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众人耳畔一声巨响,那信号灯的红灯泡已经应声而碎,飞散的玻璃像是五彩斑斓的泡泡,散在阳光下,让所有人有一瞬间的目眩神迷,继而,浑身发冷。
这个哨兵不要命了吗!!
“啊...好像失控了。”方宸皱着眉,很苦恼,换了个角度,又是重重一击,绿灯泡也应声而碎。
那彰显权力的信号灯瞬间变成了光杆旗杆,光秃秃地很磕碜。
方宸朝着打盹儿的温凉做作地喊道:“长官,怎么办,都碎了。”
“碎了就碎了,正好,省得晃眼睛。狐狸,干得不错。”
温凉笑着朝方宸眨眨眼,幸福地表示,或许他们俩很快可以卷铺盖走人回五十三号了,连工会的门都不必进了。
听得这样嚣张的话,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声,继而又是小声的惊叹。
“天呐,这个人难道要公然与工会作对?!”
“这个人疯了吗?!”
“或许...那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咱们有眼不识泰山?”
方宸:“……”
这误会真是太大了。
一阵急促的脆铃声响起,大门紧闭空无一人的工会仿佛活了起来。
铁栅栏缓缓移开,一道装修朴素却明亮干净的小路从大门口蜿蜒至楼道正门,而那清透的大门玻璃反射着午后的阳光,让人看不清里面的陈设。
过了一会儿,那道玻璃门慢慢转开,有两三个身穿靛蓝色军装的人自楼道里出来。
为首那人面容慈祥,五十多岁的年纪,脸上没有风霜的痕迹,眼睛眯着带笑,像是驼背的小老头。
身后紧紧跟着的人姿态恭敬,拎着枪,却像是给首长擦鞋的小跟班。
最后一人与他们有些距离,看不清脸,步伐却稳健而坚定,腰背挺得极直。
那人肩上带着军衔,与刘眠肩章的图案类似,却不同,是由三个小球簇拥着中心一个正圆形,四个圆大小相似,像是花蕊,而类似的图形有两个,并齐排列在肩上。
这是向导的军衔,是任中校肩章的低级版,所以,这人应当是中尉。
方宸暗自推测道。
那三人的脸色各异,步伐混乱,各走各的,仿佛没有一点集体凝聚力。
驼背小老头研究了半天,从兜里掏出老花镜,上下左右前后地看了两遍,得出了一个严谨的结论。
“这灯泡碎了。”
噤若寒蝉的群众呆滞三秒,而后纷纷表示,首长洞若观火。
小老头捶着腰,满脸慈祥:“大家受惊了,这灯坏了可是个大事儿,估计要修个好几天。办事处这周就不对外开放了,大家下周再来。要是给大家添麻烦了的话,我在这给大家道个歉。”
说着,还真作势要深深弯下腰。
哪有普通人敢真的接受首长的道歉,他们立刻跪在了地上,匍匐着,连头都不敢抬,只是余光瞥向方宸那个炸灯的始作俑者,眼底是掩不住的愤恨。
本来只需要再等一天,现在,却排到了一周以后。
谁让他帮着出头了?风头一时出得爽,连累群众火葬场。
哨兵本来就是强者,天上真的掉了刀子雨,也不会砸到能力者身上;最后在大雨里被扎得血肉模糊的,不还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吗?!
方宸远远地站着,神情不明。
“狐狸,替人出头了,可没人领情,心里难受吗?”
温凉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还行。”方宸淡淡道,“多习惯几次,就无所谓了。”
“嗯?”温凉抬眉,“刚刚是谁说,不想看破红尘?这么快就跟我同流合污了?”
“长官倒是有自知之明。”
“噗。”温凉抵唇轻笑,搭着方宸的肩,问他,“习惯了以后呢?下次还多管闲事吗?”
方宸斜看他一眼,没有回答,甩开温凉自来熟的那只手,朝着匍匐的队伍走去。
“郑处长,您老还有很多事要忙,这里交给我们就行。”
端枪的军士像模像样地劝道。
“哎,哎。好。小王,你和小龚好好处理,千万要遵循工会对外守则,要尊敬尊重、以人为先,不要冲动,知道了吗?”
郑奇唠唠叨叨地嘱咐了半天,又摸摸年久失修的信号灯,揉了揉昏花的老眼,背着手,摇头叹气地向楼里走。
两人严正地比了军礼,目光追着郑奇微弓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那座玻璃门后。
王随余慢慢放下了并得笔挺的五指,双手握枪,军靴踩着滚烫的石子地面,用枪口拨弄着跪倒在地的头颅,仿佛逗弄宠物似的。
“要造反,嗯?信号灯也敢弄碎?说,是哪个找死的?”
