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何似飞居然派人来接他前往知府衙门会面。
韩津激动的差点背过气去。
身边的一个老家丁说:“老爷,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其中恐怕有诈。”
“怎么可能有诈!那可是何大人!他那么光风霁月,怎会诈我!”
老家丁看着自家老爷一副‘即便是有诈我也心甘情愿’的架势,知道自己劝不动,也只能随他去了。
何似飞见韩津,并非是因为他有多崇拜自己,而是找他了解当地米行的存粮总量以及粮价的波动情况。
现下他还得在知府衙门坐镇,出去挨个询问体察民情,这个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至于沈大人那位门生黄先生所了解的情况虽然有用,但极其有限,现在有个送上门的韩津,何似飞当然得细细询问一番。
了解情况后,何似飞让人留了韩津的地址等信息,就让韩津走了。
韩津本以为状元郎肯见自己,是因为自家还有些存粮,对于如今百姓流离失所的情况来看,虽然很是杯水车薪,但也聊胜于无。
他甚至做好了无偿捐献一半存粮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何似飞压根就没开口让他捐粮!
这简直非常的不可思议。
出了知府衙门后,韩津还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云端上,没一脚都是软的——状元郎何似飞比想象中更年轻,更俊朗,完全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势,反倒是满身矜贵的儒生气质。
当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自己简直恨不得想像倒豆子一样,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说出来。
“我感觉……”
韩津让家丁扶着自己,喃喃自语:“我感觉。”
家丁等了好大一会儿,也不见他有下文,正着急着,听到韩津继续说,“我感觉我这辈子没有考科举的希望了。”
当面见到了真正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才知道自己同人家的差距有多大。
这似乎已经不是学识和努力能弥补的,他感觉这就是天生的。
那种天生的让人看一眼就信赖的气场。
家丁听到他这么说,只感觉一脑袋的问号:“可是,老爷,您诗词歌赋的能力非常好啊,咱们郡的贾秀才还说他诗文不如您呢。”
难不成刚才是跟状元郎比了诗文,这才感慨自己最强的地方都跟状元郎相差好多,因此自愧不如,觉得自己没有考科举的希望了?
韩津没让家丁多做猜测,说:“这个紧急的关头,状元郎哪会跟我舞文弄墨,再说,我在状元郎面前完全是不够看的,他只是找我了解了一下咱们郡县米行的情况。咱们郡是周围八大郡中最为富饶的,如果咱们郡的粮商能联合起来,鼎力相助,或许真可以帮助此地暂缓危机。”
话是这么说,但他也知道,他们米行的商人都精明着呢,只看钱不看人,即便是皇帝来了,除非抄家,不然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出来捐粮。
“那……何大人开口让您去带着大家一起捐粮了?”家丁小心翼翼地询问。
“没,”韩津说,“这也正是我奇怪的地方,何大人并没有开口提出让我捐粮——甚至最后是我自己说的,假如何大人愿赐我一份墨宝,我愿意捐出九成存粮。”
‘哐当——’
家丁摔在地上。他是家里的老奴,在韩津面前完全能说得上话,见他居然如此败家,真真是震撼到无以复加。
“别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何大人拒绝了……哎,我感觉何大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但是我完全猜不到他到底是何种想法。”
——不消两日,何似飞和沈大人就派人找了韩津,让他在米行的聚会上,联络自己的熟人,演这么一出大戏。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跟赵老板叫骂,“我韩津今天就要运米粮出去卖!我才不像某些人,人心不足蛇吞象,别等到最后,闪了腰子都不知道!”
说着甩甩袖子走人。
那个坐在最末尾的粮商也说:“我跟着韩老板走,朝廷赈灾的钱款肯定是有限的,日后想要赚五十倍的高价,怎么可能呢?到时候万一不给钱强行征粮,那谁吃得消啊!哎,韩老板,等等我。”
他追了上去。
他们俩一走,古雅的厅堂内立刻寂静下来,所有人面上晦暗难明,谁也不知道旁边的人心里想着什么。
韩津却还在心里打鼓,也不知道自己演得行不行,这群人会不会一起去运粮啊。
——何大人这么好的计策,可不能败在他的演技上。
第197章
沈大人显然跟韩津有着同样的担忧:“何大人, 他们要是实在不肯来,咱们也不能派官兵前去抢粮食啊!”
