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影信是信了,但还是觉得奇怪:“那你做饭怎会如此熟练?”
先不论这些饭菜好不好吃,卖相如何,但何似飞动作的熟练程度是骗不了人,肯定是练过的。
何似飞并没有迟疑,如实道:“家中贫穷,年少失去双亲,爷奶忙于开荒种田,我这个肩不能扛的自然得在家中做饭。”
乔影渐渐心疼起来,脑海中出现一个小小小小的似飞在灶台边做饭的场景。可那些都是似飞经历过了的,他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只能闷头好好吃饭。
吃到这翠绿笋片的第一口,乔影当真说不出话来了——这笋子,怎么会被煮的这么软,一点嚼劲都没有了啊!
每一个做饭的人都会看重食客的反应, 何似飞也不例外。
见乔影吃下一口笋片后面色凝滞,何似飞自己也夹了一片,觉得味道正常, 有些不解,问:“不合口味?”
乔影连忙说:“没,挺好。”
说完,仿佛为了印证自己没有撒谎, 乔影又连忙吃了好几口这近乎入口即化的笋片。
要是乔初员在此,估计会惊掉下巴——这还是那个对吃食不说万般挑剔, 但也从不会有任何‘将就’的少爷吗!
然而乔影就这么一口一口的吃,吃了会儿渐渐品咂出味道来,好像冬瓜煮软了也是这口感,而且莴笋的颜色也比冬瓜好看!
再说, 何似飞的刀工那是没得挑,每一片笋都薄薄透透, 摆在盘中看着就美观。
乔影如此想着, 又夹了几筷子。
他着实是饿了, 再加上不想剩饭, 便强撑着同何似飞将粥饭等吃了个干净。
看出乔影这是在给自己面子,何似飞让他抱着暖壶在院子里走走消食,自己回去刷锅洗碗。
乔影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吃得太多, 坐着时还没什么,但一站起来感觉肚子都被腰带绷紧了, 着实撑得慌。
何似飞从厨房出来, 指尖还泛着浸过冷水的湿气和寒意,他问乔影:“想在县城里逛逛吗?昨儿个小年, 城里有两处大集市,这会儿应当还没散。”
乔影摇了摇头:“我觉得这小院挺好,安宁又安心,似飞,方才看到你砚台里还余了些墨水,我是不是耽搁你看书练字了?”
何似飞顿了顿,道:“没有。”
这状态,感觉有些许不对劲啊。
“真的?”乔影追问。
少年人在他追问第三遍的时候,终于看着他,像是被问急了,才加快语速说了实话:“不是看书练字,是给你写信。”
乔影呆在原地:“……给我写?”
何似飞敛了敛眸,道:“明日我便要回村,我们那儿寄信不便,所以,来年的第一封信,便得在今日寄出。”
“诶,寄出什么?似飞兄,我方才一出门,就听到满街百姓都在讨论你一个时辰交岁考答卷呢!”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乔影听到有人叫何似飞,心中顿生出一股莫名的紧张,好像他现在在院内同何似飞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何似飞拍了拍他的手背:“是陆英,那个知道你身份的同窗。”
顿了顿,何似飞又转头对他说,“我去开门?”
乔影点点头。
陆英手里拎着两串腊肉和六斗米,正累的满头大汗,也没往屋内看,笑着道:“你的答卷已经评出来了。我方才去那边,正好碰到张教谕,他说你那策问定然是县学第一,总归不可能还有比你成绩更好的,于是便让我帮你把这米和腊肉拎出来,省得你傍晚再跑一趟。”
这些米和腊肉是县学岁考前十名的奖励。
何似飞从他手中接过,侧身道:“多谢陆贤弟,进屋喝口水?”
“好,似飞兄你不用刻意招待我,烧水煮茶什么的,我自己来就好。”陆英的话音还没落,就看到正站在屋檐下的黛色长袍少年,他当即噤了声,偏头看看正拎着东西的何似飞,再转头看看那个少年,仿佛一瞬间想不起来自己现在在哪儿。
乔影见他不出声,自己先开了口:“陆……贤弟,我叫乔影。”
这个称呼下去,陆英这会儿整个脑子都不知道如何转了。
他迷茫的眨了眨眼睛:“啊?”
何似飞拎着腊肉和粟米的动作也顿了顿,重新举步时依然没缓过神来,差点走成了同手同脚。
乔影这会儿完全没意识到不对,他用指尖点了点何似飞的方向,道:“我听他这么叫的……”
陆英:“……啊!”
