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被这位方哨兵拆了。”
温凉没骨头似的靠着墙,脸色略有些苍白疲惫,没指望着方宸应声,只懒洋洋地用手指着不远处黑黢黢的废铜烂铁。
“不过,里面的高能量密度铁磁体倒还是热乎的,还处于激发状态。你们谁愿意收,就收了吧。”
在场众人均是脸色一变。
其中,徐佐的脸更跟个苦瓜一样。
好家伙,这位爷一张嘴就说了两个关键词。
‘高能量密度铁磁体’
‘激发状态’
处于激发状态的高能量密度铁磁体,对哨兵向导来说,那就是泡了一百年的老山参酒啊!!!
什么意思?
就是甚至不用把宝贝人参进行切片处理、加工提纯,那精华已经被泡出来了,随便一啜,都是大补的呀!!
其他人不知道效用,但进化部的人,尤其是工程部的人,都隐约知道这是个怎样的宝贝。
不行不行,这东西拿出去,一旦没处理好,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魔鬼冷脸指挥官一定会大发雷霆。
算了,还是请他亲自过来处理吧。
反正,刚才没让他来,他都自己眼巴巴地跟着过来了嘛。
指挥官今晚很闲,大概是没什么问题的。
徐佐打定主意,向着温凉和方宸行了个军礼:“我得先带两个人回去报告,请求增援。这样,让这三个人先守着长官们,藏在这里,行吗?”
温凉耸肩:“我没意见。你呢?”
方宸没打算说话,一个人斜倚墙头,冷淡抛掷石块,余光瞥见徐佐恳求的目光,极细微地点了点头。
徐佐忙不迭点头,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
留下的五六个人,面面相觑。
这两位亟待保护的爷,中间像是隔了一座翻不过的高山,一个在二楼墙头看什么‘风景’,一个坐在烂木头堆里睡觉。
首先,大半夜、烂尾楼、破郊区,哪来的风景?
其次,满身伤、烂木头、气氛僵,怎么睡得着?
这二位爷莫不是特意来搞笑的?
几人对视,商讨半天,最后,还是派出去一个小个子,让他去给浑身是‘伤’——不知道是被铁磁体炸的,还是被哪儿来的野兽咬出来的——温少尉送药。
他面对着搭着膝盖睡觉的温凉,只敢站在两步远,想上前又踌躇。
方宸将小个子单方面互动尽收眼底,随即,终于将视线移到了温凉身上。
那人睡觉时不再是随处乱躺,手脚乱放。虽然姿势依旧舒展从容,但腰挺得很直,手臂互抱,颇有戒备。
从远处看,竟有种不怒自威的疏离在。
这让方宸想起,上次温凉握住戒指、恢复记忆时,腰背也是笔挺。那人就算病着,脸色不好,仪态却绝佳,倒真像是个常年作战的军人了。
温凉过去的记忆里,到底藏了些什么?
方宸想问的事情有很多,但对着这个将自己错认为哥哥的疯子,就完全开不了口。
尤其是,自己最想藏起来的心思在这个疯子面前一览无余。
方宸受得够了,不想再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尊严拿出来被他践踏,自取其辱。
“温、温少尉...”
小个子开口,而温凉没有理他。正犹豫徘徊时,忽得听见‘嗖嗖’两声,两只闪着尘屑的小石块从二楼飞速甩了下来,一左一右,堪堪擦过温凉的手腕。
气势很足,杀气凛冽,像是要割腕放血;实际连点皮都没舍得擦破,只留了两道浅浅的灰痕。
可饶是这样,把小个子也吓得跳脚,躲在远处装作无事发生。
两人就被这样隔离在人群外,像是动物园关不住的凶兽,放养隔离。
温凉不再闭目养神,挑了眼,嘴角微弯,想要说什么,却眉头稍皱,攥着拳抵着嘴唇咳嗽,一下重过一下,像是要把肺管子咳出来似的。
“醒了?”方宸冷笑。
“嗯。醒来就看见一张冻死人的脸。在想什么?这么严肃。”温凉声音很飘,隔着一小段距离,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
“想你,是不是什么表演型人格,缺爱导致的心理扭曲。”方宸扯扯唇角,眼含嘲弄,“你想死,完全可以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我了断。怎么,非要等我来,让我杀了你,演一出生离死别?”