何似飞眉间有着浅浅的沟壑。
在这里的每一天他都能看到有百姓死去,派出去的士卒统计回来的数据更是可怕的让人心头法紧。
要是米粮还如此短缺, 恐怕日后的死亡人数和患疾人数会更加恐怖。
乔影对何似飞无条件的信任,此刻听到沈大人这番话,当即说道:“我相信他,他的计策从来都没有出过纰漏。”
说一句算无遗策都不为过。
当然, 这最后一句乔影没有说出来,虽然他很想说, 但现在沈大人的情绪明显很低落,他还是就事论事的好。
沈大人的担心很快就被源源不断押送过来的米粮给冲散到了九霄云外!
当天下午,就有八十二车的粮食运来做买卖!
沈大人笑盈盈的迎上去,先带他们看了看自己库房的存银——只有外面那一层是真的, 里面都是假的,但是伪装的十分逼真, 再加上外面有重兵把守, 导致这些商人也不敢多看, 当下就对沈大人高价买米粮的事情信了大半。
沈大人让黄先生逐一登记, 米粮的重量、成色好坏,全都细致的登记在册,然后直接运往内城和外城的百姓安置地界烧火煮粥。
由于大家已经断粮了一日,第一回烧的都是新米, 而且成色也不错,要求煮粥得筷子插进去而不倒。
饥肠辘辘许旧的百姓总算吃了一回饱饭。
百姓们这几日也都看到了不断奔走的沈大人, 还有时常会出来安抚大家心态的何大人, 见如今何大人居然真的运来了米粮,一个个都把他们当活神仙。
别说没有浪费米粮的情况出现, 甚至就连争抢的情况都没有。
——虽然说有都督的士兵在旁边看守着,大家不敢造次,但百姓们也能体会到沈大人和何大人的难处,大家都尽量的不给大人们添麻烦。
何似飞回到府衙后对乔影说:“沈大人确实治理有方,百姓们即便到这个时候,还是有礼有度,实在难得。”
他自己是末世穿越过来的,深切的了解到在一个吃不饱饭的情况下,百姓们其实全都人心浮躁,暴力流血的事情发生频率高的令人咋舌。
但沈大人所管辖的这里并没有那样,可见教化有功。
“他真的是一位好太守,听说他之前每每到了发放俸禄的时候,还会邀请百姓们去山林里一起吃饭喝酒,觥筹交错,好不快乐。”乔影附和道。
当然,城里并非一派完全其乐融融的景象,当然也会有争斗事件发生——毕竟在生死面前,律法并非有那么高的权威性了。
好在何似飞先请了都督派兵,再加上绝大多数百姓们都对沈大人十分信任,如今的施粥工程倒是很顺利的进展了下去。
这会儿,如何安抚粮商,便是眼前的大问题。
何似飞拟定了数十条章程——粮商们可以选择只要银子,但是由于最近粮食太多,外加流民也不少,为了安全着想,银子会稍后发放。
其余还有不少红利,比如等到本地日后重建之时,可以用这些粮食换来铺面——这可是天大的好处。
毕竟很多地方即便是有钱也买不来铺面,毕竟要开店没点关系没有人脉没点打点的银子是真的不行。
除此以外,还有其他多项红利,比如换了铺面后,可以减免税收,还有自学进入本地府学学习的优待政策,总归,让这些商贾听到后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眼睛里全都闪烁着两个字——心动。
虽然如今陛下开恩,可以让商贾的孩子上学堂、考科举,但是进入府学那还是得看个人本事的。
可是不进府学,单单靠自己学或者请一些秀才先生,那是真的很难考中啊。
这些商贾们原本都是打定主意,绝对一口咬定只要银子,其它的什么都不要。现如今看这条条有待条款,心中的算盘开始砰砰砰响起来。
都说富不过三代,一是跟时局动荡有关,万一朝廷下发新政策,一下子把他们田收了或者是把铺子收了,他们都没地儿哭去,所以只能给孩子打鸡血,让他们考科举,考中秀才后家里的田产都能有不少的免税面积,还能减免徭役……
至于那些一步登天成为人上人的梦想——眼前这位何大人不正是一个活脱脱的例子么!
黄大人当时原本觉得这些商贾们肯定只认钱不认人,但是当他看到何大人写的这些条款后,自己心里都泛起嘀咕,想要把自己的存粮也捐出来一些,好让自己族中的孩子都可以进入府学呢,更别提商贾们了——他们想要进入权力中心的欲望可比自己强烈多了。
于是,商贾们还是盘算起来多少车的米粮可以换铺子,有了多少间铺子后,孩子可以进入府学读书……
于是乎,府衙里难得出现了一番热闹的场景。
乔影见状,唇角勾勒出好看的弧度:“我就说了,相公的计策几乎没有落空过。”
何似飞想了想,忽然开口:“其实落空过。”
乔影愣了一下:“什么?”