“你,你,这是...这是干什么...”
原本也跟着行军礼的老人,看见王随余的两面派,颇有些不敢置信。他下意识地要用手里的拐杖去拦,想要以垂暮之年,替年轻人挡下他们不敢反抗的羞辱。
可螳臂当车,也只是自取其辱。
冰冷的枪口指着老人的额头,可比武器还要冷硬无情的,是人不怀好意的同情。
“呦,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就别装英雄了,小心折了腰,还要求着工会替你找个愿意伺候的人,替你端屎端尿~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的愤怒很明显,他的脖颈不自觉地向后打着摆子,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头,可身体却不允许,无法自控的电火花自他关节处游走,最后迸发,像是一朵腐烂的花。
两只手扶住了他。
一只是方宸的,一只是温凉的。
众人看见始作俑者又要挑事儿,纷纷想逃。
“王中尉,您这样的交流用语不符合工会新出台的对外接待准则。”于此同时,一低沉的声音响起,“如果您不立刻更改用语,我会将这件事上报到内部举报频道。”
那人声音冷淡,神情周正,行止端方,能看出良好的教养。
只是这教养落在王随余的眼底,就是迂腐和没脑子。
“能站直吗?”
方宸的声音很低,几乎没人能听到。
温凉用手肘戳了戳方宸的腰,用同样低的声音告诉他:“狐狸,跟老人说话得大点声。现在除了我,没人听见你的好心肠。”
方宸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扬:“我以为你能听见,老人就该能听见才对。”
温凉带着他优秀的五官凑近,眼眸轻弯:“你对我的年龄有误解?再好好看看?”
方宸:“……”
给渣男一副好皮相,老天没长眼。
老人听不见背后两人的吵嘴,手里一直小心握着的身份证明,此刻,被他手心里沁出的汗泅得湿透。
王随余从老人手里扯出那张身份证明,夸张地‘呦’了一声:“...葛中济,葛大爷,您居然是第一批入伍的哨兵?”
老人耳朵有些背,可听到这话,却不由自主地脚跟并齐,佝偻的腰背也笔挺,宛若那旧日荣光加诸于身:“对。”
王随余软着手行了个军礼,像个没骨头的软壳蟹。
“向老兵致敬!”
用最尊敬的文字说尽最真诚的嘲讽。
方宸脸色不善地眯了眯眼睛,然后被温凉抓住手腕。
方宸:“放开。”
温凉:“急什么。”
话音刚落,‘咔’地一声,站在最后的军官用手里的微型平板拍了一张照片。
“龚霁!!”王随余的声音扭曲。
“长官的行礼姿势不准确。”龚霁垂着眼睛,手指飞快地打字,“五指没有并齐,双脚没有并拢,双腿打弯,双眼乱飞。我认为,长官需要进一步的培训。”
“培训你妈...”
“用语不规范,不符合对外守则,分别违反了1-3,2-5,8-1...”
“你特么是不是脑子有坑...”
龚霁手指打字不停:“诽谤战友,诋毁工会监察制度...”
王随余色厉内荏地推了一把龚霁的肩:“真是个死心眼的,怪不得你从技术部被赶出来,你就是个只会认死理的蠢货!”
“王中尉,咱惹不起愣的,还是走吧!”
旁边的人给王随余递了个台阶,被激得脸色青红交加的人顺着台阶便踩了下去:“走!这乱摊子,留给这个二愣子!”
温凉蹭到方宸身后:“狐狸,你的心眼分给龚霁一半,世界就充满爱与和平了。”
方宸瞥他一眼,笑意和善:“长官,你的脸皮分给龚中尉十分之一,就足够他抵御一辈子的大风大雨了。”
温凉浅笑:“谢谢夸奖,彼此彼此。”
方宸抬眉:“不用客气,共同进步。”
王随余都走了很久,龚霁还在原地打字,手指噼啪,神情整肃。
老人就直愣愣地站着,腰不肯弯,可手却发抖。
象征身份的红本,被丢在地上,印上了一个硕大的鞋印,硬是把那钢印盖了过去。
方宸捡了起来,抹掉灰尘,给龚霁递了过去:“长官。”
龚霁接过:“多谢。”
他展开红本,认真地阅读,然后眉头舒展开,扶着老人的手臂,弓下身子,与他平视:“葛士兵,我们进去登记。”
葛中济却甩开他的手,夺过他的身份证明,一瘸一拐地走了。
龚霁没有强迫,只低头完善了信息档案,随即把目光移到方宸的身上。
“信号灯,是你打碎的?”
