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此处,没再继续说下去。
闻楚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的陪着他,良久才道:“我打算晓谕各宫,由你接替司礼监掌印太监兼御前领侍内官的位置。”
青岩一怔,迟疑道:“这……恐怕不妥,我年纪太轻,司礼监掌印之位干系重大,只怕朝臣们知道了……会有非议。”
闻楚道:“有什么不妥?你本就一直当着司礼监的差,你师父早便不管事了,郑翊、丁愉、左通三人都唯你马首是瞻,这掌印太监的位置,你即便无名也早已有实,如今不过是实至名归而已,至于御前领侍内官,说到底是天子家臣,难道我提拔一个家臣,还要看谁的眼色吗?”
青岩被他振振有词的一番话堵的哑口无言,本想说即便如此他身兼两职只怕也有些过于打眼,但转念一想要是这么说,闻楚恐怕多半又要说这也没什么稀奇、毕竟早有商大伴这样的前例云云,说了也是白费口舌,只得道:“……多谢皇上。”
闻楚笑了笑道:“哦?那谢掌印打算如何谢朕?”
青岩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拉着闻楚的领口迫使他低下头来,不轻不重的在他唇上印了一下,随即松开,道:“这么谢,皇上以为可够了吗?”
闻楚一时愣在原地,他本是有意戏弄一下这一贯木讷的内侍,谁知却被对方反将了一军,这一吻太快,他尚且来不及反应,只感觉到青岩有些干燥的唇柔软而温热,虽然一触即离,这一吻中却隐约有些缱绻温柔的的情意,他眸色沉了沉,道:“不大够,以后再补上。”
闻楚的登基大典很快如期而至,在此之前,青岩接任司礼监掌印兼御前总领侍内官的消息已先传了下去,按例新任的御前总领侍内官是要把四司八局十二监的提领太监、掌印太监叫来一一问话以便交接职务的,其实就是给新任的总领侍内官一个换人提拔自己人的机会,这已经是宫中不明文的老规矩了,因此各司局的大太监们得知了这个消息都很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哪里不顺了这新任的御前领侍内官的眼,被人替了差事职务。
不过因为登基大典在即,青岩便把这事暂先推了后,只说等新君的登基大典稳稳妥妥的办好了以后再传他们问话不迟。
闻楚命人在养心殿花园西侧收拾出了个小院子给青岩,这样各司局的当差内侍们有事来请他示下,也免得进进出出的不便,又从养心殿中拨了两个小内侍跟着青岩,本来都未赐名,这次却亲自由闻楚亲自赐了名,一个叫平安、一个叫平福。
青岩看着其中一个颇觉眼熟,还没等他仔细回忆是谁,那小内侍已经满脸欢喜感激的跪下磕头道:“平安给谢爷爷请安,谢爷爷的恩情,平安一直记得,如今有幸跟着您,以后一定忠心办差,不给谢爷爷丢人。”
青岩倒是很快想起了这小内侍是谁,当初内务司的提领孔金斗往养心殿送来过一批小内侍,这平安就是其中的一个,那日潜华帝似乎是心情不好,不知发什么疯,泼了这小内侍一身的热茶,青岩宽慰了他两句,又放了他回去换了身衣裳——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恩情,然而平安却满脸的感激,青岩心知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底下的小内侍们会逮着个由头奉承讨好也是常事,因此并没多说什么,只是道:“以后叫谢公公便是,我不喜欢那一套,年纪也远远当不得你们爷爷。”
平安和平福闻言一齐恭声道:“是。”
青岩这才问道:“后日便是登基大典,这院子也是今日才收拾出来,我来的迟,先前四司八局可有送来什么折子,叫人来问过什么话?”
平安抢着答道:“回公公的话,各司局提领公公们送来的折子都垒了老高了,就等着您瞧了示下呢,您不发话,下头哪有人敢擅自拿主意?眼下这宫里没人比您更……”
青岩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折子在哪?除了折子,可还有人来问过话的?”