何似飞有些不好意思,但敌不过乔影询问的眼神,还是开口道:“其实落空过,就是当初在想要娶你进门的时候,我其实心一直都落在空处,我当时总是担心自己的聘礼准备得不够充足、不够多,还有我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够高,你嫁过来会跟着我受委屈。”
那会儿他的心一直都是悬空着的。
甚至到现在,何似飞的心都不敢说落在了实地。
他的乔影真的太美好了,他必须得不断的努力,让自己不断地变好,才能配得上他一片真心。
乔影还沉浸在何似飞的话语中,而何似飞此刻已经大步走出门,去跟着沈大人施粥了。
现在不是跟自家夫郎谈心的好时机,需得等这一切都有了着落,才能跟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何似飞面对乔影时,总担心自己不够好,不能回馈给他对等的爱和付出,因此,他也能清楚的感知到乔影这边的想法——他的心大概也没有落在实处,但是何似飞其实不大理解乔影自卑的原因。
在他看来,这样一个出身高贵,自身学富五车,甚至还精通六艺的人,在自己面前何须自卑。
他老早就想跟乔影说,只是一直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等到此地事情解决,两人重新北上的时候,想必回有极好的交谈空间。
此地的灾情有了商贾们源源不断运送过来的粮食,总算得以缓解,百姓们死亡的数字由最开始触目惊心的阶段不断地降低、减少,如今每天已经不大会因为饥饿和灾荒再死人了。
而商贾们也没有非要要求沈大人这边必须用真金白银来换,用商铺换其实也是可以的,更别提换的商铺多了,还能让孩子去府学念书,有些甚至还在问——那要是想让孙子也来府学念书呢?
总归,他们在努力解决商贾们的诉求。
但还有一些商贾觉得自己被骗了,本以为来了后能换取真金白银,没想到到头来不仅要赊账,甚至还想要赖账——在赵老板看来,沈大人跟何大人现在这种用铺子抵押的方式就是赖账。
他的心在滴血,毕竟他家里最财大气粗,这回更是直接运来了一百多车的粮食,现在想要原模原样的运回去是完全不可能了。
没看到那些驻守的士兵吗?
要是他胆敢在这里闹事,估计当下的结局就是被就地关押了。
赵老板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用自己的一百车粮食换了两条街的铺面,以及孩子孙子甚至曾孙子来府学读书的资格。
其他那些原本觉得他老谋深算的米行老板,见他一声不吭的运这么多粮食出发,原本还觉得自己运的少了,会不会赚钱少,当时他们还在心理腹诽——这个赵老板,给他们说的是不急着前去卖粮食,或者就是少卖点,试试水,结果自己倒好,运了一百多车粮食啊!那可是一百多车,足足比他们三年的粮食总量还多。这个赵老板真是蔫儿坏,加深藏不漏。
结果没想到,来到此地后,不仅一快铜板的银子没看到,还走都不能走,这下,笑话赵老板的人都不在少数。
韩津看到赵老板押运了这么多粮食来,整个人十分惭愧:“我还是没有赵老板的魄力,等等我,我这就安排吓人,继续将家里的存粮运送过来。”
赵老板心说这个人到底是在故意嘲讽他,还是真的傻。
他都知道这些钱肯定收不回来了,一百多车的粮食直接肉包子打狗要不回来了,这个韩津还上赶着过来说他自己运的少了,要多运点。哼,看着这小子是个老实人,其实蔫儿坏的。
可是,谁也没想到,此地百姓依靠着诸位米行老板的粮食挺过了灾害和饥荒,立刻开始重建家园——此前的府衙改造成宅子,送给了捐粮最多的赵老板,新建的府衙周围按照捐粮多少,大家依次选则宅邸,还有新开的各种东西交易坊市,百姓们似乎也知道这些老板们捐了粮食,才有了自己的今天,所以他们建设房子起来格外的用心,也格外的卖力。
不少老板都在此地有了自己的私宅,甚至还有了永久通行此地的文书。
这让原本愤愤不平的老板们不禁得以舒缓——这样的回馈好像比真金白银也不差什么。
“陛下, 南方洪涝,北地旱灾,百姓流离, 饿殍遍地!陛下,请陛下……”
“王大人这说得是什么话,夸大其词!南方洪涝之灾的确严重,但陛下已经安排钦差押运粮食前往!至于北地旱灾, 那不过是粮食减产而已!百姓们家中尚有余粮!哪有王大人口中的百姓流离,饿殍遍地!”
