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算下车解决,结果刚找了个地儿,却突然感到芒刺在背,仿佛有什么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凉飕飕的,连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不受控制立了起来。
麦羽睁大了眼,心跳有些加快。
他握住随身携带的枪械,也没空去思考预警器为什么没有反应,尽量不动声色转身,搜寻那道视线的来源——然后猛然定住了。
越野车内只有一盏壁灯散发微弱光芒,亮度甚至不比遍布荒原的月神苔,这是为了避免吸引那些趋光性的污染物。
但麦羽此刻恨不得将所有大灯通通打开。
如果不是光线昏暗,他或许就不会觉得,那道出现在越野车旁的朦胧身影,居然长得有点像白天被他们甩掉的人形污染物。
麦羽:见鬼的,为什么连声音也像!?
“你们落下了东西。”不速之客伸出右手,掌心里静静躺着一只腕表。
麦羽:“……”
尽管光线昏暗,麦羽依然一眼认出来了,这玩意儿与越野车上剩余的两个体内污染检测仪是同款——更确切的说,它就是早上经自己双手递出去的那个。
都到这种时候,也不能存什么侥幸心理了。
麦羽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不是落下的,这是我们送给你的。”
说这话时,他刻意抬高了音量,希望越野车里休息的两人有所察觉。
阿冻并未注意到麦羽的小心思,摇头道:“我不能收,还给你们。”
他见麦羽没有要接的意思,便自己朝对方走了过去。
麦羽强忍着后退的冲动,脑子飞速思考。
阿冻这么坚持,他不敢贸然激怒对方,而且那个检测仪可是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实话说如果可以回收的话,他绝对是百分之两百愿意。
可另一方面,谁都不知这人形污染物的真实想法,仪器又会不会变成了污染源,毕竟预警器没有反应,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家伙的危险等级和污染性……
麦羽陷入两难境地,而阿冻已经去到了他的面前,背对光源站立,脸部神色晦暗不清,阴影投落在他的身上,透着阴森诡谲。
无数惊悚的画面在麦羽脑海里闪现。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开枪的时候,另一直径2cm的枪口率先抵住了阿冻的后脑勺。
“别动。”
这是吕野生的声音。
麦羽如获大赦,立刻跳了开去,三两步躲到同伴身后,低声道:“阿生哥,又是白天那个!”
吕野生瞅着这T恤就觉得相当眼熟,一听麦羽的话,心里的不祥预感立刻坐实了,没想到对方居然会一路跟过来。
“……你有什么目的?”他沉声问道。
如果是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多问一句,该杀死、驱逐还是转身就逃,几乎瞬间便能做出决断。
可阿冻的行为举止实在过于像人,他在无意识间,也选择了普通人的沟通方式。
阿冻颤了颤。
他从来没有试过被人用枪支指着后脑勺,这种冷冰冰硬邦邦的感觉,让他马上联想到了从前看过的电视电影里面的桥段。
“我、我只是来还东西的。”
他仿照剧情那样举起双手,紧张得连模拟出来的心脏都跳快了很多,浑然没有意识到以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无论挨多少发类似的子弹,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真没有恶意。”阿冻发誓道。
这是吕野生今天第二遍听到这句话,他看着勾在阿冻右手虎口处的腕表,表情越发古怪。
片刻后,他说道:“谢谢你。”
阿冻眼睛一亮,连忙趁热打铁:“那我能坐你们的顺风车吗?”
吕野生:“……不能。”
阿冻的肩膀顿时耷拉下来,哪怕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能想象得出他脸上的委屈与失望。
吕野生发现自己竟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负罪感。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疑似胃鸣的咕噜声响。
在寂静的夜晚上,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阿冻有些尴尬,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沸腾冒泡,这是饥饿的信号。他咬了咬唇,壮着胆子问道:“那能给我些吃的东西吗?”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人类的食物了。
吕野生:“……”
阿冻见后头的人不吭声,便卯足了劲努力表现自己的不容易,说他沿着车轱辘印追了不知多少里地,途中又累又渴,还差点饿晕在路上。
麦羽边听边想,这可真是太可怜了,可怜到如果他们连一点吃的都不给,就等同于残忍无道丧尽天良……但是正常人真能在几个小时里徒步跨越两百公里吗?跟这样的家伙产生交集当真没问题吗?
