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方宸拍拍屁股,跟他划清界限,转而回头,朝他鼓励颔首,“加油。”
曲文星:“……”
吃白食就算了。
加油又是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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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行进了约一个多小时,几经中转,最后到达了伍元区东北部一座三层楼高的灰墙绿顶的方块形建筑,上面铺满了太阳能板,一块块整齐地排列着,放射着耀眼的日光,像是大块尚未切割的钻石,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回收利用研究室’。
罗宇源站在门口棚顶的阴凉下,拿着手里的点名册,慢慢悠悠地一个一个地点名。
在暑热下等待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罗宇源刻意拉长的语调让这焦躁雪上加霜。
方宸毫无意外地是最后一个。
而他倒数第二的曲文星回头看了一眼方大佬,带着脸上罗宇源赏他的巴掌印儿,直接钻进了大楼门口。
共同分一壶水洗手的赃,还不够曲商人赔上自己跟一个靶子共患难。
罗宇源靠着墙,放方宸站在烈日底下,右手在平板上划来划去,就是不放他进去。
光灼热而滚烫,直直刺向方宸深色的眼瞳,他也不遮,只淡淡问道:“长官,我的名字有那么难找?”
“闭嘴等着,我让你说话了么?”
罗宇源慢慢悠悠一句话,连头也没抬。
又过了十分钟,依旧没有动静,而罗宇源已经抱着平板靠坐在栏杆上,垂头看着平板,时而大笑,像是在看什么有意思的消遣读物,完全忘了方宸的存在。
方宸叹口气。
“长官,您要是找不到,我今天就先回去了,等您找到了,再叫我回来上课?”
“缺一堂课,考勤全废。”
“长官这么做不合适吧?”
“你想举报尽管去,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我可无所谓降职,不过你呢?”罗宇源抬眼,眼含挑衅和轻嘲,“方宸,你真的不在乎,当时就不会非要进赵少校的组了。现在,我捏着你的死穴,你凭什么跟我叫板?”
方宸在玻璃门的强反射下,看到了早就坐在里面、被众星捧月的柴绍轩,随即弯了狐狸眼眸。
“好啊,那我们就一起耗着吧。不过,我怎么听说柴中将护犊子得很。要是被他知道他儿子被刻意拖堂,耽误人家进步,罗长官要勉为其难地跟我一起死吗?”
罗宇源脸色一变,果真有些犹疑地看向柴绍轩。
柴绍轩正看好戏,谁知一朝被方宸利用,他拍了扶手,怒道:“喂,白脸狐狸,小爷不靠爹!”
方宸:“其实你可以靠一靠。”
柴绍轩:“我就不!”
方宸:“你不要的话,把爹送我?我缺。”
柴绍轩:“……”
罗宇源眯了眼睛,眼底带了点阴狠的笑,随即,在平板上重重一划。
“新兵方宸不尊重上级,罚站三个小时。”
方宸扶额,歪头看柴绍轩。
“少爷,你在里面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啊。反正有人到处狐假虎威,你爸早就遍地儿子了,不缺我一个,你说对不对?”
柴绍轩在这种事上面大脑一贯转得很快,他看着罗宇源,脸色沉了下来。
“我爸很公正,从来不会偏私。”
罗宇源上挑的眉落了下来。
他朝着柴绍轩弯腰鞠躬道歉,然后阴沉着脸,转向看好戏的方宸。
“...不尊重上级,罚站一个小时。”
方宸摊手,表示无所谓罚站。
不过从三小时减到一个小时,还是很不错的。
见方宸满不在乎的模样,罗宇源冷笑了一声。他抬手打开一个漆黑的盒子,三颗曳尾的球状黑子飘在空中,而后疾奔而去,如三道疾驰的闪电,分别落在方宸的眉心、后脊梁骨正中心、以及左腿膝关节处。
“现在是文明年代,不讲究体罚。这些监控球,只是为了锻炼哨兵向导的意志力而已。”
方宸放下唇边淡淡的笑意。
旋转的小球虚虚地扣在咫尺之处,飞旋而拧出的一股磁场漩涡撩过他的皮肤,方宸的精神图景仿佛被三只小球扯住,往不同的方向撕裂。
“长官,这真不是体罚?”
