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七日前的那场剧痛却告诉青岩,现在他已经承担不了因剧痛失去意识的风险了,无论他以后在春晖殿还是永仁宫,都绝不能再像那天一样失控。
所以青岩买通了从前在御马监相识的一个老内侍,请他下次出宫办差时,拿上当年在当铺留下的字据,替自己把那瓶药丸取回来。
老内侍得了他的嘱咐,可整整三日了,仍然没有消息,青岩抽不开身去御马监询问,也不知他究竟何时出宫,此刻又回宫没有,只当是那老内侍因为这几日年节耽搁了。
现在看来,只怕这一切,他自以为做得隐秘,但早已经都落入了闻楚眼中。
闻楚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你放心,他很好,已经回宫了,我只是把东西取了来,并没叫人伤他性命。”
青岩沉默片刻,道:“殿下要杀要剐,直说便是,不必兜圈子了。”
闻楚的呼吸似乎也急促了一些。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夜色里青岩已经褪去了所有伪装、显得有些阴郁的眉眼,那双凤眼微微眯着,躲也不躲的直直迎视过来,青岩嘴里说的虽是引颈就戮的话,语气却分明听不出半点畏惧。
“掌事何必说这种话?掌事分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你的命。”
青岩抿了抿唇,许多蛛丝马迹在他脑海里串联起来,他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看着闻楚精致的小脸,缓缓道:“殿下如此耳聪目明,想必我什么时候离了殿下宫中,见了何人,说了什么,殿下也都一清二楚吧?”
“至于万岁和皇后娘娘将我遣来伺候殿下的用意,想必殿下也已经猜了个大概了,殿下如此好耐性,按兵不动、大费周折,就为了拿住我的七寸……”
他说到这里,忽然微微摇了摇头,自嘲似得低笑道:“谢青岩何德何能,竟叫殿下为我费这般周折?”
闻楚却道:“你自是当得的。”
青岩一怔,却见闻楚仍然面色平静,也正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在意从前掌事是什么人,只是看重掌事才干心性,有意往后与掌事共谋大计罢了,若非掌事太过顽固,刀枪不入,我若不行此计,实难从掌事嘴里听得一句实话,也不会行此下策。”
青岩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心里却不由想到,如果闻楚今日不把这些东西摆到他面前,让他无可辩驳、无从抵赖,就算闻楚真的告诉他,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他也定然不会承认,只会装傻敷衍过去罢了。
闻楚确实把他的脾性拿捏得很准。
青岩默然片刻,道:“殿下倒真是用人不拘,我是朝廷从前的死犯,各地州府衙门整整通缉了一年的罪人,难道殿下就不怕吗?”
闻楚道:“我为何要怕?”
“当年之事……我虽不清其中原委,也大致可以猜到个一二,你不过是受了……”他说到此处,顿了顿,但却还是很快继续道,“受了应王牵连,本身并无大过,皇上皇后容不下你,我却没什么容不下的。”
青岩冷笑一声,道:“殿下倒是无所不知了。当年王府事发,殿下也不过只有八岁,其中来去原委,你焉能知?”
闻楚道:“不过是卸磨杀驴,狡兔死,走狗烹罢了,古往今来,这样的事何其茫茫?有什么难猜?”
青岩心道,不错,在旁人眼中,应王的死不过是功高震主、遭君上猜忌,卸磨杀驴的老戏码了。
大家都见怪不怪,朝堂上下文武百官,对应王死因能猜到个大致的也大有人在,可他们却都缄默不言、装聋作哑,只把王爷的死当作理所应当,任由那些应王是死于纵欲过度、应王是因宠幸佞宦亏损了身子本里这才得了痨病暴死的流言甚嚣尘上。
他们甚至连个好名声,也不肯留给王爷,在他身后,仍要毁他名誉。
没有人会记得这如今的九洲清晏,四海升平,是由谁流过的血、谁的性命筑就。
只有他,只有他对王爷的死耿耿于怀。
只有他仍旧沉浸在过去王爷给过的温柔旧梦里无法释怀,也只有他,念念不忘的要那些人为当初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王爷的死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闻楚当然不可能明白。
于是他面无表情的冷冷道:“不,殿下不会明白。”
闻楚没有反驳他,只是问道:“好罢,就当作我不明白,那掌事想要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青岩语气似是讥讽,又似是毫无情绪:“殿下如今已有了我的把柄,左右无论如何,我也再不敢离开殿下身边,生出二心了,否则殿下一旦把此事捅出去,我必死无葬身之地,既如此,殿下又何必关心我想要的是什么?”
