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析沉背着手,点点头,“也是啊,流落在外的小殿下不好伺候,亏周君好生照料。”
“理是本分,若不是小殿下染了疾,加之边陲荒无人烟,担心殿下独自返京出岔子,也不劳总指挥记挂。”
林析沉哂言:“京途远,周君没看见我身后十几个随行的人吗?只是怕千万将士跟着来,宿行地无法解决,唯有赶紧去前线支援,督军才好说。”
林析沉开口闭口“周君”地叫,喊得周宣心里发慌,他这是在示威呢,我有精兵强将,名正言顺,该如何冠你周宣的名,全凭他一张嘴。
酷暑骄阳,周宣拭了额角的汗,欲请上座,便见远处众星捧月般拥来一个小孩子。
珠环玉嗅,粉雕玉琢,嬉皮笑脸地朝林析沉迈大步子,未当心脚下空了一步,趔趄几步。
眼见着快跌下台阶,林析沉快步上前,摒开周遭七手八脚的壮丁,一把搀起刘穹仰的胳膊往上抻。
这个动作旁人看起来像是“护主心切”急忙去帮扶,可后劲稍稍令人筋骨发麻的抻拉,透露着一股不怀好意,偏偏又对上林析沉温和的眉眼:“小殿下当心。”
上下唇齿一碰,阵阵阴凉的“当心”二字倾吐,刘穹仰冷不防转眸,强挤出几声局促的笑声。
刘穹仰生得白净,细问长在农民家中,一言一行到像是从宫中悉心调教出来的,衿贵稳重,硬是要说出些不同于达官显贵的地方,便是他的健谈吧。
“好哥哥。”刘穹仰欢欢喜喜跟在林析沉后面打话,“不枉远行大半个安国,原先还觉得朝中无人去看顾我这个流连街井的小孩子呢。”
林析沉负手而立,无论他说什么,皆是漫不经心地点头,偶尔开口闭口“小殿下”地唤着,脸上挂着平易近人的笑颜。
“好哥哥这次是来接我的吗?”刘穹仰终于把话音抛出,因为林析沉根本不会理睬他的插科打诨。
林析沉笑而不语,提衣上了阶,面前迎来的人,正是岷西布政使杨万。
有过几分眼缘,林析沉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朗声打着招呼:“杨大人近来可好啊?”
杨万穿着单调,低声敛气,似乎并不是想让林析沉认出他这个朝廷时时刻刻想缉拿的叛徒,他以为林析沉为了能全身而退也该装聋作哑,却不料想这般坦诚。
杨万尴尬地笑了笑,同周宣一齐问安。
所有人都心怀鬼胎,他们不知道林析沉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他哪里来的胆子敢深入虎穴,除非这块地上早已经陷入了敌人的埋伏,杨万不禁冷汗涔下,迅速环顾了眼四周瓦顶——没有人。
当收回惴惴不安的目光,他才发现,林析沉正对着他笑。
我一直在看着你呢。
如果没有什么人的话,林析沉会毫不留情放声嘲笑。
入了夜,亲卫皆环着林析沉的寝房落住,按照脚程,许涧分出人手赶来不出三天。
林析沉坐在床上,曲了一条腿,用隔壁垫着颈,放松身心地半躺下去。
途中有亲卫送来熬煮好的药,林析沉只带了几帖,这几日怕也要跟着服尽了。
药被放到床头的桌上,林析沉打着盹儿,等药汤放凉。
熟悉的苦味浸在咽喉,涌入五脏六腑,涓涓细流犹如熔岩烈浆,流淌四散。
“平凉夜寒,滴水成冰。”
一纸修书,就这么传到京城。
拈起来的八个字,却把江御的心揉得细碎。
第83章 我想你了
刘穹仰面露难色,几行人住进府中就如同在身边放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将他们炸得体无完肤。
“杨大人兵马充足,几个京城来的花拳绣腿无伤大雅吧。”刘穹仰揉散了眉宇,转头对着杨万笑。
杨万可不敢应下,事情棘手着呢,他哪儿知道林析沉出的什么路数。
刘穹仰如成竹在胸,因为吃紧的战事不是一朝一夕能摆平的,他要林析沉跪着求他。
求他的兵,求他的力。
周宣没有在谈话中,他自始至终都是干干净净的。问他做了什么,奉旨照料皇子殿下,现下去了林析沉房中寒暄。
林析沉正准备熄灯,见门口一个徘徊的影子,敲门敛气道:“总指挥住得还算合适?”