平安一愣,道:“额,问话的只来了几个,好像是神宫监的,问……”
后头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了。
这时候平福抱着一摞折子过来了,低声答道:“来问话有两司两监,钟鼓司的何提领差人来问公公登基大典上的出朝钟鼓内乐是按照先帝的旧例还是礼部去年拟的新曲目单子,尚衣监送了皇上大典上要用的御用冠冕袍服、绶带靴袜等请公公过目,看看是否有不妥之处,神宫监也遣了人来问大典上要用的香灯烛器等物……”
平安在旁听着,不知怎的臊的满脸通红,青岩看在眼里,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平福赞许的点了点头,道:“你记得很好。”
又对二人道:“待我把这些折子复了,你们再分别送回去,一齐回话。”
二人连忙应了是。
就这么忙着,很快到了登基大典当日,青岩从早上睁开眼便一直紧绷着神经,好在一路未出什么差错,直到天昏才彻底松了口气。
紧接下来便是国丧,又是头不沾枕脚不着地的忙了近一个月,闻楚这个新君比他更是只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主持丧仪之外,他还有不少庶务要处理,刑部大理寺在忙着审问宣王和宣王叛党,日日都有折子递上御前,偏偏底下还有添乱不省心的,四皇子一直闹着要见皇后和宣王,闻楚一直未曾搭理,四皇子递了面圣的折子里更是很有些狂悖放肆的话,闻楚看了,虽未允许闻述入宫面圣,可也并没有发作,其实到这里也就罢了,青岩知道闻楚是懒得和闻述计较的。
然而未过几日,宫外却忽然传开了流言,说潜华帝临终前传位之人并非七皇子闻楚,而是四皇子闻述,新君生母乃是异族女子先帝岂会传位于他?又说齐家与皇后谋反也是情有可原,毕竟皇后母仪天下,素有贤德之名,与先帝是结发之妻,为他开枝散叶生了四个儿子,论理传位大事无论如何也传嫡传长,到头来却传了个什么也不占的七皇子,先帝倘若真的如此传位,齐家岂能不反?
闻楚至此终于忍无可忍,命傅松亭带了人抄了四皇子府,果然逮到了一群闻述养着的清客,其中不少就是这几日在街市茶楼中造谣生事的,当即便都送去蹲了大狱,闻述则被看押在了府中,等同软禁。
闻楚夜里要守丧,白日又是这些焦头烂额的事一摞一摞等着他处理,竟把眼下活生生熬出两片乌青来,嘴角生了燎泡,青岩虽叫了御膳房日日都炖百合雪梨汤来,闻楚用了数日,那燎泡也只是稍微消了些,青岩心知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但左右却也没有法子,这段日子总是得熬过去的。
他有心多帮闻楚一些,一边替他研墨一边道:“明日皇上早晨要见辽东和滇南两地的使臣,大理寺提审宣王的事,不若就由我替皇上去吧,左不过也是走个过场,他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刑部连定罪的檄文都已经写好了,还有什么可再审的?”
闻楚合上折子,抬头笑道:“你既都亲口提了,难道我还能说不么?怎么,谢公公就这么怕我累着?”
又低笑了一声道:“还是怕我累着了,晚上没法陪你?”
青岩对他如今嘴上越来越没把门的这件事已然司空见惯,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正是,皇上圣明,小的心中想什么,都是瞒不过您的。”
第145章 生死同归
闻楚见不得他这么一副云淡风轻一本正经调|情的样子,眸色深了些道:“……过来。”
青岩手上动作一顿,依言放下了那块徽墨,走到他身前。
还未说话,已被闻楚一把拉了过去,摁着他在自己腿上坐下,青岩吓了一跳,随即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扑在耳后。
他那片的皮肤极为敏|感,当即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脖子。
闻楚在他耳畔轻笑道:“谢公公这么想替朕分忧,那这剩下这份折子,就有劳公公了。”
青岩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闻楚执意,只能把书案上那折子展开读了一遍,写的却是关于在宫中开设宗学堂的各项条陈。
青岩一怔,道:“宗学堂?宫中不是已有太学堂了吗?”
闻楚道:“太学堂是皇子们开蒙读书之所在,宗学堂顾名思义,是宗亲子弟们开蒙读书之所在,我准备在宫中设立宗学堂,晓谕全国,凡闻氏宗亲,都可将子弟送入宫中宗学堂开蒙读书。”
顿了顿,又道:“你我此生是不会再有子嗣之缘了,这倒没什么,只是闻氏祖先开创的江山基业,将来总得有个人继承,这些进宫读书的孩子里,若有心性、才智、品格都可堪托付的,便将其留在宫中,咱们亲自教养,将来叫他继承大统。”
闻楚这番话说得极简单,内里涵义却足以让人惊掉下巴,青岩沉默了一会,道:“皇上……是不打算立后纳妃了吗?”
闻楚侧环着他的腰,把他的下巴扭了过来,看着他道:“怎么,你不乐意吗?”
青岩道:“……不是,只是朝臣们不会同意的。”
闻楚笑了笑,道:“你别管他们同不同意,只告诉我你乐不乐意就是了,你不高兴吗?还是你真的希望我立后纳妃?”