吕野生心里也是类似的想法。
就在两人正犹豫不决的时候,欧小青走下了越野车,手里拿着一小块巧克力。
麦羽的眼睛越睁越大,看着她走到阿冻身前站定,面无表情道:“吃完就走。”
惊喜从天而降,阿冻顿时眉开眼笑。
他接过巧克力,迫不及待拆开外包装,随着一口含住边角,浓郁香甜的气息在唇齿间荡漾开来,带来了久违的幸福滋味。
阿冻愉快地眯起了眼,轻咬下一小块,感受着它在嘴里化开,表情满足而惬意。
他又咬下了一小口。
再一小口。
巧克力很快被他吃完了,阿冻意犹未尽,灵活的舌头把口腔内外舔了一圈,将所有残留在角落里的醇厚余香尽数卷出。
欧小青看在眼里,目光略微柔和了些。
这个不知是何方神圣的家伙,让她想起了自己已经去世的弟弟,那小子也喜欢巧克力,也是习惯像这样小口小口抿着吃,脸上写满了舍不得。
可下一秒,她的瞳孔骤缩,几乎是连着后退数步。
即便此时光线昏暗,欧小青也依然能清楚见到阿冻身上发生的异变。
他的下半躯体仿佛融化了般,无论是衣物、皮肤还是骨血,通通都混合在一起,迅速失去最基本的人形,成为某种色彩斑斓又粘稠诡秘的流动液团。
疑似触手的条状物从中生长出来,先是茫然地四处张望,仿佛上面生有眼睛,紧接着便锁定目标,朝欧小青席卷而去。
吕野生脸色大变,不假思索开枪射击。
子弹准确命中触手末端,却像是陷入了泥沼一般,能够轻易将C级污染物洞穿的速度瞬间卸得半点不剩,让它变成了无害的金属物件。
欧小青被缠住了。
但她依然保持冷静,抽出插在腿侧的特制匕首,在触手探索似的四处游走之际,手起刀落,向其中一条砍去。
这把匕首采用阿尔多地区发现的新型金属打造,对污染物有着普遍且明显的克制效果。
与此同时,吕野生拔出另一把威力更强的镭射武器,这一次瞄准的是阿冻的脑袋。
他目光微沉,就要扣下板机。
却听阿冻忽然啊了一声。
他原本正沉迷于舔舐包装纸内侧剩下的最后些许巧克力液,满心恋恋不舍,结果身体末端传来某种轻微的刺痛感,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半边身子居然解除了拟态,而且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卷住了送自己巧克力的好心人!
“不、不好意思啊……”
阿冻连忙松开了欧小青,随即想到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想再吃,不听话的身体便先于脑子行动,打算狩猎更多的巧克力回来。
他满脸尴尬之色,解释道:“我就是有点控制不住,实在太久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了,心情比较激动。”
一边说着,他一边努力想要将自己的半边身子变回去,但也许是潜意识里对巧克力的渴望过于强烈,居然费了半天功夫都没能成功把人形捏出来。
甚至于还有不少触须在蠢蠢欲动,此起彼伏地冒着头。
阿冻更尴尬了。
其余三人的眼神也都十分诡异。
麦羽原本还觉得这家伙看着人模人样,与那些不断挑战人类心理接受上限的污染物毫不沾边,没想到结论下得过早了。
吕野生看见欧小青对自己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受伤,这才略微松一口气。
然而麻烦依然还在这里。
他倍感头疼,扣着扳机的食指不动也不是,动也不是。
现在已经没有理由去质疑污染检测仪的结果,面前这个古怪的青年毫无疑问是彻彻底底的污染物。
可他很有礼貌,似乎不抱恶意,而且最重要的是,以阿冻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他们很可能没办法将对方甩掉。
吕野生脑子飞速运转,希望能找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结果喜讯从天降,麻烦居然自己提出要离开了。
因为刚才发生的意外,阿冻感到十分抱歉,自然不好意思继续待在这里。
“城市在哪个方向呢?”他问。
吕野生:“……你想到人类基地去?”
阿冻满含期待地点了点头,身下的触须荡起了雀跃的波浪。
吕野生沉默几秒,说道:“他们不会让你进去的。”
麦羽也忍不住开口,“绝大部分基地都有设置检查关卡,是人还是污染物一测就知道。能够进入基地的污染物,要么是死的,要么是被送去实验室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阿冻越听越胆战心惊。
吕野生最后说道:“这只是我们的建议,最好不要接近人类基地。”
*****
阿冻没有犹豫太久。
他确实害怕被抓去当小白鼠,又或者像过街老鼠般遭到乱棒围殴,可他真的很想回到从前的平静生活,起码不用成日与那些奇形怪状的家伙打交道,有时还要拼个你死我活。
可以先去看看情况,他默默心想。
或许没有那么糟糕呢?