“怎么没有!”先前在朝堂上振聋发聩一般请陛下安排百姓救治事宜的王大人是一位孤臣——
他从不结党营私, 一心只效忠国家。
是的,并非效忠朝廷,也并非效忠皇帝,更没有任何党羽, 他只忠于自己的心,忠于广袤大地上的黎民百姓。
皇帝犯错了他敢弹劾, 首辅大人倘若德行有亏了他也敢指着鼻子骂, 更别提其他官员了, 那都是恨不得全天下的官员都跟自己一样, 不蝇营狗苟,不结党营私,完全不理会世俗的各种为人处世之道。
可以提一句,他和何似飞的老师, 四十多年前三元及第,名满天下的余大人曾为好友。
只不过当时年轻气盛, 又实在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余大人比他更加‘愤青’, 一直想要为百姓做点实事,后来竟是直接告老还乡了。
不过余大人可不想把自己的弟子何似飞教成他当年那副模样。
——他知道这世道没有所谓得黑白分明, 所有人都在泥潭中钻研,所以早点懂得社会上的处世之道,或许反倒是另一条能够为百姓做实事的大路。
不过,何似飞原本也并非那种没有一点情商的人,他当时费尽心思前来拜师,就已经懂得钻营人情世故了。
在余大人看来,这一点上已经能够决定何似飞未来的成就恐怕不敢想象。
朝堂上,王大人接着说:“有百姓都从南方过来打算告御状了,这还能有假!!!”
他年事已高,声音本就不如年轻时候洪亮,因此,这句话他是车子嗓子在朝堂上嘶嚎出来的!
这种朝堂吵架原本算是御前失仪,要被拉下去打板子的。
但是王大人孤身一人,反抗群臣的举动让皇帝大受震撼,以至于完全没兴起一点这个人有损朝堂严肃环境的心思。
他当即道:“来人,将那人带上人,朕要亲自询问。”
“陛下!”
“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您前些日子中了风,又受了凉,头风还没好,那人从洪涝之地抛来,还不知道身上带着什么病呢,老臣去询问他,并将所有的笔录全都记录下来呈给陛下,如何?”首辅大人开口道。
坐在高位的皇帝摆摆手,态度很执着。
他看上去比此前清减不少,双颊凹陷,眼睛显得有些突出,再也没了多年前初入京城那会儿骑马的意气风发,反倒有了几分老态。
要知道,他还很年轻啊。
——听说这事因为京城的饭菜不合口味,才有的反应。
不过这也并非太医结论,太医的结论是他思虑过度、积劳成疾,宫中传闻他与母后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牵扯……这才惹怒神明,触怒列祖列宗,被降下了罪罚。
至于具体情况,这个谁也不曾知晓。
不过皇帝当到他父亲那一辈,好像全都是一些短命鬼,到他这里原本以为在草原长大,会是一个身体结实的汉子,没想到如今居然也有了病态。
不过太医也说了,好在如今陛下还年轻,身体底子好,所以这些疾病即便来势汹汹,好好调养,也是可以养的回来的。
正因如此,他才摆摆手拒绝了首辅大人的好意。
他到底登基没多久,就连他父皇也是在位时间不算长,这些臣子年纪不大的都侍奉了两位皇帝,更别提年长的,恐怕都是三朝元老了。
所以他才不敢全信这么多三朝元老的话。
他们在朝中势力纷杂,又眼线众多,要不是因为王朝就只剩下他这么一位皇帝,恐怕这些老臣们都会想过找个年轻又听话的‘傀儡’养着,让自己把持朝政,处理政务!
这些话他当然不敢当着老臣们的面说,但他当着母后的面说,当着亲信太监的面说,当着他所能找到倾诉的一切人去说。
母后告诉他,唯一的做法就是把这群老臣们熬死,等到他们死了,整个朝堂就是自己的!
母后甚至还告诉他,必要的时候,可以借助外公的手,让这些老臣们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没人知道,听完这些话后的皇帝更是惶恐。
是啊,现在这些老臣们还能和兵部尚书的党羽在朝堂上分庭抗礼,倘若这些老臣们死了,那朝堂岂不就成了外戚家的?!