何似飞将东西放在厨房,身影是淡出了两人的视野,但说话声是完全没有阻隔的传出:“对,没错。”
陆英终于回神了一半,道:“……啊,哦!乔、乔公子,我是陆贤弟……不,我是陆英。”
乔影笑着道:“我知道,他写信跟我提过你。”
陆英要是这会儿还没意识到乔影就是那位知何兄,他的记忆力也该拿出去喂狗了。
他可是记得,似飞兄说过,年后等先帝丧期过了,要去京城给这位提亲……
可、可这不是还没提吗?怎么两人就在这里?
何似飞这会儿已经调整好面部表情,端着热茶从厨房走了出来,请两人坐下后,帮他们各自重新正式的介绍了彼此。
陆英特别想拔腿就逃,但他觉得自己这一跑,那不是在‘未过门的夫人’面前给新郎官丢份嘛。
并且人家乔公子都这么坦坦荡荡、落落大方的,他不能畏畏缩缩。
这么一想,陆英主动挑了个话头,问:“似飞,乔公子过来,是同你一道给余老拜早年的吗?”
何似飞道:“嗯,却有此意。”
这件事他还没给乔影提,但确实是打算午时过去拜年的。
按理说,一般拜年得在初一之后,但乔影这边情况特殊,拜早年也尚可。
乔影则在听到‘余老’二字时呆了呆:“余老?”
陆英看了何似飞一眼,小心翼翼的不做声了。
何似飞感觉乔影语气好像不对,简洁的介绍了一下:“嗯,余老,曾经连中三元。”
乔影在听到‘余’这个姓氏的时候,心中就隐隐有了猜测,再听这‘连中三元’,当下便可排除其他所有选项,只剩下一个——绥州余明函。
那是他两年半年想要拜师的先生。
何似飞问:“怎么了?”
陆英感觉两人之间可能有事情要发生,这会儿只想感慨自己这张嘴,挑个话头都不会好好挑。
何似飞给他颔了颔首,陆英立刻会意,悄悄起身出门,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乔影从来都习惯性将自己的‘求而不得’压在内心最深处——
少时的求爹娘关注而不得;长大后的求自由自在当一闲散人而不得;还有曾经孤注一掷,求拜师余明函而不得……
因为得不到自己想到的结果,得不到自己在乎之人的回应,所有的哭诉和情绪发泄变成了无理取闹。
久而久之,再有人问乔影“怎么了”,他都会冷着脸面无表情的回一句“没怎么”。
现在问乔影“怎么了”的人是何似飞。
他抬眸看向何似飞,眼眶一瞬就红了,他应该是要哭的,可在面对自己早就失望已久的‘求而不得’时,乔影又是哭不出来的。
他下意识想回应一句“没怎么”。
可想到似飞从来对自己都是十分坦诚,就连之前差点不敢卖木雕的糗事都拿出来跟他说。乔影便再也做不到敷衍。
他低声将自己两年多前离开京城,来绥州、木沧县,想要拜师余明函的事情讲述一遍。
这回怔住的人成了何似飞。
他似乎有点印象。
两年半,八百多个日日夜夜正从何似飞大脑中飞速倒退,他似乎回到了当初还没成功拜师,只是一个小书童时期的自己。
他记得自己在街上同陈竹买饭,一抬眸便看到了一个明显是大富之家才养出来的贵气公子哥儿;
他还记得,自己在县学排队参加考校时,见过一个脊背笔挺,周身却无端笼罩着层层落寞的公子。
就这两次了。
先前何似飞对那富贵又落寞的公子哥儿不感兴趣,便没过多深思。
但那眉眼间贵气逼人的公子哥儿却是何似飞来到这世界四年多来,见到过气场最强大的少年。
那少年装点了一个对这时代了解匮乏的穿越者的年少时光。
让他那原本灰扑扑、贫瘠的时光里多了一朵昂扬绽放的富贵牡丹。
纵然穿越的少年对这朵牡丹别无他求,一心只想走自己的功名路,可他却能在自己走出很远,再回头望去后,依然记得那朵肆意的牡丹花。
乔影似乎担心何似飞误会,忙道:“似飞,你能成为余老弟子,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我很开心。”
后面还有半句——我当时很难过的原因其实不在于没有拜师成功,是在于我家中长辈们都能看出我当时的想法,却总是视而不见,把我当跳梁小丑。
这半句乔影暂时想再忍忍,之后成亲了再慢慢说给他听。
何似飞则问:“你当时没有参加余老考教?”