“缺爱。”温凉直直地看着方宸,“你说得没错。”
“……”
方宸的手又重重攥了起来,想打人,但忍住了。
“至于自我了断...”温凉拉长尾音。
“说。”
方宸不耐烦一个字,温凉又笑。
“我自愈能力很强,受了伤轻易死不了。一般的伤,睡上几天,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向导的自我保护机制,想要完全自毁,确实很难。这些年,倒也不是没尝试过,但都失败了。确实遗憾。”
“……”
“怎么,看不出来吗?”温凉微笑。
“……”
方宸无话。
确实,他从没想到温凉这些年是这么过来的。
因为那人永远看起来是一副惫懒随和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曾无数次尝试过想要追随哥哥死去。
...确实情深。
温凉见到方宸眼底的动容,却微微摇了摇头。
“不过,我现在真的后悔了。或许,不该让你动手杀我。”
“...疯子会后悔?”
“嗯,后悔。因为,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
温凉腰背前倾,似乎要努力看清方宸肩上手上的伤。
方宸不太自然地侧了身,拢起衣领,蹙眉说道:“看我干什么?”
“现在的你,就跟个不知苦的孩子一样,滥于信任,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你说,我怎么能放心?”
“确实。”方宸冷眼一扫,“我信任你,就是最大的愚蠢。”
“这样啊。”温凉眼睛又笑着弯了起来,“那不如,我们一起死,路上也有个伴?”
“……”
方宸手里的石头噼里啪啦地砸了下去。
温凉不闪不避,只用映着月光的眼睛望着方宸,笃定那些石头一块也落不到他身上。
事实确实如此。
满地是砸出来的坑,可人身上连半点尘土的痕迹都没有。
“你看。”温凉叹了口气,“算了,你下来,坐我身边。我头疼,不想抬头说话。”
“不感兴趣,没跟疯子说话的打算。”
被方宸冷言冷语怼了回去,温凉也不生气,只是捂着嘴咳嗽,上气不接下气的,像是要晕倒。
小个子被咳嗽声重新吸引了回来,琢磨了半天,又重振旗鼓,举着营养液,硬着头皮请温凉喝药。
温凉摆摆手。
“不喝。”他又看一眼方宸,高了语调,说道,“我不怕疼,但他怕疼。等他回来,估计很久都会起不来床吧。”
小个子完全不明白‘他’是谁,但方宸却听懂了。
那个疯子在用温凉的身体作为要挟。
偏偏,这招十分有效,方宸无法拒绝。
...温凉那个老渣男绝对是精神分裂,一半是疯子,另一半是神经病。
没一个正常的。
方宸内心咬牙切齿。他从不高的二层楼一跃而下,连个眼神都懒得丢下,冷淡地坐在温凉身边两步远,搭着手臂扭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小个子松了口气,以为这次终于能把手里的营养液送出去了,可温凉只是接过来嗅了嗅,便指了指方宸。
“他更需要。”
小个子疑惑地看去,见方宸侧脸发白,哨兵能量不稳,看上去像是晋级后的虚弱期。
他蹲下,双手递给了方宸,眼神真挚。
“喝吧。喝完休息。虚弱期很难受的。”
大概是方宸没有军衔,小个子没有面对温凉时的战战兢兢,甚至殷勤地拧松了瓶盖,递了过去。
感情真诚,更显得憨厚了。
方宸瞥了一眼温凉,接过,朝小个子淡淡道了一声谢,完全不想搭理温凉,张嘴就喝。
“慢点喝。”
温凉轻拍方宸后背,却被方宸躲开,玻璃瓶反手一掷,砸在二人中间,尖锐地抵制着温凉的靠近。
“滚远点。”
见两人内讧,小个子小心翼翼地凑近温凉,小声地问道:“您,您没事吧?”
温凉笑:“他不舍得伤我。倒是你,别凑我那么近,他会生气。”
小个子:“?”
又是一个石头准确砸在温凉脚踝处半米,差点蹦到小个子。
他心有余悸地蹲下,望着不远处的电磁发生器,又看了看方宸,忽得想到了什么似的,左顾右盼,压低声音,问道:“温少尉,这位哨兵...是不是因为吸收了能量才...”
温凉随便点了点头。
小个子望着方宸的背影,悄悄朝温凉比了两个数字。
‘7’,‘5’。
“是,是这个?”
一块高密度铁磁体,应该勉强能让哨兵从G级升到F级。
温凉摇头。
小个子难掩激动地又比了两个数字。
‘5’,‘5’
难道是F级升到E级?!