“是。”方宸点点头,然后指向在一旁打瞌睡的温凉,“不过,是长官让我这么做的。”
声音犹疑发颤,像是受惊的小白兔。
温凉:“……”
看看这演技,世人无出其右。
他本打算让狐狸彻底撒野一次然后被关禁闭,这样他就可以找个借口溜回五十三号了。
可这狐狸俨然不肯放过他。
不远处的方宸化身苦主,抹着不存在的眼泪,痛斥温某人以权压人的行径。
温凉瞅着自己被割成面条的袖子,笑得很无奈。他看着龚霁正认真又严肃地做着笔记,温大向导知道今天他的如意算盘算是又泡了汤了。
那人迈着严肃的步伐朝着温凉走来,敬了个军礼,动作干脆利落:“温少尉,您来了。”
温凉无奈:“我就是个最低等级的少尉,你不用每次见我都...”
那人表情冷淡,神情却恭敬:“您曾多次参与重要军事行动,也曾参与编撰军事方针指南。我现在用的向导对战参考文献,听说还是您当年留下的残本。虽然这些荣誉加了密,被尘封在案,外人无从得知,但并不表示它们不存在。我仅代表我个人,敬重您的过去。”
温凉表示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人尊敬的事,所以对对嘲讽和敬意都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像是在听一段陌生人的故事。
他拍了拍那人坚实的肩,勾肩搭背的跟他哥俩好:“敬重不敬重的,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真不是我做的,真的,我很无辜。”
龚霁周正的眉微皱:“就算如此,您的学生犯了错,您也应当承担相应的惩罚。”
温凉赶紧摆手:“那狐狸可不是我学生,我教不了他。”
龚霁神情更加困惑:“那他不是您的学生,难道是您的哨兵?”
温凉一哽,看见身后小狐狸笑弯了眼,无奈地扶额,笑了:“我要说是,你也不会信吧。”
龚霁点点头:“是的。过去七年,总塔为您配了近千个哨兵资源,其中不乏大校少将军衔的哨兵,可您通通拒绝。我身后这位新晋哨兵的能力并不高,按照常理推测,您也不应该接受才是。”
方宸若有所思地看了温凉一眼,不知为何,心里的敌意和怀疑消减了一些。
温凉低咳了一声,赶紧拉回正题:“那这件事,是不是可以用我过去的军功抵一抵?”
龚霁攥拳抵唇,思索了片刻,拿出袖珍笔记本,输了几个关键词,温凉的所有赏罚记录全被调了出来。
过了片刻,他劝道:“您从少将一路跌到少尉,已经被贬到五十三号支教了。您要是再犯错,恐怕就要被直接摘除军官军衔了。”
龚霁周正的眉目间转过一丝不忍:“还是说,您要用少尉的军衔换两个灯泡?”
温凉:“……”
方宸忍着笑,微微侧目,错了个身位,装作不经意地盯着温凉的升迁信息。
从密密麻麻的降职记录,从下到上,几乎是每年降一级,也不知道温大向导这些年到底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
方宸并不在乎他为何被贬,只想知道温凉曾服役的秘密派遣队究竟是哪一支。
只可惜,关键的信息被加了密,只有一堆星号和空格。
方宸正蹙着眉认真地查找信息,面前的屏幕忽得被按灭。
他从黑亮屏幕的反射中看见自己冷淡的脸,于是稍微调整了面部表情,狭长狐狸眼微微下撇,摆出一副受惊的表情,视线上移,对上龚霁紧皱的眉。
“这些文件都是有权限的,只有到了一定等级才能察看。方哨兵,我顾念你刚入哨向工会还不懂得规章制度,这次,就先不罚你了。”
方宸很乖地垂着头,低声说自己知道错了。
龚霁脸色稍缓,转头又看向屡教不改的温向导,旧事重提。
“温少尉,您要用什么方式支付罚款?”龚霁处事一贯不偏不倚,不会因为心底憧憬温凉便对他网开一面,淡淡问道,“贡献额还是现金?”
穷光蛋·躺平等死·只想摆烂·温凉少尉,脱口而出的‘军衔拿走都拿走’被骤然扑过来的方狐狸堵在喉咙里。
“温少尉,您的过错,理应学生和您一同承担。”方宸真诚得连温凉都快相信自己是那个指使他炸灯泡的罪魁祸首了,某狐狸眯着眼睛戏谑一笑,转身面对龚霁又是一脸小可怜,“请问龚中尉,我们可以预支贡献额吗?”