乔影摇了摇头。
“考校地点在县学,我当时却是也进过县学,也是想过利用权势和金钱让余老给我一次考校的机会。但就在我冲动行事的时候,我忽然想明白了,余老收弟子,不是单纯的收弟子给自己养老送终,而是希望弟子能秉彻自己的青云志,带着他的思想和抱负,重回朝堂。所以我便释怀了,我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去打乱余老的计划,让整个朝廷少一位有治国安邦之才的肱骨之臣。”
说到最后,乔影语气已经变得轻快起来。
他二哥回回说‘那何似飞甚至真有可能在弱冠之前中进士’,乔影回回都想反驳——不止中进士,还要中状元嘞!
但他一直都忍耐着。毕竟,有些话得在世事尘埃落定后再到货,过早说的话会消磨福分。
乔影自个儿不讲究这些,却在跟何似飞有关的事情上,一再讲究。
他要给似飞积攒福分。
何似飞倒没有再接乔影这句话,毕竟顺着这句话再往下延伸,那就是他和乔影最好不要成亲,才能圆了余老弟子青云直上,成为肱骨之臣的梦想。
他道:“原来当时你就在县城,所以乔初员先生才去买了木雕。”
如此一来,第一次买木雕的时间便完全对上了。
乔影思路果然被何似飞带着跑,道:“嗯,那十二生肖木雕很有趣,夜间对着烛火,可以在墙上倒映出斑驳的影子,还有生肖的图案。因为我不开心时总会把玩这些木雕,乔初员为了哄我开心,便在第二年托人再来买木雕。至于第三年,就……就是我自己想买的,海棠树图。”
说到这里,乔影觉得人生际遇当真无比神奇。
他内心那所有‘当不了余老弟子’的郁郁已经散去,兴冲冲道:“所以我当时才不算白跑一趟,你想啊,要是没有你看到过乔初员的背影,后来在郡城,你也不可能根据他的身型猜到我才是那个最喜欢你木雕的人。这就是咱们的缘分,一环扣着一环。”
何似飞觉得也是,即便他从来不信缘分这种悬乎的东西。
但要不是这个,他同乔影之间的关系也不会牵绊的如此之深。
何似飞道:“所以,我们的缘分是从拜师起始,那么,乔影少爷,稍后同我一道去给老师拜年,如何?”
第113章
如果是两年前, 乔影自然是很想拜访余明函老先生,但现在……一想到他同似飞的关系,随后两人还要一道去拜访余老, 乔影整个人便紧张的不行。
紧张归紧张,他还是很想去的。毕竟那是似飞的老师、长辈。
何似飞这会儿则铺了纸、磨了墨、提了笔,准备写拜帖。
乔影坐在旁边,支肘在书案上, 看他写拜帖。
他心道,虽说‘人未登门, 拜帖先至’,拜帖是登人家门拜访所必须的,但以似飞和余先生的关系,他平日去老师家里, 定然用不上拜帖的。
也就是说,这拜帖是专程为他所写。
乔影光是想到这里, 心中就愈发滚烫起来。
他小声说:“我今日……是以你好友的身份去么?老师……余先生会不会觉得奇怪?”
何似飞颇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未置一词。
乔影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道:“余老既然回木沧县来, 拜访他的学生应该不少,我同你一道过去,应该不显得突兀吧?”
何似飞还没答话,乔影又道:“定然是不突兀的, 余老何等学识,拜访他的书生络绎不绝, 见了我后估计也很快就抛在脑后了。”
何似飞:“……”
这是还不知道自己把两人关系一五一十的告知给了长辈。
听乔影这么一直嘀嘀咕咕, 从来没有过任何感情经历的何似飞心里也暗自思忖,自己这是不该早早的说出去么?
可他已经都说了……
事已至此, 还是继续写拜帖吧。
身为读书人,中秀才后又投身县学,何似飞日常与同窗、教谕交流时,写过、收到过的拜帖不知凡几,按理说是挥毫而就的事情,但此刻,短短几行字,他却斟酌了好一会儿。
冬日不那么灿烂的日光从窗外透入,照着少年满是认真的面容,顺着他鼻梁的弧度往下,书案一角,还有个支肘托腮,分明很开心却强忍着,面上依旧努力保持矜持的少年。
一封拜帖总算写好,何似飞也没找人送,自个儿带着乔影去门口送贴。
余枕苗见到来人是何似飞,本想直接迎他入内,待看出何似飞身边站着的少年是谁后,硬生生把这句话憋回嗓子眼儿,拿了拜帖赶紧独自进去了。
只是,乔影觉得,这位稳重踏实的余管家,回府的脚步看上去有些踉跄。
他这张脸在京城确实还算出名,虽不是什么好名声,但余管家如果在京中呆过几年,对他确实是不会陌生的。
可余管家的表现,又何止是‘认得他的脸’这么简单?