温凉视线上移,正好对上小个子满脸激动。他颇有兴致地回看,看得小个子心里发虚。
“我...我不问了。”小个子想要溜走,可手臂却被温凉拽住。
指腹的凉意像是寒冰,顺着小个子的手肘内侧往上爬,他抖了一下,像是被一只不怀好意的庞然大物盯上。 那种感觉很诡异,自己像是即将被做成标本的小昆虫,有人还在下面煽风点火,希望留住最美的振翅瞬间。小个子汗‘唰’地掉了下来,仿佛鼻尖都能闻到腐朽的福尔马林味道。
他疑惑又畏缩地抬起头,却只看见温凉漂亮的眼睛漾着鼓励的笑,刚才的一切像是幻觉。温凉慢慢地抬起了手,极缓慢地比了一个‘4’,手腕微摇,似落下一枚极诱人的饵食,薄唇轻启,笑着吐出两个字。
“D级。”
小个子差点叫出声。
E级,升到D级?!
一次性??
这块铁磁体,能量密度太大了,质量太好了。
或许百十块铁磁体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一块强。
小个子吞了口唾沫。
而他身后竖起的几只耳朵,也准确地听见了这两个字。
温凉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又状似不经意地感慨道:“这么好的东西,技术部底层的人应该是一辈子都接触不到了吧。”
身后几人互相回望,眼神意味难明,却很难掩盖住算计的精光。
“哎,别着急动手。”温凉压低声音,指了指靠坐在墙根、皱眉垂眼的方宸,小声说道,“镇定剂的效用还没有完全发作,那个哨兵是个狠人,能撑,估计再有一会儿才能晕。”
小个子大骇。
他望着温凉,心知自己的算盘已经被温凉看穿,正不知所措时,温凉体贴地说道:“我知道,技术部底层流水线上的工程师有多苦。接触不到核心技术,根本学不到知识,晋升空间也狭窄。你们想要力量当做资本,我是不会拦你们的。”
小个子惊疑交错,望着温凉的视线既戒备,却又有些动容。
“真的?”
温凉愉悦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只重新坐回了方宸身边。
哨兵的手紧紧地抠着膝盖,手臂紧绷,额头上全是虚汗。
方宸从没想过温凉会帮着其他人算计自己。他完全没防备,便一脚踩进了陷阱里。
晋升带来的虚弱,加上那群人在营养剂里不怀好意地加上的镇定剂,双管齐下,效用明显。
方宸兀自强撑,意识模糊间,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他紧蹙的眉头终于慢慢松开,低低地喊了一声‘温凉’。
“嗯,在呢。”温凉拍他的背,一下一下安抚着。
“我是谁?你,叫我的名字。”
方宸捏着那人的衣袖,艰难地挣扎。就算再难受,也还是想确认,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他不愿意倒在别人的怀里。
那人笑了,跟温凉笑起来一样舒服和沐。
“方宸,狐狸。”
方宸像是得到了什么承诺一样,紧绷的肌肉缓慢松弛,而后,身体微晃,便任由自己倒在了温凉的怀里。
“我不在乎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你就是你。我说过了,就算你完全换了一张脸,我也能认出你来,何况,你只是长大了而已。”温凉替他仔细地擦了擦汗,脱下外衣,盖在方宸身上,在他耳边低语,“方宸也好,方昭也好,随你喜欢,我喊你什么都可以。”
方宸没有听见疯子难得的深情告白,他安静地卧在温凉怀里,神情放松,毫无防备。
“你安心睡,睡觉醒来,我给你看一场好戏。”
温凉贴着方宸的耳朵低语,眼光扫着周围一圈各有算计的人,连戏的名字都起好了。
比如,‘话可以乱说,药水不要乱喝’。
他想把好戏的名字跟方宸提前剧透,可他忽得捂着头,痛苦地低喘了一声。
很明显,是温凉的主导意识在争夺所有权。
一旦涉及到了方宸,无论哪个温凉,都变得极其富有攻击性。
“...我的时间不多了啊。”
温凉轻抚着方宸略发白的侧脸,轻声说道。
“没关系,我带你多看看。你自然就会知道,这个世界值不值得你留下,这些人又值不值得你来救。如果你哪天灰心了,想逃走,那就告诉我。我会不顾一切地带你一起死,不管谁拦,都没有用。”
他是唯一拥有过去记忆的人了。
他真的怕方宸忘了,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可怕,人心到底能有多丑恶。
也忘了他,是一个怎样可怕的怪物。
这样抱着方宸,温凉似乎又想起了年轻哨兵在怀里死去的那瞬间。
死去的记忆重新攻击,温凉的脸色看上去比方宸还要苍白,仿佛风一吹就会倒,毫无杀伤力,可笑容却愈加笃定。
他真诚地将双手递了给了小个子,说道:“现在,可以把我们俩绑到一起了。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
小个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谢谢少尉成全。”
他小心翼翼地把温凉和方宸背着捆在了一处,正要奔向那枚宝贝,却被身旁的同伴拦了。
同伴从地面上捡起方宸的刀,一步一步地走向手无缚鸡之力的温凉和方宸。
小个子又慌了。
他拦了同伴,失声道:“你干什么?”