“没落锁,周君推门吧。”
周宣躬着身进门,林析沉刚刚沐完浴,胡乱裹了几层薄衫,水露糊结了发丝,显得更加青绿,垂在眼角,混着淡淡的慵懒气。
“与客宿京城无二,有劳周君了。”
“哪里哪里。总指挥见外了,有不妥的事,看不顺眼的人,找我就是是了。”周宣拜拜手 ,他这人面相亲和,说话也直白,找林析沉出了问问他的安排,就是简单聊聊天。
一般京城来的御史,周宣聊起天来,指不定多多少少能算上个远方亲戚,毕竟朝中的婚嫁关系复杂,攀亲带故的很正常。
偏偏同林析沉聊,竟是莫名其妙断了头绪。
林析沉已经没有亲人了,林羽未做续弦,自己也尚未婚配。
周宣谈笑的时候眼睛里装满了红尘,透过积年累月的褶子,有太多太多林析沉看不真切的东西。
京城中的达官显贵并不会注意到他,一个试考几年谋了个偏远官职的人,但是正堂张贴的墨宝字画,都是他曾经左右逢源的证据,都是他曾经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流。
林析沉不会去探寻天之骄子的陨落,底层的人想要出人头地,靠的是真刀实枪,贬谪也是那么的简单,不同于他这样承世袭罔替的圣恩。说到底,他多少能算一个世家子。
林析沉露了倦色,一直都是周宣打话,他很少迎接贵客,嘴也笨,听不出花儿来,拍马屁也不像样,索性不拍了,便当一位故人款待。
话聊不走,林析沉又牙关紧闭,不肯轻易透露,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听周宣津津乐道。
待过了一定时辰,周宣便道:“深夜就不多叨扰总指挥了。”
林析沉点点头,也没去送,疲惫地褪靴换上木屐。
没过多久见周宣又掉头回来,兴许是觉得屋内灯火都熄了,不好再打扰,来来往往地在门边游荡。
林析沉被这个老实人气笑了,拢了身外袍推门,“周君还有……”
抬头间,只看着对方挺拔的身量,未来得及辨认清楚对方的面容,猝不及防迎来个熊抱,把林析沉往里屋里挤,跟着脚后跟不稳踉跄好几步。
强烈的警觉顺着几步惊慌渐渐湮灭,林析沉想看看他的面容,被抱得紧,熟悉的体香萦绕在鼻尖,人是没认错的。
突如其来闯进来的人多少让林析沉心有余悸,他缓缓地抬起低垂的手,轻轻地抱了抱他,“怎么?”
江御听见他的声儿,心肠被剁碎了一般,疼得直搅和,整个身子扑在他的身上,挤按到床板上才肯罢休。
没铺垫厚绒,一下子压身上去,倒有些吃疼,林析沉冷抽了口气,旨在哄这只野狗,不与其计较。
“昨夜发的书,怎么赶那么快?”
“想你了,一刻也等不及。”江御的声音低沉含混,听不是很清楚,外面有亲卫走来,左右环顾,敲了敲门:“大人?”