一个‘我们’把想要躺平摆烂的温向导绑上了贼船。
而某只白脸狐狸笑得不怀好意,尾巴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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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凉手腕上箍着工会第一枚余额为负的贡献手环,跟方宸并肩站在地下室一间落了灰的会员宿舍。
温向导轻轻推开门,门上泛着铜锈的老锁头‘啷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给老地板砸出一个坑。
而门上花白飘逸的蜘蛛网正随风摆荡,一只毛茸茸的大眼蜘蛛正和温凉方宸六眼对视。
方宸抱臂,看着温凉冷白的侧脸,眼神带了点玩味。
温凉回看他一眼,桃花眼的嫣红似乎也褪了点颜色。
方宸:“你怕蜘蛛?”
温凉:“不怕。”
方宸:“那你这副想死的表情是从哪儿来?”
温凉:“从你身上来。狐狸,放我一个人去死吧。”
方宸:“不。”
温凉:“哦。”
方宸凝视着温凉褪色的表情,细长食指扣着手臂,大发慈悲地赞美道:“你这表情,也挺好看的。”
温凉斜倚门框,单手插兜:“...谢谢?”
方宸心地善良地替他拨开了蜘蛛网,面对着低矮的门顶,不得不弯下腰,率先踩进了落满灰尘的宿舍,被扑面而来的尘土气息噎得连声咳嗽。
他捂着口鼻点亮了昏黄的老式灯泡,又摸上了一旁的换气扇按钮。结果,整个叶片都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摔在温凉和方宸中间。
温凉用脚掌把残片拨到了床下,小腿外侧刚接触到低矮腐朽的床框,那腐朽的木头床就‘吱呀’一声晃悠,稀里哗啦地往下掉渣,落了方宸满裤子的灰尘。
严重洁癖的方狐狸自然立刻弯下身体掸灰尘,结果床铺趁机稀里哗啦地往下倒,又甩了方宸满背的木头渣子。
如同大潮卷雪的连绵巨响过后,床彻底报废,而室内一度安静到了极点。
方宸落了一身的灰;温凉没了睡觉的地方。
温凉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方宸,而对方也正抿着唇角神情冷淡地回看。
两人目光在黑暗中灼灼,从没有一刻,两人像现在这般心意相通。
温凉:“狐狸,我去卖了。”
方宸:“长官走好。”
“温少尉,您要去哪里?”
温凉侧身,让出半个身位,让龚霁亲眼看看这比棺材还腐朽的小宿舍,连床都碎成粉了。
龚霁眉头微皱,把怀里抱着的纸箱子搁在地上,转身从楼道里寻了扫帚和簸箕,认认真真地替他们做着大扫除。
“温少尉、方哨兵,住所的等级是严格按照贡献值排的。这里,已经是我权限范围里能找到条件最好的了。”
方宸正扑弄着头上的木屑,余光扫着龚霁背上的汗渍,眉间转过一丝思忖。
“龚中尉,只有您一个负责入会的新人吗?”
“并不是。只是,明天培训班就要开课,赵少校让他们专心备课,所以战友和长官都在忙着准备课程,腾不开手。”
“赵少校?”
“是总塔的技术与进化部的副部长,只不过常驻办事处在工会。”龚霁少见地带上了迟疑,显然是有什么想说,却只摇了摇头,“只要你们遵守规章制度,赵少校就不会为难你们。”
方宸的目光在龚霁周正的眉目间逡巡。
即使刚见面不久,龚霁的性格依旧很好懂。
一条直线,大道直行,遵守命令,尊重他人。能让他露出这样迟疑和不赞许的表情,他嘴里的赵少校恐怕不是个好相处的。
方宸笑了笑,换了个话题:“那您不需要带课吗?”
听得这话,龚霁的表情依旧坦荡:“我的能力不够,大约是选不到什么好生源了。所以,不如把时间用来处理工会的杂物。”
方宸眉峰微挑:“竟然是学生选导师么?”
龚霁:“双向选择。培训班的目的就是让新入门的哨兵向导尽早提升,而能力越强大的导师,新人的进步就会越快。当哨兵向导能够独立外出完成委托后,第一年赚取的贡献额会按比例流入导师的账户里。所以,算是双赢。”
方宸细长手指又在手臂处轻弹,上下翻飞。
“导师越强大,新人进步就会越快?”
龚霁放下手中的扫帚,把断木头归置到墙角的空箱子里,发出一声声闷响。
“是的。授课方式不同,学生的接受度也不一样,自然进度不一样。”
方宸淡淡地‘嗯’了一声,接过那箱子,抱着正要迈出门外,忽得转头一笑:“如果是龚中尉,您会怎么教?”