“灭口。”
违反工会规章罪责太重了。
私自吸收铁磁体的能量,更是罪加一等。
如果不能做到万无一失,那冒这个险就毫无意义。
“不,徐工程师已经去找刘少将来了,如果被他发现...”
“就说电磁发生器炸了。”那人狠狠道。
“这...”
小个子还在犹豫,那人却已经拎着刀上前,用刀抵着温凉薄薄一层的雪白皮肤。
温凉一点都不慌张,唇角微微上翘,甚至有些可惜,方宸没有醒着看到这过于精彩的一幕。
小个子跺了跺脚,推开那尖锐的刀锋,从兜里掏出另一只加了镇定剂的营养液,捏着温凉的侧脸,直接从喉咙里灌了进去。
“咳...咳咳...”
无色液体沿着温凉下颌滚落,一滴滴在白衬衫上晕开,看得人眼睛也晕眩。
“先迷晕,先...别杀。要不然耽误时间。要不,等大家都晋升了,再处理这些?”
小个子畏缩地摆手,似乎想要留一条生路给无辜的人。
同伙咬了咬牙,回望铁磁体,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于是暂时同意了。
温凉舔掉唇边药渍,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眼睫沉重地垂了垂,与方宸背靠背地昏迷在一处。
小个子抹了把汗,赶紧丢了手中的玻璃药瓶,默默地站在队伍最后,降低存在感。
夜风沙沙,无边寂静。
戒律底线与唾手可得的晋升前途,在黑夜的遮掩下,前者脆弱得不堪一击。
呼吸重得嘈杂,心跳也扰人思绪。
几人队伍里,终于有人率先开口,干巴巴地发问。
“上吗?”
没人回答。
过了几秒,有人按捺不住,问了同样的问题。
“上吗?”
即使冒着能量在体内爆炸的极大风险,即使顶着工会条律犯错,但在诱人的利益面前,犹豫就是最大的不敬。几人低哑地应了一声,腰齐刷刷地弯下,伸出双手,埋头于能量堆里,再无犹豫。
人性本来就抵不过第二遍拷问。
方宸轻轻咳嗽,眉头微蹙。
“犬科动物鼻子都这么灵?”温凉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闻到什么了?”
“...腐烂的东西。”
方宸略带嘶哑地开口,意识慢慢回笼,发现手脚竟然都被牢牢地捆了起来。
他斜靠在温凉怀里,像是被拴住的猎犬,在主人怀里安憩。
“...温、凉。”
方宸的怒气值快要达到顶峰。
“嘘,别说话。”
温凉食指轻轻搁在方宸的唇畔,却反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指腹上一圈鲜红的牙印,整整齐齐,温凉看着那咬痕,甚至笑了一笑,像极了面对家宠的溺爱,满是俯视的上位者姿态。
他轻轻摸了摸方宸气得隐隐发抖的唇角,压低笑音,说:“咬伤了他,心疼的,不还是你吗?”
“不,你想多了。等他回来,最懊悔的,应当是他,而不是我。”
方宸的反驳很理智,没有预料中的暴跳如雷,温凉颇有些意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方宸微微挑了唇,攻击性强烈地眯了眯眼睛:“你最好主动放开我。在我恢复体力自己挣脱以前,你还有机会纠正错误。”
方宸的话十分平静,但温凉并不怀疑,一旦那只小狼被解开束缚,第一个就会冲过来咬断他的喉咙。
“你不杀我,也不跟我一起死。现在,连让我抱一下都不肯?你以前,从不这么冷漠。”
温凉从身后抱着方宸,双手环着哨兵劲瘦有力的腰,把头埋进了他的肩窝,用熟悉的声线说着方宸并不知晓的从前。
方宸缓缓闭了眼,宛若磐石,不动也不说话。
饶是如此,温凉还是能从方宸压抑的喘息中读出那人的愤怒、羞耻、杀意和委屈。
温凉叹口气,说。
“...你为什么不信我?你就是他。”
“我不是他,你也不是他。我和你,两个替身,没什么交流的必要。”
主宾交错,时空记忆紊乱,误解与隔阂让两人之间诞育不了任何信任。
温凉却完全了解他的哨兵的倔强与决绝。
他一旦认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
温凉又将方宸抱得紧了些,像是紧紧缠着木架的柔软青藤,让人有种缠绵的窒息。
大抵是这个怀抱太过患得患失,方宸眼光斜瞥,竟真的望见了温凉泛红的眼角。
...他是,在哭?