江御跟只疯狗一样蛮横无理,听见人声心里暗怒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随后勾起一旁的锦绸裹住压在床板上的人,想把外界隔开。
林析沉还算清醒,只怕亲卫听不见答应,便会闯进来,他可不想让节外生枝,拨开帐纱,强舒心律,镇定道:“怎……”
哪知后话未出,下颌倏然被捏住,唇角深深地被含咬住,林析沉一下子没挣开,有些躁这只疯狗。
亲卫疑虑,俯首听见踢板子的声音,遽然推门,见林析沉跟块拧干的帕子一样僝愁,心下生了警惕,林析沉却只道:“无事,退下去。”
前脚关门,后脚紧跟着半个腰身随缠绕在腰腹的帐幔裹进江御的怀中,整个人一下落入对方掌中,冰凉的指节抵触柔热的肌肤,掐揉那熟悉的地方,酸酸痒痒。
林析沉赶紧去捂那处酸痛的地方,拍开冒失的爪子:“别闹,明天还有事。”
江御怅然若失,自己倒显得十分委屈,“我知你到平凉,以为去守城,现在到跑到这龙潭虎穴送命,心疼死我了。”
林析沉刚摒开他的手,现下听着一段深情自述,面不改色问道,“京城远着,从哪儿赶来的。”
“三州城仓。”
江御去的三州,本难得绕远道去寻他,可是遥遥望了一眼平凉,一念之差没忍住。
否则按照章程,现在已经回到了京城,运气好还能赶个大朝会。
“你去三州做什么?”
“我知你在远方不容易,我这边分身乏术,再者军事乃国家大事,也是我的家事。我没有骗你,我的确没有任何眼线放在西北,你当初应该不会相信,我戎马半生打下来的山河甘愿坐视不理。听你常念,便跑了这一趟。”
江御一字一顿,每句话音拉得长,还一边依依不舍地拽林析沉的白袖子,跟小孩撒娇一样。
听你常念,便跑了一趟。
可是将军啊,他哪里是心系山河,是为你不值当,兵权不握到手里,等着其他人揭竿而起吗?
林析沉鼻子莫名发酸,“你不在京中坐镇,群臣不闹?”
江御见他吃这一招,继续放苦语调:“断传召一两天无伤大雅,至多不过是公文堆积。你闹着不要军机处,多少事务全往我这里报,小半天送来的公文就有几摞,无人辅佐,手都快写废了。”
林析沉不要军机处,原本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差事,现在怕冒进被参,没什么人敢去,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是苦了他。
林析沉正要说,江御又恹恹道:“我半途换道,就算现下动身,也赶不上明日清早的朝会,让底下的人报恙,也不可能不开,午后只得补个内廷,刚刚脚一落地,就要去听史儒说闹,一堆琐碎杂事未料理……”
林析沉几经欲言,不知该说些什么,挂到嘴边的活辗转回了肚子。
江御见诡计得逞,摇着狐狸里尾巴又要开始装可怜,林析沉饶有先见之明地来堵住他的口:“你先别说其他,去三州做什么?”
江御继续怏怏不乐的姿态,哪知林析沉防患于未然般正色道:“少插科打诨,我不吃这套。”
三州有粮诚然,但近来为顾水患,调了大半去贩灾,再者北疆前线战事吃紧,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几件大事足以吃尽三大粮仓.
江御是去讨粮的。
不会有人在偏逢国难时毫无深留地献出筹码,留着发财也好,留着发霉也罢。
筹码握在自己手里才稳当。
江御也清楚这个道理。
“我们打不起持久战。”
江御惆怅地平躺着,连续好几天马不停蹄来回跑,常年卧居书房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久而久之找回当年征战的节奏才尚能应付一下。
“过冬了,一旦十二线撑不过这个冬天,外族长驱直入,哪里挡得住。”
“等春天。”
“三州城灭,十二线塌。没有战略要地的国家只有等死一条路能选。”
黑洞洞的天花板上梁柱高高横亘,交错纵横,江御眸光黯淡。
“待我兵强马壮,重整九州。”
平凉的夜风很大,一直吹刮到北疆前线。
老兵站在城墙上酣饮,一旁的小兵不忙不迭跑来,搀着他要起,“你可别喝了,这几日遇着卢将军整治,就差抓到一个杀鸡儆猴呢!”