龚霁眉头一皱,神情整肃:“方哨兵,规章制度里明确写了,授课类型和教授方法都是保密的。等明天你们选定导师后也会签订保密协议,所以,不要打探,也不要泄露所属导师的信息,否则会面临严重的处罚。”
方宸轻笑一声:“您怎么知道我不会选您?”
龚霁表情依旧严肃,一副按照规章办事的刻板:“就算选我,也要在签完保密合同以后。方哨兵,我看你需要仔细读一读工会入门守则。”
方宸:“可我没有阅读设备。”
表情无辜,眼底狡黠,显然是看上了龚霁兜里的好东西。
只要是关于学习的要求,龚霁很容易松口。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掌大的平板,递给了方宸。
“在塔的范围内,磁场和信号是正常的,所以你可以查看资料。”
方宸接过,直接揣进了口袋里,毫不犹豫,态度端正到龚霁挑不出一丝问题。
龚中尉随即满意地点点头。
温凉瞥了一眼,那狐狸的细长手指正隔着口袋摩挲着平板的光滑边缘,显然是又在打算搞事情。
温凉扶额,为龚霁感到默哀。
龚霁替他们归置好宿舍内务,抹了把汗。
“明天课程虽然是免费的,但课程所需的材料都需要你们自己备齐。鉴于你们没有贡献值也没有现金,我建议你们还是先接一点城里普通的委托。”
“普通委托是指...”
“工会一楼可以查看当前空闲委托,到时候你们去看就行。”
方宸压低了声音问:“我听说,这里有黑市...”
“刚入会的成员绝对不可以私自去黑市!”龚霁难得疾言厉色地喝住了他,后又意识到了自己语气过于严厉,放缓了声音劝道,“那种灰色地带,不适合低级哨兵。再说,那里本来就是非正式的交易场所,你们有了工会作为依托,实在不用去那种散兵的聚集地凑热闹。”
方宸诚恳地答应道:“当然。”
龚霁走后,方宸也正打算去丢垃圾,却在门口撞到了一个慌慌张张的人影。
又是柴二哈。
“柴少爷这是被狗追了?”方宸话里的调笑飞扬,可柴绍轩已经无暇顾及,只躲在半人高的物资补给箱后面,急喘着给他比了个‘嘘’,只露两只粗犷的眉毛和半只眼睛。
头顶根本不隔音的天花板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夹着发闷的对话声。
“跑哪儿去了?怎么跑这么快?!”
“完了,咱们肯定是没伺候好他。你说,他明天会不会选我们啊?!要是不选,咱们在柴中将面前可怎么...”
“嘘!快找,别多话!”
慌乱的脚步声又四散而落,过了很久,才重归安静。
方宸现在知道其他办事处在职军官都在忙什么了。
不是备课程,是备人情。
柴二哈耷拉着脑袋,捂着耳朵不想面对现实。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跟前两天对打时那副倨傲又神采奕奕的样子大相径庭。
“你想嘲笑就嘲笑吧。”柴绍轩跌坐在箱子旁边,自嘲地揪着硬直的短发,“你说得对,我就是个靠老子上位的废物,比你还完蛋。走到哪儿都被人捧着,无论干什么,头上顶着的都是老爸的名字。就算这样,竟然还比不上你,我可真没用。”
方宸:“哦。”
柴二哈可真会聊天。
“我说。”
“啊?”柴绍轩抱着头,不情不愿地回了一个字。
“你为了这种奢侈的烦恼伤脑筋,不觉得很拉仇恨吗?”
方宸冷淡一句话,把柴少爷的脾气又激了出来:“你根本不能理解!!少说风凉话了!!”
方宸现在很闲,心情也不错,不吝惜给柴少爷讲讲道理。
他搁下手中的纸箱子,坐在一旁发霉的椅子上,左脚搭在纸箱子边缘,左边手肘撑着膝盖,手掌随意撑着额头,一副闲适的模样。
“你知道我蹲过监狱,是吧?”
“嗯,怎么?”
“你知道我们每天在愁什么吗?”
“什么?”
“明天会不会有电刑?后天能洗澡吗?病了有药吗?死了有人给收尸吗?”
闻所未闻的名词在柴绍轩耳朵旁边转着,听得柴二哈一愣一愣的。
“这都什么东西?”
“它们么。一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罢了。”
方宸狐狸眼弯着,像是回忆起什么不愉快的片段,声音渺渺,咬字很重,脸上在笑,眼底淡漠。
温凉适时地打了个呵欠,像是丢了块不起眼的小石头,砸碎了方宸的回忆镜像,把他半只脚踏进情绪泥沼的步子给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