闻楚听了这话,浅灰色的瞳孔微微一滞,似是怔住了,半晌才低声急急道:“掌事误会我了,我不是为着这个,才……”
可话说到此处,他却又忽然顿住了。
……果真不是吗?
闻宗鸣扪心自问。
他今日所为,的确没有一点为了青岩往后不动再到旁人身边的心思吗?他的确没有半分私心吗?
“……”
他抿了抿唇,终究没能在青岩面前说出违心的话。
“我承认。”他低声道,“或许的确有些这个原由,我在众兄弟里,既不年长,也无靠山,更不受宠,即便不去永仁宫,掌事也有比我这里更好的去处。”
“可我最希望的,只是掌事往后在我面前能够别再这般……这般心口不一,总和我说漂亮话,总不肯把心里想的告诉我,我只是希望你我之间,能坦诚相待,掌事的身份和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以后也绝不会亏待了你,我往后在人前是什么地位,掌事在内宫就是什么地位。”
青岩没有打断他,静静的听完了,才反问了一句:“殿下想要小的对殿下坦诚相待,那殿下又可曾对小的坦诚相待了吗?”
闻楚一滞,没有回答。
青岩已经恢复了从前那种挑不出错的模样,垂首低眉,背脊微曲。
“小的轻狂了,小的只不过是殿下的一个奴才,自然没有资格求殿下对小的坦诚相待,天底下人人都有秘密,殿下自然没有义务把什么都告诉……”
“不是这样!”闻楚疾声打断了他,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却又欲言又止,“我不是不肯对你坦诚相待,只是此事……此事太过荒诞,我说了,只怕你未必肯信……”
青岩垂眸道:“殿下说的是。”
“……”
不对,不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闻宗鸣心里难得的烦躁了起来,一种使不上劲的憋屈感袭上了他的心头,他今日想要的分明不是这样的结果。
他只是想对青岩好,他只是想让青岩不要对他那么戒备,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只是像从前在应王府对谢澹那样,想要事事替他安排妥当,把青岩也护的严实周密,让他不必再为了向上钻营费心。
可为什么当初的谢澹会对他的好意顺从承受,感激涕零。可如今的青岩,却像一捧内里藏针的软棉,他想要抓紧,无从使力,想要靠近,却又被他逼退。
这个孩子似乎没变,可却又似乎完全变了。
从前天大的麻烦来了,他也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可今日对着夜色里覆着雪的宫道上站着孑孓独立的青岩,闻宗鸣竟头一次生出了无计可施的感觉。
青岩就那样站在他面前,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他垂眸而立,模样温和顺从。
闻宗鸣却忽然觉得青岩离他很远。
青岩好像忽然成了冰川雪原里的一座孤岛,让他看得见,却再也摸不着了。
这让他心里猛地揪了一下。
分明想着,以后得到了青岩的信任,那时再把一切告诉他,可此刻,他却没有控制住自己,他不能否认他在害怕,害怕就此失去青岩的信任,害怕青岩从此往后再也不会听信从他口里出来的半个字。
“若我说,世间或许真有鬼神,当年的应王也并没有死……掌事信吗?”他涩声道。
青岩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很莫名其妙似的,又带了些费解。
“殿下不必如此。”他道,“小的如今已打算从此往后,都死心塌地跟着殿下了。”
“殿下不必煞费苦心的再诓我了,只管放心就好,毕竟殿下如此智谋,让小的背叛殿下,小的实是不敢。”
青岩这次说的的确是真心话。
他真的不敢。
可话说完了,抬眸忽然发现,闻楚看着他,眼眶竟然隐隐发红。
回去后,夜里又下了一场大雪。
鹅毛大雪堆在屋檐上、庭院里,积了厚厚一层,闻楚没叫人守夜,只说今日天冷、他身子也没什么不好,就不必了,便把奴婢们都放回了下处,让众人各自好生安歇。
青岩懒得琢磨他的用意,换平常他也许会请求留下来,可今日却不知怎么的,忽然连客气多问一句半句,也不想了。
他头也不回的和德喜等人一道回了下处,在宫道里走了一许久,青岩手脚冰凉,脱了衣裳便把整个人都蜷缩在被褥里。
他既不想去回忆方才夜色里,在宫道上和闻楚的争论,也没有琢磨白日慈安宫中,太后与皇后打的机锋究竟暗藏了什么玄机。
他只是觉得很困很倦,攥着那块小小的玉佩,才稍微安心一些,就要沉入梦乡,然而还没有真的来得及睡去,外头便又传来了德寿的声音。
德寿说,他与德福不放心,留在寝殿里等了一会,七殿下便忽然又反悔了,说要谢掌事回去守夜,让他们来叫他回去。
青岩心里暗骂了一声,也不知这个小祖宗忽然这么反复无常是在干什么。
往日闻楚可没有这样折腾人的。
可却也不得不认命的起身重新穿戴,朝着春晖殿主殿去了。
一进了殿门,就看见闻楚正半倚在软枕上捧着本书看,见他来了,似乎松了口气,道:“你们回去歇吧,只留掌事一人就够了。”
德寿德福点头称是,青岩也打算跟着出去,闻楚却叫住了他。
青岩目光有些疑惑,回首看他。
守夜的奴才都是候在小隔间里的,闻楚让他留在寝殿里作甚,难道还有话要说?