一晚上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阿冻继续循着越野车的痕迹前进,不然在茫茫荒原之上,他压根找不着方向。
可他又不好意思跟得太近,始终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后来突然降了一场大雨,冲刷掉了绝大部分痕迹,他终于还是跟丢了。
直到傍晚时分,阿冻才遇见另一辆车。
那辆车正在遭遇昆虫群的围攻,看起来很是狼狈。
袭击他们的家伙有半人高,尖锐的口器在日光下反射寒光,即便被子弹射穿身体,也不会立刻死亡,流出的液体更是具有极强的腐蚀性,连越野车的硬化外甲都抗不住。
不过阿冻见过这样的虫子,它们并不难对付,甚至可以说是胆小,只要自己露出些许凶恶的气息,就会立刻四散开去。
他决定帮助那些人赶走虫群。
对方十分感激,并且表示很乐意将他捎到最近的基地,可在半路上的时候,他却一个不留神,再次暴露了本体。
场面瞬间混乱,友好气氛变成了枪林弹雨。
阿冻清楚看见那一双双眼睛里涌现出的惊恐与怨恨,如同洗不尽的陈年血色。
他不知道挨了多少枪子。
虽然不怎么痛,但心情还是沮丧极了。
第五天,阿冻终于见到了人类基地。
高耸的城墙像是一面弧形的青色盾牌,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设有炮台,如同无数颗冰冷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所有外来者。
全副武装的银甲守卫来回巡逻,气势森严冷肃。
果然像麦羽所说的那样,进出通道有专门的检查关卡。阿冻躲在某块石头后边,看着先前那拨人接受检查。
有几个被守卫抓了出来,其中一个当场异化成大虫,更是遭到一枪崩头,血浆飞溅。
阿冻越发紧张。
他看了眼亳无遮挡的高大城墙,又看了看那些无处不在的监控设备,觉得无论是从哪里溜进去,都很难不被发现。
他有些心生怯意,琢磨着是不是该到别的城市去碰碰运气——哦,不是城市,现在应该叫做基地了。
经过别人的科普,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就在这时,几辆大巴车出现在视野远方,片刻后行驶到城墙之下。
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了不少人,走在最后的青年身形颀长,穿着闲适,怀里抱着一只尾巴蓬松的白色生物,像猫又像狐狸。
青年正不紧不慢地给它顺毛,与其他乘客的疲态形成鲜明对比。
阿冻借着摇曳芦荡的遮掩靠近了些,很快确定那个白色动物是百分百的污染物。
但奇怪的是守卫并没有要求青年做检查,也没有把污染物杀掉,反而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神色,侧身让他通行。
青年显然有着特殊待遇。
这一瞬间,阿冻突然福至心灵,立刻原地变作一只巴掌大的小猫咪,用最快速度奔跑过去,肉垫扒拉住了对方的裤管。
“喵~”
青年脚步一顿,琉璃色的眼眸微微转动,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脚边。
唐意挑眉:“哪里来的小家伙?”
他腾出一只手来,捏住猫咪的后颈皮肉,拿到与自己视线平齐的高度上,细细打量了几眼。
毛发蓬松,通体雪白,像是一朵盛开的蒲公英,唯有一双眼瞳是深邃的暗红,透着宝石般的晶莹质感。
还挺漂亮。
这样想着,他便也顺手把阿冻放进了自己怀里,与那只有着毛茸茸大尾巴的白狐狸挤在一起。
守卫不敢吭声。
他甚至不敢多看唐意一眼,全程都低垂着目光,全身肌肉紧绷,仿佛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恶鬼。
其实唐意长得很好看,五官立体而深邃,却丝毫不显凌厉逼人,甚至还带着几分文雅的书卷气,周身气质干干净净,仿佛与任何血腥、杀戮与暴力都没有关系。
只是守卫见识过他的恐怖之处,自然打从心底里避之不及。
当今世道,除了那些生活在黑塔里的上流贵族,绝大部分人都要面对污染物的威胁,阴影时刻笼罩在他们心间,从来未曾淡去。
虽然基地建有高达百米的围墙,并布设高空电网驱逐飞行单位,但这从来不是百分百安全的保障。何况污染物的种类日新月异,即便是那些实战经验最为丰富的老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恐惧。
可唐意却似乎什么都不怕。
他可以就那样平静走入S级污染物的洪流之中,随身只携带着一把手术刀,片刻后浑身血污走出来,单手拖着污染物首领的巨大盘角,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当一个人足够强大的时候,理所当然会得到大家的钦佩与崇敬;可当一个人强得超乎常理的时候,畏惧与猜疑也会逐渐散播开来。
他为什么会这么厉害?