“当然不是。不过,一般新兵,都是五厘米的距离。但听说方哨兵天赋异禀,用G级哨兵的规则惩罚你岂不是小看了你?”
罗宇源背着手慢慢走近,似乎又在盒子上按了什么按钮,那三颗黑色小球蓦地贴近。
“三厘米。”
小球自旋所带的磁场让方宸有一瞬的晕眩。他右手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掌心,用疼痛换取清醒。
可即使是这样,方宸还是向前踉跄了小半步。
霎时,一股灼热感顺着血液游走,接着就是被灼伤的刺痛自膝盖骨传来。
“呦呦呦,小心。”罗宇源看着方宸左膝处的焦黑破洞,‘啧啧’了两声,“这才三厘米都不行了?”
方宸眼帘掀起,神色淡淡。
“说人不行,很不礼貌。”
罗宇源没看到方宸的仓皇与求饶,只听到了那人一如既往的毒舌,于是,发狠地按下最后一个按钮。
“一厘米。”
小球倏忽而至,仿佛被虚虚吸在了皮肤上,只要方宸稍微一动,金属小球就会灼穿筋骨,废了他的关节。
交变磁场仿佛三股旋风,自不同方向将他卷在其中。他仿佛被扔在旋转滚筒里,就算不睁开眼,脑海里也涌着骇浪。
鲜血一滴滴地从方宸的右手掌心落下,黏糊糊地落了一小团。
才被温凉用心包好的伤口,就被方宸毫无怜惜地撕裂,绷带被撕碎,飘在风里,像是一阵红色的蒲公英阵雨。
罗宇源的脸上带着快意和怜悯。
“要不是工会辖区不许教官对低等级哨兵随意出手,我早就把你弄死了,方宸。”
“长官,那你可得快点弄死我。如果我现在不死,将来,死的可能就不知道是谁了。”方宸苍白着脸,挑衅地勾了唇,“哦,难道长官也想像您哥哥那样重伤在床?这么兄友弟恭,真是没看出来。”
罗宇源在听到‘哥哥’两个字的时候,笑意逐渐扭曲。
“方宸,你帮我除去了一个惹人厌烦的家伙,我还得谢谢你呢。”
方宸难得露出意外的表情。
罗宇源拍拍他的肩,在他耳边心情颇好地说道:“现在,尽情享受着一个小时的惩罚吧。这会让你生不如死的,小哨兵。”
他转身走进大厦,带着早已饥渴难耐的众人朝着实验楼的方向走去,只把方宸一人丢在了空旷的前院。
柴绍轩看见站得格外挺拔的方宸,本想直接走,却还是回头问了一句:“你这是什么东西?”