乔影心中不禁涌上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他双脚没动,悄悄往何似飞那边侧了侧身子,低声问:“你、你把事情说给余先生听了?”
何似飞压低了眼帘,直直的看着他,片刻后,“嗯”了一声。
这声肯定,把乔影先前那些‘我就装作是你同窗’的计划全盘否决,何似飞便眼睁睁看着乔家阿影的面色不断泛红,双眸潋滟,却躲闪着不敢看他。
先前‘知何兄’偶有羞赧,何似飞只当他面皮薄,本着对兄弟的照顾,经常点到为止,或替他解围。
但现在……看着这样的乔影,何似飞内心却满是想要继续欺负他的心思……
何似飞觉得自己这样有点不是人。
分明他可以早些告诉乔影老师知道此事的,但那会儿他可能就抱了欺负的心思,故意瞒着他,想看他紧张无措的样子。
乔影确实是紧张到手脚不知如何安放,但何似飞的这句承认,却代表了一种担当——代表他当初对二哥那句口头提问是真心的,并非说说而已。
这个认知几乎在顷刻间就点燃了乔影心头所有蠢蠢欲动蓄势待发的烟花,伴随着‘嗖嗖——’的升空声,一个接一个的绽开火树银花。
既然余老先生都知道了此事,那、那这回算不算是见家长?!
乔影心思正乱着,忽然听到门内传来脚步声,立刻重新直了身子,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好。
隐藏在暗处的乔初员看着大门打开,曾经对自己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余枕苗走向少爷,而自家那飞扬跋扈、嚣张肆意的小少爷在余枕苗面前,乖顺、温驯,神情客气恭谨的说了两句,随后三人进入余府。
乔初员忍不住掩面,他和余枕苗好歹也算认识几十年了,一直以来,都是他稳稳压余枕苗一头,即便是上回他求余枕苗办事,他的语气也完全是不卑不亢,反倒是余枕苗对他一而再再而三赔礼道歉。
可……自此以后,自今日以后,他乔初员,要在余枕苗面前,永远的挺不起腰杆儿了!
试问,他家少爷都对余枕苗如此客气,他这个仆从,敢继续给余枕苗耍脸色?
他乔初员的一世英名啊!
乔影自然不知道乔初员作何感想,他跟在余枕苗身后,越往里走,就越紧张。
之前他跟何似飞往余府来,存的心思还是‘拜访似飞长辈’,但当似飞挑明了事实后,那就成了‘见公婆’……这心态完全是不一样的。
何似飞低声说:“老师早先知道此事,就很想见你。他老人家很好相处,不要怕。”
余枕苗:“……”少爷啊您说这安慰的话语时,是不是要先打个草稿?他可是都记得主人当初吼着让少爷修书去推辞婚约的。
不过,这是余枕苗不知后来余明函同何似飞在书房作诗一事。
自那之后,余明函对自己这弟子的担当、野心和决心又有了新的认识,便随他去了。
——审时度势、抓住一切机遇往上爬自然是好的;但那些能看准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努力去争得‘双全法’的,又何尝不让人钦佩?
余明函就很想看看自家这弟子,日后是如何位极人臣的。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余明函看向乔影时目光是十分和蔼的,甚至在后来乔影敬茶时,他很给面子的将茶水喝了个干净。
余明函笑着问:“可用过午膳?家中厨子是北地人,饭食应当合你口味。”
刚为了给何似飞面子,吃了个十成饱的乔影:“……”
但他依然喜出望外道:“没吃——”
这两个字跟何似飞的“刚吃过”重合在一起。
余明函看看乔影,又看看何似飞。
何似飞也看了看乔影,笑着道:“老师,方才学生在县学遇到乔影,带他回家后便煮了一锅饭,他,嗯,方才吃的不少。”
乔影一张脸几乎要憋红。
余明函还是第一回见自家徒弟这么维护人,心中明白,嘴上却道:“我问你了吗?我问的是乔家儿郎,他既说吃,我便让厨房准备着,你们在外逛一个时辰后再回来吃。”
何似飞立刻并拢双手指端,欠身道:“多谢老师。”
乔影也跟着他行礼:“多谢先生。”
接下来,何似飞便带着乔影在县城最热闹的几个集市逛,买了面人、饴糖、芝麻酥饼,看了胸口碎大石、耍猴戏,甚至还有个艺人徒手抓蛇——当真是艺高人胆大。