老兵不屑一顾,高举酒壶,“朝廷已经不管咱死活,亡国之前畅快畅快,日后做人奴才鞍前马后好歹不羡金樽!哈哈哈哈……”
“你可笑小声点吧,张口闭口皆是大逆不道的话。”
哀鸿遍野已经燃烧殆尽了守城人的决心,这几日战事吃紧,战祸接连不断,九营偏安一隅,一点儿也不管前线,只要没有殃及自己的利益,全都不约而同袖手旁观。
等着他们去死呢。
这边闹开了,上面怕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不好听,调了一位营将来,以便自己心安理得——看吧,我可帮了你的,你还是赢不了,可不能怪我了。
城壕苍凉,千疮百孔的柱盾似乎只差最后一击,就能同这座炮火连天的地方销声匿迹在安国的国土。
老兵耳力超群,只听远处奔来一队成规模的装备兵。
十六部等不及了吗!
番邦人如今的所作所为,都是咬着骚扰的话头,想等安国出手,这样他番邦人如今的所作所为,都是咬着骚扰的话头,想等安国出手,这样他们出兵,就是名正言顺,没成想往日恢弘的九营,竟然是这么一个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蠢货。
气焰已经灭啦。
老兵一个鲤鱼打挺,要去擂鼓,被小兵叫住:“不是敌袭!”
训练有素的骑兵声势浩大,率先奔至前线,卢炜开城门迎接,小兵生怕刚才的动作被发现,拉着老头趴到地上,盯着这队人们探头探脑。
许涧摘下头盔,甩了甩发丝沾染的汗水,一双灼灼的目光刚好冷冷钉在老头身上,随后同军马入城。
许涧来不及歇息,脱了厚重的戎甲,入了主帐,“现在哪里称得上十六部,一群打散的虾米罢了。”
卢炜跟在后面一同入了帐,就听见有人嗤笑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你去单枪匹马收拾那帮孙子啊?”
话不投机,有人踹了一脚刚刚大放厥词的人,卢炜不苟言笑地跟在后首,没有人敢造次。
许涧冷笑一声,“我带的兵,我的粮草,此战若是胜了,头等功我不揽,你们甘愿承认自己不出一分功劳?”
这回没有人敢搭腔,许涧要打他们的脸。
往日呼声嘲弄公子爷的人比比皆是,现今可没有脸搭着他们的羽翼苟且偷安。
“小将军此言差矣。”一位老者捻着胡须,“不晓得的,还认为您贪功冒进。”
万一你们输了呢?
宝刀新发于硎,刀鞘纤维粗糙,抬掌落入手中,快刀手起刀落:“今众委曲求全,我乃奉命赶赴此地,要的是同仇敌忾,我的东西不是给废物带的!”
林析沉喊他守城,许涧原先是不理解的,这里该弃,除了一点点无足轻重的地理优势,一无所有,兵,钱。
他现在只想快刀斩乱麻,他要尽快去接林析沉回来。
江御那晚睡的时间短,清早便忙着走了,林析沉睡醒时旁边的位置已经淡了余温,窗纸破乱。
外面的阳光正好,斑驳的树影乱舞,林析沉心中更倦,倘若不是这破破烂烂的窗户纸,他或许真的会认为一切都是一晌贪欢梦。
有了周宣照看,而林析沉又是借的客居之名,没有动刘穹仰的意思,生为东道主的他更加光明磊落,清晨溜达去近院,一齐寒暄,往正堂里去。
江御专带回几包药,临走时留在案上,林析沉断过一天药用,不曾想骨头跟散架了一般,在客栈躺尸几天才上的路。
江御到底是后悔的,梁永琮说没办法解这巫毒,自己又担心毒株深种,日后即便有解药,也没有办法做到根治,唯有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
至阴剧毒相碰,极端地侵占各自的领域,要么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要么玉石俱焚,见血封喉。
周宣津津乐道,并没有注意到林析沉温和目光背后的强颜欢笑。
临近正堂,一个小厮快步而来附在周宣耳边私语,林析沉为了规避,转了头去赏花。
没等小厮语尽,周宣半惊半喜:“前线大胜!”