“只是标准化哨兵惩罚机制,您不用担心,如果他真的支持不住了,监视球会自动飘开,不会真的伤到他。”
罗宇源恭敬地垂下眼眸,回答道。
“哦,那就行。”
柴二哈单纯地相信了罗宇源的解释。
标准化的程序是不会有错的。
罗宇源打开了一楼转角的门,把浩浩荡荡的五十多号人领了进去,他站在最后,看着门外的方宸,唇边浮着快意的笑。
程序自然是公正的。
可操作程序的是人啊。
第四十七章 债主除外
方宸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太久。一旦他倒下,恐怕立刻就会没命。而罗宇源大可以将这个‘意外’归结于设备故障。
真是好算计。
烈日几乎要把方宸身上所有的水分都烤干;而脑海中的眩晕如同海浪触礁,一浪高过一浪;心脏跳得极快,快到他浑身无力,手脚绵软,胸口滞闷到站不直,可偏偏那三颗黑球像是忠诚的守卫,死死地盯着方宸的破绽,只要他稍微一动,立刻击穿,毫不容情。
空荡的院门口只有方宸一个人,两个摄像头从不同的角度拍摄着实时动态。
方宸抬起眼帘,淡淡地看向那两个摄像头,仿佛从那左右摇晃的监控里,看到了罗宇源迫不及待的视线。
“真无聊。”
方宸的汗水细细密密地渗了出来,精神紧绷到快要断裂,他却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
“腰嘛...当然不行。脸的话...也不行,照镜子容易恶心自己。行,那就膝盖吧。”
语气淡定地像是在选午餐种类。
他右手慢慢张开,指尖发颤,溢出鲜血的掌心浮了两颗电子。
那两颗摇摇晃晃的电子像是春日的蒲公英,无害又低调地飘着,画着弧前进,左右摇摆,似乎随时都要坠落。
方宸看不见磁场线,只能凭着一股不要命的莽劲儿,透支着精神力操纵着电子跨越磁场给他的阻碍:歪了就往回拉,偏了就重新摆正。
这样的法子看起来愚蠢又费时费力,可这却是方宸唯一的选择。
方宸唇色很快褪成了浅白,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发颤。
就这样尝试了十几分钟,直到他的汗湿透了背,那两颗弱小的电子终于与眉心和脊梁处的监视球并肩而立。
像是一个弱小的步兵,妄图对着钢铁大炮捅刀子。
方宸也快撑到了极限。
“咳...”
方宸连咳嗽都生压回喉咙里,生怕这颤抖毁了他半天来之不易的辛苦。
不知是不是监控后的罗宇源觉得这对峙过于冗长无趣,少了戏剧性,监视的金属小球忽得开始加速旋转起来。
眩晕一阵阵袭来,方宸眼前白一阵黑一阵,耳鸣不止。在旋转扭曲的世界里,他好像看见了哥哥。
三年以来,记忆里总是模模糊糊的影子,终于有开始逐渐清晰的迹象。
哥哥的脸还是看不清,可那种气质是很轻易就可以辨别出来的。
儒雅高贵,善良平和。
他小时候好像总是在生病,印象里,除了雪白的墙壁、就是雪白的床单和吊针。每次电闪雷鸣的夜,都有哥哥陪着自己,挨过痛苦至极电击治疗。
逼仄的实验室里,只有哥哥的气息让人安心。
实验室...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是个实验室?
看起来,四壁洁白,陈设也雪白,明明像是医务室。
方宸压下自己心头异样的思潮,努力回想。精神图景里的断壁残垣浮出几段支离破碎的片段,拼成了一副摇摇欲坠的壁画。
一排排培养皿、离心机靠墙整齐排列,挤在狭仄的地下室里,几乎没有空隙留人行走。
右下角落里放着一个大型圆筒设备,缠满了红蓝电线,像是个茧。
而他被绑在椅子上,手臂被注射进冰冰凉凉的液体。哥哥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他们像是牢不可分的命运共同体。
方宸记得自己一遍遍地喊他,既痛苦又崩溃。
‘小宸,睡一觉,起来就不疼了。’
有人用温和安心的声音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安慰着。
方宸的意识仿佛随着药力的发作而逐渐溃散,他那么努力地想要睁大眼睛看清面前的人,可那些幻影一瞬间就散了。
方宸黑密的眼睫轻颤,慢慢张开眼,胸口的戒指温热,像是哥哥的掌心留下的温度。
“哥哥...”方宸声音微哑,张开眼时,眼底红了一片,“你放心,我不会停在这里。”
他看了看自己的左腿,发狠地闭上了眼,右手重重一攥。
刹那间,那两颗弱小的电子也急速自旋,像是睡醒了的野狼,孤注一掷地朝着监视球重重撞去。
磁场波涛剧烈碰撞,方宸耳畔嗡嗡作响,喉咙间溢出隐约的铁锈味道,可他没有时间犹豫,急速地向侧面俯冲,甩开两颗冷硬金属球的钳制,可却逃不开左膝处的攻击。
方宸早就做好舍了一条腿的准备。
只要有命,只要还能战斗,只是瘸一条腿,也没什么关系。
那颗监视球一瞬间能量激增,方宸明确地感受到左膝灼热的痛楚一路涌上中枢神经系统。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却暗自咬紧了牙,抵御着即将碎骨断折的痛苦。
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出现。
就在这时,方宸腰间一紧,他的重心一瞬失衡,只得顺着力道的方向侧倒,直直地摔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膝盖处慑人的金属球不知缘故地僵在空中,连自旋都缓慢了下来。
方宸大口喘息,心脏狂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声九曲十八弯的哀嚎自方宸身下传来。
“...疼疼疼疼!狐狸你快从我身上下来,腰腰腰,腰要断了!”