青岩没答话,不轻不重的在他眼皮子上吻了一下。
闻楚抓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拉近,两片唇贴了上来,把青岩蹂|躏了个气喘吁吁,末了才在他耳畔轻笑道:“如今怎么老是喜欢偷偷亲人?可不能总让你占了便宜去。”
青岩眼睫微颤,一双一贯冷清的丹凤眼却透出了点笑意来。
闻楚也是最近才发现,青岩如今这张脸不笑时还只是清冷而寡淡,可一笑起来却总是隐约有点清澈的媚态在里面。
这些日子两个人几乎都忙的没什么空隙亲近,这么一来一回,别说闻楚,连青岩亦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两人没羞没臊的在夜色里无人的书房中折腾了足足小半宿,直到后面青岩连扶着那绣制着百鸟朝凤图的屏风都站不稳的时候,闻楚才终于咬了咬他的耳垂,算是放过了他。
翌日醒来时,青岩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酸痛的几乎不归自己控制一般,御帐中早已找不到闻楚的身影了。
青岩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里过夜了,头两次他还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哪知闻楚这个事主却是无比坦然,大大咧咧就吩咐了下去叫内侍宫女们准备热水热毛巾来亲自替他清理,半点不避讳自己宠信之人不仅不是女子,更是个内廷宦侍之事。
如今养心殿里虽没有漱青却有德春德喜等几个有品级的内侍,自然是知道该如何提点底下的宫人们什么该说什么该问,因此并没有人敢多嘴或是嚼什么舌根。
尽管如此,这里不少小内侍小宫女仍是从前潜华帝还在时便用过的,自然都认得青岩,这会子忽然发现新君宠信的这内侍不是旁人,竟就是谢公公,还是有人流露出了些不可置信的神色。
青岩刚开始还想着跟闻楚提一提,这么坦荡……是不是有些太张扬了……只是后头见闻楚的样子,显然他一点没觉得这样坦荡有何不妥,只得自己把话咽了回去。
一回生二回熟,如今青岩在这张龙床上醒来,倒也不觉得心虚了,他强撑着坐起了身来,问了问外头候着的小内侍已经什么时辰了,才得知竟然已经巳时了。
这个点,闻楚多半已去见那几个来朝贺新君的外邦使臣了。
青岩昨日已经揽了差事,要替闻楚去大理寺提审宣王,因此虽然身上散了架一般酸痛,仍是勉强起了身,两个小内侍服侍着他更了衣,又简单梳洗过,青岩这才出宫往刑部去了。
大理寺的官员见来的是他,又看过了皇帝的手谕,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审堂是早就布置好的,当即便请青岩上座,又命狱卒提了闻迁入堂。
闻迁已是一身囚衣,模样比当初青岩与他初见时狼狈了不止一点,被押上堂来连头也没抬,大理寺少卿沉声道:“逆犯闻迁,皇上今日亲命了钦差来审你,还不抬起头来。”
闻迁却只哼笑了一声,并未回答。
大理寺少卿皱了皱眉,也只得回头对青岩道:“谢公公勿怪,这些天审案,他一贯都是这副模样……”
青岩看着底下蓬头垢面的闻迁,沉默了片刻,才道:“不必押着他了,都松开吧。”
大理寺少卿闻言,立刻朝那两个狱卒摆了摆手。
两个狱卒会意,一左一右松开了闻迁被反剪的胳膊。
闻迁跌坐在地上,这才抬头望了望,看清了青岩面貌,却顿了顿,道:“……是你?”
青岩面色淡淡:“宣王殿下,好久不见了。”
闻迁赫赫笑了两声,道:“你……你还敢来见本王,就不怕本王杀了你吗?”
青岩道:“宣王殿下若真能早杀了咱家,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了。”
闻迁眼神变得阴狠了些,哑声道:“你这阉货……如今是到本王面前耀武扬威么?本王的确是看走了眼,本王当初就不该相信你……”
青岩道:“我有些话要单独问宣王,可否请何少卿先回避片刻?”
他带着圣谕出宫提审宣王,那大理寺少卿自然不会多说什么,闻言点了点头,带着狱卒们到衙门内堂回避去了。
闻迁见状,咳了两声,才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如今怎么给本王定罪,还不都是你们动动嘴皮子的事,何必假惺惺的再审什么?本王没什么好交代的了……咳咳。”
青岩静静望了他片刻,道:“殿下的定罪檄文,刑部早便写好了,咱家今日来审殿下,只是心中有一件事不明,所以想来讨个答案罢了。”
闻迁冷笑一声,道:“本王为什么要告诉你答案……”
青岩直截了当的打断了他:“当年,大皇子妃假死的事是你做的吧?”