林析沉依旧是和颜悦色的模样,处事不惊。
能不吗,他特意调的人马。
“前线大胜?”刘穹仰冷冷一笑,按理来说,岷城撑不过昨天,没有人会去到这块鸟不拉屎的地方,届时,番邦人便可以长驱直入,直捣九营。
偏偏胜了。
杨万醍醐灌顶:“那他就没有兵力放在庸城了!”
庸城和岷城你只能选一个。
林析沉把所有筹码押在岷城,他既然舍不得战略要地,那么就注定没有方法全身而退。
刘穹仰不怒反笑:“难为总指挥绕道庸城。”
“总指挥急心救主,顾不得战事吃紧,特意绕来庸城。”刘穹仰笑眯眯的,叙事的口吻毫无波折,紧接着话风一转:“未曾料想,庸城暴民四起,匪患接连,不幸身死边陲。”
刘穹仰想让他死。vb狗装你妈
岷城有了胜仗,刘穹仰听得汗毛立坚,只余狗急跳墙,先斩后秦,而许涧会在消息传来的前一天控制庸城,等刘穹仰左支右拙,再现身收服庸城周围所有群落,让北城从里到外换个干干净净,而他也将名正言顺独领众城。
哦,对了,他可不是来恭迎七殿下回京的,他是来押送通敌叛徒的。
天色阵云压势,浓密的泥云奔涌,林析沉除了收到许涧调兵的密文后,便再无他的音迅,八成出了岔子,要么书信被拦截。
未知的处境忍不住让林析沉暗骂这家人火关键时刻掉链子.
但是呢,他要刘弯仰亮底牌,就够了。
出现任何骚乱,林析沉便有无数种方法给他扣上顶欺君乱国的帽子。
“要起风了。”日风擦过尘埃,抚弄他的衣领。
周宣听见林析沉的话笑道:“平凉风声大着呢。”
平凉风声大着呢。
刘穹仰得知前线胜仗的消息,故作惊喜,跟只开屏的孔雀,花言巧语地打话头。
“承殿下福运,我军必是战无不胜。”林析沉如是说道,丝毫不提调遣兵马的事,忽而转身作揖:“眼下战事吃紧,微臣不宜多做歇停,后方皇上派的精兵自会护送,还请小殿下宽恕。”
刘穹仰眼睛一亮,忙道:“国事为重嘛!只愿能抽身多回来看看平凉呀。”
几乎是在刘穹仰站定时,有人擂起战鼓,边境暴匪来袭——
城破之际,方才谈笑风声的周宣变了脸色,踟躇时被人一只手拉了走,尘土飞扬遮天撇日,方才默不作声跟在身旁的下人暴起,亮出尖刀大跨步刺向林析沉。
没等他躲,立即被训练有素的亲卫拿下,当下喝道:“有反贼!”
土墙之内改天换地,惊恐的人们抱头鼠窜,伪装成下人的土匪刺客纷纷现了大刀,应声高吭。
刘穹仰吓得连连后退,即使城内所有暴起的土匪只冲着林析沉一个人来。
猎隼呼啸,刺耳尖鸣的音色贯穿耳膜,远方的援兵踏烂灰墙,铁锤刺棱一声一声剖开封闭的壕面。
杀伐、喊叫、金石回环,林析沉仿佛什么都听不到,显得几分履险如夷的稳重,他面对着开刃大刀泰然自若,随手抛了支火折子,渺茫的微光乍蹿,浓烟滚滚!
掷地有声的重骑与城内四起的土匪短兵相接,林析沉在喧闹声中笑着朝周宣喊:“周君这墙我给拆了吧,盖座瞭望塔、夜举狼烟!”
紧绷的麻绳不堪重负,一根根断裂,陈旧的灰垢随着砖块倒塌,厚板推开尘雾,观摩巨变。
土匪头子眉头紧锁,一旦援兵破城,这一仗便打得久,而那京城来的官儿,就有了机会全身而退。
冯仟贺毒辣的目光紧咬在那抹被一群持长剑的人护送的人影,翻身上马杀出重围。
下面立即有人会意,去袭击护送的亲卫,林析沉带的人少,突袭比想象中的轻易,匪首壮如莽汉,肌肉虬结,凌空腾起一劈叫林析沉有惊无险地躲过去。
“番邦人的刀?”林析沉嗤之以鼻:“卖国狗!”