方宸勉强提了一口气翻了个身,摔在了那人身侧。
他抬眸,正对上温凉揉着老腰捶地哀嚎。
“...你不在宿舍睡觉,出来干什么?”
“来上课啊。”
“...你还需要上课?”
“嗯,我好学。”
温凉显然随口扯了个淡,甚至懒得找一个走心一点的理由。
方宸也没当真,只平躺在地上,右手搭在额头上,挡住自己青白的脸色,敷衍地‘嗯’了一声。
温凉凑近,观察半天,得出结论。
“消耗太大,晕了?”
“小点声,吵。”
方宸蹙着眉,脑海中的眩晕让他很不舒服。
温凉用冰冰凉凉的手替方宸柔柔地按着太阳穴,边按摩边叹息。
“说真的,你想吐,带着我也恶心。什么时候,我们把精神链接永久断开吧。”
“...你又想逃哪儿去?”
“有你这么个追债的跟着,我能逃哪儿去?”
温凉说得痛心疾首,方宸没理他,微微侧了头,喉结上下滑动,显然是晕得有些恶心。
温凉白皙柔软的指尖虚虚点着方宸的侧颈,极少量的向导素如同一道轻纱笼住了方宸动荡的精神图景。
而后,他慢慢抬起右手,对准那三枚慑人的金属球,眼底闪过一道鲜艳的血影。
那三枚监视球瞬间定格在空中。
空气还在微微涌动,可那光点慢慢地褪色,像是彩色照片变作了黑白遗照。
温凉唇边抿了鲜红,衬得他脸色更白,被日光轻扫,像是一块无暇清透的白玉上点了抹朱砂。
他舌尖//轻//-舔,卷起唇畔血色,如同吃饭睡觉一样寻常。
温凉沉了气息,如霜的神情逐渐消散,看向方宸时,眼底冰雪融化,又恢复了平时的吊儿郎当。
他凑近,喑哑的声音在方宸耳边响起,略带笑意。
“好点了?”
方宸耳畔的尖锐响声一瞬间消失,他绷着的一口气才缓缓松了下来,紧攥着的手掌也微微张开。
“...你做了什么?”
“还债。”
温凉细长白皙的食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按着额角,却不经意间看到了方宸右掌处又崩裂的伤口。
“你这手啊,又不是皮垫子,怎么狠得下心伤来伤去的?”
边说着,边从兜里掏出一卷小小的绷带,给他缠了两圈,依旧是无懈可击的整齐。
方宸没有力气推开那个老渣男的触碰,只是蹙着眉,眼神里带着嫌弃。
“别口是心非了,你明明就很享受。”
温凉嘴上逗他,双手却灵活细致地动作着。不知道是不是从前上战场时练出来的功夫,温凉的快速准确,几乎无懈可击。
温凉垂眸专注的神情落在方宸眼底,后者心口跳漏了两拍,呼吸不匀。
方宸快速地移开了视线,不再放任自己沉溺在温凉那张惹人厌烦的漂亮脸蛋上,视线落在手腕处的缠着的绷带束缚结。反向两圈打结,完美地藏进最后两层绷带间。
这样的打结方法,跟记忆里哥哥给自己包扎的样式有些像。
方宸的目光难得地缓和了不少。
“温凉,你这手法不错。”
“又这么没大没小的?”