乔影眼中的笑意就没散过,他不禁感慨:“好热闹。”
分明还是两年前那灰扑扑的墙面和瓦砾,分明还是狭窄逼仄的街道,可这回他心态完全不一样。
当初不能拜师、又被家人看穿的失落和沮丧一扫而空,乔影站在何似飞身侧,只觉得木沧这个小城愈发有韵味起来。
乔影心道:两年半前,我离开木沧时,唯一带给我星星点点快乐的便是那十二生肖木雕;如今,这木雕的主人,将那星星点点的快乐无限扩大,成了我腐朽人生里最璀璨的光。
因为一个人,喜欢上这座城。
逛了一圈,乔影身上也热乎起来,但他依然抱着那个乡土气息浓郁的护袖,直至在余府吃完饭,又当着余老的面,同何似飞辩论了一下午最近新政,才在天色擦黑时登上回罗织府的马车。
彼时余枕苗遵从余明函的命令,跟随何似飞送乔影上马车,而牵着马等候在旁边的乔初员面色红紫交替一阵,居然走到余枕苗面前,期期艾艾的道歉起来。
大意是此前态度倨傲,期望余枕苗大人不记小人过。
余枕苗:“……初员兄不必如此。”
乔初员:“应该的、应该的。”
余明函见他这么快就回去,也是稍微惊讶了一番——现在这么冷,从罗织府来回一趟,少说也得十来日。
马车即便布置的再舒坦,不断赶路、缺衣少食、不得沐浴,沿途还得露宿在没有炭火的破旧驿站,别说是哥儿,就算是普通青壮年,都难以忍受这等舟车劳顿。可乔影居然为了能见似飞一面,就这么义无反顾的前来。
如此情深意重,余明函内心也并非毫无波澜。
——自家徒弟对乔家阿影一诺千金,即便赌上前途,也不肯放弃他;可乔家阿影又何尝不是?一个京中出了名的富贵公子,千里迢迢来,只为见似飞一日,同他分享一些近期最新的时政趋势,其中绵绵深情,他这个外人都觉察的明明白白。
当夜,何似飞难得失眠了,他一只手垫在脑后,看着月色下的房顶,眸光璨亮,直到很晚才闭眼睡去。
翌日,何似飞雇的牛车一大早便来县城拉他。
车夫是上河村老熟人李四叔,他伸手接过何似飞单手拎着的书箱,被其沉甸甸的重量差点压了个趔趄。
李老四震惊道:“大郎,你这看起来不壮,力气不小啊。”
何似飞笑道:“经常要背,就习惯了。”
“乖乖,我老是觉得穿着长袍、斯斯文文的书生肯定都很弱,”李老四道,“现在看来都是我的错觉了。”
说不定人家脱了衣服后一身的腱子肉。
何似飞不置可否。
书生外表确实都是斯文的,穿着长袍,腰戴玉佩,行走时袍角不可上下翻飞,要沉稳有度,说话时不可急躁亦不可结巴,要不疾不徐……
但要是因此觉得他们都病弱不堪,那就大错特错。
何似飞可不觉得能在寒冬腊月身着单衣坚持考完科举的人身子骨能有多弱。就连他年逾古稀的老师,身子骨也比同龄寻常老人要好些。
更别提考过了秀才的书生还得学君子六艺,骑马射箭御车等技能贯身,怎么着都不会弱。
将院门锁好,何似飞前去给老师道别后,便坐上李四叔的牛车。
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老牛‘哞’的低叫一句,四蹄动起,拖动着身后的板车,载着何似飞和李老四,踏上回村之路。
第114章
这是何似飞中秀才后的第一个新年, 并且,年一过,按照本朝律法‘十五成丁’, 他便可以成亲嫁娶了。
即便真正的成婚时间得再推迟四个月,直到先帝丧期满,可争夺女婿的乡绅们在年关便卯足了劲儿想从何家爷奶口中套话。
他们不介意等四个月再落下文书,但口头协定却可以早些订下。
何家爷奶知晓自家孙儿的心意, 但这会儿尚在先帝丧期,不好对外说‘似飞心有所属’, 只能用‘似飞年纪尚轻,当以科举为重’这等理由来婉拒众家媒婆。
这话倒是真没人怀疑,毕竟何似飞年纪轻轻就连中小三元,肯定是十分爱好读书的。
此外, 因着何家爷奶一视同仁的拒绝了所有乡绅,大家便没有什么心里不平衡的。总归所有人待遇都一样。
而何似飞则正在家中和爷奶一起忙活着给各位乡绅老爷回礼。
——九月初二何似飞举办高中喜宴, 木沧县不少乡绅都送来了厚礼, 他收了人家的, 自然得‘往来回礼’, 拜年便是一个完美的回礼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