闻楚却半天不吭声,等德寿德福二人的脚步声远了,才看着青岩小声道:“……掌事,我冷,掌事到床上来替我捂一捂脚……”
“……可以吗?”
青岩:“……”
作者有话说:
最近评论区看到很多小天使问什么时候掉马,我也不好剧透,只能说后文都是有大纲的,距离掉马还有一段剧情要走,大家如果真的看的很着急的话,可以先养肥,过一阵再看。
但从我自己的立场来说,我肯定希望读者老爷们都能看连载的,毕竟这本真的很冷,每天就靠看看评论区发电这样子_(:з」∠)_
感谢在2021-10-10 23:04:33~2021-10-11 18:3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伊织娜邪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20瓶;影上漂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青岩很想说不可以,但很显然,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他抬步走到了床边,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下了,虽然奴才坐主子的床很不妥当,但既然是闻楚自己要求的,他当然也该坐得心安理得。
奴才们居住的下处,只能烧小炭炉取暖,但毕竟炭炉烧不到被窝里,于是每到过冬,为了暖和,内侍们都是各显神通,大多是靠汤婆子过夜,有的干脆两人乃至三人挤一个被窝,也能对付。
青岩却实在不爱和别人钻一个被窝,自然只能靠汤婆子,只是汤婆子毕竟管不到后半夜,他本就体寒,于是在睡梦中因手脚冰凉被冻醒,自然也成了家常便饭。
但闻楚的寝殿里,自然不能和他们的住处同日而语,地龙烧的很暖和,青岩一进门来,身上穿着冬衣,甚至觉得脸颊有些发热,也不知这般,闻楚怎么还能觉得脚冷。
此刻没有旁人,他也不必再做戏,青岩于是连假笑干脆也省了,只面无表情的解了外衫把闻楚的两只脚丫从被褥里捞出来揽在小腹处捂着,人体自有温度,小腹也是最温暖最柔软的地方,想必七殿下的两个脚丫在此,感觉应当也不会太差。
青岩自觉已足够尽心,转头看着闻楚道:“好了,殿下睡吧。”
闻楚却不知怎的脸色微微有点发红,大约是热的,眼神难得没盯着青岩看,瞧着旁边,只是小小的“嗯”了一声,这才闭上了眼。
青岩也懒得去计较,闻楚这两只脚丫子柔软暖和,分明没有冷到哪去,却非做这副矫情做派,只是抱着闻楚的脚丫子靠着床沿闭目养神。
养了一会,感觉到有目光盯着自己看,于是眼也不睁,只道:“殿下,不早了,歇吧。”
闻楚:“……”
闻楚:“……掌事要是觉得这样累了,不若……不若躺着歇歇?”
越说道后面,声音越小,大约是自己也觉得这个请求有些古怪。
青岩莫名其妙。
……才这么一会而已,何况他虽然帮闻楚捂着脚丫子,可毕竟坐在柔软的床榻上,这寝殿里还这样暖和,比起在下处冷冰冰的躺着不知要舒坦到哪里去,他有什么可累的?