雪亮的刀身环扣银圈,爆发性极强,迅猛如斯,浑然天成的做工,标志着独属于十六部打的大刀。
被一个官家子轻视,冯仟贺怒火更甚,他知道林析沉,当即嘲弄道:“瓦子里出来的浑崽子,排资论辈,你那柳月娘可是老子纳的十房妾,还不快快叫人!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狠插入土地的刀忽然抬起,卷起尘沙几丈高,林析沉只有退,却不敢贸然行动在沙尘中。
柳月娘,一个尖锐难听的瓦名,不入流的艳人,真不明白当年老爹是怎么看上她的。
刚刚脱身的亲卫朝他抛了把剑,沙尘含混,林析沉差点没接住,暗啧一声:有心思抛武器,倒不如替他料理了这大块头。
冯仟贺的刀早已经在林析沉分心时出了,眼见着拨开层层沙尘呼啸而来,林析沉方才回过神来,直逼脖颈的刀刃被他格挡的力度碰歪,急速地钉在紧贴后背的墙壁,跟着林析沉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惊人的力气活生生把刀钳入墙缝。
他心下调整状态,稳定下盘,耳边钉进墙壁的刀随着主人的调令,遽然带着墙土抽出,挂在耳边的刀带出尖锐的顽石,不慎划破眼角,露了血星,染在睫尾。
大意了,他本可以先躲开,只是没料想到对方做的竟不是弃刀。
体格上的优势总能够纵容鲁莽从事导致的错误。山水银是碧池
林析沉躲避飞石,对方抓住了时机把他撂倒在地,索性地上没有钝器,否则这么一倒下去,非死即伤。
冯仟贺大吼一声,半跪在地上挥刀砍去,林析沉迅速把手边的长剑握住,这弱不禁风的玩意儿,唯一的优势便是够长。
大刀刺入林析沉的肩骨,力道冲着卸掉他的胳膊去的,而他手中临时挥刺的长剑,反而正中下怀扎进心脏部位。
长剑因为抓握急促抵在指节,骨头承受不住力道以一个近乎于畸形的形态弯折,咯吱作响。
大块头或许对于这个地方无关痛痒,待他放松警惕一击穿刺,好让他没有回旋余地。
冯仟贺关键时刻倒没有恋战,见好就收,率先撤了刀,躲了他的剑。
林析沉换了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风尘卷得他的眼睛挂满血丝,趁冯仟贺捂住心脏后退,快刀斩乱麻地跃起,贯穿脖颈。
剑,的确不适合在战场上挥。
林析沉有些疑心,扔他剑的人莫不是潜藏多年的卧底。只见银剑被刀轻而易举斩断,送了个空,反观削铁如泥的利器收放自如。
冯仟贺担心残刃挥斥,不敢与他近战,也不舍大好时机,断剑之时一脚踹在林析沉胸口,逼戾迅猛的冲击力一下撞击在他的胸腔,震出陈年淤血,肺腑剧裂。
林析沉极具被动地打颤,却拼死扣住掌中的残剑,顾不住即将要撞上后方插满箭矢的战车。
鼓声沸反,海东青尖啸,援兵破城!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炮响倏然入耳,失重的身体哪怕是落在坚实的地面,也得把五脏六腑给摔碎。
他还不能死。
林析沉止不住往后退,零散的意志无暇兼顾背后的枪戟,正欲后迈一步刹住脚,绵软的脚不听使唤,追不上迅猛的速度。
意料之中的剧痛没有降临,抨击在胸腔的钝感如潮,竟没有察觉到被人一下接住,只觉奇怪时,滚烫的枪杆收进腰间,抵触在腹边弥漫着热辣的温度。
这是什么?
林析沉探了一只手去摸,忽然被人捉住:“别乱摸,小心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