起我就寄宿在学校,寒暑假回去了,家里也没有人。”
有时候,他常常错觉自己是个孤儿,在各种各样的老师和保姆怀里辗转,吃百家饭长大。这种错觉,一直到现在还会偶尔冒出来,冷不防刺他一下,留下的伤口虽小,但皮下和内里会逐渐糜烂,然后再一次,痛苦会在时间的作用下被搪塞过去。
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不过,”他继续说,“我觉得家应该就是现在这样的,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吗,妈妈照顾生病的孩子,也会像你一样给我额头敷毛巾,守着我,给我煮早餐,当然了,你不可能做我妈妈,但可以是……爱人。”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但眼神浸润着悲伤。
梁鹤洲盯着他发红的眼尾,刹那之间有些分不清楚,这抹潮红是因为发烧生病,还是因为谈及了童年,也分不清那句“爱人”是昨晚突如其来的告白的延续,还是一句玩笑,或是一个卑劣的恶作剧。
他想说些什么,在脑中搜刮着本就匮乏的词汇。
“母亲对孩子和爱人之间是不一样的。”
“一样的,不都是爱吗?有爱就有家。”
燕惊秋垂着头,搅动粥碗中的勺子。
梁鹤洲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颊,忽然发现,他其实非常孤单。
两人都没再说话,等燕惊秋吃完,梁鹤洲在厨房洗碗,燕惊秋就站在门口看他。洗完碗,梁鹤洲又督促他吃了药,他打电话给班主任请了假,抱着枕头和被子去了客房。
梁鹤洲拖了卧室的地,又把脏床单放进洗衣机,背上背包去和燕惊秋告别。
客房门虚掩着,传出燕惊秋的轻咳声。他小心翼翼,推开一条门缝,对着里面说:“我回学校了,剩下的粥放在冰箱。”
昏暗的房间里亮起一盏灯,燕惊秋苍白的脸显现,投射来一束柔软的目光。
“别走,”他倦怠地眨着眼睛,用着罕见的商量式语气,“我想要你在这里陪我,可以吗?”
燕惊秋睡着了。
梁鹤洲躺在他身侧,背对着他,很快适应了室内的昏暗,视野中隐约现出厚重的遮光窗帘轮廓。
虽然他知道此刻是白天,大约上午九十点钟的光景,但环境给了他一种错觉,一种他和燕惊秋在共度夜晚的错觉。
弥散着些微灰尘气息的客卧,咫尺之距的美好身体,隐隐传递过来的温热体温,轻浅的呼吸,亲昵又私密的同床共枕。
所有人都在度过白日,只有他和燕惊秋被困在夜晚。
这种隐秘而孤独的连接让梁鹤洲感到眩晕,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楚,内心到底是快乐还是惶然,大脑难以平静,塞满了荒草般杂芜的思绪。
但渐渐地,疲倦犹如啃噬糖果的蚁群,一点点降服了他的神思。
他睡过去,而且睡得很沉,再醒来时,一眼看见被拉开的遮光窗帘。法兰绒般柔软的暮光照射进来,房间好像浸泡在浓稠的果酱罐里。
他转头看向身后,燕惊秋不在,枕头和床铺还依稀留着他的身形痕迹。
梁鹤洲有些恍惚,摸了摸褶皱的床单,总觉得身在梦中。他常做这样的梦,和燕惊秋住同一间房子,睡同一张床。
他坐起来,看了眼时间,傍晚五点半了。
这时候房门被推开,燕惊秋捧着果盘探进头来,说:“你醒了啊。”
他拿着叉子,挑了一粒草莓放进嘴里,又口齿不清地说:“一会儿庭南要过来,你做顿饭呗,和我们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