温凉嘴上说着礼仪规制,脸上却毫不在乎,甚至看上去很喜欢这样的放肆。
包扎完毕,温凉拎起来方宸那只右手,桃花眼睛招摇着弯了起来,像是在等待表扬的高贵白猫。
“好看吧。”
“你经常给别人包扎伤口么?”
“忘了。”温凉笑,“不过,我这么懒,怎么会去主动照顾别人?”
方宸看他。
温凉轻咳一声:“债主除外。”
方宸神奇地心情转晴。
他手臂遮眼,薄唇却不吝弯着,笑意如灿阳破雾,喉间溢出一声爽朗肆意的轻笑。
温凉被他的笑感染,也抵唇细细地笑了两声。
“笑笑多好。小小年纪,老是喊打喊杀的干嘛?”
温凉伸了懒腰,凑近,跟方宸并肩躺下。
灼热的石板地面灼得温漂亮小小地‘嘶’了一声,皱眉揉了揉肩。
方宸转头看他。
“真没见过你这么弱的男人。”
温凉无辜。
“我早就说了,我不行,我很弱,是你非要贴过来跟我精神链接的,现在怪我喽?”
方宸瞥他一眼,显然做好了跟他掰扯旧账的打算。
温凉想想就头大,赶紧切了话题。
“放在我床头的营养剂,是你送的?中午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就走?”
“你的自信够便宜的。批发市场打包来的?”方宸轻嗤,根本不承认。
温凉撑着侧脸轻笑:“果然是你送的。”
方宸:“……”
温凉抬手想替方宸拽拽被风吹歪的衣领,却被某个恼羞成怒的狐狸拨开。
温凉也不恼,就笑盈盈地看着他。方宸别开眼,只用伤着的手掌理着额前碎发。
“我看你伤得不够厉害,还有闲情过来摆造型。”
“嗯,我本来就没事,反倒是你。”温凉戳戳方宸的手掌心,感慨道,“你怎么老是选这样同归于尽的法子?正常人就这么一条命,哪儿能经得起这么折腾?”
“又不是折腾你。”
“谁说的?咱们俩精神链接了,你出事我能感觉到,我睡不好觉啊。”
听了这话,方宸整理发型的动作僵了一下。
温凉看他,问道。
“怎么了?”
“...精神链接的某一方死亡,另一方会怎么样?”
方宸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很久了。
温凉难得地沉默了。他把右手臂搭在脸上装睡,可惜,方宸从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长官,需要我再问一遍么?我很有耐心,可以问个一百遍。”
过了很久,温凉终于慢慢开口。
“...理论上来说,会痛苦到濒死吧。”温凉的声音显得有些淡漠,“可我不记得了,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方宸眯了眯眼睛,撇开头,淡淡道:“失忆不等于失智。长官,装傻总有露馅的一天,你说呢?”
温凉偏头,只看见方宸脖颈处弯转的锐利青筋。
“生气了?”
“没有。”
又过了许久,温凉的声音才淡淡响起。
“我没装傻,只是记忆被锁住了。”
方宸动作一顿。
“被谁锁住了?”