他是不是已经快要变成污染物了?
他可以用手术刀轻而易举剖开污染物的身体,如果哪一天看谁不顺眼,是不是也会将那人大卸八块?
最近这几年,唐意越来越无视基地守则,经常随心所欲外出,又带着污染物回来。管理层为此曾经爆发过一次激烈争吵,后来最高长官亲自担保,才算是默许了他的行为。
不过各种反对之声还是从来没有消停,只是几乎没有人敢吵到唐意的面前。
但凡对他有些了解的,都不会愿意同他产生交集。
想到这里,守卫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两步。
直到唐意走远了,他才长舒一口气,重新恢复冷肃面容,沉声问道:“还有人吗?”
不远处传来回答的声音:“没有了!”
“关门!”
“是!”
*****
阿冻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他觉得自己看人还是挺准的,青年果然身份特殊,而且也很有爱心,于是小小得意了一番。
他待在青年的臂膀之间,跟着上了一辆代步车,行驶过不知多少个街道,终于停在了一栋独立的两层小楼前。
阿冻好奇探头张望,发现这里十分偏僻,四周一个邻居都没有,最近的房屋都在几百米外,中间隔着大片野地。
白色小楼外围有一方院落,生长着茂密的绿叶丛,但似乎很久没有打理,看起来相当杂乱。随性生长的枝叶层层叠叠,在落下的阴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阿冻下意识盯了几秒,没瞧出个所以然。
唐意已经开门进去了。
屋子里十分空荡,没有什么生活的气息,反而飘散着若有似无的寒气。
阿冻心想,会不会是青年忘记关空调了?
不过这样正好,他本来就变出了一身毛发,又和那只浑身是毛的动物挤了一路,感觉就像是贴着一个大火炉,差点都要热化了。
骤然进入到这样凉爽的环境中,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坦了,在青年怀中伸了个懒腰,发出满足的喟叹。
“……”唐意看了阿冻一眼,神色有些古怪。
他的屋子里喷洒了大量的克罗塔抑制剂,对于污染物而言应该是十分厌恶的味道,这小东西居然还挺高兴?是抑制剂失效了吗?
感受着怀里另一只东西的僵硬,即便是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也还是会有下意识的反应,他又立刻否认了这种可能。
他把两只污染物带到了地下室。
同样冰冷的四面墙壁,角落里放着一个与天花板齐高的四方笼子,用K系金属打造而成。
这种产自阿尔多地区的新型金属十分稀有,价格昂贵,通常会少量加入其他金属中,用来锻造能够重复利用并且与污染物直接接触的攻击性武器,比如小刀和匕首。
像这样做成一整个金属笼子的,需要耗费大量的珍贵原料,某种程度上是奢侈的象征。
唐意将阿冻关进了进去。
针孔大小的网眼密密麻麻,离远了望去就像是一层迷乱的雾霭,仿佛什么都看不清,哪里都去不了。
如果是换作普通人被关在里面,很可能会感到坐立不安,对自己的未来产生忧虑,阿冻却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比起在从前那个鬼地方,这里显然要舒服得多了。
他也没想着要到哪里去,甚至都没有怀疑自己被丢到笼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就这样在冰凉的金属板上软成一摊,找到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多日来的旅途疲惫潮水般袭来,没过一会儿,他便美美地睡了过去。
恍惚间,阿冻梦回很久以前的某个悠闲午后,空调吹着温度适宜的冷风,自己边吃西瓜边电视,任由甘甜汁液在口腔流淌。
他睡得迷迷糊糊,甚至下意识砸吧嘴,全然不知笼子外是一副怎样倒胃口的景象。
唐意垂眸看着金属桌面上的白色狐狸。
随着抑制剂失效,长相温和无害的污染物从昏迷之中渐渐苏醒过来。
与此同时,那些蓬松的白色毛像是活了的长虫般开始游动,相互缠绕生长,凝实成虬结的肉触,末端裂开狰狞的口器。
位于中央的狐狸脑袋睁开了双眼,每一个细长的眼眶里都拥挤着不下二十只瞳孔,无序滚动一瞬,又齐刷刷望向唐意所在的位置。