青岩道:“小的不累,殿下快睡吧。”
语罢紧了紧外衫,无视了那双隔着里衣贴着他小腹的脚丫子,靠着床柱自己先打起了瞌睡来。
闻楚这回总算消停,再没有什么幺蛾子了。
不管两人如何心思各异,这一夜总算是安生过去。
第二日青岩醒来,外面天刚蒙蒙亮,他此生除了在应王府的一两回,没尝过睡懒觉是个什么滋味,醒的一贯比菜市口的公鸡还要准时,因此瞧见闻楚还在睡梦当中、呼吸浅浅时,也没觉得很意外。
只是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把闻楚的脚丫子放回被褥里,又替他掖了掖被子。
手里的重量轻飘飘的,即便闻楚年纪不大,这细胳膊细腿的也委实看着有些可怜。
显然闻楚从前在宸妃那里,受过的苛待经年累月的,远非一两个月的调理改善,便能见效。
……也不知这样一个水晶心肝的孩子,当初却又是怎么肯在宸妃膝下,一直忍气吞声的活着的。
青岩忽然想起,昨日闻楚说过的一句“韬光养晦未必是唯一的路”——
大约这也的确是他的心里话吧。
或许真的是一朝落水,才叫闻楚明白,藏拙、忍气吞声,却也未必就能换来旁人的善意,物极必反,他如今性情大变,好像也是情理之中了。
青岩忽然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他在心里决定,接下来得给闻楚好生补补,否则他怕是还没等到闻楚将来长大成人,就先见他因染个风寒一命呜呼了。
青岩替他掖好被褥,转身正要离开,手腕却忽然被拽住了,他一怔,转头去看,却见闻楚仍闭着眼睛,也不知是怎么在睡梦中察觉他要离开的,嘴里喃喃呓语,似乎还在念叨什么。
青岩把他的手扒拉下来,揣回被褥里去,也懒得去细听闻楚在说什么梦话,这才离了寝殿。
只是刚一出门,便见庭中德喜德春几个内侍围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面色都有些沉重。
青岩见状,心中隐有预感。
果然他还没开口,德喜便倒豆子一般低声说,昨夜里锦纹没了,人是在坤宁宫被打死的,他与德喜的住处离那头近,亲耳听见了锦纹惨叫求饶的声音,闻之凄惨,令人心头恻然。
毕竟同为内侍,年纪也相仿,他们搬来春晖殿虽不久,也和那锦纹打过照面。
锦纹性情活泼明快,虽然隐隐有些因在永仁宫伺候,自觉高人一等的意思,总拿鼻孔瞧人,不大招人喜欢,可毕竟也是条几日前还鲜活的生命,谁能想到,他们就这样在大年初一的夜里,听着锦纹的惨叫,成了这年轻生命无力的挣扎后消逝于世间的见证者呢。
物伤其类,众人焉能不惧,不心有戚戚焉。
青岩听完,默然片刻,衣袖下的手指却微微颤了颤,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很快坤宁宫那头传出话来,只说是锦纹身为大皇子的贴身内侍,没有好生照料好皇子,不引其上进向学,反而心藏奸狡、撺掇皇子懈怠胡为,皇后娘娘查问,竟还抵赖不认,一再狡辩,因此杖毙,以儆效尤。
青岩听了坤宁宫这对外的说辞后,却什么都明白了。
锦纹恐怕不过是替那日真正与大皇子欢好之人背了黑锅罢了,否则若只为了除夕宫宴那日没看住闻越,罚一顿、再狠些随便寻个由头打发走了也就是了,齐皇后实在很不必这样闹出人命,搞得各宫惶恐,还彻底坐实了闻越的确有懈怠胡为之实。
齐皇后一定要要了锦纹的命,只可能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已知道儿子和宫人有私,且相信那个宫人就是锦纹。
闻越即将大婚,她当然不会放着一个狐媚祸主的内侍继续在闻越身边,且只有打死了他,才能让闻越绝了心思,永绝后患。
而能使齐皇后相信,锦纹就是那个勾引了大皇子的人的,只有大皇子闻越自己。
青岩想通一切,心里只觉得一片寒凉彻骨。
闻越倒是情深意重了,为了不把那相好之人交代出来,干脆拉了自己身边贴身内侍做了替死鬼,可锦纹又何辜呢?