方宸喉结微微颤了颤,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复杂难言。
温凉一系列疯子行径都没能让他服半分软,这近乎凄冷的一抱,倒让方宸生出点不忍来。
他失去了哥哥,每每心痛难忍;温凉失去灵魂共鸣的哨兵,想必只会比他更痛苦。
他遇见的温凉,没有过去的记忆,性格洒脱自由,像束不住的风,没有牵绊,故而招摇而温和;而现在觉醒的这个温凉,满是过去的痛苦,性格扭曲,怕是被哥哥的死一直困在了从前。
方宸半是自嘲、半是认命地笑了一声。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抖着手,勉强勾了一下温凉冰冷的手掌心。
仅仅是这一个妥协的动作,就仿佛抽干了方宸全身的力气。
温凉将他抱得更紧,耳语缠绵,丝毫没有哭过的嘶哑,反而带着热乎气的挑逗。
“这么简单,就放下了对我的戒心?”
“……”
方宸动作一顿,被玩弄的恼怒和耻辱卷走了所有的同情。
而温凉明显没有停下的意图,还在方宸耳边兀自笑语。
“之前还在怀疑,是我杀了你‘哥哥’;现在,只是因为我稍微露出了点脆弱,就把怀疑抛到九霄云外了?经历了那么多,怎么还是那么容易心软?”
“……”
“你不是向导,无法真正与他人共情。你读不懂别人真正的想法,你的善良,都是基于自己的想象。你觉得我脆弱,是因为你也不够坚强。你看着我,其实就是在看自己,看着,你在我身上的自我映射。”
见方宸没有回应,温凉便捂着方宸的手,两人体温很接近,一样的冰冷。
温凉另一只纤白的手挑开方宸的衬衫,捉着方宸的手指,慢慢深入,轻轻按揉着他腹部被李尧善打出的淤青。
“你的善良太脆弱,不堪一击。当你被打这一拳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
“让我听听你的心。”
温凉贴近,用温热的唇贴着方宸的耳廓。热流涌入耳道,像是吹散了细细密密的蒲公英,带着笃信的话搔着方宸的意识,轻敲着方宸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
“嗯,不解,失望,疑惑,委屈。是啊,你其实也知道,人与人的信任比纸还脆弱。”
方宸呼吸压抑急促,而温凉爱怜地用手指摩挲那人的唇角,极具同情地叹了口气。
“自欺欺人的善良。”
挑以愤怒,浇以同情,戳以痛处。
温凉为方宸独家定制的精神牢笼,十分契合,几乎是贴着方宸的弱点而建,无言的倒刺,一根根扎进方宸的心底,毫不留情。
温凉微笑,夜风拂过他的眉眼,像是花瓣尖轻颤,美得朦胧,可方宸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寒。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温凉俯身吻住。
冰凉柔软的唇瓣堵住了方宸的呼吸,而独属于温凉的味道像涨潮的海水淹没方宸的喉舌。
他像是溺水,越挣扎,越沉溺。
他的五感被温凉蛮横地塞住,仿佛被按在了泥沼里,口鼻被封住,耳畔只剩下急促的心跳声。
而温凉带笑,仿佛向满身泥泞的他伸出了一根呼吸管,那是一片沼泽里唯一的生还希望。
方宸拒绝承接温凉施舍而渡来的氧气,直至缺氧到晕眩,可蓦地,一道极具压迫的精神指令自穹顶而下,伴着一声极闲适而愉悦的笑,劈开了方宸严防死守的堡垒。
“张嘴。”
方宸红着眼眶,冲冠怒意化为唇舌间血腥味极重的喘息,而他不得不像个旁观者,看着双唇不受控制地为温凉而开。
他猛地闭了闭眼,近乎于同归于尽地,将牙齿重重落下。
“嘶...”
温凉轻触着被咬伤的嘴角,唇间一点朱砂红,像极了爱情的灼烈。
方宸却冷冷笑了一声。
吻技不错。
没有尊重的吻,只该是鲜血淋漓的。
“不要抵抗。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盼望你平安幸福,那,只能是我。”
“呵。”
招牌冷笑适时上线,方宸几乎按捺不住后面接踵而至的嘲讽。