闻迁脸上神情瞬息僵住了,继而他瞳孔微微放大,哑声道:“……你怎会知道此事,难道……月娴在你们手上,她……她如今在哪里……?”
看着闻迁这副模样,青岩心里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一时倒不知是该震惊还是该感慨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竟然真是你做的,宣王殿下……她是你的大嫂。”
闻迁却只是面色愈发凶狠,怒道:“她在哪里……本王问你她在哪里?!你们是不是把她杀了?她在哪里?!”
青岩没答话,面上却挂了个淡淡嘲讽的笑意,轻声道:“咱家从前原以为……几位殿下占着中宫所出的身份,个个高贵,要跟你们斗,怕是不容易,没成想到头来你们兄弟几人却是一个赛一个的蠢货,连宣王殿下您……也不例外。”
春秋倏忽一逝,转眼过去了两个月。
秋末的时候,处置宣王及其麾下一干叛党与齐氏的旨意终于下了,慈安宫的太皇太后得知后,本来死了儿子都没什么大碍的她,却大病了一场。
闻楚并没有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太皇太后,是以太皇太后也只当他是自己的皇孙,并不知道这皇孙壳子里其实是曾今的应王,青岩知道闻楚心中对太皇太后的感情不比寻常,即便得知了当年下毒之事,她也脱不了干系,他仍是没有对这位曾今的长嫂表露出半分恨意。
风寒本不是什么大病,然而太皇太后本就体弱,又到了这把年纪,早已经不起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这场风寒几乎抽走了她已然干枯老迈的身躯里所有的生机,青岩陪着闻楚在慈安宫侍疾半个月,却分毫未见太皇太后的病情好转,反倒是日渐衰弱了下去。
太皇太后咽气的前一夜,大约是回光返照了,夜里醒来便拉着侍女说要见皇帝。
闻楚本已经睡下了,得了来报信宫女的消息后,匆匆披了件外袍就在星夜里往慈安宫赶去。
到太皇太后床前的时候,她那双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已经合上了一半。
闻楚在她床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唤了一句:“皇祖母?”
太皇太后这才有了些反应,她似乎极其费力的扭过了半边头,看着闻楚,声音沙哑而粗噶:“你来了……皇帝,哀家……哀家要见你……哀家有话……咳咳……有话跟你说……”
闻楚道:“皇祖母说,孙儿听着。”
太皇太后看着闻楚,却忽然道:“……你是谁?”
伺候她的老太监桂顺在旁道:“老祖宗,这是皇上呀,您的孙儿,不是您说要见皇上的吗?”
太皇太后的眼珠子转了转,先在桂顺脸上,又转回了闻楚脸上,喃喃道:“你……你是皇上……?不对,不对,你不是皇上……你不是……你是鸣儿……你是鸣儿对不对?”
她说着一把抓住了闻楚的手腕,闻楚却沉默不语。
太皇太后望着他,眼里忽然滚下大滴大滴的泪来,哭着道:“鸣儿……鸣儿……你……你别怪皇嫂,皇嫂是对不起你……可是……可是皇嫂也没有办法……那是我的儿子……轩儿是我的儿子……我是一时糊涂,才被他骗了……都是我糊涂……可皇嫂本也不想……”
桂顺在旁见情况不对,忙道:“太后娘娘病的糊涂了,说胡话呢。”
又赶忙上前拉住了太皇太后的手,打断了她的呓语,在她耳边道:“老祖宗,您糊涂了,十一殿下早就去了,这位是您的孙儿,是如今的皇上呀,老祖宗您睁开眼仔细看看?”
太皇太后怔愣了一会,眼里还含着泪,又看了闻楚一会,语气带了些迟疑道:“你……你不是鸣儿,你是……你是谁?”
闻楚垂了垂眼睫,回握住了她老迈干枯的手,道:“……皇祖母,孙儿是楚儿。”
太皇太后喃喃道:“是么,你是……你是楚儿……”
她的眼神这才渐渐清明了起来,低声道:“皇帝……哀家想起来了,你是……你如今是皇帝了,楚儿……小七……你……你答应皇祖母……不要杀你五哥好不好……不要杀他……你们……你们是血亲的兄弟呀……”
闻楚默然片刻,道:“五哥举兵谋反,罪不容诛,请皇祖母体谅孙儿的难处,这件事就算孙儿能答应,满朝的文武大臣也不会同意的,这些……皇祖母不会不明白。”
太皇太后哑然了片刻,握着闻楚的那只手却变得越来越冰冷,她浑浊的眼眸里竟然还残存了些希冀,看着闻楚道:“那……那他的妻儿呢……那两个孩子……还那样小,连……连襁褓也还没出,他们能有什么罪?你就……你就饶了他们一条性命好不好……算……算皇祖母求求你了……求求你……”
她说着说着,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最后睁着眼再没了声息,握着闻楚的那只手也终于失去了所有力道,彻底松开了。
桂顺跪下,膝行到了太皇太后床前,发出了一声悲鸣,哭嚎道:“老祖宗!”