然而锦纹的冤屈,终究还是这样被埋葬在了新年的大雪之下,阖宫上下,除了那日撞见闻越的青岩与闻楚,自然也再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冤屈。
年节刚刚过去,宫里又要迎来另一场盛大的喜事。
大皇子和周家小姐的成婚之日终于如期而至,这个儿媳妇齐皇后替长子讨得很不容易,闻越又身份贵重,如今总算好事来临,婚仪自然是隆重非常。
坤宁宫和永仁宫自不必说,就连闻逸他们兄弟几人,也替大哥在自己宫门前挂了喜字灯笼,春晖殿自然也不好例外。
闻越成婚那日,青岩陪着闻楚,看着大皇子和皇子妃的仪辇从春晖殿宫门前经过,脸上虽微笑着,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闻楚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在衣袖下拉住了青岩的手,青岩一怔,低头看他,却发现闻楚并没有看自己,他脸上也微笑着,目光追随着大哥闻越的仪辇远去,衣袖底下的小手却攥着青岩,更紧了几分。
青岩从这举动里察觉到了点安抚的意味。
闻楚还是这样的敏锐。
他平静外表下内心的烦躁,对闻越的厌憎,应当都瞒不过他吧。
七皇子果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察觉到自己厌憎他的亲哥哥,他却反过来安抚自己,青岩不懂闻楚的心思,但也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确并没有恶意。
……或许真的如他所说,闻楚只是看中了他的野心和能力,需要一个深宫里陪着他的伙伴吧,即便他是个奴才。
青岩自那日上了心后,便替闻楚跑了许多趟太医院,终于整理出一份详尽周到、适合闻楚体质的膳方,开始给他调理身子。
而闻楚也果然配合,青岩说他该多吃什么、少吃什么,他都一一依从,每日膳方准备的是什么,他就老老实实吃什么,半点不见其他孩子挑食的臭毛病,省心的像是个泔水桶,无论青岩往里倒什么,他都照单全收。
除此以外,闻楚后来某日去见了潜华帝一趟,提及自己体弱,听说习武有强身之效,因此动了念头,希望皇帝能给他指个武学师傅,这样才好带着他入门。
闻宗鸣当然并不需要什么武学师傅。
他自己哪怕捡根树枝、赤手空拳,也能就地开练,而且他能感觉到,如今这副身子虽然孱弱,五感却极其敏锐,目力听觉都远超常人,只要他有心,甚至能听见隔了老远的青岩在下处屋子里和德喜说话的声音。
虽然每次这般过度运用听觉都会大为损耗精神,但如此神异,也已经很骇人听闻,闻宗鸣可以确信,一旦他开始习武,进度必然一日千里,若还是自学成才,届时难免惹人侧目。
虽然闻宗鸣自己不在意,但并不希望因为这种事给青岩增加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在这日和潜华帝提了一提。
潜华帝自然是无有不应,他从前便有过这个心思,只是那时的小儿子流连病榻,连下床说句整话都要大喘气,如今闻楚身子终于大好,又是自己有此心思,他当然乐见其成。
只是看见幼子这半年来忽见起色的身体,和病愈后大为好转的精气神,潜华帝难免庆幸自己当初没叫宸妃继续抚养闻楚。
潜华帝其实也不是蠢人,当初闻楚和宸妃那事,后来他也回过了味儿来,只是他却不大相信这般洞察人心、环环相扣的计策,能是闻楚一个孩子设计出来的,自然把目光落在了青岩身上——
奴才太过聪明,固然叫人心里不大安定,但若这份聪明是用在忠心事主上,潜华帝觉得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何况谢青岩,是商大伴的徒弟。
潜华帝或许不信旁人,但却还是信任这个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即可同甘、也曾共苦的老奴的。
青岩于是就这样在一头雾水之下,又一次平白得了许多赏赐。
他想起自当初宸妃那事后,一直没有得空去养心殿和师父感谢,于是便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见了商大伴一面,顺便也打听打听潜华帝这莫名其妙的赏赐,是因何而来。
商有鉴听了青岩的感谢,倒像是心里还有气似得,不咸不淡道:“谢咱家做什么?你的主意和本事可都大得很,咱家却是老了,实在帮不上你什么,不敢当谢掌事一句谢。”
青岩来前,便猜到师父可能还没消气,此刻果然如此,也不意外,绞尽脑汁运用起十八般武艺,才终于把商有鉴哄得重新见了笑模样。
“原以为你在七殿下宫中是得用的,怎么着,连你主子上万岁这来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还要来问咱家?”
这才把闻楚和潜华帝请求习武的事告诉了青岩。
青岩听了,却是大出意外,闻楚平日瞧着总捧着本书看个没完,不想竟于武学也有兴趣。
可闻楚毕竟身子弱,又已经十二岁了,这个年纪开始习武,已错过了打下童子功的最好时机,若不头悬梁锥刺股,恐怕很难练出个名堂,真不知他为何要这样为难自己了。
也难怪闻楚没有和他说,若是说了,恐怕青岩多半要劝他打消此想。只打打拳、学学怎么挽个剑花这些花架子、活动活动筋骨也就罢了,若动真格的,刀剑无眼,这些日子他好容易把人养的壮实了点,他实在怕闻楚一个不小心练的瘸胳膊瘸腿了。
他正担忧着,却听商有鉴忽然道:“你既来了,正好还有件事和你说。”
青岩见他正了面色,心知多半是正事,便恭敬问道:“师父请讲,徒儿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