唐意面无表情,手术刀从袖口滑出,刃面泛着一抹寒芒。
“你吃了多少人?”他问道。
狐狸微微张嘴,直刺脑海的无形声波骤然爆发。
唐意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目之所及全都扭曲成色彩斑斓的凌乱线条,但他很快从这种幻象中挣脱出来,银光闪过,将袭向自己的某根肉触利落切断。
他所握着的手术刀看起来平平无奇,却锋利至极,白狐狸是A级污染物,寻常子弹根本无法破开它的体表防御,但是在这把刀下就如同豆腐般柔软易碎。
唐意徒手按住了它的嘴巴,在更多的肉触缠绕上来之前,运刀如风,又从根部刷刷刷切下好几根。
紫黑色的浓稠液体溅得到处都是,其中一滴落到了他的手臂上,瞬间造成严重的灼伤。
唐意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看着差不多了,便一刀扎进了白狐狸的脑门,准确切断它的中枢神经。
那些狂乱舞动的肉触全都僵在半空,随着主脑失去活性,死亡毒素迅速扩散,它们也在转眼间硬化成了石头。
不过被唐意切下的样本都保持着鲜活,甚至还残留少许神经反应,不时扭动卷曲。
他从容不迫地用特制容器把样本收好,又将A级污染物的尸体丢进粉碎机里处理,喊了清洁机器人来打扫卫生,正要离开时,却忽然听见一丝细微的声响。
“……”
他默默回头,望向角落的笼子。
竟然忘了那只半路捡回来的小猫咪。
唐意认真思考数秒,意识到养只猫好像很麻烦,养一只变异成污染物的猫肯定更麻烦。
要不还是剁了吧,他想。
与此同时,睡梦中的阿冻抖了抖,觉得好像有点太冷了,不知空调能不能调高点?
但他还是出门了。
至于那只随手捡回来的猫形污染物,他在笼子边上静静打量了几眼,不知是想起什么往事,眼神微动,最终收起手术刀,打算回来以后再行处置。
阿冻全然不知自己差点就遭遇开膛破肚的命运,又安稳睡了将近两小时,才终于悠悠转醒。
地下室没有窗,唐意临走前关掉了所有的灯,此时四周漆黑一片,根本无法视物。
不过阿冻也不一定非得要用眼睛看东西,他拥有某种人类无法体会到的奇特感官,即便是在没有任何光线的情况下,视野也依然是清晰而敞亮的。
他先是装模作样喵了几声,果然得不到回应;又试探着扯开嗓子嚎了几下,半晌过去,依然不见有谁来开门。
青年好像真的走掉了。
阿冻安静下来,突然觉得有点无聊。
其实从前在0001污染区的时候,他也没什么朋友,邻居都不愿意接近他的地盘,直到他找到离开的路以前,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一滩,按理来说应该早就习惯了。
但可能是终于来到了一个正常的地方,他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时间就变得分外难熬。
地下室没有钟表,阿冻尝试入睡不成,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尾巴。片刻后,他站起身来活动腿脚,晃荡着晃荡着,就走到了笼子边缘。
要不先出去转转吧?
阿冻这样想着,毛茸茸的猫爪便开始发生变化,从原来极富饱满肉感的形状坍塌成了流动的粘稠液态,糊上了笼子的网眼。
笼身构造所采用的高纯度K系金属能对污染物的细胞活性产生显著的抑制效果,也给阿冻带去了无法忽视的刺痛感。
他发出一声惊呼,闪电般缩回了触须。
“这是什么啊……”
他埋怨似的嘟囔着,小心翼翼控制触须的速度,再次靠近那些密密麻麻的网眼。
触须末端不断延伸,越来越细,直到能够完全不接触网眼四边的情况下,才开始缓慢向前探去,落到笼外的地面。
十多分钟后,阿冻终于成功让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转移到了笼子的另一侧。
他却觉得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为了能够不碰到那种奇怪的金属,阿冻全程高度集中精神,眼下累得直接原地化成扁扁一滩,虚弱地冒了几个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