那怎么行!
对母亲的敬仰、喜欢,渐渐被冰冷的恐惧所覆盖。
他只能培养自己的人,开恩科点状元,同时迎娶皇后、选妃,充实后宫——为势单力薄的自己多培养一些关系。
何似飞是他钦点的第一个状元,也是他十分看好的。
他原本是想要好好培养何似飞二十年,倘若何似飞一直忠心耿耿,没有二心的话,他就让何似飞坐稳首辅的位子,以后辅佐他的儿子。
但是,二十年太久了。
他怕自己活不了二十年。
这原本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是无稽之谈,但是最近的各种病让他感觉身子实在是亏空得紧。
他甚至害怕自己培养不起来一个左膀右臂就倒下,到时候他的孩子,身边简直就是群狼环伺。
就在这时候,传来了何似飞同乔家那个被当作弃子的哥儿乔影成亲,又被首辅们抢着收为弟子的消息……
这些消息他让亲信前去核实了三遍,确信为真后,他当下就想放弃何似飞。
——点什么状元啊?他是要给自己点亲信的,当自己的天子门生的,不是给那些朝臣们选接班人的!
可是,在点状元的前一晚,他患了头风。
这个病原本不该年轻人得的。
死亡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恐慌的地方,关键在于他能不能把这个王朝全须全尾的交到自己孩子手中。
所以,他一方面想要杀了何似飞,让这群老臣们后继无人,一方面又想着,何似飞可不仅仅是这群首辅选中的接班人,甚至还是乔家的女婿。
以兵部尚书乔家为首的党羽本就跟首辅一党势如水火,这时候何似飞夹在里面里外不是人。
所以,他唯一能仰仗的还是只有自己。
这么想着,年轻的皇帝陛下点了何似飞当状元。
但是点完后他就有点后悔了。
三元及第啊,即便何似飞真的有这个才学,他还是把何似飞捧得太高了一些。
想到这里的皇帝们压根就没去想何似飞是真的因为有才学、有抱负、有忧患天下的思想才会被首辅们看中,才会一路三元及第。
年轻的皇帝陛下没有继承他父亲的宽厚仁慈,反而在坐上帝位后,朝着优柔寡断、猜测多疑的路子撒开脚丫子狂奔。
所以,他这会儿传唤了那个告御状的百姓,只不过为了避免这个百姓身上染有疾病,让他立在了大殿之外,从皇帝的角度,能看清此人的一举一动,只是听声音或许会有点模糊,不过,有太监传话,倒也无妨。
“你是何人?”
那人当即跪下磕头,回应了自己的来处。
这一点王大人已经调查过了,完全属实。
皇帝陛下对王大人还是很信得过的,再加上此人所说可能会触犯在场绝大多数官员的利益,所以此人话中但凡有假,肯定会惹得朝臣群起而攻之。
“水患情况如何,你须得一五一十说出来。”
“陛下,水患极其严重啊!虽然此前已经有赈灾的粮食运来,但那完全不够,河流改道,无数的房屋被冲垮,更别说田地了!”
皇帝闻言,抓着龙椅的手重重捏下,一旁的太监吓得额角渗出汗水,赶紧忙不迭下去听这个百姓又说了些什么。
接下来所说的事情跟无数朝代的赈灾经历都大相径庭。
——即便是粮食押运到了,也难解百姓饥荒之苦,毕竟那么多流民,不仅需要粮食,还需要药材来治疗,这些粮食压根就是杯水车薪。
更别提边疆要驻守,驻守的士兵们虽然可以屯田种一些粮食,但那里的土地非常不好,种出来的粮食连官兵们自己吃饱都不够,每年都需要朝廷补给,所以朝廷的存量根本不多——再说,即便是赈灾的粮食,路过一些郡县,很有可能还被收取‘过路费’。
总归,真正到了灾区的粮食本就不多,即便是全都能送往灾区,百姓们也别想靠这个吃饱肚子。
所以,大头还是得靠当地的粮商和附近的粮商来接济。
这个百姓最后说:“草民之所以能这么快赶往京城,是因为跟随了何似飞何大人的一位长随,听说他的长随要去翰林院为他告假,他则已经留在当地协助沈大人安抚百姓、赈灾了。”
皇帝紧握着的手忽然没了力气。
他的手垂落在身侧,仿佛没听清太监传回来的话。
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