太皇太后薨了。
青岩陪着闻楚回宫,一路上闻楚都一言不发,青岩知道他心里难过,却也并没有出声安慰,只是静静的陪着他。
快到养心殿门前的时候,闻楚却忽然停了步,转身对青岩道:“不回养心殿了,朕……想去你那儿歇。”
放在平时,青岩多半会劝闻楚这不合规矩,今日却没说什么。
青岩的小院子在养心殿西侧,临着御花园,平安平福把院子收拾的很干净,平福替青岩从宫外移栽了一棵三角槭到院子里,如今长得还不是特别高壮,但深秋橘红色的落叶萧萧而下,景致却也十分漂亮。
这里与养心殿不同,非常安静,除了外头落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听不见任何脚步声或是人声喧嚣,青岩陪着闻楚睡下,浅眠到后半夜,睡梦中忽然感觉自己似乎被人紧紧抱着,这怀抱用力到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睁开了眼,感觉到闻楚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抱住了他,轻声道:“……皇上?”
“嗯……”闻楚的声音带着点淡淡的鼻音,“我吵醒你了吗,对不起……”
青岩有些无奈:“倒不是吵醒的,皇上抱的太紧了。”
闻楚“啊”了一声,手臂这才松开了些。
“……皇上可好些了吗?”青岩犹豫了一会,还是问了出来。
闻楚吸了吸鼻子,道:“好的很。”
青岩有些无奈,扭了扭转过了身躯,对上夜色里闻楚一双晶亮的眼眸。
“太皇太后也算寿终正寝,皇上其实不必太过难过了,而且……皇上心里难道就一点不恨她吗?”
闻楚沉默了一会。
“若不是皇嫂,当年我兴许根本无法在宫中顺利长大成人。”
“……她说闻轩是她的儿子,所以她才……可我当年,心中亦是将她当作亲生母亲一般敬重。”
青岩叹了一口气,道:“别想了,皇上睡吧。”
闻楚又一次收紧了怀抱,青岩的下巴搭在他的肩窝里,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带着浓厚的鼻音絮絮的问:“青岩……青岩……你要永远陪着我……好不好?往后咱们死了,也葬在一处……生同衾……死同穴……”
他说着说着,许是太困了,声音越来越小,呼吸声却渐渐均匀。
青岩在被褥里环上了他的腰,轻声在已经睡着了的闻楚耳边答道:“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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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楚继位之初的头几年,其实并不太顺遂。
一来潜华帝在位时,国库便已见空虚之势,地方官场贪墨成风,京里瞧着清白些,实际底下却有冰敬炭敬等不成文的各种盘剥手段,半点不比地方干净,如此一层盘一层,最后遭殃的都是佃农百姓,整个国家粗看之下尚算过得去,其实从上到下剥开来却早已是一团污糟、糜烂不堪;
二来屋漏偏逢连夜雨,罕沙草原上那娶了嘉顺公主的科尔齐部老汗王,休养生息了几年后,又与漠上的契尔契汗国狼狈成奸,竟不守旧约,出尔反尔,时不时又开始纵容麾下滋扰边民,嘉顺公主写了信回京,说那老汗王待她很不好,不仅妻妾成群,半点没把她这个阏氏当回事,还就着酒醉伙同部下欺侮了她带去的贴身侍女,有个侍女是和嘉顺一起长大的情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嘉顺信笺上全是已经干涸的泪渍,措辞字字泣血,足见落笔时的心情。
必须把科尔齐部这个瘤子拔了,满朝上下都并无异议。
即便不为了嘉顺公主,也为了西北诸城的边民,何况科尔齐部对公主的所作所为,几乎已经算是在打大昭的耳光了,若是这都能忍,恐怕以后无论在邻国还是百姓眼中,大昭国威都会荡然无存。
这场仗是肯定要打的,朝中不是无将,难的只是国库空虚,打仗的钱从何处来?
已经从国子监升入户部的周祯周主簿这时递了折子到御前。
青岩近些日子放肆了许多,已经敢于在无人时坐在御书房里的龙椅上先皇帝一步看奏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