温凉轻轻牵起唇角。
“...被我自己。”
方宸转头看他,那人长睫轻垂,被日光映得颜色浅淡,仿佛要被晒成了旧时水彩,淡得出尘。
“...是么。”
方宸没有继续问下去。
两人无声地晒着太阳,连沉默都被晒得干巴巴的,硬得令人不适。
方宸翻了个身,沐浴着日光,侧脸被勾出深邃的轮廓,他把挡脸的手臂拿了下来,露出高挺的鼻骨和一对浓眉。他蓦地开口,声音很轻,又有些发闷。
“是因为那该死的精神链接,所以打扰你养伤了么?”
“嗯?”
温凉有些意外。
方宸淡淡道:“你应该有办法屏蔽哨兵的精神信号吧?连这个也做不到,还算什么高级向导?”
生怕自己话里的关心过于明显,方宸又补了一句冷言冷语:“你睡不好,跟我没关系,是你太弱。”
温凉撑着后脑,懒洋洋地笑:“狐狸啊,一开始我只觉得你这张脸不错,这几天发现你这人更有意思。你说,别人给你一滴水,你是不是想要还一座湖回去?”
“说人话。”
方宸细长狐狸眼眯起,神色戒备。
温凉掰着手指头,历数狐狸这些天的光荣事迹。
“因为一个不痛不痒的维护,就甘心把自己套牢在五十三号;还肯为了陌生人打抱不平。可惜,一路上帮了那么多人,可没有人感激你,反而畏惧你、嫉恨你、利用你。你看看,被罗宇源刁难的时候,你还是一个人。狐狸,你一点都不觉得受伤?不觉得后悔吗?”
“...做出选择的当口,没空去想结果。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受伤怕什么?违心的憋屈才让人后悔。”方宸瞥了一眼一反常态的温凉,眉头稍皱,“...问这个干什么?一本正经的,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温凉轻笑,把手枕在后脑,看着那早已失效一片漆黑的监控,忽得想起了什么,歪头问道:“被罗宇源折腾得差点瘸了一只腿,都没想过要等我来救你?”
“没有。”
“这么自力更生?”
“没有依靠别人的习惯。”方宸又极快地补上了一句,“...似乎某人也不太靠谱。”
“哦。好吧,你说得对,千万别指着我,事不关己,我可不想插手。”
温凉起身盘腿坐着,右手慵懒地支着侧脸,俯视着平躺在地的方宸,忽得来了兴致,开始闲得无聊作死。
“不过,没有我,你坐得起来吗?”
“……”
“坐不起来,课可就彻底泡汤了哦。”
“……”
“哎呀,错过这一节,就要错过晋升的机会,真是太可惜了。”
“……”
温凉已经能听见方宸咬牙的声音了。
温凉乐了。
原来白脸黑心狐狸也有这样憋屈无助的时候。
他从地上捏了一个草杆儿,在方宸侧脸扫来扫去:“哎,看来没人需要我。我这不靠谱的~这就打道回府睡大觉去了~”
方宸蓦地张开了眼,抓住温凉细瘦的手腕。
他轻轻摘下温凉手中攥着的草杆,随手一扔,双手抓着温凉的衣襟,将他扯近。
那双狐狸眼眸间水盈盈的,笑意莞然,却又暗藏杀机。
“长官。”他露骨挑逗的神情划过温凉优秀的五官,软薄的唇微启,吐了几个诱人心弦的字,“撩人,要擦亮眼睛,说不准,是要付出代价的。”
方宸懒懒带笑的神情在温凉眼底与某些破碎光景重叠。
他怔怔地望着方宸,视线轻触那有些似曾相识的五官,眼光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什么代价?”
他的声音变了,像是抚过林海的风,柔和温暖。
“靠近点。”
方宸的声音清冽锐利,长驱直入。
温凉双手撑着地面,慢慢贴近,像是被某些梦魇攫住了意识,只顺从地向着方宸俯首。
方宸眼底的笑意戛然而止,直接抬//腰//撞了上去。
‘嘣’地一声额头脆响,夹着温凉的一声痛呼。
温凉双手捂着额头,蓦地向后跌去,而方宸扯着他的衣襟,借力也一同从地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